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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部长后传:利益时代

佚名 著

美文同人连载

年轻的组织部长韩江林调任白云县县长,围绕执政理念问题同县委书记苟政达发生或明或暗的冲突,一心想在新的权力平台上有所作为的他,经历了市民拆迁、非法集资、招商引资、群众上访等风暴,各种矛盾的交织中年轻的县长厘清了执政思想与执政主线,灵活行使了政府的行政职权,凸显了新生代官员的新风貌和新风格,在白云县广获民望与政声。而执政观念滞后的苟政达书记在抓捕曝光新闻记者和打压:第二政府势力:等是非漩涡中逐渐失去了白云县中层领导的支持,一场颠覆性的。革命;使他从权力的巅峰上跌落,由此撕开了县长与县委书记权力厮杀的大幕,韩江

主角:   更新:2023-08-07 23: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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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组织部长后传:利益时代》,由网络作家“佚名”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年轻的组织部长韩江林调任白云县县长,围绕执政理念问题同县委书记苟政达发生或明或暗的冲突,一心想在新的权力平台上有所作为的他,经历了市民拆迁、非法集资、招商引资、群众上访等风暴,各种矛盾的交织中年轻的县长厘清了执政思想与执政主线,灵活行使了政府的行政职权,凸显了新生代官员的新风貌和新风格,在白云县广获民望与政声。而执政观念滞后的苟政达书记在抓捕曝光新闻记者和打压:第二政府势力:等是非漩涡中逐渐失去了白云县中层领导的支持,一场颠覆性的。革命;使他从权力的巅峰上跌落,由此撕开了县长与县委书记权力厮杀的大幕,韩江

《组织部长后传:利益时代》精彩片段

校场坝位于南门口,依山傍水,中间有一宽阔的平坝,原来是驻守白云清军的训练场,校场坝村因而得名。这是一个有五百多户人家的大寨子,为汉寨和苗寨。汉寨是随军迁到苗乡的外来人,苗寨为原住居民。两寨中间隔着一条小溪沟,两边铺着青石板,几铺小石拱桥横卧溪流之上。桥下水流潺潺,碧清透底,颇有几分小桥流水人家的雅致。校场坝虽与县城近在咫尺,四周竹树环合掩映,倒是一个难得的清静去处。两寨临近,风俗却迥然不同。苗族寨子房子粗放古朴,美人靠成为独特的风景;汉族人讲究房屋的外观设计,除了楼房雕梁画栋,门窗或龙飞凤翔、或虎啸兽走,或花鸟虫鱼,把汉文化的雕梁工艺与山地民族吊脚楼的建设风格融为一体,成为研究民族文化融合不可多得了珍贵史料,被民族学专家称为刻在门窗上的史诗。一些拍摄民族地区电影的镜头就取材于此。随着白云城镇开发如火如荼,一些房开商看中了校场坝特殊的位置,想了许多办法准备置换校场坝,县里都不同意。县里的意见很明确,要把此处作为珍贵的民族文化窗口保存下来。屠晋平在任时,强调大文化大教育,计划把城里的学校都搬迁到城外。除了搬迁县民族中学外,组建白云科教中心,把一小、三小及镇中学都规划在一起。又把体育场搬迁到科教中心的旁边,利用校场坝宽阔的地势,构建一个大科教中心的格局。这种思路单纯对于教育来说,实现科教资源共享,有利于促进教育的发展。但是,对于民族文化保护来说,则是一个失败的举措。屠晋平在位时,没有人敢于质疑书记的权威,科教中心项目得到了很好的实施,科教中心占用汉族寨子的土地,汉族村寨的人思想开放,许多人家都在街上做生意,乐意县里对他们的土地进行置换。想留在农村的人家,整体搬迁到了山坡上,县里给寨子实行通水、通电、通路等,主要入村干道路面硬化,一座整洁干净的寨子出现在背后山上。想进城住的人家,县里给了很好的优惠政策,同意他们购置经济适用房。得到了第二批世界银行项目贷款支持,科教中心的子项目之一的小学陆续开工建设。民族体育馆和中心广场项目正在对外招标。受到这些市大利好的消息刺激,临近的土地顿时金贵起来,校场坝苗寨顿时成了开发商眼里的香饽饽。一些干部也纷纷利用关系,从苗家人的手里购买土地,建设私房。为了控制这种混乱的局面,县里研究决定把校场坝苗寨的土地先由县里整体进行置换,再对外进行招商。第一步先依照建设汉族寨子的模式,对校场坝苗族进行整体搬迁。第二步搞好建设规划,对外进行招商,争取把校场坝建设成为白云功能齐全的生态花园小区,成为白云一道不可多得的靓丽风景线。信息透露出去以后,开发商趋之若鹜。因为县里建设场面铺得过大,项目过多,资金链发生了断裂,根本无法筹措移民搬迁的钱和土地补偿费,生态花园小区项目成了空中楼阁。为了推动项目建设,县里准备由开发商注资开发。这样一来,县里虽然失去了把地权拿过来,集中拍卖的收益,但通过竞标的方式,仍可获取更多的土地收益金。生态花园小区建设领导小组由苟政达任组长,具体事务却由韩江林负责。当时他想把这个项目介绍给二郎神的房产公司,但二郎神接手了南原外环大道改扩建工程,资金和时间的要求都十分紧迫,加上银行紧缩银根,二郎神一时无法顾及县份上的项目,韩江林心安理得地领导着竞标工作,采取公平、公正、公开透明的方式进行,最后由恒通房地产开发公司拿到了开发权。据幕后消息,恒通公司提由苟政达介绍来的,但项目的实际开发是由白云人滚元海操作的,恒通公司只是滚元海借的一个壳。滚元海的姐夫是前任教育局长邓昌勇。邓昌勇在任时拿到了第一笔教育世行贷款400万美元,这笔钱大都投向较为偏僻的乡镇中学,而当时白云正大兴土木,建筑行业风风火火,有实力的建筑商根本无暇顾及,甚至也不愿接手项目小、利润薄的乡村中学项目,从农机厂下岗在家的滚元海拣了一个便宜,在姐夫邓昌勇的操纵下,承担了几所乡镇中学教学楼的建设项目,捞到了进入建筑行业的第一桶金,摊子逐渐铺开。但是,滚元海缺乏建筑经验,加上故意偷工减料,所建教学楼使用不到几年,就出现开裂、倾斜等严重质量问题。有人举报到纪委,纪委立案调查邓昌勇的问题,邓昌勇在下乡检查工作途中,吉普车意外地翻入山高谷深的河谷,邓昌勇和教育局办公室主任身亡。纪委的调查不得不中止,滚元海玩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移师南原,从此在白云的建筑行业里消失。韩江林在招投标时,有意提防这些在建筑行业有劣迹的人再次进入,没想到滚元海却蒙天过海,再次把触角伸向了白云建筑界。生意人是全天候的生物,只要有生意,他们哪怕冒险也会谋求前来分一杯羹。韩江林只得吩咐具体负责监督工作进展的潘仁达:百年大计,质量第一,要想方设法保证工程质量。生态花园小区项目在拆迁上就出了问题。苗寨人做生意的少,务农的多,顾恋旧居,死活不愿搬迁。恒通公司威逼利诱,找县里有关部门协调,断水、断电、断路,想尽了各种办法,答应签字从寨子上搬离的人家不到三分之一。年前,看到双方的矛盾加剧,韩江林担心引发群众的激愤,要求恒通公司按规则出牌,尽量做通群众思想工作,让群众愉快地搬迁。群众安静地度过了一个春节。随着天气转暖,群众开始在田地里犁田播种,恒通公司担心群众借此提出更多的补偿要求,于是蠢蠢欲动,想通过暴力手段恐吓、威逼群众搬迁。他们派人半夜拆群众房,或在寨子里施放毒蛇。苗族人都是烈性子,并不服输,组织了巡逻队巡寨,一度抓了几个试图进寨搞破坏民工,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恒通公司放出话来,如果再不搬迁,将采取更加严厉的手段报复。双方剑拔弩张,县里多次派人进驻做工作,要求双方冷静、保持克制。县建设局主持双方进行协商,但由于双方的目标差距太大,一时不能谈拢到一起,工作处于停泄状态。警车的警报器像利箭一样穿透县城的夜空。街道两边的居民宿舍次第喧闹起来,人们纷纷推开窗,相互探听原因。街道远处,鸣着警笛的警车呼啸而过,韩江林心下稍安。王茂林执行任务坚决,破案的手段高明,唯一欠缺的是管理能力和政治策略,仅就公安业务而言,他很欣赏王茂林。街道在警车后面安静下来。韩江林打电话给司机小刘,叫他开车过来接他到枪击案发现场。他到组织部后,小刘仍然在南江。他从组织部出来,不好把小郑从组织部带过来,政府办的司机不是架子大,就是嘴巴不严实,还是小刘用着顺手,吩咐人事局下一纸调令,把小刘从南江调到了政府办,继续跟他开车。虽然他认为苟政达已经得到了汇报,韩江林等候小刘时,仍然把刚才得到的情况向苟政达作了汇报,他主要是想在苟政达面前表现低调一些,尽可能地多沟通,解除苟政达的戒备之心。苟政达在电话里既不说已经了解情况,也不说他不了解情况,让韩江林把情况说明完,目的不外乎有意摆一个领导者的架子。两个各怀心事,想用形式来掩盖两人可能存在的矛盾,韩江林认为这纯粹在浪费时间,影响处置突发事件的效率,但白云的政局现在由苟政达主导,他不得不迎合苟政达,按照对方的方式和节奏出牌。等韩江林汇报完,苟政达问了韩江林所处的位置后,才说,消息我也听说了,你先过去看了看现场情况,是否有必要成立应急情况处置领导小组,我先把情况向市领导汇报,汇报完情况我再过来。苟政达的理由合情合理,但韩江林明白苟政达主要是胆怯、怕死。许多人职位越高,有可能享受到的人生资源越多,胆子就越小,这就是为什么在国难时刻,判变投敌的往往是达官贵人的主要原因。韩江林笑着说,县里两位主官不能同时出现在危险的场所,这是处理突发事件一条不成文的规则,我年轻,过去处理就行了,有情况的的话,我会随时向你汇报。苟政达说,好,我马上叫办公室召集在家的常委开一个碰头会,听取公安的情况汇报,研究应对措施。我同意,韩江林说,小刘的车悄然地靠上来,车门打开,韩江林上了车,看到小周坐在车里,心里有些感动,心想,紧急情况下还是旧人能够共赴患难。车子出城后,绕上南门口的桥,直奔校场坝而去。进入校场坝寨门口处,公安拉起了红色的警戒线。一些好奇的群众聚集在警戒线前,急切地想了解情况。看到车子过来,他们主动让出一条通道。维持秩序的干警看到车牌,走到车窗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小周从后座跳下来,为韩江林打开了车门。公安干警引领导着韩江林朝公安临时指挥所走去。小周和小刘鞍前马后,用身子冀护着韩江林,保护他的安全。韩江林拍了拍小周的肩,暗示他情况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复杂,不要弄得草木皆兵。小周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一些没有错,我可是代表白云几十万百姓保护一个年轻有为的领导。什么时候学得油嘴滑舌了?韩江林正色道。公安局长陈世文正拿着对讲机指挥着进入校场坝村搜索的公安干警。分批入村的公安干警不断把情况反馈过来。韩江林走近来,陈世文放下对讲机,和王茂林一起朝韩江林围了过来,把韩江林挡在中间。陈世文汇报说,我们把三十名公安应急分队组成三个行动小组,分三路搜索进村,把村子底朝天梳理一遍,一定要把暴力分子找出来。请说说具体情况。据群众指认,有暴力分子向村里投掷了自制炸弹,炸弹掀开了两家人的板壁,留下了两个大坑,随后有人向村里开枪射击,村里的群众进行了反击。陈世文的介绍简洁明了,但是实际情况却复杂得多,群众大多没有经过战争洗礼,听到炸弹在附近爆炸,引起了很大的惊恐和混乱。韩江林说,这是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暴力事件,一定要调查出结果,逮捕凶手,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正说着话,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韩江林打了几个干呕,借着警车如昼的灯光,发现地上撒着一层粘稠稠的东西。恶臭正是这些东西散发出来的。你说双方对抗射击,我们不是采取了搜枪行动吗?说明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到位,不彻底。王茂林引着韩江林进村,指着地上、树上和墙壁上的黑黄色粘稠物说,嘿嘿笑着说,群众不是使用的鸟枪,而是用大炮还击。炮?哪来的炮?韩江林看着王茂林诡秘的笑容,不解地问。自制的竹炮筒,正月十五苗家不是舞龙嘘花吗?群众用竹筒灌上火药来嘘龙,恒通公司找他们的麻烦以后,家家户户都准备了许多嘘龙的竹筒,灌装好放在家里备用,这次果然用上了,他们把牛屎狗屎装进嘘花筒,朝暴力进犯的人发射,进犯一方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新式武器,刚一接触,就被打得昏头转向,匆匆扔了两颗炸弹,放了几枪就跑掉了,等我们赶来时鬼影子都不见一个。