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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孓不独行

公交八公司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民间传言食黄鳝可补气血,强筋骨。那白色的黄鳝呢?清末,苏北农村少年闯上海。目标就是活下去,没想很多很远。扛大包,当伙计,做买办,一步一步积累,目标不变就是小钱钱。世间苦,能吃饱饭也不易,发善心还是只为抱团活下去?面对世界始终心怀善意。时局动乱,风起云涌。如草,如蔓,如树?时势之下皆是虚。

主角:杨三强   更新:2022-12-12 11: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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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杨三强的其他类型小说《孑孓不独行》,由网络作家“公交八公司”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民间传言食黄鳝可补气血,强筋骨。那白色的黄鳝呢?清末,苏北农村少年闯上海。目标就是活下去,没想很多很远。扛大包,当伙计,做买办,一步一步积累,目标不变就是小钱钱。世间苦,能吃饱饭也不易,发善心还是只为抱团活下去?面对世界始终心怀善意。时局动乱,风起云涌。如草,如蔓,如树?时势之下皆是虚。

《孑孓不独行》精彩片段

“哥….哥…”,一个光膀子穿着灰白色坎肩的黑瘦男孩边走边喊,左右张望。田坎子两边墨绿墨绿的稻穗刚刚抽出,还带着一些没落的稻花,颗颗粒粒。

“这块呢”,一节田外竖起一根满是淤泥的手臂挥了挥。

一阵小跑,赶到不远处的哥哥身边。蹲着打开放在稻田边的鱼篓,不出所料,七八条铜元那么粗细的长鱼交缠扭曲在鱼篓里,还有三两个螃蟹竖着钳子左右摇摆。

“今天没摸到甲鱼,只有几条不值钱的黄鳝”。螃蟹那是顺手抓进鱼篓带回去给家里的两三只老母鸡加餐下蛋的。

哦,赶紧回去吧,你今天逃课陈夫子告诉爹了。

陈夫子是隔壁乡人,听说是个举子。按说有资格做县官的,可是陈夫子家里穷,出不起钱,在家里等了小十年也轮不到他补缺。平时帮乡里乡亲写信,写状子却怎么也不能糊口,终于在耗光了家里几亩田产也没等到一个官凭。陈地主多次邀请,送了一套三间小瓦房。陈夫子打了个包袱带着老婆和闺女住了进去,在陈地主安排下开了个私塾当塾师。

嗯,嗯,半蹲在水沟里半大少年半眯着眼,一手扒着田坎,一条手臂伸进水边上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里。

忽然水里的少年张开眼,冲弟弟笑了一下:“今天,嗯,堵了四个洞弄了半个时辰,嗯终于逮着它了,乖乖,劲还不小。快快,把鱼篓打开”

咕叽一声

一条手腕粗细的长鱼疯狂挣扎扭动着被少年拽出了水洞,满是淤泥。

黑瘦少年捧着鱼篓赶紧靠近哥哥手里的鱼。长鱼被两手捏抓着送进鱼篓,赶紧盖上盖子。兄弟两个都抓着鱼篓,鱼篓一阵激烈的挣扎晃动,还传出了啪啪声音。

乖乖,力头果然不小,嘿嘿,还不是进了老子的鱼篓。

哥哥名叫杨如宝,身边这个黑瘦的孩子是弟弟杨如贤。两个人都在陈庄陈地主家私塾上学,哥哥聪慧,弟弟稳重。

前两年朝廷忽然下诏令:各省乡试会试一律停止,岁科考试亦被停止。还传令各地修建蒙小学堂,换了一批教材。过去必学的经书,现在叫国学。还有添加了社会科学包括国文、历史、法制,理财、外国语,自然科学有:地理、算学、博物、物理、化学这一堆书。至于体育与艺术图画、体操对乡下孩子来说不就是玩耍。

陈地主特意让人进县城买了几全套书带回来,放在私塾书架上。让人把陈家私塾换成陈庄蒙小。除了陈夫子也没另请老师,估计也是请不到吧。

陈夫子就还是像以前一样,该讲经就讲经,然后从那一批教材中挑出几门他能讲的课业也传授给学童。

杨如宝在课余时间,这些教材都翻看一个遍,没人领进门,只能死记硬背将那批教材记下来,希望有机会能弄明白上面讲的啥。

走,回家。

黑瘦少年斜跨上鱼篓,弯腰拿起哥哥放在一边的坎肩和裤子。

少年带着弟弟走向不远的小河沟子,拨开河边的浮萍,弯腰捞水洗自己的双臂。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裤头上也有淤泥,索性扑进水里畅快的狗刨了几个来回。

黑瘦的弟弟站在岸边看着在水里扑腾来回的哥哥很是羡慕,妈不让他俩个下河洗澡,哥哥还是偷偷的和私塾里的小孩学的游水。

村里有口亘古的老沙井,周边的村民吃水都从沙井里挑回家。传说这口天然老沙井从来没干枯过。三年前那场干旱,周边河流河底都开裂,村里其他沙井底的黄沙都烫脚,这口老沙井里还是有水渗出,整个村子人家日夜排队打水回家。连家有八口井的陈地主都带着家人来沙井边等着挑水。

哥哥的凫水功夫就是和小伙伴在那口沙井里练就的。从夏至到立秋一帮小子都在中午趁大人午休时间借口乘凉跑进沙井里泡着。估计大人们也都知道,毕竟等太阳落山了大大小小的汉子也会在沙井里泡到天黑。

正想着事情的黑瘦少年手里的衣服被拽走了,从水里上来的哥哥在弯腰往身上套着裤子,坎肩也不穿,就那么搭在肩膀上。

从弟弟身上拎过鱼篓,挂在自己身上,一手拽着弟弟手腕往家的方向走去。田坎弯弯曲曲,两人身后长长的影子也左右摇摆的跟在两人身边,夏天天热剃的光头已经有半寸长的头发覆盖在一高一矮的两人头上。

哥哥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比自己矮了半头的黑瘦弟弟,这个弟弟肖妈,不吃鱼腥,连夏天最容易弄到的肉食长鱼他也不吃。虽说一家人吃的都一样,可是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看着就是黑瘦黑瘦的。今天的收获不大也差不多能去卖鱼的那换三五个铜板,抓到甲鱼是不卖的,留着给爹补身体。

以往强壮高大的爹也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入夏以来瘦的厉害,都皮包骨头了。最近好像严重了,半夜会听到爹在房里呜咽声音。

自己偷偷的跑去看,就看见爹嘴里咬着枕头在地上抱着腹部打滚,妈在一边坐着抹着眼泪。

也没什么读书的心思。

陈地主,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祖上和庄上几姓一样是洪武年间迁来本村的。几百年陈地主祖上积累,大官没出,小官没断。如今陈地主家里有几万亩水田,旱地鱼塘无算。每年收粮村里那条街得堵好几天,因为周围几个乡都有他家产业。人送称号“陈半县”。

县城是座古城,在周边几个县里罕见的有完整城墙。陈地主在县城有两条街,可是他们家人从来没有住过。用陈地主话说就是不喜欢住在圈里。陈家在村里有房子,修了几百年,乌泱泱的一大片,占了村里一小半面积,都是青砖灰瓦房。每天上学沿着陈庄大街往东走过了唐庄就是陈庄,私塾就在陈庄碾坊边上。

陈家地多房多,陈家主人却也不多,陈地主有个哥哥也是举子,在南京当个小官,听说现在的上司喝过洋墨水。陈家大哥带着家人回乡避暑,告诉弟弟一定要送自己两个鼻涕泡侄儿出国留洋。

村里几姓繁衍几百年,难免互相通婚,路上姓陈的见着姓孙的得喊表叔,姓唐的见他两要么喊哥要么喊爷,可能这几个人年纪一般大。平时见了互相免俗,可是婚丧嫁娶时候上门请人就得安排一个明白事理嘴儿溜的小伙,喊弟喊哥喊爷喊叔不能错。

陈管家是陈地主没出五福的兄弟,平时陈家大小内外事都是他出面安排,从没传出过错误。陈地主家里有多少钱多少地敢说还没陈管家清楚。

杨如宝,杨如贤这兄弟两名字就是花两条五花肉请陈夫子起的。陈夫子在陈庄半辈子,女儿也嫁给陈地主生了两个小外孙。陈家私塾是对村里所有人家开放的,只要你家每年能交上束脩,陈家私塾就收。陈家请的塾师每到逢年过节都会有陈家送钱送礼,私塾里所有孩子交的束脩还不如过年陈地主包给塾师的红包,听说以前是银子,现在是洋钱。

杨如宝是大名,一般用不着,小强子是小名,杨如贤就是二强。为啥不叫杨大,杨二更顺理成章。在杨庄喊声杨大,从老头到小孩能站出来十几号人,小强子爹就是杨大。

陈庄大集逢三开集,明天就是大集,小强子带着鱼篓去朱家卖鱼。朱家是村里祖辈卖鱼的,卖鱼、买鱼都找他们家。朱家在街边住,离碾坊不远隔着几户人家。看见小强子,朱老大就拿过鱼篓倒向木盆“今儿有么有好货”。

小强子没搭话,向一边草棚子底下坐着纳凉的陈夫子和陈管家分别打招呼。陈管家和强子爹都是夫子的学生,虽说陈管家是强子的侄儿辈份,但平时见着陈管家还是喊陈叔的。毕竟续上辈份的关系早就出五福了。

陈夫子看着小强子“誒,要不是…….明年我都想给你开条子去县里考学了,以你水平廪生没问题,也算是有一份补贴”。

陈管家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个半大少年没说话,点点头。

朱老大忽然嘶了一声“小强子,你抓了个啥玩意回来”

小强子转头,只见木盆边上两个黑胖子对着盆站着,小黑胖子还拿着一个滴水的小木桶。

这一喊,一边坐着的两个人也跑过来看热闹,只见木盆里有七八条粗大的长鱼在水里游动,一条白色的长鱼安静的趴在盆底,眼睛通红通红的,花纹长相和周围普通长鱼一模一样。

白鳝

这是白鳝

陈夫子和陈管家都惊呼出声。

朱老大出声道“小强子其他的长鱼我要了,给你三个铜板,这条白鳝我不敢要,要么放了吧”

白鳝,食尸,食之不详,一旁陈夫子捻着胡须摇头晃脑。

小强子只好下手捏着白鳝的鱼头送进鱼篓。

小黑胖子也是小强子同学,平时最不服气的就是他,仗着自己强壮的身体经常挑衅小强子。这会儿也拿着害怕还有点崇拜的眼神看着小强子。

拿着三个铜板,和几个大人打了招呼,小强子背着鱼篓往回走。路过唐屠户家要了一块后腿肉。

唐屠户拿着稻草在手上麻利地打了一个草结穿过猪肉“十个铜板,”。

嗯,好的唐四爷,我给你三个铜板,剩余七个回家拿来给你。

嘴里叼了一个铜烟锅的唐四爷看了一眼小强子,”好的,一会你拿来就行,杨大身体不大好啊,喏,这块猪肝也带着,用白糖加油熬着吃挺补的,这不要钱的”

