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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人

新沙孤鸟 著

美文同人连载

水天昊光着屁股去上学,同学嘲讽他没穿裤子,诬赖他偷吃馍馍,忍无可忍的他拿起木棍一阵乱打,引起小学同学文雅洁的同情,送他衣裤,赠他纸笔,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水保良强奸放羊女,外逃十余年,巧遇强奸女……水保柱三岁的大儿子赶集丢失,被人贩子拐卖到新疆;他去弟弟家讨要父亲的赡养费,见到了那把刻有儿子小名的童心锁。水天亮的二儿子非要跟弟弟的独生女结婚,想继承他的家业;水龙婧不同意,水龙辉扬言要揭穿她的身世……

主角:   更新:2023-08-07 22: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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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老实人》,由网络作家“新沙孤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水天昊光着屁股去上学,同学嘲讽他没穿裤子,诬赖他偷吃馍馍,忍无可忍的他拿起木棍一阵乱打,引起小学同学文雅洁的同情,送他衣裤,赠他纸笔,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水保良强奸放羊女,外逃十余年,巧遇强奸女……水保柱三岁的大儿子赶集丢失,被人贩子拐卖到新疆;他去弟弟家讨要父亲的赡养费,见到了那把刻有儿子小名的童心锁。水天亮的二儿子非要跟弟弟的独生女结婚,想继承他的家业;水龙婧不同意,水龙辉扬言要揭穿她的身世……

《老实人》精彩片段

城里人的老祖宗曾经是农村人,尤其是随着当前农业化、工业化、城镇化建设步伐的加快,千千万万的农民工将会变成新市民,他们的子孙后代将来肯定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

\r《老实人》上集讲的就是父辈们如何在农村艰难生活,主要交待主人公的成长经历。中集主要讲述男女主人公走出大山,参军入伍,部队干出了辉煌的业绩。下集主要讲述主人公退出现役后,机遇加朽遇,最终当上了大公司的董事长,率领几千名职工自强不息,顽强拼搏,从辉煌走向辉煌,主人公将自己的毕生精力奉献给了企业。

\r值得一读。保证每日更新,放心推荐、收藏、评论。

\r两辆黑色宝马车徐徐从龙尾山驶来,路过侯家庄、徐彦东家,停在龙爪坡宽阔的柏油马路边。一男一女搀扶着两位老人下车,两位十多岁的小兄妹欢快的跳下车,神奇着望着弯弯曲曲铺满绿色的大山。

\r老大爷大概六十多岁,身穿蓝色休闲装,脚蹬软底旅游鞋,中等身材,两鬃斑白,戴幅茶色老花镜,背虽然有点驼,但精神很矍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有些卷,好像是烫过的;戴幅金边近视眼镜,宽松的运动服掩饰不了她苗条的身材。老大爷一手搀扶着老太太,一手指着水家湾的青山绿水不知说些什么,一家人沿着杂草丛生的山坡小路向大哥家庄稼地走去。

\r十几个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老远看到停在山梁上的宝马车,追赶着跑过来,望着远去的陌生人傻笑。

\r少小离家老大归,乡音无改鬃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老大爷回头望了一眼窃窃私语的小少年,一个也不认识。

\r老大爷走进长满杂草的老坟地,两座并排的坟头孤零零躺在地埂下,两行愧疚的泪水禁不住滚落下来,他双膝跪地,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向子孙们述说着过去的故事。

\r水天亮、水天江两位老人老远看到两辆宝马车,好像知道兄弟要回来,赶紧跑过来。听小孩们说陌生人去了父母坟地,顾不得腿脚疼痛,快步跑了过去……

\r几位老人没有坐车,沿着山坡小路说笑着步行回家。老人站在梁头上,望着父母的坟地,突然想起余光中老师的诗句来:小时侯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车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呵,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父母呵在里头……

\r这对老人便是从阳山村走出去的水天昊、文雅洁老夫妇,年纪大了,带着儿子水龙威、女儿水龙娇和两个孙子认祖归宗来了。

\r第001章僻静小村

\r祖祖辈辈生活在水家湾的百姓人家吃不饱饭,穿不上衣,过着衣不敝体、食不裹腹的贫穷生活。土坯屋四面漏风,破土炕四角冰冷,冬天没有棉被盖,夏天没有旧席铺,用几年积攒下来的几张死猪皮破羊皮缝成方块状,或用胡麻绳织成被面,下面缝上几块破布,盖在身上抵御风寒。有些人家选一处低洼避风的小山窝,挖一口小窑洞,按一扇柳枝门,堵半圈蓠芭墙,算是安了家。有人说:中华大地是一头沉睡的雄狮,受伤的老虎,跛脚的大象,一旦被穷苦唤醒,她就是一条腾飞的巨龙,水中的蛟龙,地上的恐龙。

\r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打破了水家湾寒冷的冬夜,夜里下着毛毛细雪,光秃秃的山坡披上白衣。山坡上两个放羊娃赶着羊群,喊着嗓门儿说话,驱散了小山村冬天的清凉。

\r“听说昨天晚上,水保田家生了个丫头。”山上的放羊娃杨颜彪信息倒是灵通。

\r他这个人说话,一向是真一句假一句没个准头。放羊娃龚进成有些不相信:“我这个当舅舅的离得这么近,都没有听说,你离得那么远,是从哪儿听说的?”

\r杨颜彪怕他不相信,有板有眼地说:“这是真的,早上我赶羊,正巧碰到霍飞龙去泉水沟担水,他说昨天半夜狗叫,下炕站在大门外听到水保田家有婴儿的啼哭声,猜想龚秀珍生了,上午也没看见水大爷放羊。”

\r“他一个大男人,咋知道是丫头?”龚进成还是有些不相信,现在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有闲心管哪闲事。

\r杨颜彪拍着胸脯发誓说:“你不要问我是咋知道的,不信你看,要不是丫头,我把头扔给你当球踢。”

\r龚进成哈哈大笑两声:“男娃娃也好,女娃娃也罢,生下来都是我的外甥。唉,生活这么困难,六个孩子张口要饭吃,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r杨颜彪叹息道:“我家五个娃都没吃的,他家十口人,六个娃,以后的日子还真不好过。你看,二蛋五岁了,病在床上还不会说话,这个娃娃怪可怜的。你这个当舅舅的,水家湾就数你生活好,你也不帮帮他。”

\r龚进成瞪眼道:“我跟你一样是放羊的,我咋帮他?包谷面治不好病,要是能治好病的话,多给他几碗包谷面,早把病治好了,用你站在这儿说。唉,要是我会治病,别说是我外甥,就是你小丫头的病我也治。都怪我这位妹夫,要是那年去当兵,哪有萧文兵的今天,这都是命啊!”