韩江林仰了一下鼻息,依然能闻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脑海里浮现出狗屎漫天纷飞,像雨点一样落在暴徒身上的情形,暴徒被这种软软的屎弹击中时,屎弹与肉体做亲密的接吻,没有什么伤害,却散发出令人翻肠倒胃的臭,谁还敢与这种大炮对峙呢?非洲狮为了争夺狮王地位,两头雄狮扬起高昂的头颅,比较鬃须的长短,鬃须短的一方自动禅让狮王位,从而避免了一场血腥屠杀;大象争夺王位据说也是比较鼻子的长短。在新世纪的和谐小城继续了这种具有古典情结的撕杀和战斗——因为开发土地的原因引发一场意在恐吓对方,但不会伤及对方生命的屎弹战斗。这场战斗让人对弱者一方的群众产生深深的同情,但又不得不佩服群众的智慧。他们用黑色幽默式的机智保护自己的利益。韩江林又想,中国古代列兵叫阵,报上姓名,说刀下不留无名之鬼。这种战斗不同样具有幽默的成分吗?关羽温酒斩华雄,结果虽然残酷了一些,但对于战斗的形式和过程,不同样是幽默搞笑的吗?当清军配备了洋枪洋炮,双方对阵时,枪口却朝着天上放排枪,现代人曾经讥笑清兵的愚昧。但是,面对着鲜活的肉体进行猛烈的轰击,这种战斗智慧与朝天放排炮、意在以武力吓退敌人相比,究竟谁愚昧、谁野蛮,结论是不言而喻的。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韩江林正要往前走,王茂林一把拉住他,说,注意脚下。原来脚边是不是石板,而是一堆松软的沙土。身为公安人员的王茂林眼尖,一眼看出脚下的伪装,原来群众撬开了石板,挖了一个坑埋着什么东西。王茂林揭开垫着的塑料布,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大家纷纷捂鼻避让,有人竟然跑到一边吐了起来。原来坑里埋着狗屎死耗子一类恶臭的东西。如果暴徒夜袭,掉进了这种狗屎阵里,该会造成多大的麻烦。韩江林突然想到《水浒传》里用狗屎破妖法的描写,从飘浮起来的恶臭来看,任你有何等的妖法,在这种恶臭面前都无法施展,只能束手待毙了。群众见到公安人员入村,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几个胆大的朝韩江林他们围了过来,要求领导主持正义,严查凶手。一个群众说,他的母亲前一段时间在寨子里遭毒蛇咬伤,现在仍然住在医院。韩江林虽然不能保证群众遭毒蛇咬一定是捣乱分子所为,但在这种特殊时期,爽快地答应群众要求,解决群众提出的问题,有利于安定人心。于是,他保证给受伤群众提供医疗费用。王茂林用苗话给群众做解释工作,苗族群众一向十分相信干部,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陆续散去。韩江林对陈世文说,这次暴力事件影响极坏,不管是何人所为,受到何人操纵,公安要一查到底,揪出真凶,不然,我们没法向党、向群众交待。是。陈世文的回答并不坚决。韩江林也知道,这种暴力更多地着眼于恐吓,并不是真正的有意谋害,如果任其自然平静下去,反而更有利于社会的安定团结,如果对这种有深厚背景的暴力事件,追得越凶,牵扯出来的幕后人物越多,在政治层面引发的混乱会更大。但领导的要求就是政治,政治一定要讲公理、讲正道,讲正气,能够维护整个社会安定团结的大局。公安人员进驻给群众带来的安全感,群众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除了空气中仍然有如丝如缕的臭味,村子复静如初,呈现一派宁静、祥和。韩江林把陈世文和王茂林叫到一边,要继续调查原因,追捕暴徒,并把刚才的情况整理一下,向常委会汇报。常委会议室气氛异常沉闷,常委和列席常委会成员整整齐齐地围坐在椭圆形的桌边等候。韩江林进入常委会议室时,所有的目光刷地集中到韩江林身上,他不想让大家过于紧张,特意借群众幽默的智慧在这里一用,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发生了一点小问题,试图骚扰校场坝的不明身份的人,被群众用屎弹击退了。死弹?出了人命案吗?苟政达的话带着明显的颤音,脸色刷地如死灰一般白,看得出他在等待的时间里,内心是何等的紧张。韩江林心想,与其机械地躲在屋里恐惧地等待结果,不如直接到现场了解情况来得痛快。在屋里等待会被无端的想象杀死脑细胞。狗屎弹。韩江林一字一顿地说,随后说明了狗屎弹的制作和使用方法。大家轰然大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苟政达侧过身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应声说,只要不出人命,闻点狗屎味也没什么。杨国超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朗声说,校场坝的人春节前买了很多竹子,我以为他们是想要搬迁了,在老屋过最后一个春节,要好好的玩一玩龙,嘘一嘘花呢,没想到这伙狗东西买竹筒是为了制造狗屎炮弹。狗屎弹成了一个热烈的话题,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好像狗屎弹就是临时常委会的主要议题似的。苟政达端端正正地坐着,默默地抽烟,脸上浮现出谦和的笑容,让人感觉他这会儿是在认真倾听班子成员的意见,一派从谏入流的样子。谁能想到他这会儿所接受的诤诤谏言,竟然全是一堆关于狗屎的话题?与屠晋平的傲慢比较起来,苟政达谦谦君子式的笑容易于被人接受得多,特别容易被老同志接受,但实际的情况是,苟政达的见识比屠晋平低得多,对事物的是非判断也不在一个层次上,也难于判断别人的意见是对还是错,因而只管一味的排斥,最终按照自己想象的意见来办,在实际工作中显得专断得多。人们常说,思想有多远,人就能走多远。这话用来形容屠晋平似乎是恰当的,初始时勤奋工作,慢慢到了县委书记,但其后自甘堕落,最后沦为罪人。这句话用来说明苟政达,则十分的不恰当,苟政达是一个没有多少思想的人,一惯以严谨、甚至带一丝机械地执行上级的命令而成为县委代书记,据说最近有可能被任命为县委书记;另一句话又可以用来说明苟政达,态度决定出路。苟政达对待工作、对待生活一丝不苟,确实能够打动、甚至迷惑许多领导干部和群众,甚至韩江林也曾经佩服他的这种脚踏实际、一丝不苟的作风。但是,当到了县委书记,这种机械的作风与有思想又相差得太远。思想和态度,应当是两类有着明显差别的精神状态,哪一种更能决定人生的出路呢?可见,决定人生命运的思想或者态度,对于具体的人来说,是各不相同的。陈世文和王茂林进入会场后,关于狗屎的话题嘎然而止。苟政达双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笔记本,坐端正了身子,说,由于今晚出现在特殊情况,我们召开一个临时常委会,我初步思考了一下,主要的议题有两个,一个是关于身份不明分子骚扰校场坝村的事件,我们先听取公安局的同志汇报情况,然后研究处理措施,另一个议题是关于加快拆迁项目进度的问题,这两个问题都复杂,事关我们白云的改革开放和稳定发展,希望我们今晚的常委会开出成果,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和措施来。如果说韩江林在心里上有些瞧不起苟政达,但对苟政达这番话仍然不得不佩服。听到枪击案件发生时,他一度陷入惊恐的状态,甚至处于某种混乱中,但仍然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和实质,说话思路十分清晰。这正是长期受到机关工作熏陶的结果,清晰的思路和端正的作风也是苟政达这类从最底层起身干部的看家本领。乡镇一般干部的情绪是张扬的,缺乏缜密的逻辑思维,工作方法简单粗放,像苟政达这种人很容易在其中脱颖而出。并为上级领导欣赏,因此调到上级领导身边工作而得到不断升迁。他们处理事务有一个特点,就是按照机关公文的形式,很容易抓住事物的要点,得出一个缜密而稳妥的方案。但是,他们缺乏直接面对困难的能力,一旦与具体的矛盾面对面,精神大厦就像由泡沫构成的高楼,稍有风吹雨打就稀里哗啦。这也是苟政达面对校场坝事件前惧后踞的主要原因。从他对校场坝事件的说法来看,他有机关中人见风驶舵的能力,只要是有利于自己的东西,他能够很快采纳,吸收,变成他的东西。他一向厌恶在常委会议室说粗话,却能够对狗屎的话题从谏入流。刚开始他对于校场坝事件的描述是采取了陈世文的说法:枪击事件。刚才,当韩江林用了轻松的语气,把枪击事件描述成骚扰事件时,事件的性质为之一变,他马上就采用了韩江林的说法。一方面等于采纳了韩江林的意见,两位主要领导保持一致,另一方面,他的话又等于以书记和班长的名义,为今晚的恶性事件定了性。使得一桩本来十分恶劣的事件被轻描淡写成骚扰事件。性质变了,县领导和公安局为之承受的压力也就相对减轻,甚至没有了压力。如果是枪击事件,此事有可能惊动省里甚至公安部,如果定性为骚扰事件,在利益多元化的复杂形式下,哪一个县,哪一个地区没有出现一些异常的情况呢?这种异常的骚扰事件,只要县里妥善处置,完全可以在内部进行消化。这就等于掌握了事件的处置权。也许苟政达内心里并不会完全赞同韩江林的说法,但他不断吸收他人成果的做法,至少在形式上让他能够不断学习他人的长处,吸纳他人的优点,等于在前进的路上垫下了铺路石、搭上了台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进,算得上是真正的官场寄生虫。就像有人说巴顿、朱可夫这类人生来就是为战争而活,苟政达这类人生来就会投机取巧,为官场而活。除了钻营官场的本事,他们毫无技术和体力,放到社会上就如同鱼儿掉进了马车坑里,真正的白痴一个。韩江林曾经自诩为官场生物,与苟政达相比,算得上关公庙前舞大刀,小巫见大巫。苟政达说完了开场白,为今晚的讨论定了性。然后朝公安局两位领导的方向点了点头,表示他们可以开始汇报。陈世文和王茂林在路上已经交换了意见,准备如实陈述今晚发生的枪击案件情况。苟政达的定性让两人感觉准备不足,一时间慌了手脚,面面相觑。陈世文初来乍到,还是以韬光养晦为要,暗示王茂林汇报。王茂林清了清嗓子准备汇报。苟政达不客气地说,世文同志是主要领导,由主要领导汇报。这话明显有不给王茂林面子的意思。王茂林跟屠晋平跟得紧,在外人看来属于屠晋平的人,他不会给政敌的势力以任何机会。先前有人对韩江林说,苟政达心胸狭窄,气量小。由此观知,此话似是确评。陈世文把公安得到发生骚扰事件的信息,公安应急分队及时出动的情况,以及现场的调查情况作了简单的汇报。苟政达听得很认真,待陈世文汇报完,他问了一句,对于发生扰骚事件的原因,你们调查结果怎么样?详细的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好。苟政达说,任何事件都不是孤立的,依我看,有可能是街头混混发生了矛盾,有意到校场坝寻找麻烦。苟政达这种轻描淡写的说法,与事实相去太远,引起郑建民主席的不满,说,任何事件都不是孤立地发生,苟书记说得对,但是,我认为今晚的骚扰事件不是那么简单,结合近一段时间校场坝村遭遇的骚扰来看,我认为主要矛盾还是村民与开发商之间的矛盾,回避矛盾不是办法,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是抓住事件的实质和关键。好好好,苟政达连声说了三个好。如果认为苟政达说好是赞同郑建民的意见,那就错了,苟政达连声说好,是用一种赞同的方式以退为进,阻止郑建民进一步说下去,事实上等于否定郑建民的说法。在开会的时候,最庸俗的领导者也知道要牢牢地控制会议的主导权,在文山会海盛行时代,掌握了会议的主导权和话语权,也就等于掌握了行政权。苟政达问陈世文,你们还没有掌握是开发商所为的证据吧?陈世文点了点头。苟政达说,事件的定性是要有证据的,在常委会这种严肃的会议上,我们不能允许任何捕风捉影的话,不允许经不起推敲的假定和推测,这既关系到我们的政治素质,也关系到我们掌握政策的能力和水平。郑建民碰了一个很大的软钉子,脸一阵红一阵白。苟政达这番话明眼人都知道有三层意思,一是明显的护卫着他介绍来的开发商,保护开发商,实则等于保护自己的面子,二层意思是否定了郑建民在常委会上发言的权利。他反复说这是常委会,郑建民只具有列席会议的资格,别的常委还没有发言,还轮不到郑建民发言。否定郑建民的发言资格,等于否定了郑建民的话,也等于给了其它列席会议人员一个下马威。三层意思是对会议进行了引导,苟政达明确表态今晚的会只能就事论事,任何与事实无关的假定和推测都不允许。会议是需要引导的,领导者的水平决定会议的质量和水平,引导的导向决定会议的方向。这就是为什么一些高层次的会议本来是为解决问题而开,结果却因为领导者一时的糊涂,使会议的方向发生巨大的变化,成为制造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的会议,完全背离了会议初衷。