回家放下鱼篓,进兄弟俩的屋子,从墙角一个麻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数出七个铜板,喊二强子送还给唐四爷。

瘦成麻杆的杨大坐在门口棚子下,一个消瘦消瘦的后背对着他蹲在一边,身上的夏衣挂在身上一样。瓦罐里有给自己熬的药,熬药人是自己一直有咳疾的老婆。下午去拿药遇见陈夫子,说自己大儿子是个读书料,可惜了没逢上好时候,皇帝停了科举,读书人没了奔头。看着在小屋忙着给自己做好吃的大儿子,豆大眼泪怎么都*不住流下来。

下午村里那个老中医给自己抓药,告诉自己估计熬不过过年了,这病来的太凶,现在熬的药是止疼麻醉的,治病就没用处。知道大儿子逃学,不想骂他,也是不愿意骂这个懂事的孩子。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这两个儿子,老大有主见老二很老实听话,自己还有啥不满意的。

背对着杨大的杨刘氏眼也是红红的。

舍不得,不舍得


小强子炒菜,二强子烧火, 闷了一锅夏天很少吃的白米饭。一家人在棚子里开心的趁着天光吃晚饭,边上一堆碎草屑冒着淡淡地烟雾盘绕在棚子里。

饭后让二强子收拾碗筷,爹妈喝完药进屋休息。小强子去木桶边看自己带回家的白鳝,只看见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白色鳝头浮在水面上,木桶里养着的其他长鱼泥鳅都静静的趴在水底。

小强子看着这条自己花了大力气抓到,一个铜板也没换来的白鳝。丢了它,有不甘,吃了它,陈夫子说不能吃。

一咬牙,去屋内拿了一把剪子一个空碗,去瓜架子边扯几张瓜叶。

麻利的抓住白鳝,瓜叶子来回撸几遍。一剪子剪去鳝头,鱼血接在一边的碗里。二强子在一边看着,推开了大哥让他喝掉鳝血的碗。

看着一扬脖子清空了小半碗鳝血的大哥“哥,这长鱼是白色的能吃吗?”

嗯,和你说过了,这鳝血不腥气,补血补气的偏方,你看我几年前和你差不多瘦矮瘦矮的。

长鱼血就是有一点铁锈味,哈,这条白鳝血竟然还有点甜味。

收拾干净白鳝,支着老二去烧火。蒜姜爆炒长鱼段,放水,炖出一碗纯白纯白的鱼汤。

难得不吃鱼腥的老二都觉得今天的鱼特别香,让他喝口汤,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虽说刚吃完晚饭不久,面对一碗浓稠的像冬天的鱼汤冻似的长鱼汤,小强子喝汤吃肉,满头大汗。

走,洗澡去,兄弟俩走去离家里比较远的唐庄老沙井。

沙井一般都开挖在村子边上,十丈见方,底下铺着一层厚厚的黄沙,三天左右就可以从地下生出一池子水,有半人深浅。庄子里每天都会有人负责打开水坝放去一扎上下的水。每天用水的人家都会去就近沙井担几桶水回家。逢上缺水的干旱年份,沙井水也会用来补足灌溉用水。小强子家里的十来亩水田在缺水时节就是他爹日夜不停的担水浇水,虽然会欠收,却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唐庄老沙井在三伏天的夏夜很热闹,天黑到前半夜一般都会有人沙井里在泡着,周边几个庄的老少爷们都爱跑远路来这口老沙井洗澡。

以前都是爹带着两兄弟去洗澡,妈在老神树下等着父子三洗完澡,纳会凉再一起回家。

洗完澡的大人小孩都爱聚集在老神树下纳凉讲古,抽烟甚至带着凉席睡觉。不能下水洗澡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会三五一群的聚在老神树下纳凉聊家长里短。白天甚至会有牌桌麻将桌支在树下,陈夫子,陈管家就是麻将桌的常客。花牌这种小媳妇打的牌戏他们不玩。

这棵没人知道树种的大树长在老沙井卅丈开外的地方,树荫却能笼罩到老沙井一丈附近。老人讲洪武年间,前人被装船送到离庄子几十里外的草堰口,拖家带口的先人就是远远看见神树,走到树下找地方定居下来,没再走的几户变成的咱村子。

老神树很粗很粗,私塾里有二十多个小孩,曾经在小强子带领下手拉手还算上一个看热闹的大人才堪堪围住大树一圈。

四季常绿的大树,长的特别高大,几十里外都能看见树影,没人知道这棵树到底多大年岁,于是这棵老树便成了老神树,周围几个县乡每年都会有人来树下祭拜一番,也不知道求什么,灵不灵,反正一年四季就没断过香火供奉。神树太高,神树太粗,来拜祭的人又多,红布条绑不上树身,更挂不上树枝。村里在离树十来丈远的地方给来拜祭的人搭了一个一尺高两丈长的台子。每年过年都集中焚烧一年堆积的红布条。

小强子也买过红布条,豆腐,香烛

喝完长鱼汤的小强子没走到沙井边就开始身上发烫,小跑着跳进沙井找个地方坐下来。小强子浑身通红,滚烫,全身浸在清凉的沙井里还是觉得热。

一会儿,玩水的二强走过来喊“哥你流鼻血了”。

嗯,没事,可能是长鱼汤劲太大了,你玩去。

小强子发烧了,但是头却不晕。

一直到半夜,小强子才带着守在井边的弟弟回家。

家里爹妈房间很安静,应该是睡着了。小强子其实一直烧到天亮才凉快下来。

今年稻子收割的主力是小强子,十亩稻田,割稻,打捆,挑回家。二强子帮着割了两亩多田。兄弟俩把地里的稻弄回家,忙着脱粒,晒稻,晾稻草。不让妈劳力,她一直有咳疾。爹身体不好,每天都疼的厉害。

十亩地,快有二十五石稻谷,好年景。

好像自己的力气一直在增长,十三岁的年纪,竟能一手一个麻包的稻谷,堆进兄弟两人的房间。二强子面红耳赤挪着一笆斗稻谷放进绳结,今年的新粮,哥哥说要挑去碾坊。

看不过去的小强子拎起另外一笆斗稻放好,一根老柳树做的扁担,油光发亮,只有两头还能看到扁担刷的油漆。稍微墩身担起,大步走去陈庄碾坊。

身后拿着空麻包的二强子看着前面挑着百多斤还走的飞快的大哥,好像大哥这一个多月长高了不少,都快高过自己一头了。

新米到家,不放红豆,不掺碎米,闷一锅白米饭,一家人吃新米饭。一餐饭用四斤米,爹妈和弟弟每人也就半碗饭的量,小强子一个人连锅巴都嚼了,还是没觉得太饱。自那白鳝被吃了,小强子发现自己饭量越来越大,气力好像也在增长,晚上看东西比以前清楚好多。还有一点小强子没敢和任何人提过,自己现在似乎过目不忘,私塾夫子那几本没教授过的书自己看一遍竟然能记下来。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小强子你最近饭量好像特别大啊,要不再去熬一锅粥,缝补缝补。老爹开心的打趣自己的大儿子。妈就在边上笑着看自己的两个儿子,自从孩子爹生病后,家里家外都是这两个孩子打理,夫妻两人都没想到十亩地的粮食竟然被这两个小子都给弄了回家。心疼,舍不得。

爹没能熬过腊月。

开春过后咳疾发展到咳血的妈,最终也放开了死死握住俩兄弟的双手。周围邻居,家族长辈帮助下,兄弟俩将妈和爹合葬在自家地里。帮忙的人比爹下葬时候少了好多。

麻包  六亩地,收麦四石,五百斤,四个就堆进家里。小强子看着所剩无几的稻谷和四麻包小麦又看了一眼满是收获喜悦的弟弟。去年小强子找到陈管家,用三亩水田换了二十八块大洋,爹妈吃的药一直没断过。一亩水田换了十块大洋,给爹妈用了两口比较厚实的棺材。

收粮时节,小强子去陈管家家里送去自己摸来的几个老甲鱼,求一份扛麻包的活计,毕竟陈家管饭还有工钱。陈管家本来不同意这个杨大家的大小子干这种苦力活。还没满十四岁的年纪,虽然身高不比自己低但是力气应该没长成呐,乡里乡亲的,陈家丢不起这个人。

小强子央求陈管家让自己试试,干活不行不要钱,自己走人。

陈庄大街满满当当,骡车,马队,堆得高高的麻包一眼望不到头,都得运进陈家粮仓,每年收粮,送粮的人多,来找活的人更多。陈家不亏待干苦力的,街两边任何一家店铺:布店,卖鱼的,卖肉的,豆腐铺子,粮铺子…….不管是不是陈家产业,都烧一大锅开水,放茶叶!来送粮的,干活的,都可以随意取用,茶水炭火钱陈家结算。

私塾这几天是不上课的,碾坊也会暂停。二十几亩大小的场坪上热气腾腾,蒸馒头,烧菜汤。周边几十家婆娘忙前忙后,发面,洗菜切菜,洗碗,汤锅里还有肉块沉浮。

麻包  陈管家看着一手将一个一百四十斤左右的甩上肩头,另外一手将一个麻包拎起来夹在腋下,大步走向库房的小强子,最终嘴动了动没说话。

吃饭时,打饭的婆娘特意往碗里捞了大块肥肉,拿了两个半尺长的黑面卷子塞进这苦命孩子手里。打饭间隙扫了一眼蹲在私塾窗下大口吃饭的孩子。自己家里的那个儿子今天不上私塾,在外面和小伙伴疯玩呢,之前都是跟在这个吃饭的孩子后面疯跑的。小强子吃完两个卷子又去排队,吃了七个卷子,三碗汤,半年多第一次真的吃饱饭。

两个麻包一个铜板,干了五个时辰,陈管家拿出一个银洋放进小强子手里,明天还来么?陈管家特别喜欢这个肯干能吃苦的孩子。之前收杨大家里的地,收个三五十亩的地,原本是不用让主家知道的小事,陈管家自己就能决定。乡里乡亲的,陈管家还是和陈地主提起这个小事儿。陈地主特意嘱咐每次交易多给了一个大洋。

陈地主家的地主要是在外村,本村里租陈地主家地的真没多少人家,了了十几户,都算是陈家家仆,祖辈吃陈家饭几百年了。

还来!陈叔,你家明天还要开行的不?我弟弟他会。

哦!杨大开行的本事交给你家老二了?怎样,熟练不?要不明天你带他过来,我再开个称口。说好了啊,称得万斤粮,一斤粮算他的。出错了得赔!