\r“听你说的”,杨颜彪说:“要是当兵出息了,你哪有这六个外甥?你不要看现在孩子小,张口要饭吃,伸手要衣穿,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可是六个壮劳力,逢年过节去看你,有你喝的好茶叶。”

\r龚进成哈哈哈大笑:“这个我倒没有想过,只要六个外甥健健康康长大,这比想着喝几斤茶叶好得多。你这几年没少喝公家的茶叶吧,哈哈哈。”

\r龚进成心里暗骂,你给生产队放了四五十只羊,最近死的死,亡的亡,几天功夫死了十多只,羊肉羊皮羊毛你全占了,剩下的羊不是骨瘦如柴,就是皮包骨头,羊身上没几根羊毛,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还很难说。生产队扣了他一个月的工分,你满嘴油呼呼的没当回事,半晌午从家里出来,满山坡追赶着羊群找放羊娃吹牛,要不就是把羊群堵在沟口,自个儿躲在山坡上睡大觉,吸足了阳光赶羊回家,一天到晚,羊群吃不了几口草,信息倒是灵通得很,还要把头扔给我当球踢,值得你这么做吗?听他说这话,也就不再吭声。

\r且说水保田家,昨天夜里两点钟,龚秀珍突然肚子疼,预产期也就在这几天,怕是要生了。五个年幼的孩子被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惊醒,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惊恐的减缩在炕角根不敢吭声。水大爷在院子里来回渡步,水保田忙前跑后不知所措。水保耕还是个孩子,躺在炕上睡不着觉。

\r“保耕,你去把萧桂芳叫过来,请她帮忙接生,赶快去。”水保田实在没办法,打发水保耕去请霍飞虎老婆帮忙接生。

\r萧桂芳半夜听到狗叫声,好像有人敲门,慌忙叫醒霍飞虎下炕开门。水保耕走进屋说明来意,她二话没说,穿好衣服跟他出了门。

\r龚秀珍马上要生了,萧桂芳赶紧叫水保田烧一锅热水来。她接生有经验,没多大功夫,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降生人间。水保田听说是个女孩,自然是十分高兴,前面生了五个儿子,他盼望着生个女儿,这下如愿以偿。这是他的第六个孩子,取名六蛋。

\r清晨起床,霍飞龙出门倒屎尿盆,正巧碰到霍飞虎出门,把昨夜萧桂芳去水保田家接生孩子的事告诉了他,他去泉水沟挑水,正巧碰到杨颜彪放羊。平时两人见面跟仇人似的,这次不知怎么了,两人见面搭讪了几句,无意间把水保田生丫头的事告诉了他。

\r这是一个僻静的小山村,村里散居着二十四户人家,水家是这里的大姓,水家湾因此而得名。这个小山村由两座土山围拢而成,圆圆的像个平放的脸盆,当地人戏称“聚宝盆”。

\r按照地理书上的说法,这里是地道的黄土高坡,山与山之间是数千年来山洪冲击而成的小平川,小平川中间是大水沟。分沟浅,主沟深,沟山相隔,组成一个个百十口人家的小村庄,十五六个这样的小村庄组成一个村,过去叫做生产大队,水家湾就是其中的一个小队。这个小山村被一座小山分成了上下两个村庄,上庄叫水家湾,下庄叫马家沟。邻村人都习惯称它为水家湾,马家沟很少有人叫了。

\r这里的村庄大多是以大户人家的姓来命名的。现在的水家湾,清朝晚期叫常家湾,那时候闹土匪,上百口常家人被土匪烧杀,没有被烧杀的人家,带着家小逃走的逃走,饿死的饿死,村里没有留下多少人。后来,从陕西那边搬来一户吴姓人家在此落户。刚搬来时,这里田地荒芜,杂草丛生,半山坡到处都是断垣残壁,残椽断柳,屋蹋檐陷,满地都是散落的瓦砾,柳条编制的大门歪倒在门边,一看就知道这里很久没有住人了。

\r这里的田地长年荒芜,没有耕种,到处都是杂草,成群的野兔长期在这里繁衍生息,长草的地里堆积着厚厚一层粪便,踩上去松软松软的,土地倒是十分肥沃。这户吴姓人家选择在此扎根落户,后来又有几户逃荒人家在此落脚。四五十年光景,这里由几户人家衍生出上百口人,人少地多,土地肥沃,他们过着与世无争,舒适安逸的日子。

\r吴家是这里的大户,其他外姓人家除开垦出几亩荒田外,养家糊口还要靠租种他家的田地或打长工来维持生计。这个村庄自然被称作是吴家湾。

\r战乱生涂炭,土匪祸家园。哪个地方百姓人家生活好,有吃穿,哪个地方就是土匪烧杀掠夺之地。土匪横行,强抢豪夺,搔扰穷苦百姓过不上安宁日子。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村里来了一帮椅马挂枪、真枪实弹的土匪,见人就杀,见女就*,见房就烧,见物就抢。吴家老爷平时对待穷人不薄,为人和善,乐善好施,常常恩惠于穷苦人家。为了防备土匪的抢夺,平时组织大伙儿在僻静的深沟挖了一条暗洞。

\r听老人们讲,洞深数百米,洞中储备了粮食和柴草,挖了水窑,里面有五六十个供人食宿的偏洞,还有议事厅;主洞和偏洞都挖了换气孔,外孔设置在不被外人发现的隐蔽处。洞口和其它比较隐蔽的地方还设了机关、挖了暗井和陷井,用于防范土匪侵入。这些机关和陷井只有本村人知道,土匪一旦冒然进洞,不是乱箭射死就是掉进陷井摔死。

\r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土匪中也有见过世面的能人。百十号土匪跨马带枪来到吴家湾,土匪们大悦,几十户人家,看上去住房结实,收拾整齐,虽见不到一个人影,抢不到一粒米面,他们断定这里的百姓生活比较殷实富足,只要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一定会有收获。百十个土匪,从上庄找到下庄,从山顶找到沟底,挨家挨户,不留死角,他们整整寻找了两天两夜。正在气急败坏无计可施之时,突然发现沟底半坡拐角处有一股清烟冒出。土匪头子喜出望外,带领土匪赶到冒烟的沟口,立即下令挨个搜寻,不放过丁点猪丝马迹。洞口直径只有一米见方,顺着沟坡往上挖,里面设有上爬的悬梯,站在远处无论从那个方向,都是看不到洞口的。可是爬上陡峭的沟坡,走近仔细观察,很容易找到洞口。