可是,开会大抵仍然是为了解决问题,许多达官贵人,自以为经过了社会的风风雨雨,掌握了世界观和方法论,有了一定的主见和是非判断能力,可是,在会议主持人强势的吆喝下,理智渐渐被恶魔吞噬,放弃了理性最后的阵地,最后向荒唐、愚昧、野蛮的强权投降,历史从而一次又一次被改写。苟政达这么一说,谁还敢轻易发言?随后发言的常委们,大多围绕着已经发生的事实陈述一下看法,提出几条并不高明的解决问题的思路供参考。常委们发过言后,苟政达对韩江林说,江林,你是唯一到过现场的人,请你发表一下看法吧。韩江林想了一下,不能就事情说得太深,说得太深,恐怕会让苟政达多心;又不能说得太浅,会让别人觉得他敷衍了事,不负责任,影响他的威信。他干脆绕过今晚的事件,说,问题摆在那里,是和尚头上的癞疮,不治肯定不行,一个村子拆了一半多,还有一半不愿拆迁,成了钉子户,拖时间长了,可能还会引出别的麻烦,我看问题的关键还是利益问题,要尽快成立一个工作组,把村民代表和开发商叫在一起,让双方的利益诉求尽快地搭成了一致。好,江林说得好,这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这也是我们今晚开会的主要目的,不然我们浪费时间坐在这里干嘛?苟政达说,他这话是真心实意地赞同韩江林的意见。打击了一个,就得拉拢一个,如果打击一片,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任何人都不会干这样的傻事。政治家不管拉拢人或者打击人,都是为了加强自己的政治威信和政治势力,这是终极目的。苟政达说,江林同志说的其实已经涉及到了我们今晚会议的第二个议题,那么第一个议题就江林同志全权负责处理。在最后指示时,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放慢了语速,说,一是要加强对今晚骚扰事件的调查工作,弄清事实真相,还群众一个明白,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我们不允许白云出现任何不安定因素,要让群众有安全感,二是要加强搬迁工作力度,大部分群众都已经搬离,还有少部分人不愿意搬,为什么?我们要进村入户,问清楚原因,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要让群众理解我们的工作,愉快地搬离,做到群众满意,开发商满意,我们满意。第二个问题是东街的拆迁问题,今晚的骚扰事件给了我们一个教训,东街的拆迁不能再拖了。苟政达停了下来,朝着刘诚问,方案准备好了吗?刘诚站起来走出门,一会儿拿着方案回来。苟政达命令道,发给大家讨论一下。韩江林拿到方案,原来是针对东街拆迁工作的处理方案,一项是把两名干部调下乡。理由是他们负责做说服工作的两名亲戚不仅没有拆迁,还到市里上访;一项是对四名工作不力的干部停职检查的决定,其中有一位副科级干部,三名股级干部。韩江林一向不赞成这种株连的法则。株连制度是封建时代的遗产,现代人强调个体的精神独立,把做工作的干部与他亲戚不愿意搬迁联系起,实行株连政策,无论在精神上和制度上,都是一种倒退。苟政达征询大家的意见时,大家都说没有意见。抽调干部进东街时已经议论这个话题,当时韩江林选择了沉默,此时尽管心里否定这种株连的做法,但不好就这事再说什么。方案获得通过以后,苟政达进行了下一个小议题,问杨国超说,杨主任,你是老东街,请你发表一下高见,怎么完成东街的拆迁扫尾工作,离答应开发商清出土地的时限要求已经晚了两个月,不能再拖了,从政府资金的回笼来说,我们也拖不起了。杨国超苦笑一下,说,我是以党性来接受这项任务的,负责东街拆迁,把我的老亲戚都得罪完了,以前我可以在东街喝一年的酒都出不来,现在呢,我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夹着尾巴做不成人了。大家都大笑起来。苟政达也笑着说,还真难为了你杨老者。工作倒不是很难,为难我的是政策,你说这政策朝令夕改的,怎么执行?本来群众是通情达理的,不通理的只是少部分群众,如果能够保持政策的一惯性,少数群众的工作是做得通的,我就说补偿的问题,去年的补偿是一个政策,结果许多人搬迁了,今年的补偿提高了一个档次,也就是说,听从党委政府的话,提前搬迁的群众补偿得少,而不听从党委政府的话,拖着不搬迁的人,如果现在搬迁,获得的补偿比提前搬迁的群众多三分之一,听话的人吃大亏,大家说说,今后谁还会听话?这就是当前东街工作做不下来的原因。杨国超提出了一个大家都无法解决的悖论,党委政府要求群众服从,但不听话不服从的,反而会得到了好处。苟政达说,今年是今年的政策,我们当然不能拿今年的政策给去年搬迁的人补偿。这等于告诉不愿意搬迁的人,当钉子户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坚定了他们与政府对抗下去的意志和决心。那得做工作,他们已经得到了好处,为什么还不搬?已经搬迁的人就找上我的门来,说我欺骗了他们,我还做得成人吗?苟政达也拿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说,这事真的还得你继续高风亮节,出面做通群众的工作。轮到大家发言时,大家对这一个悖论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招法,只能发表了一些建议性的意见。夜深了,常委会都困倦了,昏昏欲睡的样子,苟政达及时刹车,说,大家下去要发挥部门的作用,开会认真贯彻落实今晚会议的精神,研究解决问题的办法,向县委报告。又是强调开会落实。韩江林心里叽咕一句。在机关作风整顿时,自上而下强调贯彻精神不走样,落实政策不走形。达到这种要求的最好方式就是以会议落实会议,以精神贯彻精神,以文件落实文件,从形式上保证了上级精神不走样不变形,这是符合一元化绝对领导的。但是,每一个乡镇每一个部门的实际情况不同,每一个时段的复杂情况需要采取相应的应对措施,方式方法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一以贯之的执行方式,等于把执行者向机械和教条主义的错误道上引。韩江林回到家里,洗漱完毕正待上床,听到手机有信息提示,他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行清晰的字:你,没有什么事吧。眼睛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久,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杨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居然还在默默地关心和牵挂着他。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正有人把他放在心上,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话,大概只有这个青梅竹马的妹妹了。可是自己对杨卉呢?刚才面对着她的一腔怨气,马上就害怕了,担心是一个负担,将会给他造成为不必要的麻烦。与杨卉的无私相比,自己是何等的自私啊。韩江林按上几个数字,手忽然停住了,慢慢地在床上躺下来,把手机紧贴着自己的脸,好像冷凉的手机里有一团火,温暖着孤独的内心。他知道,在这个清凉的早春之夜,他可以做一个好梦了。
早晨的空气有些清冷,几株不知名的小花悄悄地开放出了新艳的花朵,韩江林眼前忽然一亮,驻足弯腰欣赏美丽的花朵。一束阳光穿透云霞,洒在花园里,满世界顿时鲜亮起来。花园的树上几只小鸟啾啾啾地叫着,声音里饱含着悱恻的柔情。
春天来了,温暖的季节到了。韩江林想,孤身一人走在充满浓稠生命气息的季节里,内心如蚕丝般绕着一缕淡淡的愁。
跨出院门,看见小刘把车停地医院门口,韩江林上了车,诧异地问,你怎么把车开到这里来了,有事吗?
小刘笑着说,以后我七点半准时来接你上下班。
韩江林说,早晨我走点路,你不用来接。
小刘说,县委和政府的县级干部,每个人都是专车接送,我如果不来接你,是我不懂事,你也没有面子。
哦?韩江林轻轻应了一声。现在财政收入多了,政府办公条件改善了,奢侈风慢慢涨起来了。这种奢靡的风气有损于政府形象,也有损于个人形象。他再次强调了一句,除了有事,以后你不用来接我,一来浪费你时间,二来费油费钱,走一点路,还能够锻炼身体。
县委和政府的面包车架着高音喇叭朝东街方向开去,一路上用最大音量向老百姓宣传城镇拆迁的政策法规。几百名干部和聘请来的人员跟在车后,大有史料里描述的“东风吹,战鼓擂”的恢弘气势。苟政达要求工作队员保持泰山压顶的高压态势,给钉子户们造成强大的震撼,威逼他们就范。株连的政策起了威慑效果,工作队不折不扣执行地苟政达的指示。
到东街看看,韩江林说。小刘从另一条道拐到了东街,在一个静僻的地方把车停了,跟着韩江林一起朝拆迁现场走去。
黑瓦红砖、高低错落的东街被拆得七零八落,拆毁材料随处丢弃,一片狼籍。十来栋房子被废弃物包围着,显得特别孤立和碍眼。房子断了水电,和被堵了进出的路,房主不愿意拆迁,在里面生活的话,也会有极大的不便。
先期到达的工作队员在东街四周高处挂满鲜红的大幅标语,“拆迁致富,搬家光荣”,“谁影响白云的发展,白云断谁的致富路”等过激的标语。工作队员把第一小学的腰鼓队也请来了,身着白色礼服的孩子排着整齐的队伍,吹起军号打着腰鼓吸引了群众的注意力,钉子户们从屋里走出来看热闹,干部站在群众的对面看热闹。双方倒不像是在进行利益搏弈,而是在赶一场充满喜庆的庙会。
腰鼓队停下来后,高音喇叭开始向群众宣传政策。眼前的滑稽场景让韩江林十分气愤,他找到了负责维持秩序的王茂林,问,这是谁的主意?
王茂林说,苟老大啊,东街拆迁和建设自始自终都是苟老大的把关。
能不能把那些过激的标语拆下来?
王茂林显得颇有些为难,说,韩书记,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我的责任是维护治安。说完这话,王茂林觉得有些不妥,换了真诚的语气,劝道,韩书记,大吹大擂是苟老大的风格,犯不着在小事上和他计较。
群众利益无小事,韩江林瞪了王茂林一眼。王茂林赶紧闭了嘴,眼睛看着别处。用这种激进的方式恐吓群众,是与和风细雨的工作方法相违背,容易造成干部关系紧张,甚至于形成对立的情绪。何况这种大标语、大战鼓、高音宣传的方式,还带着旧时代对待敌人的革命运动痕迹。
此时,韩江林内心面临着激烈的思想矛盾,如果他坚持叫人把标语拆下来,把打腰鼓的孩子送回学校,一旦这种分歧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明天满天的谣言都会风传他和苟政达的分歧和矛盾,这不仅不利于眼前的拆迁工作,还会给他和苟政达今后的合作埋下祸根。但是,过激的标语和行为在损害政府的形象,引起群众的反感,积少成多,政府的公信力就会慢慢地丧失。
坚持还是放弃?韩江林看着刺眼的标语和刺耳的宣传,一时间犹豫不决。韩江林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地位,在大方向上必须和苟政达保持一致,以维护班子目前难得的团结局面,但又必须部分修正眼下的过激行为,以维护政府的形象。他拍了拍王茂林的肩,说,那幅“白云断谁的致富路”标语太过头了,你叫人拆下来,还有,你马上叫人把孩子送走,绝对保证孩子的安全。
万一群众情绪失控,对如花的孩子发泄怨气,普通的拆迁工作就会演变成难于收拾的灾难局面。满脸稚气的孩子居然被利用来参加这么混乱和危险的场面,韩江林揪心的痛,说,去年失踪的四个男孩子案件至今还没有破,群众心里有很大的怨气,不能再在这方面出问题了。
王茂林领会了韩江林的良苦用心,爽快地答应说,我马上叫人把腰鼓队送回学校。
正对面是一栋新楼房,房主抱着手站在楼房前,眼神流露出迷惑的神情。当他的目光定在韩江林这边,头忽地抬了起来,举手想和韩江林招呼,手抬到半空又落了下去。韩江林觉得这人有些面熟,朝着他走过去。小刘跟在后面提醒道,韩书记,小心。
这话像一枚针插进胸口。韩江林楞了一下。
他在乱石上跳跃前行,小刘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紧紧跟在他身后。干部和群众就是鱼与水的关系,或者说就是像空气一样融为一体、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战争年代,群众是革命的坚强后盾,何曾几时,为了城市建设和开发,干部和群众的关系弄成了对峙的局面呢?城市建设本来就是为了更好地建设家园,为什么这种社会的共同责任,会演变成政府单方面的行为和责任?是什么原因不能取得共识呢?