好的,就放心吧陈叔。明天一早我就带着他来。

晚上,赶远路来的粮队就在街边人家屋檐下对付一晚,稻草铺盖,等第二天天亮陈家开仓。

老秤,十六两为一斤,在秤杆上有十六个刻度,每个刻度代表一两,每一两都用一颗星来表示。秤杆上按照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上福、禄、寿三星。如果给人称量货物少给一两,则缺"福";少给二两,则表示既缺"福"还缺"禄";少给三两,则"福""禄""寿"俱缺。

秤砣虽小压千斤,无私无偏心守正,不卑不亢理持平。

老爹去年把弟弟喊到身前:二强子,你哥我不用操心,哪怕他自己出去闯荡,也饿不死也不会让人欺负。你去把那几杆称拿过来,我教你看称。

大称能称石,中称可称斗,小称能称钱、两。老爹干开行也算是祖辈传下来的活计,逢集他就扛着家里几杆称去集上坐着。杨大开行远近皆知,做个称称的中人,乡人都信服。每次赶集都有几个到十几个铜板的收入,偶尔还能带回家瓜果腌货。

偷斤少两的功夫你也学到手了!记住良心一杆秤,买卖双方无偏私。你学会这个功夫是避免被人骗。好了你可以出师了!

陈庄大集,杨大开行的摊位,每次赶集一个黑瘦孩子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三个秤杆。

杨二开行


晚上,在陈家磨坊吃完晚饭。大秤砣捏在手里,用麻袋背着三十几斤的麦子跟在前面扛着大秤杆的弟弟身后。二强子开心的时不时回头向哥哥展示手里的一块银元,吹一口气放在耳边。

一个收粮季,兄弟俩共挣了四块多钱,一百多斤小麦。

农忙时节还是短的,杨大跟着村民一起播种,施肥,除草。平时就去摸鱼捞虾,隔几天就能换三两个铜板。

老单头是陈庄大集上开面坊的。早上卖油条,锅盔,平时卖馓子,逢年过节还代炸馓子,果子。小强子每次卖鱼都会去老单头那棚子下坐会,和老单头聊天,走的时候买一把馓子或者几根油条。老单女儿嫁在隔壁村,老婆子走了好几年了。平时除了卖东西就没看见过他和别人闲聊。

老单头,你这手艺好啊,你看陈庄大集几个面点摊子,就你这里忙不停歇。你这手艺不传给你女婿或者外孙子啊?

哼,那个懒货,每次来赶集看我忙前忙后的,你见他伸手过一次吗?闺女之前还来帮着忙忙,这几年也少了。不是他不让,我闺女能不来帮忙?我手艺断了也不传他,到时候累的还不是我女儿。

在一次帮老单头挑了一石小麦去磨坊回来后,老单头开口了:杨大,你最近一直在我这里转悠,是不是想学我手艺?丑话说前头,不能吃苦不能干我们这行,一年到头起五更睡半夜。还有我这手艺是一门活命本事,学手艺没钱我是不教的,也有好几家的孩子想学,交不起拜师费。

多少钱?

二十块大洋,吃住在我家半年,没工钱,再当我这摊子一年半伙计每个月45个铜板,嗯?

好,说定了,学。但不是我,是我弟,二强子,杨如贤!

哦……..不是你啊,二强子那孩子不是接你爸杨大开行了吗?

嗯,老单头,就像你说的他跟你学的是活命的本事,开行这门丢不掉。

好吧,你把那孩子带过来我试试看。杨大,我跟你要这么多钱,不是老头子心黑,如果手艺教给你弟弟,两年多后我这摊子就停了,老了,干不动了。我女婿那个玩意靠不住,我也不想让我闺女难做。

二强子通过了老单头的考验,搬进了老单头家。

三亩地,三十一个大洋,陈管事说了,你家地里带着三亩地的稻子,还有一个多月就收了,多给三个大洋算是买稻子的钱。

十个大洋,埋进父母房间的屋角里,这是给二强子起家开摊的本钱。铺面倒不用操心,自己家棚子里就行,本来就挨着陈庄大集。

小强子成了败家子,每天无所事事,在地头转悠。父母刚走就把家里的地产卖了七七八八。还把弟弟送去学手艺,估计是想霸占剩下的地产。

杨大的堂兄弟们一拨一拨的来找过小强子,小强啊,你爸妈走的早,我是你爸兄弟,亲兄弟,从小一起光屁屁长大的,你家里困难和叔叔说啊,能帮的怎么能不帮!对吧,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你看你们兄弟俩个都小,你家那几亩地叔叔帮你们种啊,每年给你们粮食就好,肯定不能让你俩受饿,对吧…….

在知道杨大又卖了三亩地给陈家后,几个堂叔一起找上门来了。骂杨大不孝,变卖祖产,又找来了一个爷爷辈的,当证人,剥夺杨大祖产继承权,免得姓杨的祖产都被杨大败光了。还让杨大交出变卖地产的七十块大洋。

杨大啊,听你二爷爷的,剩余的三亩地嘛,你们兄弟都还小,我没记错你到九月才十四,二强子腊月才十三岁。你们太小了,农活干不来,放心,二爷爷帮你们看着,这三亩地给你叔叔们帮着种了,顺带手的事。每年给你们兄弟两三百斤稻谷,一百斤麦子,等你们兄弟都满十六岁了,二爷爷做主肯定交还到你们兄弟手上。钱不用都拿出来,五十个大洋就行,二十个你留着和你弟弟生活开销。

杨大拿起扁担,要把几个街溜子叔叔和为老不尊的二爷爷赶出家去。

不识好歹的玩意,杨大和杨刘氏怎么生出你这东西,你们几个把他手里的扁担下了。教训他一顿,替他爹妈教训一顿这个东西。

几个叔叔围上来,七手八脚推搡小强子,扇他耳光,骂骂咧咧。

哥,你们走开,呜呜……一个黑瘦的小孩跑过来扒弄围着哥哥的大人。被后面的二爷爷抓住衣领一把甩开,丢到棚子外面。

有爹生没娘养的玩意,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狠狠的打。

陈庄大集就几里路长,晚上这一闹,声音能传好远。周围吃过晚饭的乡民都跑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在老单家干活的二强子听街上人往自己家方向走去看热闹,打听了是自己家里在闹事,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回家去。

小强子看被摔在棚子外面哭的弟弟,眼睛红了。暴起还击,一巴掌甩飞一个,两手一手一个丢到一丈开外。外面看热闹的乡民都吓退一片,摔倒好几个人。走过去拉起弟弟,把还坐在自己家棚子里张大嘴的二爷爷连人带凳子丢出棚子,一口吐沫吐在老头脸上。

你算什么爷爷,哪家的爷爷,我老子生病吃药你怎么没出来,我爹妈下葬你们几个玩意谁出面了?我家的地产是我老子二十来年积攒的,他和我妈生病吃药安排后事花销了,怎么了。我和我弟这么多年喝过你们家一口水还是吃过一口饭?我老子娘死的早,我想让我弟弟学一门手艺怎么了?不然是去你们家吃还是去你们家喝?哼,我杨大还丢不起那个人。

滚,你们几个玩意再出现在老子面前,惦念我家那点东西,老子弄死你们全家。说着把一根老扁担干脆的掰断了。

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杨大这两膀子力气怎么这么大啊!

今年陈家收粮,杨大去扛包,听说挣了五块大洋呢!一边知道杨大扛包的邻居对周围悄声说。

五个大洋,这是扛了几十万斤的大包。

几个叔叔带着那个二爷爷屁滚尿流的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也都散去。

将二强子带进屋里告诉他埋钱的地方,把他送回老单头那里,顺便交了拜师费。

陈庄大集上只有几家掌灯,都是一些豆腐铺,早餐铺的人家。就是杀猪的也不是每天起那么早,每月只有赶集那几天才会早起杀猪。

二强子已经适应了老单头的作息,早上天没亮,就起来烧火,跟着师傅学和面,过油。这些都是师徒口传的窍门。外面忽然下起大雨,昨天哥哥才来告诉他稻谷明天再晒一天就差不多可以收仓了。这雨来的急,稻谷现在肯定堆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盖上稻草。和师傅打个招呼,二强子披上蓑衣回家看看,喊哥哥起来盖稻草。

几个黑影拿着麻袋在自家家场院上往里装稻谷,二强子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可是眼看着家里今年收的几百斤稻谷堆越来越小,这可是哥哥一年的口粮。

哥………..哥……….二强子拼命大喊,又冲上去推开那几个人。几个人也没料到现在怎么出现一个小孩看破他们的事。

着急慌忙的,一个人拿着木掀就往小孩头上打去。

哪个,一声怒吼从门内传出

几个人一哆嗦,丢掉麻袋木掀,撒腿就跑。

天亮了,兄弟两个看着被雨水泡开四散的稻谷,麻袋,木掀散落四周。杨大把所有被水泡过的稻谷都弄进棚子里摊开。拿起几个人丢下的木掀麻袋,看了看上面的记号,果然是自己的几个好叔叔。

让弟弟回师傅那边去,杨大拿着几样东西,一家一家去敲几个叔叔家门,果然几个叔叔都不在家,都是婶子开门,问杨大这大早上的有啥事啊!

婶婶,没事,我在我家捡到了几个麻袋和木掀,你看看有没有你们家的东西,果然婶婶们都拿回了自己家的。

哦对了,婶婶,我家今年三亩地收了九百斤稻谷呢,收成不错呢。我家这稻种用了好几年了,想换种,等叔叔起来,你帮着问问,我想换了稻种,这样明年说不定收成会更好。我早上就在家等着叔叔回信呐。

四个叔叔各自担着两麻包稻谷来找杨大,遇见熟人都说是杨大侄儿自己种地不容易啊,做叔叔的得帮衬一下,帮着换换稻种。一会还是开心的担着更重的两麻包稻种回家去了。

陈管事在开仓收粮两天前就派人喊杨大过去了,陈管家要去忙着调度运粮船,让杨大帮着张罗开仓准备事宜,说好了帮忙而已没钱赚,想赚钱大包还是俩个一文钱。

采买肉菜,碾坊日夜碾面,锅碗瓢盆,帮忙的婆娘,街上的茶水炭火,开行的称口,外地来扛包的伙计,杨大第一次经手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觉得太难,毕竟这些事情都是陈管家每年安排的事情,杨大不过就是重复再做一次。这个小伙子在扛包的伙计中年岁最小,活计没比这些大老爷们少干一点,钱更没少赚,也都服气这高大少年的安排。其他事情毕竟是同村的乡邻,挨家挨户的上门,腿勤快点嘴甜点,所有事情安排的都很妥帖。

这季收稻,杨大挣到六个大洋。


豆市街是一条南北街,八十丈长短,有几十家铺子全都是些粮铺,杂粮铺,面铺,油铺。陈家苏北粮行就在豆市街北头上,有三间铺面,专营苏北稻,米和小麦,面粉。最近陈地主打算再置办个面粉厂,地方已经选好了,就在东门外,离码头和门市都不远。陈地主最近半年一直在上海就是在筹划这事。

陈管家在忙完收稻后,让人喊来了小强子:杨大,你多大了。

小强子回道:陈叔,我初九生日,还有几天就十五岁了。

陈管家拿起手边的茶杯说道:哦,那不算太小,吕家那个小子比你还小一个多月,喏,红蛋都送来了。这样,你想过出去闯看看吗?上海!我家要在上海开新生意,主家让我物色个聪明伶俐的送过去,不需要只会出死力气的那种。

陈叔,去上海啊?还不是干力气活?可我力气也不小啊,陈叔你是知道的。

要找力工,还要我亲自出面啊?哼,大上海能缺力工!就说你想不想去吧!