\r土匪找到了藏匿的洞口,他们不敢冒然靠近,在外面拼命的喊话,里面的村民就是不应声。乱世土匪多,住在这里的百姓人家见得多了,总结了一套应对办法。村长是穷人出身,虽说是大家认可的村官,他的行动还是要按照地主的意图行事。这一点大伙心里都清楚,村长只不过是一个传话筒,吴老大怎么说大伙怎么干。

\r为了防备土匪突然袭击,村长根据吴老大的安排,组织巡逻队沿着山脊巡逻放哨,穷人们安心的在地头干活,一旦老远看到土匪活动,不管来不来这里,巡逻队都要发出信号,村长组织大伙带上自家的东西躲进洞里。偏洞也是分好了的,各家有各家的住处。防守也有明确分工,青壮年组成防卫队,手持长矛大刀,把守洞口;老人孩子呆在各自的住处,不要发出声响;女人们做好提水赌烟灭火的准备,吴老大稳坐仪事厅坐阵指挥。只要土匪抢行进洞,不可能活着出去。

\r土匪喊了半天的话没有应声,气急败坏之下,他们拆了老百姓的房子,搬来柴草,生火熏洞。这让穷人们始料不及,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防备,浓烟顺着倾斜的洞口往上冲,忙乱中大伙拿出自家的被褥堵塞洞口。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大人小孩咳嗽不止,呛得直掉眼泪,不停地喘着粗气,几十个换气孔来不及出烟,百十号人乱做一团。没费半天功夫,藏在洞里的上百号人被活活呛死。土匪们还是不敢冒然进洞,空手而归。几十年过去了,由于山体滑坡,隐蔽的洞口不知何时暴露于悬崖之上,直到现在没有人走进去过,因为这个小山洞流传着多少令人恐怖的秘密。

\r吴家人被凶残恶毒的土匪残暴的薰死洞中,吴大贵、吴大运的爷爷外出办事,侥幸活了下来。后来又来了一户霍姓人家,名叫霍耀祖,生育四儿一女,老大霍飞龙、老二霍飞虎、老三霍飞豹、老四霍飞师,为人刁钻,争强好斗,当时虽然只有七八岁大小,跟着父母盘拔穷人,欺负穷人家的孩子,显得十分的不善。短短十几年,吴家湾的土地都归于霍家耕种。后来,逃荒要饭来这里落脚的散户都成了霍家的雇农,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霍家湾。

\r清朝灭亡,民国初建,水家老祖宗挑着一幅扁担,带着六个未成年的孩子,流落到吴家湾。初来此地,霍家兄弟看到水家老两口带着四位身材高大、虎气十足的小青年,约有十五六岁,还带着两个初长成人的大姑娘。霍家人力单薄,四个小男孩还没有成年,霍耀祖担心自家孩子长大后不是水家兄弟的对手,三天两头挑拨霍家湾的雇农们刁难水家,千方百计要赶他们离开。

\r“我家有四个高大的壮实汉子,你想赶我走我偏不走,看你把我怎么样?”水家老夫妇扁担挑着一口锅、八个碗,一个小木箱,这是水家的全部家当。他在霍家对面山崖下盖了间土坏房,挖了两个小窑洞,捡了些干柳枝,围了个蓠芭墙,算是安了家。

\r雇农们身单力薄,霍家地主欺压,穷人们忍气吞声,任其摆布,敢怒不敢言。水家来到这个地方,将来一定人多力强,穷人们想让水家兄弟长大后为穷人撑腰,不想赶他们走,半夜里偷偷帮水家盖房屯地,背地里成了好朋友。肥沃的好地都被霍家占完了,水家就在霍家不愿耕种的沟坎山坡开垦出四五十亩薄田,再租种些地主的偏远陡地,遇到雨水好的年份,一家人有吃有喝,邻居也喜欢往水家跑,有时借点米面给他们吃,很受邻居们拥戴。

\r全国解放后成立生产队,霍耀祖划分为地主,四个孩子划分为富农,水家租种过霍家的地,受过地主的剥削,他家被划为贫农,龚进成、杨颜彪、徐老汉、柯大爷都被定为雇农。全国人民得解放,穷苦人民当主人,这些贫穷的泥腿子翻身当主人,有了自家的田地,感谢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也为自家的贫农雇农成分感到无比的光荣和自豪。

\r几十年过去了,当初的一户水姓人家在此生儿育女,逐步衍生出十余户人家,成了这个村庄的大姓,常家湾、吴家湾、霍家湾被邻村改称为水家湾。

\r这个庄口从前发生的故事,爷爷奶奶们偶尔讲给子孙后代听。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居住在这里的年轻人早已淡忘了这个小山村曾经发生过的传奇故事。

\r同住在庄口上的水霍两家,同属水家湾的大姓,这两户人家明挣暗斗了几十年,也没分出个胜负。

\r水家湾人给柯家庄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马家坪,就在水窑沟沟口,沟对面就是铁路线,是马家沟最平缓的地方,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住着柯汉、柯忠两户人家。马家沟顺着龙爪坡东山脚直通水窑沟,这个地名不知是哪个年代起的,老年人早就不叫了,年轻人也很少提起它。邻村人叫水家湾,自然包括散居在马家沟的十多户人家。侯勇、侯斌家,杨颜彪、杨颜虎,柯忠、柯汉家、徐彦东家,半山坡单门独户,祖孙几代同住一处,人丁兴旺的人家,一户变两户,三家变六家,家户越来越多,成为庄上的旺族;有些人丁不旺的家庭,几十年还是一户,只怕有个什么闪失断了香火,后继无人,祖宗留下来的几间破屋无人继承,继子招婿也要把根留住。几十年了,水家湾还是二十几户人家。

\r这个村庄西距省城六十公里,东距县城四十公里,离红光乡也要五公里,兰新铁路就从村口穿过,离全国最长的国道不过十公里。远望这个小村庄,两座光秃秃的黄山就像两条沉睡的长龙,倦缩围拢成圆形的宝盆,村头最高处像是两条卧龙相互舐添的龙头,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平缓的黄土高坡寸草不生,谁要是赶着牛羊吼上几句秦腔,秦之声翻越层层山峦,传遍方圆数十里。沿着龙头向两边缓缓而下,龙须山尾部停留在村口,龙头山尾部消失于水窑沟,距离邱家庄不远,阳山学校座落于山脚下,阳山村人都叫它龙尾山。