利益。韩江林心想,为了利益,本应作为社会利益平衡力量的政府,变成了利益主体,成了与老百姓进行利益搏弈的对手,使政府利用公共行为参与了拆迁,从而扭曲了政府的行为方式。如果不能保证行政行为的公平公正,势必会影响政府在老百姓中的威信。如果有一天政府失去了群众的支持,那么,建立在人民群众的权利基础上的民主政府,等于完全丧失了存在的理由。幸而绝大多数政府干部对自己的职责任保持着清醒的认识,仍然能够坚持不懈地执政为民。
韩江林跨过壕沟,站到了面前,青年男人才放开抱在胸前的手,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韩书记。韩江林定眼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了眼前的这位同学,叫道,潘安文。
潘安文见韩江林仍然记得他的名字,楞了一下,态度立即恭敬起来,说,韩书记,请屋里坐。
韩江林在屋里转了一圈,走到灶房,打豆腐的盒子器具凌乱地摆在地上,灶头冷冷的,似乎久未生火了。早年上学时,潘安文和他同为足球队员,潘安文曾经带他到过家里吃过饭,那时候潘安文家是三间低矮黑暗的木房。砖房是在原来的地基上盖起来的,与木房相比,算是鸟枪换炮。高三时,潘安文被学校开除了。一中足球队到市里参加足球比赛,因为不服裁判的吹黑哨,动手打了裁判。如果不是被开除,按照潘安文的学习基础,考上大学肯定不成问题。潘安文回家后,接过父亲的衣钵,成了一位豆腐先生。
回到堂屋,韩江林见桌上摆有象棋,把象棋盘从桌上拿下来摆在地上,说,来两盘?
潘安文看了一眼外面的阵势,弄不清韩江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朝屋外吐了一口唾沫,绾着衣袖在对面坐下,来就来,公公还怕奶奶?
韩江林边摆棋子,边问,这几天怎么不打豆腐了?
水断了,电断了,我怎么打?潘安文怨气熏天,老百姓打豆腐是为了活命,你们千方百计断我们的财路和活路,有钱人打豆腐是为了找乐子,你们特意留一条街整发廊,为他们打豆腐提供便利。
大势所趋,大势所趋,韩江林打着哈哈。
损不足以奉有余,叶圣陶先生《多收了三五斗》描写的现象,在现今社会发现了隆重的盗版。
韩江林不理会他的刁钻,笑了笑,问,你家豆腐西施到哪里去了?
潘安文粗声粗气的说,带孩子回娘家去了,把孩子放在家里,又是大鼓,又是放炮,又是高音喇叭,还不吓得落魂失魄害心脏病?
韩江林说,那你为什么不响应号召,搬迁出去呢?早一天搬迁早一天安静,生意也好早一天开张。
潘安文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捂了一下胸口,站起来用手抚摸着崭新的墙壁,那神情就像抚摸着心爱的女人,既小心又温柔,眼里闪着泪花,语言带着一丝沙哑,韩书记,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我卖豆腐挣分分钱,才扒了旧房盖砖房,没钱请人,我自己动手一颗砖一颗砖亲手砌起这房子,它就像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生活刚有一点盼头,就要拆掉,你说,我心里不痛吗?
韩江林理解他的感情,沉默了一会,轻声说,你还可以到别的地方盖更好的房子。
韩书记,不是我要的政府顶着干,我只是想在我亲自砌的房子里多住几天,和它多亲近一阵子。
韩江林点点头,表示理解潘安文的想法。
下棋下棋。潘安文好像不愿意更多地谈论这种不愉快的事情,说,红先黑后,你先来。
韩江林一看棋盘,潘安文的棋上少了一只车马,说,少棋子呢。
潘安文自信地说,就你那水平,让你车马已经够高看你了。
韩江林笑着拿起炮架在中间。
潘安文说,当心炮,把马跳。
韩江林待他的马落地,一炮打掉了中卒。潘安文上相抵档。韩江林跳马,潘安文出马,韩江林马上用车挡住潘安文的车路,说,三步不出车,死棋,我这车得用起来。
潘安文让了棋子,韩江林仗着势力强大,采取死打硬拼的方式,三两步把潘安文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潘安文不服气地说,再来再来,你下棋不守套路,仗势欺人,把我逼上绝路。
既然知道我采取仗势的策略,再下一盘也是这种结果,何必再出洋相?
潘安文听出了韩江林话里的话,看着屋外锣鼓喧天的阵势,幽幽一叹,谁舍得自己刚刚花了心血建起的房子马上成为一堆废土,江林,你想一想,刚建就拆,拆来拆去,虽然我们搬到别的地方,等于重新花钱折腾了一回,对我来说得到了补偿,好像并不亏待我,但我浪费了几年的精力,对整个社会来说,也浪费了很多的时间和财产,如果把整个社会比作一个家的话,这是在作无谓的折腾,浪费全家的财产呀,我想为什么我们国家这么多人,每个人都勤劳一生,生产无数的财富,我们却没有富裕起来,与不是战争摧毁,就是人为破坏有没有关系呢?
豆腐先生的脸疲惫而沧桑,目光冷静而深邃。
韩江林玩笑着问,难道豆腐里包含着那么高深的学问吗?
潘安文笑言,是,豆腐既包含社会,也是人生,豆腐以其柔让所有的人喜欢,但如果坚硬的东西做成豆腐的软,那就成了豆腐渣工程,报上不是经常这么批评的吗?
他在心里认为潘安文在牵强附会,胡搅蛮缠,嘴里笑着说,你所说的只能说有些道理。
潘安文坚持说,不是有些道理,而是很有道理,前些天我看到一则消息,英国拍卖一座中世纪的城堡,价钱只是一英磅,大家都奇怪,为什么一座价值连城的城堡只要一英磅呢,谁都买得起呀,为什么没有人敢买呢,原来城堡是文物,谁买了下来都得按照原样进行维护,每年的维护费十分高昂,城堡的主人因为拥有了天价城堡,每年还得缴纳百分之五左右的巨额财产税,这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人家在想办法保护原来的财产,我们呢,某些人为了政绩,不是拆房,就是翻路,标新立异,上下折腾,大把大把地烧国家的钱,把城市来一个底朝天。
韩江林仿佛从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原来人们的思维定势里,老百姓属于弱智者,是被教育的对象,只需要跟着政府的思维走,老老实实生活,不需要有思想,眼前这个每天守着豆腐摊的人,却思考这么深刻的哲学问题。
假设十数亿人都能够开动脑筋,思考问题,那该是一座多么伟大、深远的智慧宝库啊。是什么东西阻止了个人的思考呢?为什么没有建立一种让所有人让思想自由驰骋的机制呢?
韩江林陷入了一种苦恼之中,见潘安文用一种得意的目光看着自己,心里忽然滋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说,说一千,道一万,目前你还得为了大家的利益,得响应政府的号召,尽快搬迁。
此话一出口,韩江林终于找到了刚才问题的答案。
对,是权势,至高无上的专制权势千百年来阻止了普通百姓的思想。在现代社会,虽然建立一种创新的思想机制,但封建权势仍然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某些人,包括自己,仍然仗着权势替老百姓着想,并把这种想法强加到老百姓身上,不仅剥夺了老百姓思想的权利,还兼带剥夺了老百姓的话语权。
潘安文不敢正视韩江林的目光,嗫嚅地说,新房子好比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不就是想拖一拖,嫁一个好人家,多得些嫁妆吗?他忽然咧着黄牙笑了一下,去年搬的人家就比今年搬的人家补偿低得多,说明我这办法是有用的嘛。
韩江林听了他这比喻,也笑了起来,说,婚姻是缘,不是商品可以待价而沽,好多漂亮的姑娘高不成,低不就,错过了几多佳期美梦,错过了几多金玉良缘,最后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潘安文想了想,苦笑道,说的在理,拖到今年补偿虽然高一些,但水泥、钢材、工价样样看涨,多的那点补偿还不够补这点涨价费,先前搬走的还占了好地点,落后的只能偏处安家,罢罢罢,我还是听你的话,听政府的话,尽快搬迁就是。
一席话做通了潘安文的工作,韩江林高兴起来,紧紧握住潘安文的手说,老同学,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潘安文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想当什么钉子户,和政府对抗呢,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不是有难处吗?
其它家的难处能够解决吗?韩江林问。
潘安文拍着胸脯爽快地说,包在我身上,当年在足球队,我就是旗手和队长嘛,旗手打到哪里,队员跟到哪里,是不是?
韩江林笑着说,我今天就跟着你这个旗手走?
潘安文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你书记旗下的兵,哪敢让书记在我旗下呢?这样吧,我立下军令状,半个月内余下的人家全部搬迁完毕,开发商进村清场,如果不搬,政府强行拆迁就是。
韩江林在潘安文扬起的手掌上一击,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这个小小的游戏让两人想到恰同学少年的美好时光,放声大笑起来。
围在四周的工作队员已经鸟兽散,没见几个人影。许多人来亮亮相、应一个卯溜掉了。留下来的或懒洋洋站在宽敞的地带晒太阳,或钻进了附近的店子里打扑克。韩江林从屋里走出来,看着眼前的工作队员作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虽然不喜欢这种大张旗鼓,狐假虎威式的工作方式,这种方式既费精力还费财力,干部每天拿着15元的工作补助,问题拖了几个月,却没有实质性的成效,反而让百姓在情绪上对这种政府行为产生了严重的反感。干部明知道这种行动没有成效,甚至会与百姓结下怨家,为了服从领导安排,又不得已而为之,但只是出工不出力,工作浮在表面,自然也就毫无成效。
如果此时遭遇严重的危机,这些干部能够抱成一团,应对复杂危险的局面吗?韩江林扪心自问。
上了车,小刘问,到办公室吗?
几点了?
十一点。
前几天李功来在电话里向他汇报,白云河防洪堤第三期工程正在加班加点施工。韩江林想了一下,说,到防洪堤工地上看一看。
车远远地离河堤工地停下,映入眼帘的是防洪堤工程雄伟的气势。在屠晋平主持修建的第一防洪堤工程,主要考虑防洪的需要,河堤上只给人们预留了一条人行便道;第二期防洪堤已经与河滨广场建设规划在一起,防洪堤与河滨广场共同构成了一个宽展的休闲去处;第三期防洪堤兼顾了防洪和广场建设的延伸,还把楼台亭榭等景致安排进去,河堤分三级,不同的季节,河堤形成不同的沿江步道,河水清澈,蜿蜒曲折,岸上或古树临风,或杨岸拂岸,或凤竹悠扬,别有一番南江水乡的清幽景致。冬天移栽的杨柳花枝已经披挂着柔和的嫩黄色,花香仿佛随着清凉的河风送入鼻息。凡是参观过防河堤第三期工程规划效果图和建设工地的人,都打心眼里佩服李功来的大手笔,赞扬他一个学水利的人,居然成了一个具有独特审美理念的建筑学家。
不行,这一段石坎砌的不符合标准,推倒重来。韩江林站在堤顶,看见戴着头盔的李功来正在检查工地,严厉地要求建筑工人推倒一段新砌的石级。
工人们气乎乎蹲在地上,好像在罢工,嘴里叽咕着,砌堡坎又不是绣花,要平整还要打磨,说通天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包工头批评工人道,你少说几句不行吗?赶上李功来,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敬烟,说,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我们一定按照李局长的要求做好,我们砌的石坎够平整了,而水泥质量达到了标准,美观的要求嘛,这里是修防洪堤,不是修皇宫,不打磨光滑,以后洪水雨水也会冲刷光滑的,是不是?
这是白云的形象工程,不仅要讲质量,美观也要讲究,不平的地方肯定要打磨,否则别想验收合格。
包工头哭丧着脸说,局长大人,你就行行好,网开一面吧,每一块石头都要处理,不等我做完这活路,我就破产了,不如把我直接推下河里好啦。
李功来抬起手朝后面挥了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就按我刚才说的做,没得商量。
包工头说,跟水利局做活路,简直就是假李逵跟真李逵要债,倒霉死了。
李功来哼了哼,国家的钱也是血汗钱,要用就要用到正经处,用出效益,哪里容得随便糟蹋?