想啊,陈叔,我家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只有三亩地,我弟弟在学手艺了。我正在找门路呢!上海肯定去啊,小强子几乎都要蹦起来。

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陈管家开口:在上海每月给你3个大洋,半年后每个月5个大洋,吃住包了。

小强子呆了一下,心一动,不出两年就能将卖出去的几亩地再买回来。忙不迭得点头施礼答应:陈叔,一定带我去,我肯定好好干。

陈管家点点头:嗯,你回去吧,收拾一下,安排好了,初八跟我去上海。看着开开心心连跑带跳出门而去的小子,又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红蛋,轻轻叹一声。拿起一粒红蛋,嗑了,剥起来。

小强子跑去老单头家面坊,找到老单头,同他说了自己要去大上海的事。老单头也替这个勤快的小伙子高兴:杨大,你就放心,你家老二在我这里学手艺,我肯定不留私。至少两年内你是不用操心的,再说二强子这孩子挺踏实肯干,是个能吃苦的孩子。杨二,你跟你哥回去一趟,他要出远门了。

一边长高了一点也不那么黑的二强子对师傅点点头答应下来。知道大哥要去上海,他替大哥高兴还是有点点担心。

哥两回到家,一个烧火一个炒菜,门口自家长的韭菜,豆角,茄子,路上买的卤猪头肉,自己摸的鱼虾,满满的弄了一桌。

天黑时候哥俩从爹妈坟前磕头回村,一高一矮背向土堆,身后还有一堆余烬发出丝丝红光。

将二强子送回面坊,小强子独自回家。

第二天,小强子打了几斤红薯烧,买了几包卤猪头肉,去看望家里的几个叔叔爷爷。几个长辈家一圈走下来,一一的向他们赔礼道歉:小强子小,不懂事,请几个长辈不要计较。

另外每家桌上还留了一个小麻布包,里面有十个铜板。告诉几个叔叔爷爷的:小强子要去上海了,这里面有几个铜板,钱不多,算是对上次弄伤的补偿吧。

在送走小强子后,几个人都打开麻布包,里面还真有铜板,不过这十个铜板里面有一个铜板弯了,拿在手上仔细看,就像是被掰弯的。

庚戌年九月初八,利出行。

天没亮,等在陈管家门口。陈管家带上十几个家丁,抬着香案,供品去往码头。

沙缺口,是天然码头,三河交汇处,一个水陆要道口。陈管家让人摆猪头果盘,带着几个船老大祭祀一番,放炮。

开船喽,开船喽,开船喽

一个个喊下去,一艘艘乌蓬,船仓盖着黄色雨布的木船排几里地下去。船夫纷纷拔篙撑船。

陈管家带着小强子和几个人上了一条没有装粮食的客船,船开了一天,天黑时候陈管家带着小强子去船头对站在身边的小强子说:“你看这河两边,你能看到的田都是陈家的”’。这陈管家在村里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汉子,这时候背手挺胸,傲立船头。

“上海是个好地方啊,很大很大,你知道吗?小强子,你在那可以看到世界各国的人,红头绿眼睛,黄毛白皮人,黑皮人晚上不张嘴你都不知道你对面有个人。嘴里说的话一句听不懂,叽里咕噜的。有人在那边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各凭本事。”

长这么大只去过一趟县城的小强子很难想象陈管家嘴里的大上海。难道比几个县城还大?人还多?觉得自己想的已经够大胆了,小强子更想赶紧能到上海亲眼看看。

陈管家上下打量一眼眼前这个刚刚年满十四岁的孩子,这孩子都比自己高了半头,穿着一身灰白色短打布衣,一看就是他爹以前穿过的衣服。不合身,鞋子也小了,脚指头都快把鞋面顶破了,裤腿和袖子都有点短了,看自己打量他,正拉扯自己的袖子。

“小强子,你多高啊?等到上海,你就要在我家铺子里干活了,你这一身太土,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上海人可势利眼了。我让人找看看有没有你合穿的衣服,放心,在家店铺里每年夏衣冬衣都是免费给提供的,一年有两身呢,从头到脚,穿坏了拿去找掌柜的换新的。”

听说还有不要钱的衣服,鞋子。忙点头说:陈管家我刚找孙裁缝量过的,“五尺一分二的裁衣尺,鞋子是七分六的”

喊过来一个陈姓家丁,让他带小强子进船舱后面去找找衣服鞋子。一会儿穿着一身黑色布衣,白底黑面布鞋的少年大踏步走上船头。陈管家点点头,满意地道:看你人不大脚却不小。

到了黄浦江码头,客船先靠岸,陈管家喊上小强子,在码头边上找到一个正在抽烟的瘦弱中年人。

“吆,这不是陈管家吗,今年收成可好?”瘦弱中年人睁开眼看见陈管家走过来。站起身放下手中的烟袋,让陈管家坐下来,亲自拿出一个干净的瓷杯倒上一杯茶。

陈管家抱拳道:“刘掌头,得您口彩,今年收成不错,这不就麻烦您来了嘛!”

刘掌头拿起桌上的烟袋,掏出烟丝塞进烟锅里,按了按,嘴里话不停:今年有多少货?要多少力工?工钱还是和往年一样三个铜板一件,你们陈家是我的老主顾了!

陈管家说:烦劳您了,今年我们家有六万件的货。力工您自己定,我们家要求后天前入库。还是老样子,工钱您得亲自去一趟豆市街陈家粮行取,要现大洋还是银票您自己选。

刘掌头拿下嘴里的烟锅,看着陈管家:你家今年一次就运这么多粮来上海,这是要办大事啊,恭喜恭喜。我这就安排去。

陈管家带着小强子往回走,小强子看着码头来来往往的搬运长龙说道:陈叔,就他们这样一件一件扛包,我一个人一趟不得六个铜板?

陈管家笑着说:你那是挣钱,人家那是养家。况且三个铜板是掌头拿,他们到手多少你不知道。

我带你来上海不是带你来扛包的,陈家不缺扛包的力工。

豆市街陈家粮行离下船的码头不远,陈管家带着小强子进入粮行,粮行掌柜一看陈管家到了,忙不迭的迎上来:您来了,陈管家!

嗯,老周啊,最近主家可来过店里。陈管家往店后面二楼走去,店铺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仓库,在仓库边上有一个二层小楼,有好几间屋子。陈管家来上海一般也是住在里面。

周掌柜是浙江人,说话比老家那边快些,但是官话还是能听懂的:主家没来过,我差人找去过,主家说他住在城里,店铺这边不用操心。

哦,那就好,我一会也要去见主家的。老周这是小杨,你以后带带他,他最近会在你这边干活。你回去吧,店面离不开掌柜的。介绍了一下小强子就打发掌柜的去了店铺。

陈管家带着小强子进了屋子,坐在自己的书案,拿起笔,找出一张白色的小纸片,在上面落笔写字,边写边说:在老家我们家就是里正,平时经常来往上海,所以我这边有很多空白文书,填好后到上海县衙换个身份帖子就可以了。你是叫杨如宝吧?出生年月?

小强子顿了一下,抬头看着陈管家,说道:陈叔我是壬寅年九月初九生,名字叫杨宝。父母不在。

陈管家看了看小强子写下来他的出生日期和姓名,家庭情况只写了父母俱往。

小强子对陈管家笑了笑:陈叔,我以后叫杨宝,小名三强。

陈管家念叨一下,笔在手里比划,一,二,三,三强。可以,那以后你对外就是杨三强。

陈管家让三强挑着自己这趟带过来的老家土产去找主家,路过上海县衙花了30个铜板给杨宝换了个身份帖子。找到主家住的店,打听了一下说是主家带着家人去喝咖啡了,知道陈管家今天来,在柜台留了话,让陈管家去法租界亨利西餐厅找他。

放下东西,陈管家对三强说:你先回去店铺吧,或者在城里逛逛也行,记得咱家店铺在哪里吧,十六铺,豆市街三号。喏,你没有这个,不然就带你去法租界开开眼,说着从怀里拿出来个手掌大小的纸片,办这玩意比较复杂,关键是我写的字人家不认。

从东门出城,就离豆市街自家店铺不远了。杨三强边走边看,也不急着回店里去。十六铺这边人流如织,所有人都急急匆匆的,不时有叮叮的黄包车吆喝着从身边跑过去,各色的汽车也是来来往往,从车上下来的人真是什么样都有。每一条街都长短不一,但是一条街上行业似乎都一样,就像豆市街全是粮油豆。离不远处竟然还还有一条街是卖各式水果的,杨三强能叫上名字的水果还真不多,满街上果香扑鼻,就是在拐角处有一空地堆满了各色烂果子味道不太好,可还是有人在上翻捡一些好点的往布袋子里装。

穿过一个小巷子就能去黄埔江边,走过比较宽大的马路就靠近了码头,码头不远的江面上挺满了大大小小的船,不时有铁壳冒烟的船停靠码头下来一堆人,上去一堆人乌拉一声就开走了。更多的是货运码头,一眼都看不到边,扛包的力工像蚂蚁似的搬上运下。

这大上海,还没去过几个地方,但是真想留下来。


十六铺作为上海大宗货物集散地,白天忙忙碌碌,只有在入夜一两个时辰能有算是比较安静时间。每天丑末寅初就会有店铺开门,码头上也开始有货船上货下货。码头仓库店铺担子,推车川流不息。那冒烟的铁皮火车更是日夜不停,运客拉货。

粮行开在豆市街上,每天也有不少客人上门买米面,其实仓库里那么些粮食主要还是卖给了各大面粉厂,陈地主在上海粮商协会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每年都来上海住几个月,和其他商行老板商定今年粮价,以及粮食市场划分。苏北作为上海主要粮食供应产地,陈地主自己家所产的粮食不够上海消耗半个月的,陈地主在苏北还会向其他种粮大户收购粮食送来上海,虽说这样没有自家粮食赚钱,但是在粮食商会里面陈地主说话份量可不是增加了一星半点。

这半个月来,杨三强都被周掌柜支出店去,每天几条街弄,必须天黑才能回店。回店铺还得向掌柜的说今天所见所闻,多少家店铺,每天客流多少。周掌柜每天记账,杨三强在一边说话,还不时帮掌柜的添茶倒水。掌柜的不时停笔问一个问题,杨三强稍一思索便对答如流。

掌柜的放下笔,打发杨三强回去休息:这个陈管家从东家老家带来上海的孩子还挺聪明能干,好好培养一下,能顶事。

陈管事这次来上海就被陈地主留住在城内客栈,半个多月一直跟着主家身边没来过店里。下晚店铺打烊前陈管家走进店铺,在柜台前和周管事一直聊天,不时摇头。原来是面粉厂购买并不顺利,陈地主中意的那个面粉厂地靠近法租界,本来都已经谈好价格。没想到在签合同当天对方反悔了。不是价格的事情,就是不卖了,对方还把订金退还给陈地主。莫名其妙的陈地主也不好多追究,毕竟自己要做生意和气生财。

最近还在到处找新场地,哪怕离店铺远点也无所谓了,连本来愿意考虑的租界也托人打听着。

杨三强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衣服潮湿一片,还有股酸臭味。

陈管事问道:三强啊,这一身怎么弄的,不是被人欺负了吧?