\r龙头山不高,坡平缓,中间平坦,像是一个平放的洗脸盆,散居在盆底的十多户人家黑呼呼冒起炊烟。这里的庄户人家穷,每户少则五六口人,多则十余口人,每年分到的口粮人均不过三十公斤,遇到干旱年份,要靠国家救济维持生活。国家供给的五谷杂粮不够吃,为了给壮劳力节省口粮,老人还要带着小孙娃外出讨饭。

\r水保田弟兄三人,老大水保田,老二水保地,老三水保耕,都是当地精明能干老实本份的庄稼人。姐姐外嫁穷困偏僻的小山村,两地相距二十余公里,都是山坡路,翻山过沟,山高路远,兄妹们平时很少走动。

\r水保田是水家的老大,二十七八岁,他是五十年代的高中生,算是一个地道的文化人,人称他“小秀才”。

\r他是标准的中等身材,时常穿身粗布中山装,平日里言语不多,持重稳健,平和中透着严肃,严肃中带着柔情,小娃娃老远看见他,唯恐躲避不及。六十年代初,他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参加体检应征当兵,一路顺利过关。红光公社应征体检的有上百名青年,最后体检合格的只有十几名,水家湾体检上了两个,萧文兵就是其中之一。他只上过三年学,受兵员名额限制,公社武装部在核定兵员时,嫌他文化程度低,没有批准他应征入伍。一心想走出穷山沟,改变贫穷命运的萧文兵听到这个消息后,整天躺在土炕上不吃饭,也不参加生产队劳动,气得萧老汉骂娘。

\r水保田是红光公社应征青年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位,是部队需要的高素质人才,武装部定兵选准了他。他高高兴兴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水大爷。

\r“在家过得好好的,当什么兵。说不定送到前线去打仗,我的意见还是不去的好。”水保田的父亲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去当兵。水大爷虽然只有六十多岁,身高马大,力量过人,他一直保留着清末民初时期的装束,平时常穿一身粗布长布衫,齐脖长的剪发头。他身体好,为了能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还为生产队放着四五十只羊,是家里的壮劳力。他说一不二,敢作敢为,是全队有名望的老年人,家里也是他说了算。水大爷怕部队招去上前钱打仗,坚决反对他去当兵。水保田是个孝子,父亲不让他去当兵,他不但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而且按照父亲的意思藏了起来。

\r当兵要走的那天上午,接兵干部来到水保田家,准备接他去陕西当兵,不知怎么搞的,满村子就是找不到他。

\r“萧文兵不是也体检上了吗?领导嫌他文化素质低没让他去。听他爹说,这几天躺在炕上不吃饭,这个小伙子不错。”水大爷手里捏根吃旱烟的长把烟嘴,迈着八字步缓缓走到接兵干部跟前提醒了一句。

\r接兵干部瞥了一眼水大爷,望着水保耕生气地说:“他躲到哪去了,找了半天找不着,不想去算了。萧文兵家在哪,水保耕带我去。”

\r找不到水保田,兵员招不够,回部队是要挨批评的。接兵干部听到水家湾还有一位因文化素质低被刷掉的合格青年,二话没说来到萧文兵家。

\r萧文兵家没有人,敲了半天大门,萧文兵像得了一场大病,篷头诟面的从院子里出来,揉了揉眼睛,无精打采地打开门,看到一大帮人,还有两位穿军装的干部。水大爷看他盯着接兵干部傻呆呆地站在门口,笑着对他说:“接兵干部来了,还不赶快堵狗。”

\r萧文兵没当上兵,躺在土炕上活也不干,正在闹情绪,还一个劲儿地在家人面前唠叨自己命运不好,想当兵都当不成。听到水大爷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大门洞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把老母狗打进了狗窝。

\r接兵干部见到萧文兵,只见他一米八五的大块头,不胖不瘦的标准身材,身板硬朗高大,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蓝色粗布汗衫,裤腿有点短,肩膀上一块掉了线的布块在微风中飘动;光着脚丫,黑呼呼的像是半年没有洗过脚;裤脚裂开一道口,半截小腿露在外面,眼睛虽然有些红肿,篷乱的头发折挡不住他俊俏的方脸。水三爷扔掉半截烟头,用脚踩了踩,瞥了一眼萧文兵,望着接兵干部笑道:“他可是个能干的娃,眉清目秀,当兵准能干出名堂来。”

\r“萧文兵,你想不想当兵?”接兵干部试探性的问。萧文兵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右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不好意思的说:“我只上过小学三年级,武装部嫌我文化低,把我刷下来了。”说着掉下了眼泪。

\r“想当兵,家人同不同意?”接兵干部望着他问。

\r萧文兵想也没想,坚定地回答:“同意。”

\r接兵干部乐了,走进萧文兵家,到屋子里转了转,看到一贫如洗十分穷困的家境,指着萧文兵身上破旧的衣服说:“家里还有没有像样点的衣服?把身上的脏衣服换掉,马上跟我走。”

\r“我没有新衣裳,只有身上这件旧汗衫。”萧文兵回头瞥了一眼掉了墙皮的破屋,望着接兵干部不好意思的说:“我爸妈不在家,给他们说一声吧。”

\r“来不及了,这身就这身吧,到公社给你换套新的,现在就跟我走。”接兵干部说完走到水大爷跟前,拉着他的手说:“大叔,麻烦你告诉他父母一声,就说萧文兵去当兵了,让老人家放心,部队一定会把他培养成才的。”

\r接兵干部带着萧文兵和其他九名应征青年离开公社去陕西当兵。四五年后,萧文兵在部队当了几年汽车兵,转业到地方当工人。有的复员回到公社招去当了干部,有的招工进厂,听说也有提干当军官的,他们离开了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在城里结婚生子,过上了城里人的幸福生活。

\r水保田听说萧文兵转业到地方工作,还找了一位城里媳妇,庄上人跟他聊起此事,他后悔听了父亲的话,葬送了自己美好的前程。这些应征入伍的年轻人,都没有多少文化,他们在部队干了几年,有的提干当了军官,有的转业当了工人,一个比一个风光。他叹息道:“萧文兵都能找个城里媳妇,这就是命啊!谁吃哪碗饭命里注定,你没有享福的命,到手的金饭碗也会跑掉。你看,接兵那天,要不是听我爸的话藏到菜窖里,就凭这张高中文凭,我这辈子也不会窝在穷山沟里受这份苦。”

\r水保田错失良机,当了一名农民。十九岁那年结婚生子,一连生了六个孩子,老大水天亮,小名蛋儿,七八岁,上小学一年级,聪明可爱,玩皮好动,是水大爷的心肝宝贝。

\r老二水天昊,小名二蛋,五岁了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他两岁多的时候,感冒发烧,没钱治病,得了严重的眼疾,上下眼皮糜烂粘连;他没有衣服穿,整天光着身子在院子里趴行,在众人眼里,他是一个只会用手抓饭吃的小动物,瘦弱的身躯能不能熬过冬天都很难说。在这个家里,除了母亲的关心,父亲的关爱,没有人喜欢他,怜悯他,他是一个可怜遭罪的苦孩子。