李功来的认真态度让韩江林有些感动,心想,换上自己是不是也能够这样认真的对待工程质量呢?韩江林不敢肯定。李功来的表现让他觉得很满意,认为当初亲自向屠晋平建议提拔一个懂技术、做事严肃认真的干部是做对了。
韩江林想起看到的一篇文章,对世界建筑质量分析说,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每一个国家都面临着一个粗制滥造的过程,工程质量存在严重的隐患,这种隐患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作者分析了韩国汉江大桥和百货大楼垮塌等一连串事件,就是在经济高速发展时期,对质量的监督不到位埋下的事故隐患在数十年后的总爆发。
在我们国家的工程建设中,会不会有这种隐患存在呢?比如说原来所提倡的深圳速度,一天升一层楼,这种理念就忽略了水泥需要一定凝固周期的科学规律。从白云来说,获得世界银行的大笔贷款后,在一段时间里大兴土木,因为监督不到位,还不到十年的时间,已经有三幢楼房已成了危楼,被迫废弃。食品、药品掺假事件多次发生,国家意识到了这方面的严重性,对工程质量、食品药品质量都制定了严格的标准,可为什么在这些方面又屡屡出问题呢?
医药质量让无数的患者丢掉了生命,也把制药企业拖入了深渊;食品质量风险一生再生,工程建筑质量事故频频发生,这些都是在质量监督人员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可见,只有一个单纯的标准和法规,并不能改进工程技质量,提高医药和食品的品质,关键还得要像李功来这样的技术人员,深入到生产第一线,认真细致地严把质量关。
白云现在正在大规模地进行基础设施建筑,百年大计,质量为本,如何保质保量地完成好项目建设目标和任务,这是摆在他面前的一道现实课题,能不能以李功来为标榜,树立一个典型和标杆,全面推进白云的工程质量建设呢?
李功来看到韩江林站在河堤上,边高声打招呼边往上爬,说,韩书记来检查工作,不事先打个电话?
韩江林说,我是顺路过来看看,了解一下工程进度。
李功来气喘吁吁的来到旁边,指着河堤工地说,我们在加班加点赶进度,和汛期抢时间,来一次生死速递,如果汛期到来还是半拉子工程,河汛会给我们造成重大损失,投资成本会增加几成。
抓速度,还讲质量,你做得很对。韩江林说,毫不掩饰对李功来的欣赏态度。
李功来却不感正视韩江林的眼神,一丝复杂的情绪从他眼里闪现,仅在韩江林脸上一闪,被他抛向了天边的彩云。
韩江林没有能够在此时抓住李功来复杂内心世界的一点真情流露,致使他失去了挽救李功来的机会。

第四章商人算计
小周抱着一撂文件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拿起茶杯给韩江林泡茶。
这一撂又是什么?韩江林问。
各单位报来要钱的请示。
财政就那几个钱,要钱的报告多如牛毛,数目又不是根据实际情况计算,而是根据各单位领导的想象来计算,无限夸大支出的数目。韩江林心想,自己手里掌握的这点财政经费,变成人人想法算计的唐僧肉了。“颇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他想起青龙洞财神菩萨庙前的对联,皱了皱眉。
小周见韩江林瞪大眼睛看着他,知道韩江林不喜欢在请求拨款的报告上签字,不安地说,是办公室把这些请求转过来的。
不是告诉你,黄宇县长分管财政,要钱的请示由他签字吗?韩江林因为担心黄宇认为他插手管钱的事情,事先已经交待办公室,要严格按照县长的分工来分送文件。
小周笑着说,这些文件都是二进宫了。
韩江林一时不明白小周的意思。
这些请示在黄县长那里通不过,于是采取第二策略,叫文书科直接转呈过来的。
这话触到了韩江林脆弱的自尊,心想,以为我刚到政府这边主持工作,就可以随意糊弄吗?
小周何等机敏,怕韩江林多心,边泡茶边假装不经意地说,这阵子财政局把经费卡得很死,除了保吃饭的钱,一般经费报告都卡在那里,不给拨付,黄县长的签子卡在财政局的很多,科局长们暗地里说他的签子不管用,影响了他的威信。
黄宇被称为人情,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见一片心的。但即使只是三分话,他也要装出十分的热情。不管对上级下级的要求,都爽快答应,包括要钱的请示,从来没有卡在他的办公桌上的。在要钱的报告上,各单位的领导可以用“不怕得不到,就怕想不到”来形容,小小的个事项,会放大几十倍来形容它的重要意义,经费自己也十倍以上的翻番。黄宇的签字满天飞,这么一来可苦了财政局。如果按照他签字的数额,白云的财政收入就是翻十番也无法满足。韩江林脑子里忽然想起以前经费紧张时,县长们签字的诸多讲究,当时自己以为县长们是卖弄权术,心里愤愤然。此时进入其间,方解其中味啊。
眼下的困难不是没有钱,而苟政达也像当初孙浩在南江一样,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工程建设上。当然,从境界和风格上说,孙浩与苟政达原本不在一个档次上,钱的用途自然不一样。孙浩是借跑项目的名义,把钱用在了请客送礼,想通过请客送礼的低俗手段,尽快进入县级领导班子。苟政达则把钱都投在了工程建设项目上,摊子铺得过多,变成了骑虎难下背的阵势,只能继续勒紧裤腰带不断地往建设工程这个巨大的黑洞里投钱,机关办公经费,以及与硬件建设无关的事业经费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科局长们说通办公室,把请示送到这里,不遵守既定的规则,原来是采取迂回战术,想从这里寻找突破口。看来,政府不遵守既定的财政预算规则,造成了科局长们不得不采取突破规则的策略,以期达到既定的利益目标。
小周关上门出去,韩江林拿过请示文件过来大致翻了一下,绝大多数都是必须按预算拨付的经费,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刘涛的手机。
不待韩江林说话,刘涛那边似乎站在电话机旁,毕恭毕敬地热情叫道,韩书记,有何指示?
刘局,老哥子,你怎么不说重要指示?韩江林笑着说,
凡是会议都关键,凡是指示都重要。刘涛用顺口溜打着哈哈。
自从杨卉被拘禁以后,刘涛从不起眼的位置突显出来。好比以前等在后台的候选演员,突然逮到了一个主角生病住院的机会,有机会站到了前台。为了把这一职位稳定地站下去,不得不十足地表现自己的聪明和机智。但在面对着韩江林时,刘涛又心怀十二分的尴尬。因为他要取代的人是杨卉,杨卉的后台又是韩江林。只要有一分机会,杨卉都是韩江林不会遗弃的局长,不到万不得已,韩江林绝对不会同意让他代替杨卉。一旦韩江林当上县长,关于财政局长的人选,县委肯定会尊重韩江林的意见。无论杨卉的事情怎么发展,刘涛要当上财政局长,韩江林都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所以刘涛对韩江林可以用过度热情来描述。
这段时间的经费到位情况怎么样?年初的预算好像无法落实?
吃饭一口口地吃,钱要一笔笔的拨。刘涛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段时间是春耕大忙的时候,对于生命是最旺盛行的季节,对财政则是青黄不接。
刘涛不好直接用建设场面铺得太大的话说破,使用了隐语来暗示,让韩江林明白他眼下的处境,又不会得罪书记。
韩江林的指示则不能采取隐语的方式,他明白无误地说,我的意见是,固定投资方面要保证必要的投入,但保吃饭保运转的钱还要按预算拨付,要大炮不要黄油,勒紧裤带搞建设,不保证正常的运转经费,以后谁还办事,从上面要来的钱不到帐,谁还会拼命向上面要项目要钱?
刘涛嘿嘿笑道,县长书记签字来要钱的很多,财政局保证最重要和最必要的经费拨付,当然,你很少签字,我跟科局长们说,如果你们能让韩书记签字过来,我保证一分不少的拨付。
这话明着是讨好韩江林的意思,也解释了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什么请示报告没有按正常渠道走分管县长,而走到他桌上的原因。
韩江林主持政府工作只是在上级领导主持会议上的一个口头指示,没有形成具体的文件,分管县长们的工作也没有提出是协助他分管财政工作等,这种局面实际上也造成了他眼下的尴尬地位。如果他过于强势,要分管县长们协助他工作,并定期向他汇报,则有可能造成分管县长与他之间业已存在的矛盾。因为苟政达主持县委工作以后,黄宇及其它的县长,本来都有可能在位置上作一个调整,杀出韩江林这匹黑马以后,眼看到手的机会都泡了汤,个别副县长嘴上不说,心底里正等着看他的热闹呢。如果韩江林不闻不问,采取任其自然的方式,眼下的复杂局面就有可能进一步失控,最后变成了盘散沙,最终将危及韩江林顺利接任县长。这正是个别别有用心的人期待的结局。要解决这种两难的困局,韩江林只能期待上级尽快下文明确他出任县长,他才有可能手握重权,名正言顺地收拾散乱的局面。
前一段时间关于白云两位主官的消息满天飞。后来有较为明确的消息,说苟政达出任书记、韩江林出任县长的方案已经报告了省委,等省里批复就可下文。形势才稍稍平静。
挂了电话,韩江林分析财政经费紧张的原因里面,除了县内财政收入少的主因外,上级财政补助是白云财政来源的重要渠道,要保证这个渠道畅通,人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原来李副县长分管财政工作时,由于他在市委办公厅出来,跟分管财政的副市长当过秘书,熟悉财政方面的人事,跟市里要经费时,轻车熟路,白云的财政经费一度十分宽松。黄宇接任常务副县长后,尽管与上面的关系不是十分熟悉,但依靠杨卉的聪明能干,财政经费也不像现在这样紧张。俗语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杨卉一哼一叫,加上与市财政局的领导关系热络,获得上级的经费补助大大高于其它县。到了刘涛主持财政局工作,人倒是老实人,但办法少,只能是维持会长。管好财政要开源节流,不开源,仅靠节流当然不能使局面有大的改观。韩江林不知道自己出任县长后,能不能与上面建立良好的关系,改变白云财政的紧张状况。
公文堆在案头是对心理的一个无形压迫,韩江林埋头签了几份文件。他手机响了起来,见是孙浩的电话,韩江林皱了皱眉头,仍然接听了电话。
孙浩在电话里向韩江林汇报:省发改委研究室一位主任到白云检查工作,多次念到韩书记,请问韩书记有没有时间作陪?
原来孙浩认为是韩江林挡了道,对他恨之入骨,现在地位悬殊了,孙浩已经与他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好像甘愿缴械投降,每逢见面,脸上就像春天怒放的花儿洋溢着火一般的热情,一口一个韩书记。经常飞沫四溅地向他人介绍在南江精诚合作的历史,热情张扬得几乎过了头。
韩江林领教过的口蜜腹剑,但并不予以点破,反而配合孙浩的表演,点头附和。与其与一个政治对手进行金刚怒目式的较量,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多一个虚情假意地替自己宣传的政治吹鼓手。人们对于吹鼓手的要求是,不管他的政治立场和倾向怎么样,他吹出的声音不管对于被吹捧者,还是对于民众,已经代表了他的政治立场。
韩江林知道研究室主任的分量,也清楚这些挂着研究室牌子的部门,在省里是闲单位和闲职人员,除了必要的调研,大可以关着门进行调研。但他们下来调研,一者显示他们的身份,好歹是省里的领导,市县等下级部门搞不清他的来路,以为凡是上级来的都是菩萨,见着就磕头烧香,派一大帮人陪同,不过是游山玩水,浪费时间和精力不说,还得付出数额不菲的接待经费。
一般的行政机关在运行过程中,会渐渐地形成两个周期律。一个是黄炎培先生提出的腐败周期律,这一周期律促使朝代更替。由于这种朝代更替,基本没有体制上的更新,因而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发展中,朝代更替只是封建王朝体制的不断复制,没有任何促进民主政治进步的迹象。另一个则是帕金森机构膨胀周期律。任何组织机构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之后,由于内部机构设置的增加,庸人靠经验而不是靠智慧不断升迁,从而不断吸纳更多的平庸人才进入,使得组织机构像金字塔一般扩展和增加,影响了组织的行政效能。改革开放以来所有的机构改革,主要目标之一就是为了克服机构膨胀周期律带来的恶果。韩江林自能够掌握用人权以后,所任用的下属尽可能找最优秀的人才,避免帕金森膨胀周期律的出现。当然,他是在下级,对克服机构膨胀的贡献并不大,但如果上级部门减少一个闲职,下级相应就会减少无数的职位和节省无数的经费。这样对机构改革的贡献要大得多。
虽然韩江林并非绝对的利益至上主义者,但是,讲究必要的利益能够节省许多时间和精力。他沉吟半晌,说,能不能请黄县长出来陪同一下,我中午还有一个重要的客人。
孙浩说,刘主任说他与你的两位同学杨处长、冷处长关系很好呢。
同事怎么会不好呢?韩江林心说,嘴里道,我中午确实没空,你替我向刘主任道歉。
孙浩不好再说什么,嘴里答应,挂了电话。韩江林不得不给黄宇打电话,请他出面接见刘主任一行。
黄宇正从南江往县城赶,他说,人家点名要求见你呢。
常务副县长出面接见,已经给他天大的面子了。韩江林笑笑。
黄宇也笑着说,他可不是要天大的面子,而是想要天大的关系,老弟你年轻,发展势头如日中天,官场中人哪一个不想结识这样的人,这是日后重要的资源。
哥子不就是长我几岁?莫非就已经老气横秋,搞不动革命工作了?