“没有陈叔,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路过水果摊,不小心摔了一跤。”

‘’嗯,你赶紧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跟我去城里。主家要进租界谈生意,我觉得你脑子灵光,带着你在身边跑跑腿,你也长长见识‘’。陈管事冲着杨三强摆摆手。

杨三强一听要带自己进租界,忙不迭跑后面换衣服去。

今天从火车南站回来,路过水果市,天已黑,街面上灯已亮起。在路过那堆着烂水果的墙角看见几个汉子对着一个人脚踹棍打的。

就听一个声音骂道:“死赌鬼,有娘生没爹养的烂货,你还不如这堆烂水果,烂水果还能被猪吃,你每天能赚几个钱,竟然敢欠一个大洋,再还不上老子把你送去卖肉还债”

另外一个接着笑着:哈哈,就他这样的多久才能够还债,反正我是没兴趣的。烂赌鬼,回你乡下去卖水果吧,乡下佬。

开始还见那个地上的人在烂果堆里翻滚躲避,或许被打中要害,本来一直在讨饶的声音也没有了。

那几个人还在不依不饶,嘴里骂骂咧咧。本来不愿多事的杨三强没按捺住说了一句:这人被打死了,一个铜板也还不上啊。

几个人正打的开心,见有人不识趣,看着只有一个人的杨三强,相互看了看便向杨三强围来。看几个要围住自己的汉子没有想放过自己的感觉,杨三强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杨三强小时候最多和村里小孩打过架,那也是一对一抱住摔跤而已。这样被几个人围殴的情况没遇见过,杨三强只好背贴墙壁面朝那几个人,毕竟后背不会受敌。

这几个汉子看杨三强个子高但是并不强壮,以为几棍子下去就能解决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子。

几个人没想到遇见了硬茬子,最先挥舞向这家伙头顶的棍子被这家伙一把就抓住,一拽之下棍子就被夺去,人也扑倒在高个子脚下。

杨三强拿着棍子在手,伸脚踩住脚下那人,那人挣扎几下都挣脱不得,急得大喊大叫。这几个汉子也没犹豫纷纷挥棍而上,要打倒这个肥胆反抗的家伙。棍棒接触间几个汉子手掌剧震,棍子也脱手飞走。一时间几个汉子都呆住了,不敢继续动手围殴眼前这个怪力家伙。

杨三强眼看事有转机,开口说道“几位好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是不但拿不回一块大洋还打死人,这也不好向你们上面的人交代吧。毕竟一个大洋肯定不够那位大爷解决手下杀人带来的麻烦。我放开你们兄弟,爷们几个也别再想着打我了,好不”。

几个汉子互相看看,一个汉子开口说道,你小子力气不小,我们几个也不是怕了你。你放开我那兄弟,其他好说。等被踩在脚下的汉子从地上被其他同伴拉起身。

这汉子转头看了一眼还趴着烂水果堆里不动的身影喊道:“烂赌鬼阿生,你尽快把欠金爷的一块大洋还上,今天有好汉救你一次,你三番五次拖欠赌资,金爷本意是今天要断你一条腿或者一只手的,哼”。

回过头来又对着杨三强说:小子,今天这事就算结了,以后江湖再见就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说完话带着其他几人转身离去。

杨三强看着转身离去的几个汉子,丢下手里的木棍。想着赶紧回店铺。身后有人喊,兄弟,谢……咳….咳…咳…剧烈的咳嗽。

杨三强顿了一顿还是转头走近烂水果堆,将趴在那咳嗽的的人扶起来。那人弯腰咳嗽撕心裂肺。杨三强只好拍了拍他后背,咳嗽渐渐地缓了下来。

那个人直起身,打着晃荡,抱拳向杨三强弯腰行礼,嘴里说着:“谢大哥救命之恩,我叫杜明升,大家都叫我水果阿生,今天这个事我记下了,定当厚报”。

杨三强看着这个满身衣服流着烂果汁的汉子,比自己矮了三寸左右,瘦瘦的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果汁,也是分不清。开口说道:我不是你大哥,你是欠赌债,我本也不想管你这事,只是那几人打的太狠了,没按捺住而已。那几个人也走了,你赶紧也回去吧。

杜明升喘息着看着那高大黑衣人走出拐角不见身影。

陈管家带着杨三强进了四海楼。这四海楼在上海县城里也是数得上的大酒楼。陈地主今天在这招待贵客,陈管家说那贵客是法租界的探长,还有一个通译作陪。这通译听说通晓法英德日意五国语言,给陈地主出面翻译一次要一百大洋,事情谈成后一次再给一千大洋。陈地主可心疼了,下午听陈地主说今晚要宴请探长,这通译主动提出作陪,还免除了今天陈地主的翻译费。

陈管家在另外一间房等陈地主,点了几个菜和杨三强吃晚饭。

听着陈地主送走客人,陈管家带着杨三强进了包间。陈地主没穿长袍,穿着一身西服,手里拿着一顶西洋礼帽,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戴着两个。

陈地主微笑着上下打量着杨三强:你叫杨宝,杨三强,我在私塾那见过你,你是杨庄开行杨大家的大小子。你怎么长这么高个子了,去年看着还比我矮不少呐。

陈管家在一边也开口说道:这小子不知道怎么长的,个子串的快,力气还大,一石重的麻包他一手一只轻轻松松。

陈地主哦了一声,走上前来比划一下两人的身高。说道,我听我丈人说起过你,他挺替你可惜的,要不是科考停了,说不得我们村得出个进士。你家情况我也听说了,只要好好干,这大上海一切皆有可能。

陈管家拿出一张通行证:喏,三强,这是主家让我给你弄的通行证。明早记得早点去客栈等着,和我们一起进租界。

杨三强照例和伙计开了店铺门,门内门外洒扫擦拭完天还没亮的意思。吃完早饭,才见周掌柜从后面走进店铺。见着在门口站着的杨三强,笑着说:知道你今天要跟东家进租界,你看这天刚刚透点亮,等着街上路灯灭了你再进城也不迟。

东门外租界门口,铁栅栏墙隔着两个世界。铁栅栏门口挂着三色旗,远远看去好多租界内的屋顶上都有三色旗。租界门内外有十几个黑衣服租界警察,查看进去人的通行证。杨三强发现插着短枪背着长枪的都是外国人,长相是中国人的警察手里只有根短木棍。

今天陈地主又换了身行头,灰条纹的羊绒西服,礼帽,不时扶一下帽檐的手指头戴着一颗祖母绿戒指,脚上那双亮皮鞋脚跟看着怎么也有一寸多。陈管家是一身丝质棉袍外套一件马甲也是很风流。杨三强跟着两人身后进入租界。

租界内房子明显比外面高很多,店铺多是外文招牌。人力车招手即停,陈地主和管家分别上了一部人力车,杨三强跟着车跑。这两车一人穿街过道,在一间六层楼高的大楼前停下来。

这间凯旋门大饭店靠近跑马场,陈地主的客人就住在里面。两个外国门童给客人开门,陈管家递上一块大洋赏钱,另外一个门童眼神里明显透出羡慕。进大堂,一丈半的屋顶,里面灯火明亮,用的都是电灯,这电灯在上海县城内都比较少的。

陈地主在靠窗边找一张桌子坐下来,穿着一条白色长围裙的女招待用蹩脚的中文问:酒还是咖啡。陈地主淡定的说咖啡。一会儿周围桌子渐渐也开始有人坐了下来,陈地主那杯咖啡喝了一半,门外走进来一个西服眼镜的年轻人,头发竟然剪了,还抹了油,从中间分的开开的贴着头皮。这年轻人径直走到陈地主桌子坐下,嘴里蹦出一个咬舌头的音,就见那个女侍应生走了过来,年轻人点了点陈地主面前:咖啡。

年轻人就是陈地主重金请的黄通译,女侍应生弯腰将托盘上的咖啡和一碟方糖放在黄通译面前,也放上一小碟面包片。黄通译拿出一个小皮包,里面掏出两张纸钞票,放在托盘上还在这女侍应生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女侍应生拿起钞票塞进自己衣服兜里,还对黄通译撅了噘嘴,笑着走开了。


塞缪尔是一个美国人,四十来岁,褐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大胡子也梳理的整整齐齐,外套上的黄铜扣子也擦的闪亮闪亮,这都归功于身边挽着自己手臂的萝拉。萝拉.谢尔顿出身美国富贵家庭,却看中了在自家钢铁企业干体力活的帅气小伙子塞缪尔,夫妻两人婚后非常幸福,养育有三子二女。

几个子女中萝拉最喜欢最看中的还是这次带来中国的长子普雷斯科特,这个眼看着就快比自己父亲高的十五岁少年,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哪怕是在漫长的一个多月的航船上,每次看见这个微笑的少年,萝拉在长途疲累无聊也会少了很多很多。

萝拉回头招呼自己儿子走自己身边,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挽着亲爱的儿子,萝拉哪怕是买到自己心仪已久的珠宝也没现在这么开心。

塞缪尔夫妻原本是不会来这万里以外只听说过的大清国,塞缪尔在美国七叶树钢铁铸件公司当总经理已经很多年。这次来上海是因为一笔欠款,欠款人通过花旗银行用自家的农场向公司抵押出十万美元。这个人在上海法租界投资了面粉厂,买了住宅还在法租界西边买了一块百亩大的空地打算以后扩大规模。结果去年圣诞节一家人在回美国的途中遇到海难无一生还,农场被银行收回拍卖,还有两万美元的欠账。萝拉拿出两万美元让丈夫补给银行,从银行买下了欠债人远在万里外大清国的资产所有权。

塞缪尔一家人这次来上海,结伴的是他们家多年好友威尔森。作为花旗银行新派驻清国的经理,威尔森这次来上海赴任只待了一个月不到,就赶往北京。在给塞缪尔信中抱怨北京的落后,想赶紧办完事回上海,可是清国官员办事拖沓,程序复杂。自己作为花旗银行驻中国总经理,亲自负责几百万美元的援建项目。这些清国官员也不积极一点,在自己和驻华公使面前点头哈腰答应的无比痛快,可是自己在这寒冷的北京这么久了,连学校的地址还没确定,真不知道这所清华学校什么时候才能建成投入使用。要是修建在上海就好了,自己在租界喝着酒,等着学校修建好,花多少钱给银行报账有专人去处理,反正不花银行和自己一分钱。