\r老三水天海,小名三蛋,四岁,小小年纪,性情暴躁,容易冲动,动不动欺负小弟弟,大人说他几句,动不动“气死”,是奶奶怀里的小宝贝。

\r老四水天江,小名四蛋,三岁,白净可爱,文静乖巧,是爷爷最疼爱的小孙子。

\r老五水天河,小名五蛋,两岁,刚学会走路,整天光着身子在土里玩耍,鼻涕成天挂在嘴上,浑身脏兮兮的没人喜欢。

\r老六水天虹,小名六蛋,不管是下地劳动还是干家务活,龚秀珍整天带在身边,是父母的宝贝疙瘩,掌上明珠。

\r说起这里的贫穷,老百姓有句打油诗:十年九旱不洗澡,姑娘都往外地跑;八男七杆光棍汉,找个傻媳续香烟。这里的贫穷是全国出了名的,这个地方就像是贫穷的代名词。

\r老天一年半载不下雨是常有的事,凡是挨过饿的人都知道挨饿的滋味。老天不下雨,地里就长不出庄稼,打不出粮食,老百姓就得饿肚子。国家财才物力有限,吃饭问题主要还得靠自己解决。这里的庄稼汉,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艰辛的从黄土地里刨粮食,老天要是高兴了,下点儿小雨,庄稼就长得好,吃得稍微稠点儿;老天若是不高兴,一年四季不下雨,颗粒无收,十有八九,这里的老人小孩是要外出讨饭的。

\r水家湾人穷怕了,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农村人贫穷,吃饭也快,家里用的是顶瓜瓜的大号洋瓷碗,一碗能装二三斤,就像城里人用的小铝锅,像这样的大瓷碗,七八岁的小男孩也能吃个两大碗;逢年过节,家里做了白面条,年轻人一顿能吃四五碗。

\r水保田家人口多,做一大锅饭,经常不够吃,大人是家里的壮劳力,干活多,饭量大,看到饭不够吃,要省下来给孩子吃,小孩吃饱了,大人收拾锅底,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没下顿。

\r四五口人的家庭,一般要买两尺口径的大锅;七八口人的大家庭,做饭用的大锅,口径都在三尺左右。吃大锅饭,用大瓷碗。大锅大碗是生活*出来的,是时代的产物。五六十年代,老百姓吃不饱,有时候还要吃大锅饭,碗小了挨饿,吃饭慢了也得挨饿。大碗装得多,吃饭快饭量大的能吃几大碗,只要锅里有饭,一个劲儿的往肚子里塞,饭量大吃得多,没有人说啥。饭量小吃饭慢,盛上一大碗,即使吃不饱也差不多了。饭量看吃相,通常吃饭快的人饭量大,吃饭慢的人饭量小,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r龚秀珍生完孩子,三天就下地做饭喂猪,这么多年过来了,身上落下了病根,风吹受凉骨节疼,好像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家里生活困难,疼了只能强忍着,从来没看过医生。

\r二蛋哭闹着叫唤肚子疼,水保田看着孩子可怜,只能帮他揉几下,罐几口热水,哄他说过会儿就不疼了。二蛋强忍着疼痛,宽慰父亲说,肚子不疼了,快去帮母亲干活吧。
“蛋儿,快把二蛋抱到有阴凉的台子上来,不要把你可怜的弟弟晒死了”。二蛋光屁股坐在院子中间,手里捧着母亲塞给他的两个凉土豆。两只糜烂的眼睛流着黄水,上眼皮粘着下眼皮,眉毛像两片柳叶,杂乱的粘结在瘦小的额头上。做午饭的龚秀珍用怜悯的目光扫了一眼暴晒在太阳底下的傻儿子,用温和的口气给蛋儿说。

\r话说二蛋,实在可怜。五年前刚出生时,白白胖胖,健康可爱。两岁那年,只因家里贫穷,没有衣裤穿,一场倒春寒把孩子冻出了重感冒,接连数日高烧不退,卧床不起,而且还得了眼疾,像瞎子一般看不清东西,急得他哇哇大叫。三岁刚学会走路,眼睛看不清,吓得他不敢放手,成天跟在哥哥弟弟后面爬来爬去。他自小好像就很懂事,不管家里有没有大人,弟弟妹妹如何吵闹,他都不哭不闹,自个儿玩耍。

\r家里没有炕桌,孩子小,不会端碗,每次吃饭,龚秀珍给每个孩子舀一小碗,碗里放个小勺,一字排开放在炕头上,二蛋、三蛋、四蛋、五蛋、六蛋,让五个孩子爬在没有席子的土炕上吃饭。吃饱也好,吃不饱也罢,每顿只能吃半碗饭。

\r蛋儿长大了,自个儿端饭吃。三岁多的二蛋不敢走路,天气暧和时,光着身子爬到院台上玩耍,大人们不用*心。天黑了,孩子们就像受冻的小猫,爬到土炕上等父母收工回来做饭。三四月间,老天骤然突变,寒风四起,下起了鹅毛大雪。社员们都去对面山坡地里干活,雪下个不停,水保田和龚秀珍干活还没有回来。

\r下雪了,六十余岁的水大爷赶羊回家,看到几个孙子光着屁股,冻得瑟瑟发抖,还蹲在雪地上贪玩,他实在看不过眼,把几个孙子抱到厨房炕上,盖好胡麻绳织成的薄被子,没有多想去堂屋生火喝茶。二蛋到底还是一个三岁多的孩子,眼睛看不见,又不敢走路,水大爷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寻找他的下落。

\r二蛋光屁股爬到寒冷的大门外雪场上,冻得浑身打颤。他看不见大门,听着响动爬过去,正好是大黄狗的窝棚。二蛋再小也是它的主人,饥饿的大黄狗看到光屁股的二蛋鼻涕长长的挂在嘴巴上,伸出长舌头舔食他的鼻涕,就连脸上的黑污垢也被舔白了一块。天色惭暗,春雪越下越大,大黄狗无望的钻进窝棚。二蛋顺着响动,摸索着爬进狗窝,窝里铺了一层碎麦草,暖烘烘的,紧挨着大黄狗躺下睡着了。气候有些寒冷,大黄狗听到几串脚步声,走出窝棚,摇晃着尾巴抬头向前院门口张望。