黄宇大笑道,这不是年龄问题,这是政治地位问题。
刚挂电话,办公室的门就响了。
小周进屋不用敲门,来者也不是陌生人。陌生人要见韩江林,小周要进来通报。敲门的人与韩江林熟识,所以小周不必要通报。礼节是一种地位的像征,刘邦打江山时,和部下同吃同住,当了皇帝后,就用礼仪把自己和部下隔开了,摆起了皇帝的架子。政府官员是人民公仆,韩江林刚搬进县长室里,本来不想摆架子,门是敞开的。一则敞开门办公,凡是到政府串门的干部或群众,有事无事都要打一个招呼,或进来坐上老半天,严重影响了他的工作;二则官场有一定之规,其他县长都按照一定的礼节行事,韩江林不敢例外。从这一类小事上,他已经觉察到了陈规旧习对于创新思维的严重束缚。
进来,韩江林叫道。门轻轻推开,一个头探了进来,来者是龙阳滩电站的投资人商总,韩江林马上热情地站起来迎接。商总勾头哈腰地握住了韩江林的手,说,韩县长好。
韩江林用手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商总请坐。
不待韩江林吩附,小周端着茶水摆到商总面前,商总说了声谢谢。商总给韩江林递烟,韩江林不抽,商总也不抽。韩江林说,你尽管随意。问了几句商总是否习惯南原的气候,饮食习惯等方面的问题。商总不是闲人,没有事不会登门闲聊的,要闲聊也会找茶楼等场所,不会到办公室来,韩江林沉得住气。
商总说,龙阳滩电站已经进入最后的攻坚阶段,过两个月就要试蓄水,县里能不能按照当时签订的协议,在移民搬迁这一块多下些功夫,加快进度?
协议?韩江林停顿了一下,他听说过县里在引进龙阳滩电站项目时,曾经和投资商签订过这么一个协议,但他不知道协议的具体内容,也就谈不上怎么执行,真诚地问,协议上县里都答应了些什么条件?
这话让商总倒吸一口冷气,他以为韩江林会提出什么条件来要挟他,或者韩江林个人需要向他提出什么条件,故意说不知道协议的内容。县里引进投资数个亿的电站不是一个小项目,县委常委会肯定开会通过引进方案,而且白云在招商引资方面,制定了较为详细的方案。商总抬头怔怔地看着韩江林。
韩江林知道商总误解了他的意思,两手一摊,说,领导有分工,不同的领导负责不同的项目,龙阳滩电站原来由屠晋平书记亲自抓,李县长具体负责,详细的情况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不好把分工的事情说得十分具体,过多过问或者插手别的领导负责的事项,等于一个好事者,领导中的好事者除非拥有非常强势的背景支撑,或者能力和作风一惯强势,否则极易引起同事无端的猜嫉,进而因为过度出头而成为众矢之的。
商总到贫困地区投资,受到县里各色人等的捧抬,一向自以为是,抱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没想到今天在新县长这里受了一顿下马威,骨子里敬畏官员的小市民心态立马显现出来,一边对着韩江林点头哈腰,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手提包里往外掏协议书,平摊在桌子上,轻轻向韩江林面前推过去。
这场景像旧社会上海摊两帮势力摊牌的那种味道,韩江林嘴角轻轻一咧,用手压平了协议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商量脸色发青,喉头干涩,胸脯急骤地起伏,紧张地观察着韩江林的表情。他就像把一件别人认为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拿给专家鉴定,谜底就要揭开之时的期待之情。也像一个丑媳妇,还从来没有进过丈夫家的门,这会儿拿着丈夫的一纸书信,投靠到夫家门下,接受婆婆质疑的情景。
当然,眼下的情形又犹如债主把一大笔钱借给了一个商人做生意,商人撒手西去,债主把借据拿给商人的继承人鉴定,期待他认可这笔巨额债务。韩江林轻轻一笑,说,这份协议是按照规范的格式签订的,不仅符合国家的有关规定,也完全符合白云对外招商引资的条款。
这一番话等于债主承认了原来的债务,商总暗暗松了口气,抬手起不经意地抹掉了额头的细汗。说,感谢韩县长能够这么看,我们这种搞长期项目投资生意的,就盼望像韩县长这种理性的领导,能够保持政策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如果新官不认旧帐,朝令昔改,我们就遭殃了。
韩江林爽朗大笑,说,县里紧跟中央,中央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环境不变,地方的小政策万变不离其衷,何况像县这一级,都是在法律框架下执政,根本谈不上什么政策,只有坚决落实中央政策的具体措施,可我们有些县级官员,动辄谈政策,讲思路,给一根鸡毛,他以为是令箭,给了他一个两人抬的滑竿轿子,以为是皇帝的八抬坐轿,前呼后拥,还真以为是土皇帝了。
到了韩江林这地步,白云这地盘被他踩在脚下,可以玩于投掌之间,自然不必像当初以林黛玉进贾府的那种心态,步步小心,事事留意,而是能够纵横驰骋,品评白云了。韩江林批评官员时,脑子里想着的是屠晋平关于土皇帝的话。想当初屠晋平曾说,县委书记如果不违法,就像当土皇帝一样。如今的土皇帝却成了阶下之囚,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商总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应付韩江林对时政的品读,以谋利为最终目的的商人不会参与任何对时政的品评和议论。在商人眼里,在台上的领导就像戏台上的演员,不管表演得好不好,商人都会把他们作为主角加以捧抬,以增加赢利机会。如果演员下了台,不能带给他们赢利的机会,他们又何必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呢?所以不管韩江林说什么,他都加以微笑,犹如给台上表演的演员以掌声。他问,那么这份协议可以得到认真的执行喽。
新官不理旧帐。韩江林顺口说了一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商总拿正纸杯正在喝水,听了韩江林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宛如震耳惊雷,手里的杯子几乎撒了,水满了桌子。商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用手把桌上的水抹到地上。
韩江林走到茶几上扯来几张纸巾,抹干了桌上的水,方才想到是没头没脑的话吓了商总,笑着重复一句,新官不理旧帐,这句话是封建时代家天下的名言,在专制时代,受皇帝分封的官员把管理的地方看作是自己的地盘,一旦新官到任,自然不愿意再用属于自己的资源和财产替前任还帐,现在是人民政府,政府所掌握的资源都属于人民,而不属于个人,只有个别封建意识浓厚的官员,才把自己管理的单位和部门的资源看作是个人的,也才会重提新官不理旧帐这句早就过时的话,既然协议是政府和贵公司签订的,不管哪一个来当县长,都会认这个帐,是不是?
商总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称赞韩江林年轻,思想意识先进,像白云这种落后的地方,早就应当挑选更多这样的年轻人担当重任。
商总的赞语说到了韩江林的心坎上了,他心里十分得意,表面上却得意颔首微笑。
绕了一大圈,商总回到自己的起点上,小心地问,既然韩县长答应履行协议,能不能帮我们多做一些工作,像东街的项目一样作为县里的重头戏来抓,多派些干部组成工作组,加强移民搬迁方面的进度?
韩江林盘算了一下,按照目前工程建设这一摊子需要移民搬迁的工作量,就是全县机关干部放下所有的常规工作不做,全部变成工作组分派下去做工作,人手仍然紧缺。移民搬迁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作,县里提出了移民搬迁工作的两项目标,一是通过移民搬迁,使搬迁的居民脱贫致富,二是通过搬迁,建设几座标准化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搬迁村落的规划已经有了,由于建设摊子铺得过大,造成资金紧张,原来对居民承诺的通水、通路、通电、通电话、通闭路电视,以及沼气池建设等基础工作滞后,居民埋怨政府不履行承诺;政府在搬迁村进行产业结构调整工作还没有搞好,已经搬迁的居民还没有实现搬迁致富的目的,这是移民搬迁工作严重滞后的重要原因。
由于政府过多地承担了属于开发商的责任,与开发商结成了利益同盟,这种情况改变了政府裁判者和协调人的中立立场,而与百姓成为了对立的谈判对手,严重影响了政府的公信力。最近,韩江林一直在思考,如何把政府从复杂的拆迁事务中解脱出来,变成纯粹的裁判人角色,重塑政府的威信和形象。
另一个问题又让韩江林为难,如果完全放手让开发商和百姓谈判,在谈判的形式和内容上,如何保证作为单一者的开发商与众多居民的对等地位?因为开发商更多地考虑项目方面的运作,而并没有组织百姓谈判的经验,如果开商发逐一与所有被搬迁者都签订协议的话,可能就会浪费了开发商的精力、影响项目的正常进行。在这种两难的情况下,政府又应当以怎样的方式把二者组织起来呢?
韩江林心里想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政府必须改变与开发商捆绑在一起的形式和立场,移民搬迁工作以后应当更多地由开商发来做。
商总一听这话,急火攻心,舌头都硬了起来,口齿不清,说,这,我们是有协议的,你刚才还说要按协议办事呢,我们人生地不熟的,项目建设、资金筹措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从事移民搬迁?
韩江林知道商总误解了他的意思,说,协议我们肯定会履行,我刚才所说的,是改进履行协议的方式,也就是如何更好地履行好协议。
不,不,不,飞鸟还恋旧巢呢,如果不派更多的干部做工作,保持强大的心理攻势和压力,老百姓根本不吃协议这一套。
商总停下来,喘了一口气。韩江林想更多地了解商总的看法,微笑着鼓励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们到白云投资,看中的就是白云县委政府提供的投资环境,不管投资长线短线,大家投的都是钱,不能厚此薄彼,更何况长线更有利于白云的发展?现在的情况是,东街的老百姓一闹,投资商一叫,政府就派工作队进驻,我们像两头冷眼对峙的水牯牛,不闹也不叫,对于老百姓来说,千百年来过的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再过几年几十年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我们的钱大部分是从银行借出来的,每这么耗一天,就是几千的利息,股东们耗不起,我更耗不起。
你的意思是要政府怎么办?
商总用眼睛暗示了一下韩江林面前的协议书,条件上面都写着呢,我知道老百姓的工作不好做,大家相互体谅,政府多派一些干部出面做工作,我们呢,可以适当考虑给予一些工作经费,作为对干部的补偿。
韩江林轻轻笑了起来,商总见他笑,也附和着笑了。韩江林说,绕来绕去,落脚点还是归结到钱上,你为什么不以增加的钱作为筹码,直接和老百姓面对面谈判呢?
商总摇了摇头,不行,这完全行不通,我们在别的地方投资项目,已经吃过这方面的大亏,本来和老百姓谈妥当的事情,结果翻年物价上涨,地价上涨,老百姓撕毁了协议,群起一闹,政府怕担事情,答应老百姓的要求,结果我们承担了物价上涨老百姓改变要求产生的一切后果,变成了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了。
商总语速极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润了一下喉头,清了清嗓子说,韩县长也知道,这年头,除了人越来越不值价,什么东西都在涨价,就连上街买一把小葱,早上是一毛钱一小把,下午就变成了两毛,要是我们和老百姓签订的协议也是一天三变,投资计划一天三改,作为代理人,我又怎么向股东们交待?