原本打算尽快处理掉那笔资产的塞缪尔夫妻,想着在上海游玩一段时间,就赶回美国过圣诞。没想到这笔资产价值远不止两万美元,从威尔森手里拿回欠债人存放在花旗银行保险柜内的资产证明。在上海待了几个月的夫妻俩发现单是租界内那个面粉厂就价值超过五万美元,那套在公共租界的房产也有五千美元。最惊喜的还是法租界外那块空地,塞缪尔夫妻从法国朋友那打听到法租界可能会再次扩建,那块地离法租界很近,这百亩大小的地方价格会升值多少。

陈地主新看上的面粉厂就是塞缪尔名下的那间,今天陈地主约了塞缪尔夫妻去跑马场看赛马。双方已经接触好几次,塞缪尔夫妻出手面粉厂意愿非常强烈,但条件是必须买下法租界内一套房产和法租界外一块地。面粉厂和房产连带那块百亩大小的空地塞缪尔要从十万美元涨到二十万美元,这可是五十几万块大洋。面粉厂陈地主势在必得,房子自己来上海住也不错,就是那块空地在塞缪尔报价中竟然是涨价元凶,陈地主实在是不想要。

跑马场在公共租界,陈管家叫了几辆马车。普雷斯科特在上车前,走到杨三强身边指着马车连说带比划:你和我一起。

杨三强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高比自己强壮一些的小洋人,转头看陈管家,陈管家笑着点头。

两个一般高的小伙子一起上了一辆马车,车上普雷斯科特向杨三强伸出手:我,普雷斯科特.不食。杨三强听着小洋人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中国话也伸出手握住他:我,杨宝。

一路上两个人连比划带猜,竟然能勉强交流起来。

普雷斯科特在凯旋门就注意到站在一边的高个少年,普雷斯科特来清国这么久见到的少年人中这个是最像自己那些同学的中国人。从眼神到气质都不同于租界内看到的矮小又肮脏的清国孩子,离开美国好久的普雷科斯特有点想家了。

进了跑马场,普雷斯科特拽着自己新认识的好朋友跑到父母身边,向父母介绍自己在清国刚认识的好朋友杨,杨三强也学着外国人行礼方式,微微弯腰向普雷斯科特的父母行礼问好。陈管家在一边笑眯着眼。

普雷斯科特向父母咕叽咕叽说了一堆话,萝拉笑着点头同意,塞缪尔也点头,只是嘱咐了一句话。

黄通译意外的看了一眼杨三强,同陈地主轻声说,这个小洋人要带你家伙计去靶场玩,这对外国夫妻同意了。

陈地主对杨三强说:三强啊,你去陪着这个小朋友玩吧,玩枪注意别伤着人。陈管家拉着杨三强走到一边,掏出一沓钞票,点了二十法郎给杨三强去招待小洋人。

普雷斯科特演示给杨三强使用枪支的规矩动作,装填,射击,退弹,甚至枪支的拆卸组装也熟练的展示出来:来,杨,你自己动手试试。枪支给到杨三强,第一次摸到枪支的兴奋,收还有点抖。不过凭着过人的记忆力以及目力,杨三强几乎复刻了普雷斯科特的所有动作。

枪声停歇后报靶,五发子弹,一发脱靶,其他都命中靶子,最后一发竟然打出了十环。

哦,天,如果不是我第一次教你,我都以为你是老手了。普雷斯科特飞快的用英语说了一句。然后对着杨三强支起大拇指。

射击场的子弹非常便宜,二十法郎能买两大包。两个小伙子大呼小叫的进行比赛,玩到开心时候甚至互相问候对方家人,虽然都听不懂但是都明白对方嘴里的不是好话。

这两个伙伴打完子弹,放下枪,发现后面竟然围着很多人,他们在欣赏这两个年轻人的比赛,甚至有人还为他俩叫好。塞缪尔夫妻和陈地主他们竟然也站在人群中,萝拉非常骄傲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陈地主对塞缪尔家的面粉厂志在必得,杨三强被陈管家指给小洋人作陪玩,每天领着五块大洋的零花钱。

每天杨三强早上去租界找这个大兄弟,普雷斯科特比杨三强大一岁,年轻人精力旺盛,两个人在公共租界,法租界,上海县到处逛荡。普雷斯科特教他的英语,杨三强教他中文。一个星期,杨三强就能用流利的英语和普雷斯科特对话,普利斯科特也学会了一口纯正的苏北方言。

威尔森从北京回上海休息,塞缪尔夫妻特意搞了一个晚宴,也请了很多刚认识的朋友迎接这个好朋友。杨三强也被普雷斯科特特意介绍给了他亲爱的威尔森叔叔。

穿着普雷斯科特借的礼服,能说一嘴流利英语的杨三强在晚宴上如鱼得水,哪里看得出这是一个才到上海一个月的苏北乡下人。

晚上回到十六铺,陈管家在等着杨三强。

杨三强拉着陈管家去后面他的房间,今天晚宴黄通译也参加了,黄通译在找塞缪尔聊天时候并没有避开杨三强。通过他俩对话杨三强得出结论,黄通译在帮着塞缪尔提价,高出初始价格的部分黄通译有百分之二十分成。并且,在宴会上还打听到一个消息,法租界可能会西扩。

陈管事闻言点点头,然后抬头说:小强子,你来上海快要有一个月了吧?本来和你谈好的薪水三块大洋看样子不太合适了啊,哈哈哈…..塞缪尔知道你能听懂他们的谈话却没避开你,有意思了。看样子这事情快成了,这个老外塞缪尔已经失去耐心。我得赶紧回去找主家商议去。三强子,把你推荐给主家真没让我丢脸。哈哈哈….陈管事大笑着走出店铺。

“杨,你说着长鱼看着像是蛇,可是这长鱼做的饭菜真是美味。”普雷斯科特熟练的夹了一块菜进面碗里,端起碗往嘴里刨。

一间淮扬菜馆子,杨三强经常带普雷斯科特吃长鱼宴。长鱼炒韭菜:长鱼要选筷子粗细的小长鱼,过开水,可以去除长鱼外包裹的黏液,固定住鱼头,用竹片轻轻一划,一条长鱼可以划出三条长鱼条,去除内脏,清洗干净,放蒜瓣重油爆炒最后倒入韭菜,洒点盐,翻炒几回出锅。普雷斯科特简直心心念念,隔三差五就要吃一次。

普雷斯科特请杨三强一起看他带到中国的影集,向他介绍自己的家族,自己养的一条叫波比的牧羊犬,学校里的球队,同学, 还有一些游玩时候的照片。就是那些普雷斯科特游玩时候的留影让杨三强真正认识到美国的强大,宽敞的街道铺设着多条铁轨,汽车满街走,数着窗子都有几十层的高楼,远处林立着冒烟的烟囱。

普雷斯科特大字躺在他那张巨大的床上,看着头顶的吊灯:杨,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梦想,没对任何人包括我妈妈提过,我想做美利坚合众国总统,你知道吗?总统,就像你们国家的皇帝,我要带领美利坚变成这个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

站在窗边的杨三强转过头来:兄弟,你这个梦想很大,能成功吗?

梦想,做梦都想啊,我不行,不是还有我儿子!普雷斯科特锤了一下床坐了起来。走到窗边搂了一下杨三强的肩膀然后倚在栏杆上:兄弟,你说的有句话叫啥来着….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哈哈…我这次回去很快就要去耶鲁上大学了,这样就能靠近一点我的总统梦。

杨三强看着楼下租界的街道,远处的跑马场,更远的就是一些道路农田,三片两片的房屋,冒着烟奔跑的火车。这些不能让杨三强像普雷斯科特一样的骄傲,眼下的繁华不是中国人创造的,反倒是这些繁华里透露出血腥散发出耻辱的味道。

比起你的老家,美利坚合众国,我们脚下的租界是不是一个小镇子。杨三强转头看着普雷斯科特问道。

嗯,杨,清国的确比我的国家落后很多,是很多。你看看脚下的租界,汇集了全世界各地的人,他们来这里冒险,最后成功的人还是会带着他们的财富离开这里。

普雷斯科特一手搭上杨三强的肩膀说道:你要不要考虑考虑过跟我去美国?放心,我去找威尔森叔叔,他们花旗银行负者你们清国去美国留学费用这事,你不用花一发钱就能一直到大学毕业,每年还有不菲的零花钱。我相信你毕业后留在美国肯定能成一个有名望的成功人士,有你帮助我能更快接近我的总统椅子。

杨三强呼出一口气对普雷斯科特说:在今天以前我想的很简单,就是多赚钱,赎回我家那几亩地,再修个大点的房子,给我弟弟娶个老婆,而我自己能在上海立足,生存下来。真的是很简单的梦想,对吧,兄弟?你说的和你去美国我很动心,美国的强大我非常向往,可是,狗不嫌家贫,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让我的国家变的富有强盛,但是我决定了,我要留在这里。不是吗?兄弟,我这样说你能理解我么!

普雷斯科特摇摇头:杨,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和其他中国人不一样,我想和你交朋友。你很棒,你也是个天才,我们成了真朋友不是吗?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这个梦想好像比我成为美国总统还要有难度,你会很难,很累,你需要很长时间,很多帮手。


眼看着回美国过圣诞节已经快赶不上了。

在租界门口陈管家拦住杨三强,带着他回头去一间咖啡馆见陈地主。陈地主翘着腿,端着咖啡,边上托盘上一支还有寸长的雪茄冒着淡烟:老陈啊,这玩意的确带劲哦,回头买点带回家去,磕磕烟锅后再来一口这玩意换换口味。

陈管家笑着点头:这东西是比烟锅来的劲大,还香,但是我还是抽的惯锅子。那我从那个英国商人飞利浦那再定几盒去。来,小强子,你也坐下来,车管家一指陈地主对面一张椅子说着自己拉开陈地主身边的椅子坐下来。

侍应生端上咖啡和几样点心退了下去。

陈管家开口道:三强啊,听了你昨天回来告诉我的事情。我和主家商量了一下,今天黄通译已经被主家辞退了。可是和塞缪尔谈交易还是得找通译,我想着你应该能来干这事,主家也同意。你怎么看?