\r龚秀珍冒着风雪回到家中,看到几个孩子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知道孩子们冻了,赶紧转身走出院子,提了两筐驴粪,点燃一把柴草,想把厨房炕烧得热热的,晚上好让孩子们睡个暖和觉。

\r水保田顺路挑着一担泉水吃力的走进家门,赶紧去清扫院子。一日两餐的五谷面都是水保耕包了的,他收工回来,端起大嫂中午准备好的半升谷子,带着蛋儿去磨房磨面。龚秀珍忙着喂鸡喂猪做饭,像是什么事没有发生。他们哪里知道,二蛋还光着屁股躺在大门外的狗窝里,在风雪中冻了大半天。

\r“蛋儿,叫弟妹起来吃饭。”蛋儿放学回来,跟水保耕磨完面,跑进堂屋跟爷爷说话。龚秀珍给水大爷端了一大碗包谷面洋芋糊糊走进堂屋,打发蛋儿叫弟妹吃饭。蛋儿顺从的走出堂屋,在弟弟妹妹的头上轻轻拍打:“快起来吃饭,不然没饭吃了。”

\r龚秀珍舀了五小碗饭,放上小勺,一字排开,摆到炕头,叫孩子们爬起来吃饭。孩子吃饭的“座次”是自小排定好的,大人不用吩咐,也不会爬错炕位。睡觉也是按大小个排好的,这是达小养成的饮食起居习惯。

\r水保田清扫完院子和大门外的积雪,替父亲给羊群添了些夜草,准备上炕吃饭,习惯性的扫了一眼爬在炕上吃饭的孩子,透过昏暗的灯光,望着窗台边的小饭碗,心中一怔,忙问:“二蛋哩,二蛋咋没吃饭?”

\r龚秀珍急忙放下饭碗,瞥了一眼爬在灶头边吃饭的蛋儿,赶紧走到炕头,拉开堆在炕根的破麻被,紧锁眉头,望着饭碗问:“这个傻孩子,大冷的天咋不在炕上,这么晚了他能爬到哪儿去?都怪我粗心,我可怜的娃呀!”

\r她转身跑出厨房去了堂屋。水大爷坐在炕上吃饭,水保耕看到大嫂火急火燎走进屋子往炕上看,忙问:“大嫂,找啥哩?”

\r龚秀珍望了一眼,没有看到二蛋,带着哭腔说:“二蛋,二蛋不见了。”

\r水大爷咽下一口糊糊,睁大眼睛忙问:“啥,二蛋不在炕上?我放羊回来,几个娃蹲在院子里玩耍,我抱到炕上,也没看到二蛋,我还以为在厨房炕上暖和哩。”

\r龚秀珍转身出门,嘴里不停地喊叫二蛋,水保耕放下碗筷跟了出去。水保田顾不上吃饭,跑到自己睡觉的屋子点燃火柴看了看,冰凉的土炕上只有一床薄被子,水保耕睡觉的屋子也没有,就连库房、厕所也看了,又跑到庄背后的柴窑里找他。龚秀珍跑到大门外大声呼叫,大黄狗爬出狗窝,拽着铁绳跟在主人屁股后面狂吠了几声,意思是肚子饿,赶快送食来。

\r水保田没有找到二蛋,跑进厨房惊慌的望着四个孩子问:“二蛋哩,你们几个瞧见没有?”

\r三蛋、四蛋相互看了看,摇摇头都说没有看见二哥。龚秀珍紧随其后,走进厨房望着四个孩子,三蛋、四蛋不知道,蛋儿放学回来也说没看见。

\r龚秀珍夫妇慌了手脚,哭喊着冲出家门:“冰天雪地的,他能爬到哪儿去?二蛋,二蛋……”水保田跟了出去。

\r孩子们不晓得二蛋到底出了什么事,父母亲这么惊慌,这事好像与自己无关,只顾低头吃自己的饭。

\r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水保田不晓得他能爬到哪儿去,心想,这个孩子眼睛疼,看不清路,胆量又小,平时玩耍离不开院子,就是离开院子,最远也就爬到大门外果园里,这么冷的天,他就是再傻,总知道身上冷吧,不爬到厨房炕上暖和去,这会儿能爬到哪去哩。我苦命的儿呀,你这会在哪儿,赶快回来吧,你妈都快急死了。他跑到生产队的打麦场,绕着大草垛找了两圈,又跑到水三爷家,全家人都在吃晚饭。没看到二蛋的影子,他心里明白,儿子根本摸不到水三爷家,站着聊了几句,没敢提二蛋失踪的事,打了声招呼跑回家。

\r“咳,咳,咳……”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狗窝方向传过来。水保田站在果园墙边,竖起耳朵,寻视着每一个角落,没有看到二蛋的踪影,饥渴的大黄狗听到主人过来,以为送夜食来,急匆匆从窝棚里爬出来,望着主人摇头摆尾,绕前绕后,没有等到什么好吃的,夹着尾巴钻进窝棚。

\r“二蛋,二蛋……”龚秀珍喊叫着从庄背后跑过来,忽听得狗窝方向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声,就是看不到二蛋。水保田下意识的朝狗窝里扫了一眼,黑呼呼的啥也看不清,他走近狗窝,双膝跪地,半个身子钻进狗窝,凝神仔细察看。水保田心中一酸,两行泪水顺着脸颊刷刷流了下来。

\r“二蛋,二蛋……二蛋在哪儿,找到了没有?”龚秀珍匆匆跑过来。

\r“二蛋在这儿。我可怜的孩子,咋能爬进狗窝?”水保田看到二蛋卷缩着身子躺在狗窝,人在里狗在外,和大黄狗躺在一起。他双膝跪地,伸出双手,钻进半个身子,把滚烫的二蛋从狗窝里抱了出来龚秀珍伸出双手,接过浑身粘满灰尘的二蛋,紧紧搂在怀中,自己的脸颊贴在孩子的额头,试试体温,二蛋滚烫得像个刚装好的热水袋,她喃喃自语:“太大意了,我苦命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抱起孩子跑进屋子,顾不上脱掉满是泥土的旧布鞋爬上炕头,一把拽过漏出半截旧棉絮的胡麻绳被子盖在二蛋身上:“我苦命的孩子,咋会爬进狗窝哩,你千万可不能有事啊!”

\r她跪在窗台这边炕头上,两眼盯着二蛋,用手摸摸孩子的额头,望着苦愁的水保田问:“孩子的脸烫得很,可能发高烧了。孩子他爸,咋办呢?”