韩江林默然,心里不得不承担商总说得有理。从本质上说来,开发商所承担风险,正是以人治为主的社会向法制社会过渡时代,所经历的必然阵痛。作为一级政府就要考虑为老百姓、包括投资人考虑减少这种阵痛,不能过多地让公民承担国家政治体制的不完善带来的生活与投资风险。当然,这就需要基层官员在法律框架之内,运用行政智慧来规范行政作为,以此弥补法律规定在具体操上以及人性化方面产生的欠缺。
商总说,现在的投资商都得出了一个经验,与其拿钱满足老百姓随风日涨、不断变化的欲望,不如把钱拿给政府,补助干部们,作为一级政府,至少能够相对稳定地保证投资者的利益,如果补助了干部。商总说到这里诡秘的笑了笑,我们等于和干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干部们都是当地的上层人士,得到了干部们的支持,我们在道义上已经占了一个先机,等于拥有了一个强大的后盾。
韩江林一个激灵,心想,这就是商人啊,每一分钱都用到了刀刃上,一分钱都要考虑一分钱的投资回报,如果政府在使用纳税人的钱上,也像商人一样考虑投资回报,那将会产生多大的经济、政治乃至于社会效益啊。
他对商总树起在大姆指,故意笑着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商总你这是在收买和腐蚀我们的干部呀。
商总举起双手摇头说,没有,没有,韩县长是个清醒的人,我就直话直说啦,依附于政治的商人,生意做到胡雪岩富可敌国的程度,最终都摆脱不了被政治毁掉的命运,一个真正的商人哪里敢于与政治过多地沾边?再说啦,就是给我一千个豹子胆,我也不敢拉拢和腐蚀你这么精明能干县长的部下呀。
别在我面前花言巧语啦,在我们这种政治主导社会的国家,哪一个成功的商人,背景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治背景?韩江林笑着说,其实,像商总这样投资一地,造福一方的投资者,政府倒是很愿意成为你的坚强后盾。
韩江林沉思了一下,说,我一直在思考政府从具体的拆迁事务中退出来,采取更加高效的方式来推动拆迁工作。
政府退出来?政府当甩手掌柜,我们和老百姓谈判的话,就是签了协议,也是废纸一张,这个项目算是泡进了烂泥里了。商总露出满脸愁苦的神情。
你误解我的意思啦,政府不是当甩手掌柜,而是更加认真负责地为投资商、为老百姓搞好后勤服务,我的想法是,政府从具体的拆迁事务中解放出来,认认真真地当好裁判者的角色,另外招一些精通法律的人士,为投资商和老百姓提供法律方面的咨询服务,促进双方更好地按照法律规定的条款,签订协议,并督促协议的落实。
法院、司法局、法律服务站都可以承担这种工作。
我们有必要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使其更多地介入社会利益纠纷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商总笑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可企业要是一家一家的谈判,那要谈到哪一个猴年马月?
不,韩江林否定道,既然你愿意为干部的工作队付费,你为什么不用这笔钱聘请法律顾问,由法律顾问代表企业与老百姓谈判呢?而老百姓方面也委托由政府聘用的法律顾问为谈判代表,代理双方利益的人都是法律方面的专业人士,熟悉各种法律规定和操作规程,自然而然减少了人为因素的干扰。
这倒是一个处理纠纷的理想方案,可是现在谁来制定和执行这一方案呢?
商总的问题把韩江林难住了,一者他只是代理县长,还缺乏制定一种新规程所必须掌握的政治资源,二者他对龙阳滩水电站项目的情况不是很熟悉,不敢冒然作出决断。他想了想说,要想解决问题,就得调查研究,看来我得抽一个时间,到龙阳滩水电站项目现场走一趟,了解具体情况后,才能着手研究解决问题的方案。
邀请韩江林到龙阳滩电站考察调研,正是商总今天的目的。他见目的达到,得意一笑,说,我此来就是想请韩县长到龙阳滩考察的,就怕你没有时间。
韩江林爽朗一笑,公务员就是为投资商服务的,只要你有时间,哪怕再忙,我也得挤出时间呀。
韩江林翻了一下桌上的台历,把小周叫了进来,说,今天下午到县供销社检查的事情改一个时间,你准备一下,我们到龙阳滩电站工地看一看。
小周答应着,出去安排。韩江林收拾桌上的东西,拿起提包说,走。
商总赶紧站起来在前开路,感动地说,急企业之所及,有韩县长这样的领导做后盾,作为投资者,我们完全放心了。
韩江林笑着说,你这话就不对了,应当是有党的好政策做后盾,你可以完全放心地投资,造福于一方百姓。

第五章离婚节
三凌吉普宛如一叶轻舟,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公路中飘遥。黛青色的山顶笼着如丝如缕的薄雾,丛林间杂满了火红的杜鹃花,犹如火红的霞光映红了山川峡谷。公路两边平坦的山地,满是桃园、梨园,如今正是花儿满园的时候,汽车匆匆驶过,吸入肺腑的是郁郁花香。
穿行在春色宜人的山野,人无端地产生无数的遐想。朗润的山仿佛一位钟情少男,默默地护拥着春水;春水则如怀春少女,面对着山热烈的情怀,犹抱琵琶半遮面,羞达达地从山宽大的怀里向远方伸展。
欣赏着怒放的梨花,韩江林忽然想起桌上的一份报告,拥有一万多亩梨园的大地乡,要求今年再次举办梨花节。他知道这份报告明着是打给政府的,其实是打给苟政达的。屠晋平主政时,比较推重民族文化。在白云和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产生很大影响的前提下,屠晋平构想建立一个多层次、多类型的民族文化展示平台。以游击战的方式,各乡镇各自为战,汇集起来,使白云成为一个展示异彩纷呈、风情万种民族文化的大舞台。至少为什么要这样,屠晋平用熬中药来打比喻,说,这就好比熬中药,十几味中药熬在一起,药效就发挥出来了。
没想到小周也想到了这事,指着满山遍野烂漫的桃花笑道,花前月下,桃花浪漫,韩书记,今年大地乡的离婚节还办不办?
不待韩江林回答,商总抢先回答,办,办,我看这是白云近几年最富有创意,值得向世界推广的一个节日了。
原来,大地乡没有特色民族文化,书记乡长又不敢违背屠晋平的指令,左思右想,便从梨园上做文章,在春季梨花盛开时,隆重地举办了梨花节。在对外宣传的时候,大地乡办公室工作人员夹杂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梨花节被市日报的记者听成了“离婚节”,在市日报上发了一则消息,说,白云县大地乡今春隆重举办“离婚节”。一石激起千层浪,梨花节以讹传讹,在市井传扬开来。
看到这则消息,屠晋平并没有批评大地乡的领导,而是灵机一动,心想,倒不如把梨花节办成离婚节。理由是,如今离婚的现象相当普及,如果能够在春天花儿园满的时候,举办一场“离婚节”,让已经处于死亡婚姻边缘的夫妻,在梨花丛中举行最后的午餐;让离婚多年,产生了新的爱情、又担心进入新一个婚姻囚笼的男女,在桃李花下体验久违的浪漫情缘;让那些正处于花前月下的青春少男少女,感受一下离婚男女的忧伤,坚定爱情信念。这样,原准备举办的梨花节经过屠晋平大手笔一挥,钦定为“离婚节”。
离婚节一经推出,虽然慕名而来的游客奔着大地乡桃花而来。满山遍野的桃李花香,大有“满园春色关不住”的味道。最后令大地乡名声大噪的则是“离婚节”,一些报纸以“白云大地之间,桃花盛开,离婚盛行”为标题,隆重地推介大地乡的“离婚节”。搭着离婚节这趟车,隐姓埋名的“白云大地”声名远播。屠晋平颇为画龙点晴的创意策划沾沾自喜,但白云和大地乡的百姓并不喜欢,在他们看来,稳定是夫妻关系、婚姻幸福的基石,自古以来,白云民间视离婚为一种耻辱,因此民间大多对“离婚节”颇为诟病。
屠晋平失位以后,苟政达曾经在一次全县大会上公开批评“离婚节”,是以自己的缺点满足别人的猎奇心理。于是,大地乡书记乡长闻风而动,在继续以“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招商引资暨民族文化宣传活动中,把本已名声在外的“离婚节”,纠正为他们本意的“梨花节”。
苟政达既然有了意见,韩江林对“离婚节”和“梨花节”不置可否。他个人认为,办节仅是一种娱乐的形式,以给人们带来精神快乐为最终目的。按照这种思路,他倒是觉得屠晋平的想法更富于创意,更具有吸引力,或者也更有长远的生命力。展示自然景观的梨花节,只要有一小块园梨花,有一点快乐的心情,哪里不能够闻到满鼻梨花香呢?将错就错地把“梨花节”办成“离婚节”则不同了,这需要大胆的创意,出奇的想象空间,还迎合了现代时尚元素,迎合了许多人的心理需求,具有更加广泛联想和感受空间。如果给“离婚节”赋予良好的意义,使其通俗而不媚俗,说不定这样的节日有可能成为独一无二的世界性节日。当然,从民间的意义,或者从严密逻辑推理来说,“离婚节”也许说不过去,但世界上又有哪一个节日,是用严密的逻辑推理而得出的?又有哪一个节日,不是突破了民间的道德约束而给人们带来快乐的呢?愚人节、狂欢节、斗牛节、奔牛节、西红柿节等,哪一个遵循了民间的道德规范?这些节日本身就是以欢乐为规范,人们为了欢乐甚至以生命为赌注,游戏人生。
韩江林心想,如果能把离婚节办下去,在乡村月下、在桃李芬芳中,那些爱情接近破裂的人,重温爱情鸳梦,说不定重新燃起爱的激情,能够挽回失败的婚姻,这不失为做一件好事。但他不能说出来,苟政达既然已经就这事表了态,他必须服从班长的意见。
商总把头伸上前,对韩江林说,韩县长,如果你们同意,我今年愿意支助大地乡继续把这个离婚节办下去。
韩江林笑道,大地乡把先前的以讹传讹纠正过来,正式申请举办梨花节。
商总捏腕叹息,这么有创意的品牌,丢了多可惜,大地乡有山有水,有草场,我们围绕着离婚这个主题,可以开展多种创意活动,围绕着水做文章,搞百年修得同船渡;在草场上,搞夫妻双双骑马把家还;围绕着农家生活,像董允夫妇一样,一挑水来我浇园。
让商总这么一说,韩江林还真是有点心动了。任何事情一旦融入了思想,经过精心的策划就变得生动、变得富有意义起来。现代人惯于从无意义的事件中寻找快乐的意义,甚至愿意为了这种意义大把大把地烧钱。迪斯尼等主题公园,围绕一个意义做强做大,不断向纵深发展。离婚节未尝不可以做成一个以情感婚姻为主题,融合多种项目为一体的娱乐性节庆活动,并逐步把它向主题娱乐公园方面发展。当然,如果依靠白云人自己来做,肯定会受到某种思维定势的影响,离婚节的意义起于错误,也会终于错误。如果能够引入商总这样的民间资本来经营这个已经有了名声,却无实际内容的节庆品牌,把它办成一个纯粹的娱乐节日,对于白云,对于大地乡未偿不是一件好事情。
韩江林笑着对商总说,商总愿意支助这个节日,我们当然举双手欢迎。
商总说,好像苟县长以及白云民间都不欢迎这个节日。
人们接受新事物需要一个过程,龙阳滩电站建设起来,配套搞旅游开发,处在龙阳滩电站核心库区的大地乡,有这么一个特殊节日,能够为大地乡增色不少。
既然韩县长这么说,我以民间的方式,支助大地乡继续把离婚节搞下去,先打一个基础,等条件成熟了,电站产生效益了,我们再请专家进行系统策划,请传播大师进行精心包装打造,弄它个一鸣惊人。
韩江林想就这事跟商总说一说,但不好说得太直白,说直白了,变成他支持举办离婚节,在别有用心的人看来,最后变成了公开与苟政达唱对台戏。仅仅点了一句,现在的事情宣传非常重要,宣传到位了,节庆活动的意义就出来了,才能够在社会上产生广泛的影响力。
商总是何等机敏的人,笑道,离婚节是宣传出来的,以后要发生影响,宣传工作自然不能中断,我会叫公司的兄弟做好这方面的宣传策划,表面上今年大地乡轰轰烈烈举办梨花节,我们投入到网站的宣传里,采用梨花节的欢乐图片,大张旗鼓地宣传离婚节。
一点就通,韩江林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闯荡江湖生意人的悟性。
小周笑着竖起大姆指,笑着赞道,高,高,还是高啊,人家是在商言商,商总是姓商而言政,学到了政治学的精华,做的是一套,说的是另一套。
一套人马,两块牌子。韩江林也笑了起来。
汽车拐过山坳,在青山环抱之间,有一片宽阔地带种满了果树,桃园和梨园块状间隔。在红白相间的烂漫花丛中,隐隐约约露出红砖青瓦的砖房。这美丽清幽的去处,令人不禁想起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在给移民新村选址时,韩江林不止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不是秋季就是冬季,没有看到眼前这灿烂景象。这地方因为缺水,除了果树园,周围的地方茅草丛生,一派荒芜的景象。
谁能想得到,这里曾经是白云有名的幸福农场所在地。先前四周的青山上都是葱郁的原始森林,在大跃进年代,幸福农场职工响应号召大炼钢铁,把山上的原始森林砍伐一空,用作燃料来炼钢炼铁。钢铁没有炼出来,幸福农场职工的噩梦刚刚开始。没有了森林蓄水,农场的水源渐渐减少甚至枯竭,原来的稻田缺水后,只能改种包谷等干旱作物,缺水厉害的年头,不仅包谷等无法生长,甚至连饮水也无法保证。曾经一度达到五百职工,上千人口的幸福农场逐渐衰败,大家纷纷想办法调离。十年前幸福农场解散时,只剩下不到二十户职工,作为工人全部并入白云的各所学校。县农业局多次研究重新开发幸福农场,在原来的田园上种植果树。缺水影响了果树的生长,果园基本上没有什么收成。前年,县里把幸福农场确定为移民新村来规划建设以后,县里从省里请专家勘测,打了两口深井以后,果树的生长情况才得到部分改善。