一边陈地主也开口:小强子,放心大胆的说话,你是自己人,论起来咱们两家能也算亲戚,哪怕这次买面粉厂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陈叔说说看,毕竟你和小洋人玩的好,比我们了解他们。

杨三强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深吸一口气说道:两位陈叔,通译应该没问题,这么大笔交易我不敢多说。但是通过这些天我和普雷科斯特交往来看,他外公家非常富有,他爹塞缪尔只是一家钢铁商行的经理人。他爹不能长时间离开美国,这次来上海本来没打算多待的,这会儿塞缪尔应该很着急回国去。他家这些上海产业是意外之财,其实怎么卖都是赚钱。我还通过普雷科斯特了解到美国是一个看中金钱的国家,做任何事都需要钱,塞缪尔在他做经理的公司只拿薪水,这笔钱对塞缪尔来说肯定很重要。估计,现在你们谈的价格应该很难降下来了。

陈叔,有想过开家洋行吗?和塞缪尔合伙。在宴会上听那些洋人聊天,原来他们在中国开洋行国家对出口都有税收补贴,甚至比他们干买卖赚的都要多。各个国家补贴不一样,现在美国对出口粮食钢铁补贴是最高的。

陈地主眼睛一亮,旋即又拿起雪茄吸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们家一直做粮食生意,我能在上海粮食行业内说得上话,可是做洋行,真不熟啊。我们又不能把粮食卖到美国去,现在市面上也有洋米洋面我那个价格低的我都没办法做得到,这帮洋鬼子其心可诛。

杨三强挺希望陈地主能开个洋行的:陈叔,这洋行可以做进口生意啊,美国的钢铁,机械,甚至枪支弹药,粮食进口也不是不行啊,这样粮食可以运到上海以外的地方,粮食总是不愁多的。不过,开洋行的确不是小事,我多言了。

陈管家在一边开口:东家,我觉得洋行可以开,我们也不一定要压货啊,只要塞缪尔提供一些样品,有要货的我们这边收钱,电报美国那边发货,大宗货物美国那边能对货物上保险,还是比较安稳的。再说咱家最近十来年每年都会从其他地方弄粮食来上海,总会遇见这里干旱或者那里发水,就得寻摸其他地方的粮食,不安稳啊。您说咱家粮行要是有个稳定的粮食来源也挺好,咱家上海粮食能供应周全。哪个地方有天灾人祸粮食会欠收,当地会缺粮闹饥荒,咱们粮行商人是最先知道的。这进口粮食价格低,就算是运去山西或者陕西都可能比当地粮价低,咱家从来不赚黑心钱,却也不吃亏。现在世道乱啊,可是没听说谁家倒腾东西到国内亏钱的。哼,那个姓米的在您这摆谱,好像谁不知道他从南洋倒腾烟土进来似的,呸。

陈地主点点头:嗯,咱陈家几百年耕读传家,也就是最近这三五十年才置办下这么大家业。可不能学那姓米的辱没祖宗,缺德冒烟的钱不赚也罢。洋行这事我不是没想过,可是隔行如隔山,现在有这个好机会,可得好好想想。这事情也不能我们一厢情愿,塞缪尔那边态度还不知道呢,等明天探探他的口风。三强,你明天早上来和我们一起去见塞缪尔。

上海县城的晚上要比白天还热闹,感觉一到晚上所有人都入城了,饭馆酒楼酒肉飘香,街角巷边的摊位也是坐满食客,挑担子卖零食卖香烟的,还有奔跑着卖花的小孩。就连青楼烟馆也都是顾客盈门。

杨三强看着这些人间烟火,上海在现在的清国可能是京城也比不上的繁华。可是整个清国只有一个上海,上海这些繁荣没办法让他能在普雷斯科特这样的外国朋友面前感到骄傲自豪。听普雷斯科特说过纽约的繁华,百丈高楼都在修建,照片上那么繁华的城镇在美国一双手数不过来。现在的清国是腐朽不堪,病入膏肓。可是中国要变强,路又在何方,我杨三强又能做些啥。这一刻,杨三强特别无力和迷茫,感到自己弱小无力。

很久没做过梦的杨三强梦见了家乡的那口老沙井,在沙井边上抬头看看老神树的树梢却什么都看不见,那树梢好像探进了云里面。

凤鸣楼顶楼的包厢里,塞缪尔品尝着十五年的花雕。真没想到塞缪尔对陈地主提出合伙开个洋行那么感兴趣。塞缪尔的朋友威尔森是一个银行家,帮塞缪尔打理这笔交易资金,他听说要成立洋行,他马上说愿意入股一万美元,请求带着他一起开办洋行。这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最后三个股东决定共出资十万美元注册一个商行。威尔森提出来在上海的花旗银行开户,货物到上海港仓库后再向美国那边结算,美国的税务官实在是太讨厌了。

陈地主和塞缪尔去公董局将面粉厂和房产过户。那块空地目前还属于上海县管辖,陈地主曾去查看那块地,发现法国人早就修好了宝昌路,直接对接法新租界的西江路。这块地就在法新租界边上,如果法租界向西扩,那这块百亩大小的地块肯定不是十几万美元就能买下的。双方对这笔总额二十万美元的交易都非常满意。

因为塞缪尔出面,上海县衙这次事情办的特别痛快,没喝茶吃饭的事,办理好了地契还点头哈腰的送塞缪尔和陈地主出衙门。

杨三强成了洋行买办,每月薪水竟然有一百四十个大洋,另外谈成交易还有不菲的提成。

陈管家将三个大洋交到杨三强手上,笑着说:小强子,喏,这是你来上海第一个月的薪水。你现在干买办了,粮行和面粉厂你也不能不管啊,要不你在干买办时候顺便也带着做做咱家粮食的生意,钱也不多,二十个大洋一个月,怎样?

陈叔您客气了这就,不是您带我来上海,我在家别说现在这个际遇了,就是三块大洋一个月也别想,就是扛大包也是您给我的机会。放心,陈叔,粮行和面粉厂的生意我一定会上心的。

麦迪亨洋行挂牌,新洋行开在霞飞路,原来是一家德国人经营的洋行,全部盘过来后都不用再招雇员。费舍尔的洋行其实生意一直很不错,在上海的洋行是他的家族产业。这次费舍尔转手洋行其实是他急着回国,他爹老费舍尔男爵那个老古板去世了。费舍尔要回国去继承爵位,当年他不愿意娶罗伊.马丹那个法国交际花,罗伊.马丹身上有丹麦,德国,西班牙三个国家的爵位,暴怒的老费舍尔将小费舍尔赶来了远东的上海。费舍尔在上海和一个意大利商人的女儿谈恋爱,结婚生子这些年一直没回国过。

凯旋门宴会厅,塞缪尔,陈礼明和威尔森联合办了一次洋行开业典礼,请来了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公董局董事,美.法.德.英等好几个国家的公使都受邀出席。陈地主请来不少十六铺商会的朋友,上海刘道台竟然还遣人送来了一个匾额。上海滩的报纸杂志多如牛毛,宴会厅门口围了不少记者在门口噗呲,噗呲的拍照片。

普雷斯科特告诉杨三强他很快就要回美国了,塞缪尔急着回国,不然没法向董事会交待。等不及上海开往圣弗朗西斯科的班船,要搭乘从马来西亚出发的过路航船。

杨三强带着普雷斯科特去那家淮扬菜馆吃长鱼宴,兄弟两个还特意找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在南火车站坐火车到闸北的火车北站下车,绕着租界外围转了一个大圈。穿过公共租界北区来到吴淞口。前几年公共租界公董局出资,刚翻修的钢结构铆钉桥,因为渡河不要钱所以大家就叫它‘’白渡‘’了。白渡桥架在吴淞江口上,在桥边可以看到吴淞江与黄浦江交汇处,远眺可见浦东大片农田屋舍。普雷斯科特趴在桥边护栏上看着黄浦江上穿梭往来的船只,指着远处的浦东对杨三强说:你看这就是两个世界。兄弟,你的国家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国家,人口也比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多。我本以为是我们的技术比你们发达,但是我来上海这么久,接触很多中国人后,发现我们最大的不同是这里。说着普雷科斯特指着自己的脑袋。杨,我尊重你的梦想,很伟大,可是要完成这个梦想不但你要变得强大,你周围的人也要变强大,很多很多人都变强大,这样你的梦想才能实现吧!

杨三强双手扶着栏杆,看着有点雾蒙蒙的浦东,原本坚定的眼神也不时闪过迷茫。

住在十六铺的杨三强每天天一亮就出门,洋行下班后几乎要穿过法租界和上海县城才能到住地。想着趁下班时间在县城里找找住所,最好是挨着法租界的地。杨三强从小不喜欢吃虾皮,在一家张记锅贴铺子吃了两大盘子锅贴,老张记得这个常来自家铺子的年轻小伙,每次看见他向自家铺子走来就赶紧新切韭菜,炒几个鸡蛋,弄碎碎的拌上,不放提鲜的虾皮。连着三四天这个小伙子都来自家铺子吃饭,吃完就走还是不同方向。

今天小伙子又坐到铺子外面的小桌子上,老张伴着馅料开口了:小伙子看你这几天每天不同方向地走,冒昧问一下你是在找人或者什么吗?

杨三强抬头看了看老张,想着这本地人指定比自己熟悉。便和老张说了想找个住的地方,要求就是离租界近点,其他无所谓。

老张麻利的包着锅贴,一边摆着一边说道:你要找住的地方啊,我还真知道一个地儿。就在露香园那边的万竹街上,这地离北门和西门都不算远和露香园一墙之隔,。就是吧,这地因为靠近露香园所以很少有人愿意租住,空了有好几年了。房子是我以前邻居家的,现在早就搬到租界去住了,这房子一直空着。

老张热情的端上两大盘子锅贴 :你吃完饭可以自己先去看看,愿意的话来找我,我帮你找房主去。房租肯定不贵,这个你放心。

露香园这一大片几条街道原来都是明朝顾家花园,在顾家家道中落后废弃过一段时间,本朝道光年间重修过一次,可惜几十年前被火药局的那场爆炸又一次给毁了。现在的露香园晚上黑漆漆的几乎看不见人,住在周边的人也宁愿绕路回家。找到老张说的那间房子,发现这房子一排有好几家,可惜都没灯火,老张邻居家的这间房紧挨着露香园,连一面围墙都是借用了一截露香园老围墙。

房子很便宜前后两个院子,上下两层有五间屋子的房子才十七块大洋一个月,杨三强几天打听下来,县城里面比较热闹的地方,最便宜的房子哪怕就一间屋子都敢要二十块一个月的。房东还问杨三强要不要买下房子算了,只要两千五百大洋。

打扫一下,买被褥,杨三强就从十六铺搬进了新房子,其他东西慢慢添加置办就是。

小寒,早晨的上海特别冷,码头上雾蒙蒙的,人一走动脸上都潮湿湿的。今天陈地主一家和陈管家要回家了,进腊月了,杨三强穿着新做的西服,外面套个羊毛大衣,也顾不得吃早饭,出西门去法租界陈地主地新家。

这套独立房子有三层连着两套建筑,红白墙面,还有个大大的院子,就是院子里花草看着有点疏于养护。陈管家雇佣了六架马车停在院子里,杨三强到的时候都已经装满东西了,看样子是连夜收拾的。

陈管家正在对新雇佣的七八个仆人训话,大概就是主人不在家这段时间要好好收拾这房子,以后主人会常住在这里了,小主人要在租界里上学,以后是要出国留学的。

见杨三强进门,陈管家笑着过来:小强子,你今年看着是不回家过年喽。有没有要带啥给二强子的?你家那些地回去我就还给二强子去,不要给钱的。

杨三强忙说:不用,陈管家,二强子还小,十来亩地对他来说肯定忙不来,再说他现在在学手艺。这样吧,陈叔,我给你十个大洋,您带回去给他,还有这些点心一双厚底棉鞋和两匹棉布。多了也不用,穷人家过年没那么多讲究。至于那几亩地等几年他结婚了再给他吧。