\r水保田从缸里舀了半盆凉水,脏黑的洗脸毛巾放进盆里洗了洗,递给龚秀珍:“快给孩子擦一擦。”

\r龚秀珍接过湿毛巾,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毛巾上满是泥土:“二蛋身上烫得像个火球,再淘一下,放在额头上降降温,不然把孩子烧糊涂了。”

\r水保田又淘了几下脏黑的洗脸毛巾,望着昏迷的二蛋,轻轻敷在额头上。龚秀珍摇晃着滚烫的孩子呼喊:“二蛋,二蛋……”孩子扭动着瘦弱的身躯,翻了个身又睡去。她望着孩子,两行愧疚的泪水刷刷滚落在炕头边。

\r“娃他爸,二蛋发烧,用冷毛巾能不能敷,咱都不懂,要是敷坏了咋办?你赶快烧点热水给孩子敷上。”龚秀珍弄不明白,大冷的天,孩子感冒发烧,用凉毛巾能不能敷,要是不能敷,把孩子的大脑烧坏了咋办。水保田也不晓得能不能敷,他赶忙烧了两碗热水,淘了淘湿毛巾,帮孩子擦了擦身子,看着昏睡的孩子说:“这么冷的天,孩子可能早就发烧了,你先给他灌点热水,用热毛巾在额头敷敷,我这就去找张大夫。”

\r水保田披了件吐絮的旧棉衣,消失到雪夜中。龚秀珍赶紧倒了半盆热水,淘了淘洗脸毛巾,又倒了半碗开水放在炕头边,她背靠窗台盘腿坐下,抱起滚烫的二蛋,盖上破旧的棉被,额头敷上热毛巾,紧紧搂在怀中,用小勺灌起了热水,不停地用额头测试着二蛋的体温。几个孩子不晓得发烧是啥滋味,吃完饭把碗勺往炕头边一推,一个个呼呼睡着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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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晚,静默得有些可怕,水大爷吃完饭靠在后墙角抽烟。蛋儿不知从哪捡来几个光滑透亮的小石子,坐在土炕上自个儿玩耍。水保耕年龄还小,体会不到哥嫂的艰辛,把饭碗搁在锅台上回屋睡了。

\r雪像是停了,融化了的春雪透过微弱的灯光,发出晶莹的亮光,泥泞的脚印清晰可见,昏暗的屋子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儿声响,大黄狗狂吠了几声,挣扎的铁链声滚进家门,接着又是一阵邻家狗叫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大门外传来,龚秀珍借着昏暗的夜色侧头望着窗外,看到两个人影闪进门来。

\r“快抱过来我看看。”龚秀珍看到张医生背个药箱走进来,望了一眼昏睡的二蛋,往炕头这边落了落。张医生看他瘦小得像个猴子,光着身子一动不动,卷缩在母亲怀中,他伸手摸了摸二蛋的额头,想看看眼皮,没有拉开,伸出两指把了把脉,拿出听诊器放在胸口处听了听,浑身滚烫,发出微弱的喘息声,不时的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他把药箱放在炕头边灯光下,打开药箱取出温度计甩了甩,夹入二蛋腋下。水保田啥话也没问,给张医生倒了一碗开水放在炕台上。昏暗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红光,就像夜空中飞闪的荧火虫。张医生从药箱取出几包白色的药片,拿到煤油灯下仔细辩认,然后放到白纸片上包好,写上药名、药量和吃药的顿数,利索的包好药片递给水保田,认真交待了一遍。二蛋的病因,水保田在回来的路上,向张医生大概说了,对症下药,这一点张医生是不会马虎的。

\r张医生拿出体温计,凑近煤油灯仔细看了看,带点儿责备的语气说:“孩子光着身子在风雪中冻了大半天,没冻死算他命大。唉,眼睛看不见,大人外出干活真让人*心啊!”他举起体温表,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龚秀珍,然后抬头望看水保田:“看,三十九度八,孩子能清醒的跟你说话吗?赶紧把这半片退烧药灌上,明天再把这几片感冒药分三次服上,你要记住,半夜孩子如果还发烧,这半片再服上;要是退烧就不要服了,退烧药吃多了对孩子身体不好。”

\r听张医生的口气,分明是在责备水保田,龚秀珍夫妇。龚秀珍抱起孩子喂了半碗开水,又用热毛巾敷了敷,按照张医生的嘱咐,给孩子服了半片退烧药,她用脸颊试了试孩子的额头,又摸了摸身子,好像没有先前那么烫了。她把二蛋放在炕上,掖了掖被角,长叹道:“唉,都怪我这个当娘的马虎,回家忙着喂猪做饭,把他给忘了。要不是他爸上炕吃饭没看到这娃,晚上睡在狗窝就冻死了。”

\r水保田也有点愧疚,自责道:“嗨,我进门看到炕上横七竖八睡着几个孩子,没有细看,出门去干活。平时不去大门外,谁知道今天这么冷的天,咋就爬到大门外去了。我猜想他是摸不到大门,听着响动爬进了狗窝,他没有哭闹,估计早就烧糊涂了。”

\r张医生收拾好药箱,望了一眼昏迷的二蛋,回头对水保田说:“先把这些药按量一日三次服上,吃完后有啥情况再来找我,能不能治好感冒,有没有后遗证现在还不好说。晚上大人看着他,把被子盖暖和,让娃发发汗。”

\r张医生收拾好药箱准备回家,夜黑路滑,水保田夫妇挽留他住下,他背起小药箱说:“夜太黑,山路不好走,我去妹夫家住,明天大清早,有个重病号要来看病,阳山大队两千多号人就我一个医生,忙不过来啊。孩子的病要紧,要是有啥问题赶快来找我。”

\r张医生是实诚人,知道水保田家孩子多,生活困难,拿不出伍毛钱的医药费,让他先欠着,等什么时候有钱再补上。薛仁义家独居一处,距水保田家有四五百米的路程,离家数百米远没有住户,还要沿着阴暗的沟坡小路走上去,上山下坡,夜黑路窄,山沟里时常还有野狼出没。

\r张医生是薛仁义老婆张海燕的亲弟弟,他是红光公社有名的祖传赤脚医生,夜间出诊是常有的事,不是两个人就是三个人,半路上遇到过不少危险,没觉得有多害怕。要他一个人三更半夜的走沟坡小路,心里还真有点紧张。水保田找来一根两米来长的细木棍,递给张医生拄上,即可以当拐棍防滑,还可以提防野狼的袭击。张医生拿起木棍,向水保田、龚秀珍夫妇道别,拄着棍子消失在夜幕中。

\r张医生家是中医世家,跟爷爷学习祖传秘方,自己又自学了西医,在阳山大队看了十多年病,方圆百里都有人请他看病。时间就是生命,觉悟就是动力,不领一分工资的赤脚医生就是这样,只要穷苦百姓家有个下不了土炕的急诊病号,不分天阴下雨,路有多远,夜有多黑,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出诊看病。张医生医术高明,服务态度好,大伙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喜欢去他那儿看病。只要能等到他,病人的病就算好了一半。

\r龚秀珍给二蛋喂完退烧药,又给他灌了半碗温开水,瞅着破成网状露出旧棉絮的胡麻绳被子,帮孩子把成堆的棉絮往平里拉了拉,把她的思绪拉回到八年前的回忆中。

\r这床胡麻绳破棉被还是她跟水保田结婚时娘家人送她的陪嫁,是父亲抽空把胡麻杆打成细麻,一点点捻成线,再慢慢织出来做成被子,被里是白色的老粗布做成的,在这八年里拆了缝,破了补,一层加一层,分不清是啥颜色。当初结婚那些年,水家兄妹多,家庭生活困难,也没要什么嫁妆,水保田娶她的那天,背了半背篓小洋芋,把她从娘家接回了家,一眨眼功夫就是八年,生了六个孩子。想想这八年,一家人忍饥挨饿,缺吃少穿,真是遭了不少罪,现在二蛋又在发高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往下想。

\r水保田坐在炕头上发呆,她望着破成网状的破麻被,愁心的说:“娃他爸,这床破麻被大概有七八年了吧,盖成这个样子够本了。我看他爷爷捻了几疙瘩羊毛线,你抽空织出来,家里还有几斤供给棉,没钱撒布做棉衣,秋后缝成被子,冬天让几个娃娃盖,不然这个冬天可咋过呀!”

\r水保田瞥了一眼盖在几个孩子身上的破麻被,沉闷了半晌说:“他爷爷从羊身上抠羊毛捻毛线,可能要织过冬的毛衣毛裤。你看他这么大岁数了,给生产队放羊挣公分,连身像样的过冬棉衣都没有,大冷的冬天,叫他怎么放羊啊!”

\r龚秀珍望着沉睡的二蛋,低头思索了半晌,叹息道:“唉,再苦的日子也得过啊!要不这样,家里还有几只老母鸡,夏天还能下几个蛋,冬天把供应布和棉花买回来,钱不够再卖两只老母鸡,做被子可能不够,就给他爷爷做一身棉衣。”

\r水保田长叹道:“明天我跟他爷爷商量,看他是啥意思,要是他没啥意见,我看只能这样了。”

\r水保田说完,抱起熟睡的小女儿走出厨房。龚秀珍脱下夹层外套裹在二蛋身上,把他抱在怀里,提着竹笼暖瓶回屋去睡觉。

\r水大爷起床,洗了把脸,背起背篓,拿起粪叉要去放羊。出门前他都要走进厨房,看看像小猪一样睡觉的小孙子。大孙子跟他一块儿睡,起床后去上学;小孙女六蛋跟父母睡,二蛋感冒发烧,为方便照顾,龚秀珍搂着他睡,给孩子喂药发汗。厨房炕上睡着三蛋、四蛋和五蛋。水大爷主要是想看看他的宝贵孙子——四蛋。昨晚二蛋感冒发烧,半夜叫来张医生看病,头疼脑热的有那么严重吗?他瞅着炕上熟睡的孙子,心想,我这辈子活到六十多岁,没有吃过半片药,身体还不是好好的;二蛋在外面冻了半天,就发起了高烧,我小时候没衣服穿,冰天雪地的光着屁股还不是照样在外面玩耍,咋就没有感冒过?他的身体比我小时候差远了;这两天气候冷,娃娃发高烧,晚上睡觉少盖点被子可能就凉下来了,还吃什么降温药,不知道大人是咋想的,没钱治病,赊帐也要买药吃,饱汉不知饥寒苦啊!唉,我老了,管不了人家的事,还是放羊去。

\r水大爷绕到庄背后,老远看到羊圈门敞着,大步走过去,圈里没有一只羊,他心里纳闷:龚秀珍请假在家照看孩子,水保田参加生产队劳动,他从来不去放羊;队长安排水保耕跟十多个年轻人往洋芋地里拉粪,他也不会去放羊,圈门好好的羊群跑哪去了?他背起背篓快步走到场沿边四处观望,忽听得有人叫骂着从山头上赶着羊群走过来,看到领头的老黑羊就知道是他的羊群。水大爷赶紧迎了过去,老远认出赶羊人正是生产队长侯勇,他是个火暴脾气,稍有不顺心就会不留情面的乱训人,年轻人害怕他,可他从来没有训过水大爷。

\r侯勇队长赶着羊群走过来,他不知道这是谁放的羊,大清早就在山头上的麦田地里啃食庄稼,大半块麦苗都给啃完了,准备见了放羊娃好好训他几句。他看到水大爷背个背篓低头走过来,这才明白大清早偷跑出来啃食麦田的羊群原来是他放的羊,看他年纪比自己长,名望比自己高,资历比自己老,他本该赋闲在家带孙子,可是生产队人少地多,劳动力紧缺,他身体好,腿脚快,让他在家安享清福,这是对人力资源的浪费,他好说歹说,才同意给生产队放羊;昨夜可能没关好羊圈门,大清早跑出来害人,看样子水大爷很着急。侯队长赶着羊群走到水大爷近前,假装微笑的问:“姨夫没有放羊,这是到哪儿去?”

\r水大爷望了一眼吃饱肚皮的羊群,干咳两声,呵呵呵苦笑两声:“这只领头的老黑羊讨厌得很,他又把羊圈门撞开带着老婆孩子跑出去害人,我打死你。”说着扬起皮鞭朝老黑羊身上打去,打得它赶紧挤进羊群。水大爷站在路边,羊群从身边探头探脑的走过,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这群该死的羊要不是你看到赶过来,我还得满山坡找半天。今年的庄稼长势这么好,我就怕跑出去啃生产队的庄稼。”

\r侯勇听水大爷这么说,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他也不敢发火,万一说错话,他撂挑子不干,还得占用一位劳力。侯勇瞅着这群吃饱肚皮的绵羊,带点讽刺的口气说:“这群羊起得早,梁头上的大半块麦苗都快吃完了,你赶回去饿他三天,看它还敢不敢跑出来害人?”

\r水大爷抽了几皮鞭尾羊,干笑几声,向侯队长打了声招呼,赶着羊群走上山去。

\r二蛋病了,龚秀珍请了半天假,抽空磨了几升谷子面,给几个孩子煮了一锅洋芋,安顿好二蛋,这才匆匆忙忙下地去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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