陈管家说:你想的也对。二强子还小,农村不比城里,你家族里那点事我也听说过,毕竟热钱红人眼,还是不惹麻烦好了。

陈礼明带着一家人浩浩荡荡的奔向码头,赶回家过年。过完年就会回上海,开春回上海,两个儿子要上学。


杨三强买了很多纸钱,锡箔,晚上回家就叠元宝,圈纸钱。眼看过年了,上海县城里的人好像少了很多,租界内依旧每天忙忙碌碌。

除夕下午,县城里路上人都行色匆匆,估计是赶回家过年或者想赶紧抢在店铺关门前买东西吧。

平时就很少愿意有人走的露香园附近是一个人也不见,杨三强拎着几大捆自己叠好的纸钱元宝到路边。用树枝画了一个大圆圈,朝家的方向留个口子,在圆圈里写父母的名字。嘴里念叨着烧纸钱,叩头。

一个不黑的瘦瘦少年,穿着一身崭新的棉袍,脚上一双厚底棉鞋。从父母坟前回村后,来到老神树下,系红布点香烛。

两个地方,一个少年,一盏灯,一张桌子,四副碗筷,过年了,年年平安,平安年年。

中国新年,杨三强从码头拉了几车大箱子进租界。

洋行在跑马场里租了一栋楼,从年前开始装修,现在就把箱子运送进去。

杨三强拿着同时收到的一封邮包信件:亲爱的兄弟杨,照片已经收到,哈哈你在照片里和我站在一起显得特别瘦弱,兄弟,你那么能吃,怎么就不能变的和我一样的强壮。

你在信里问我有没有适合你现在看的书,我也非常迷茫。不过我给你邮寄过来的这本亚当斯密写的《诸国民之富的性质及其原因之研究》我在外祖父书房里看见过,外祖父把这本书一直放在他书房窗口边的高脚台子上,那可是我外公最喜欢坐的位置。这本书我大略翻看过,应该挺适合你的需求。你知道么兄弟,这本书可是花了我一大笔钱才从市场上给你买到的,我得帮我外祖父修剪半年的草坪。你要请我吃饭,我太想我的长鱼面了…..

笑着看完信件,杨三强翻看手里这的一小摞书,全英文的,自己能流利的用英文对话,可是这本书里好些单词还是不认识,看样子得认真的学习一下,能会说会写才好。

几个洋行学徒开始拆箱,最珍贵的是一批古巴雪茄,货还没到港口就被杨三强给卖出去了四成。

雪茄对烟叶品质要求高,制作工序繁琐。一支雪茄分为卷纸烟叶,捆扎烟叶,烟心三个部分。卷纸烟叶颜色从浅棕色到黑色有四个颜色,口感也是由辣到甜,各人可以按喜好选择颜色。捆扎烟叶帮助燃烧,烟叶烟味比较淡。制作雪茄烟心的烟叶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储藏发酵来增强燃烧时候的醇香,烟草不同部位烟叶混合搭配成烟心,使得雪茄风味各异;烟心所用烟草需人工手撕,所以制成成品时间长,最少需要俩年多则五年。

雪茄制成后妥善保存,经过几年时间收藏的雪茄风味会由浓烈转为香醇。这批雪茄来自古巴哈瓦那,塞缪尔和威尔森在美国通过各种关系合力弄来的。

杨三强打算在跑马场修建一个雪茄馆,就像上海随处可见的大烟馆,客人可以买雪茄,不带走也可以存在雪茄馆里。不同的是这雪茄馆里还有大量的枪支展示,长短枪支:有细枪管的猎狐枪到粗管猎熊枪,从转轮枪到手枪,手工制作的枪支到工厂制式枪支,各个品牌琳琅满目,收藏,自用或者大批量装备队伍都可以谈。普雷科斯特讲的美国西部冒险者骑着马,嘴里叼着一支烟进行枪战的冒险故事是这个雪茄馆灵感来源。

那天杜明升被人围殴,路过的一个大哥伸手救了他一把,就这他回去也躺了半个月。要不是周围邻居们的照料,杜明升不病死也饿死了。

杜明升也算是时来运转,病好了重操旧业的水果阿生在卖水果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大人物。

这陈士昌.陈老板是从苏州到上海的过江龙,在青帮中可是有字辈的,陈老板在苏州拜的可是大字辈的老太爷。在十六铺码头这一带陈老板手底下有一帮小兄弟,跟着陈老板做生意,帮人摆事情,每天茶楼戏园,呼来啸去很是风光。

每次杜明升给陈老板送水果盘都不收钱,就是孝敬的。即使陈老板是在茶馆喝茶,杜明升也跑前跑后端茶倒水非常殷勤。很快陈老板眼里就有了这个手脚麻利,贴心满意的水果小贩。英雄不问出处,陈老板收门生也不会管那么多,只要老子看得顺眼就收。

陈士昌在一家馆子里吃完饭,照例去城里喝茶。刚坐下来,茶馆里茶博士茶水点心的还没送上来,杜明升就提着篮子拿出两盘切好的水果摆到桌子上了,笑着说:陈爷您先吃几块水果,我刚削好,顶顶新鲜的。我去给你弄茶水,杜明升小跑着走开去。

盏茶过后,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一口,也不张嘴,浓烟就从他两个鼻孔冒出来。烟很快就笼罩住陈士昌的脸,中指一弹香烟,烟灰飘落。端起茶水,往嘴边靠了靠又放回桌上,对身边的站着的汉子说:你去把那个水果阿生给我找过来。

杜明升提着他的水果篮子跑到陈士昌的身前,放下篮子弯腰问道:陈爷您找我?

陈士昌摁灭了手里的烟头,抬头说道:水果阿生,就知道你叫水果阿生,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意拜我门下。

杜明升站在那边气还没喘匀,被派去找他的汉子这会才跨进茶馆。杜明升满脸惊喜,话也说不流畅:小的,小的,我,小的叫杜明升,浦东过江来的,现在在卖水果,陈爷,您愿意收下小的,小的那是满心愿意啊,小的以后就听陈爷的,陈爷让水果阿生杀猪水果阿生就不宰羊。

“妈滴,你小子倒是跑的块,陈老板愿意收你,是你的福份,你还直挺挺的站着干嘛?”刚走过来的汉子一脚踹在杜明升的腿弯。

杜明升跪了下来,给陈士昌磕头,然后爬起来倒上一杯茶端给陈士昌。

陈士昌接过茶水,在嘴边碰了碰,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说道:杜明升,你明天去我家里找我。说完陈士昌背手就走了。

杜明升还站在桌边,那个踹他的汉子开口:杜明升,陈老板赏识你,你得识好歹。明天知道该怎么做吗?

杜明升笑脸走过去从水果篮子里拿出一盘水果递给汉子,问道:兄弟,小弟我不懂事,您指点指点?

汉子捏出一片苹果放进嘴里嚼着,说道:看你这么懂事,那我就提点你两句,明天你自己写,自己不会写找人写,弄个拜师帖,写明你祖上三代干啥的,你自己年纪,家住哪里、干啥的。你运气好陈老板愿意给你开小香堂,哼,别忘记带拜师礼。说完,将手里没吃完的水果盘丢到茶桌上转身去追陈士昌。

拜师后的杜明升就算是有身份的人了。每天就是帮陈老板去各大烟馆送送货,收取货款。再去各个小赌场,暗娼院子收取保护费。偶尔也在码头找几个外地刚到上海的肥羊套出点钱财。陈老板也不小气,每次杜明升把收来的大洋,钞票送给他,陈士昌都会从其中拿出一两个大洋或者几张钞票递给杜明升。

拿到钱的杜明升也不小气,带着一帮汉子去赌,吃,喝,反正不花完兜里最后一个铜板绝不罢休。很快,陈老板的手下提到水果阿生都赞是好兄弟好哥们。杜明升也成为陈士昌的心腹,大小事都让杜明升去办。

杜明升也感念陈老板的恩情,从来没有私心,在钱财上陈老板也没亏待过他,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很风光。

杨三强想学习,专门上学是不太可能了,他每天要在租界内到处跑,学校,商场,酒店,洋行…这些都是潜在客户。杨三强花钱学语言,仗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疯狂的学习能接触到的各国语言:英,法,德,西,葡,意,日..能上学校就去学校学,不能在学校学就找私人教师。听说写,都要驾轻就熟。

雪茄馆的名气在租界内传开了,每天到深夜烟客才散去。抽哈瓦那雪茄一时成了上海最时髦的事,洋行收到的雪茄订单足够让美国那边单独送一趟货。

雪茄馆里还从法国洋行那边定来红酒,或许嘴咬雪茄手端红酒能让那些外国人,中国人感觉更沉稳,威严,财大气粗吧。在雪茄馆里存烟存酒的客人越来越多,他们很多人并不喝酒或者抽烟,只是为了进雪茄馆找人谈生意。

杨三强没想扩大雪茄馆,却不得不考虑雪茄馆新的经营方式。

找人用金.银.铜三种材质打造一指长两指宽大小的牌子。牌子正面印着由猎枪,雪茄,红酒瓶组成一个图案。背面是钢印打下的数字编号。

铜牌客户缴存金额在一千美元到五千美元,每次来雪茄馆必须电话预约,可以带一个客人,打九八折,铜牌有效期一年,认牌不认人。

银牌客户缴存金额在五千美到一万两千美元,每次来雪茄馆可以带两个客人,打九五折,银牌有效期两年。

金牌客户每次消费打九折,一个月结算一次账单。金牌交给威尔森和陈地主,由他们分送。

要招待几个湖南来的客户,上海县城里湘菜馆挺难找。这几个客户是银牌客户带来雪茄馆的,对雪茄馆里陈列的枪支感兴趣。

杨三强不怎么吃辣,那留着短胡子个子不高,看着是个带头大哥的湘汉子给杨三强叫了一碗冰糖湘白莲,一道合蒸腊味,一盆五元全鸡。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在一个饭桌上热闹的很,不耽误喝酒吃菜。

客户要求很奇怪,长枪要二十支,猎枪也行,不要同一个品牌的枪支,柯尔特,温切斯特都行,短枪要五十支,转轮和自动手枪都要。交易地点不在上海在广州。

杨三强通过两次接触,发现这个黄大哥并不是他自己说的是个武装商队的人。饭桌上语言风趣,豪气大方,明显透露出对清廷的不满,身上还有股军人的杀伐气。

“长枪每条八十大洋,短枪每支三十五个大洋,总计三千三百大洋。”杨三强向黄大哥报价。

黄大哥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黄大哥开口:小兄弟你挺实在的,这价格在我们打听到的价格里算低了,那子弹?

哦,黄大哥,子弹的话本来也是要钱买的,黄大哥你这次买的枪品类复杂,子弹当然也不同。这次枪支交易是我在洋行第一笔交易,在我权限里会给你最大的优惠。嗯,子弹的话,长枪每支配百发,短枪每支配五十发。随枪送到广州,不要钱!

几个客人又互相看了看,黄大哥一把拍在杨三强肩膀上:来,快恰,莫冷噶哒!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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