移民新村就建在农场的原址上。一行人下了车,走进移民新村,边走边看。考察一圈下来,日影已高,韩江林饥肠辘辘。商总大有不把龙阳公司的建设项目全部参观完毕不罢休,又把韩江林引向了牛圈猪棚。韩江林只得任由肚子叽哩咕噜发表抗议。脑子里忽然冒出关于成大事的名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其实,县中官场也有关于当官的三字经言,“脑袋大,敢想;嘴巴大,能吹;心胸大,能容;肚子大,能忍;尿泡大,能坐。”
后一句来自一句官场笑话。十年前,南原市情况十分复杂,市委书记缺员后,省委物色了几个人选,都畏难而退,不敢承担大任。省委常委会再次把南原市委书记选配进行讨论时,时任省委秘书长内急,上洗手间一趟,回来得到的结果是,由秘书长出任南原市委书记。常委会中的情形在社会上流传看来,有人笑言,一泡尿都忍不住,还想担大任?后来,这位南原市委书记被社会笑称尿泡书记。
韩江林虽然职位还不算高,但
常委会前,苟政达把韩江林叫到办公室里,就一些问题单独交换一下看法。原来在常委会前有一个书记会议,自从常委的职数减少,加上人们对于书记会议的垢病,书记会议这一程序相应取消,需要讨论的问题直接提交到了常委会。不过,如果对问题觉得有需要,两大头,或者三位书记常在会前碰一个头,就某些问题交换一下意见。
韩江林走进书记室,苟政达放下手里的文件,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示意韩江林在短沙发上坐下,他在挨着的另一只沙发坐下。
过去,屠晋平抱着书记就是书记的想法,从来不离自己的虎位,汇报的人一般都是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面。只有县长、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在书记室里享受有坐位的待遇。相比之下,苟政达平和的态度容易被县里的人接受得多,也被人视为开明得多。据韩江林的感受,与屠晋平善于采纳不同意见相比,苟政达缺乏容人的雅量,正所谓态度决定了一切,一般人只是从对人的态度上看问题,不会深入到人的内心状态,更不会接触问题的实质,所做的判断都是表面上的判断。
苟政达欲言又止的神态,让韩江林怀疑自己又在某些方面产生了失误。果不其然,苟政达抹了几下头发后,漫不经心地说,前些天我参加了那个谈判会,我想,你的本意是举行利益双方、也就是群众和开发商面对面的谈判,但我看到的情况不是这样。
谈判无果而终。这是韩江林已经预料到的结果,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双方的目标本来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需要不断地磨合,最终才有可能达成一致。看来苟政达比他这个年轻的县长更没有耐性。
他说,开发商派了代理人和律师出面,群众方面呢,委托陈老太当他们的代理人,这就不是双方代表的谈判,而是双方代理人之间的谈判。
不管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韩江林说,不管是谁在谈判,只要围绕解决这一件事情这个核心,能够搭成协议,双方能够遵守协议,我看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我怀疑这里面有问题。苟政达直截了当地说,说话没遮拦,这是他为人看起来比较爽快,也比较讨人喜欢的地方。与屠晋平的阴鸷、着意于计谋相比,苟政达显得阳光了一些。为什么最近凡是有利益的地方,陈老太就会作为代理人出现?东街的拆迁改造、龙阳滩水库的移民搬迁,现在又出现在校场坝的拆迁中,他在底下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赢得了老百姓的信任,而这些本应由我们政府承担的工作,为什么落到了一个所谓的代理人身上?
代理人制度,而是我们当初设计的内容之一,有代理人的参与,他们熟悉各种制度和规程,减少了村民不懂政策带来的麻烦,省去了原来政府承担而又不应该承担的许多活路,代理人之间的谈判,等于把业余的拳击比赛,提高到职业比赛的规范和水平,能够大大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
我担心的是,政府效率倒是提高了,我们的威信却下降了,你想一想,现在老百姓的意识还没有跟上,你把什么事情都交了出去,结果老百姓信任的对象发生了转移,这叫移情别恋,在老百姓眼里,好像政府不管事了,没有权了,等于丧失了政府的权威,这怎么行?
韩江林一怔,心想,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苟政达还抱着大包大揽的大政府意识不放,而自己的思想理论里,已经接受了小政府、大服务的理念,政府不需要权威,它的职责更多地制定规则,而不是亲自参与游戏,把属于社会性的事务,更多地交给社会中介组织,陈老太这种代理不管性质如果,在形式上首先就是一种社会性的中介组织,只要他能够遵守政府制定的游戏规则来参与社会公共事务,在法律框架内,这是允许的。
过去政府管事太多,好像什么都管,什么都管得不让老百姓满意,有代理人参与这种矛盾纠纷多的事务后,政府可以腾出时间来思考最重要的东西,并进一步引导好社会中介组织搞好服务,从另一个角度说,社会中介组织也是整个国家细胞的一个组成部分,没有必要对他们不放心,毕竟他们不是敌对组织,我们不能用不放心社会组织,只放心自己亲手抓的老思维来应对新问题了。韩江林耐心地解释说,过去我们说知识分子是臭老九,不放心,浪费了大量人才资源,国家建设遭受重大损失,后来一度对私营经济提出怀疑,事实证明,恰恰是私营经济成为民族经济最为活跃的部分。
这是大道理,大道理不能解决小问题,更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如果把事情都让中介做了,中介成了另一个政府,老百姓出现问题都找中介,政府的威信何在,我们的政权基础不是会出现问题吗?
苟政达这话好像触及了问题的关键和实质,这也是中介组织取代原来属于政府的具体事务以后,一些人极易产生的想法。这种想法仍然是基于社会存在阶级斗争、存在敌对势力的传统习惯性思维。如果把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看成一个和谐统一的有机整体,这种想法自然就没有任何思想基础了。韩江林说,政府和国家始终掌握着制定游戏规则的权力,这就是我们的政权基础,假设这种规则出现了某种危险的苗头,有可能影响社会安定团结,我们可以换一种游戏规则,一切不都烟消云散了吗?更何况代表政权的强大军事力量始终牢牢地掌握在党和政府手里呢。
苟政达见无法说服韩江林,聪明地暂时搁置争议,求同存异,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体,用了一个笼统的说法,说,这个问题有待进一步观察、研究,并密切注意它的发展,我个人的意见,甚至要注意陈老太这个中介组织的发展,会不会演变成一种采取非法手段谋取利益的社会集团,甚至是黑社会集团。
听了这话,韩江林一个激灵,心想,苟政达在这方面看问题比自己老辣,对社会现象把握不准,极有可能演化为政治方向的错误,从而遭到残酷无情的打击,这在历史上屡屡发生。对社会的客观看法,或者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具有某种分歧是可能的,但是,这种分歧一旦上升到政治高度,即用来改造客观世界上面时,就对执不同政见者进行残酷打击甚至无情屠杀。
事实上,客观自然与人类社会都是在不断演进的,建立在此基础上的人类思想观点,也会随之发生相应的改变。从这个方面说,没有任何一种思想会是永恒的,即没有永远的正确和永远的错误思想观点。当思想变成了变化,它最终会交替、会融合,从而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当后人面对这种精神财富时,甚至会弄不明白,为什么已经称为文明社会的人类,还会像一条野狗一样,为了其它野狗多叫了几声、或学了一声狮吼而大开杀戒。
苟政达说,找你来商量的,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杨卉的职务问题,我还是原来那个想法,既然其它人都官复原职,杨卉是不是也不要免她的职了?
对他们问题的最后组织结论是什么?
苟政达两手一摊,说,检察院把材料移交给了纪委,纪委又把帐本退回了原单位,罚了一些款,了事。
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咄,韩江林苦笑不得,转了一个大圈子,问题又回到起始点上,以为是踢皮球呀。
苟政达说,在现实社会中,政治是第一位的,查处经济问题,往往包含着强烈的政治目标,现在屠晋平死了,政治上已经没有了意义,查经济问题成了画蛇添足,再说每个人就那么几千块钱,还不够在南原宾馆里搓一顿海鲜,特别是杨卉的问题,一个财政局长多报了六七千块的发票,相比她每年为白云财政多讨的几百万,算什么?几千块也可以说是请人喝茶忘了撕发票,或者借给某位领导打麻将的钱吧。
看得出苟政达确有爱才之心,韩江林说,其它的人官复原职,我没有意见,只要我当这个县长,杨卉不能再担任财政局长。
苟政达瞪大眼睛看着韩江林,杨卉当初出任财政局长可是你提名的啊,而且在白云,哪个不知道你和杨卉亲如兄妹?
苟政达呵呵一笑,让杨卉重新出任局长,一是她有才,二来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韩江林一想起杨卉在屠晋平灵堂前的表现,气不打一处来,说,我们常说政治,在和平时期,经济问题就是最大的政治问题,因为政治上的每一个目的,都要在经济上得以体现,否则,什么是政治?恐怕任何人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杨卉出了经济问题,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就是政治上出了问题,对于政治上出了问题的干部,如果我们再坚持用在重要的政治岗位,那就是犯了原则性错误。
韩江林的一番话说得苟政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想他和杨卉之间,有可能发生了什么,换了温和的语气问,江林,你不是一个极端的人,怎么在杨卉的使用上,怎么会有这样极端的看法呢?
韩江林气乎乎地说,反正我不同意。
苟政达舒了一口气,不同意也好,那就让她远走高飞吧,对一个人才来说,让她留在伤心之地,带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工作,作为一个女人,也难为了她。
苟政达说着,站起来到办公桌上翻文件。韩江林以为苟政达会因为杨卉曾经是屠晋平的人,会恨杨卉,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爱才,仍然着意让她担任财政局长。韩江林为他的这一点爱才之心感动之时,心里默默地说,小卉,对不起了。
苟政达把一份文件递到韩江林手上,说,看看吧,省里都看到了杨卉的才能,我们不能有眼无珠啊,既然白云的塘子小,养不了这条鱼,我们放她归海吧。
韩江林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商调函上,这份要求商调杨卉的函件来自省国有投资总公司。韩江林想起了高雅富态又行侠仗义的梅总,想到那一次,他和杨卉从梅总家里出来时,杨卉的异常表现,莫非杨卉在梅总家里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如今她利用了这个秘密?韩江林还想起和二郎神一起在花桥茶楼喝酒的情形,杨卉和二郎神可是相见恨晚。两人聊到后来,二郎神好像对她信誓旦旦。这么看来,这个杨卉实在太不简单了,她不再是他眼中的那个小妹妹,而变成了一个极有心机的女人,她不仅利用了梅总,还极有可能利用了二郎神。不然,相关部门不会在屠晋平死后不长的时间内,很快对这一系列的案件做出反应。
你总有一天会跪倒在我脚下。这话犹言在耳,韩江林心里一寒。韩江林又想起她和他谈交易的三个条件,那个心慈面善的杨卉已经脱胎换骨了。面对这位极有心机的女人,韩江林感觉到的不再是亲切,而是恐惧了。
我同意。韩江林说出这话时,心里暗暗为杨卉找到了一条出路松了一口气,他实际上是非常在乎她的,因为决定不再同意杨卉担任财政局长,他正为杨卉找一条出路发愁呢,这份商调函算是帮他了却一桩心愿。
两人通过气,已经到了常委会约定的时间,韩江林拿到常委会的议题,才知道苟政达对和他通气的事件是做了精心思考的,这两件事情都是不便于拿到会议上作过多的讨论,或者说讨论起来浪费时间还有可能没有结果。和韩江林通过气后,这两个议题苟政达提出,韩江林赞同,其它常委见两大头已经意见一致,再有想法也只能表示同意。
常委会的第三议题也是一件大事,由韩江林组织有关部门制定并多次修改,在政府部门试行了一段时间的《白云县人民政府关于规范机关、事业单位行管理的规定(试行)》文件,要求经过常委会讨论以后,作为白云机关事业单位管理的规范措施予了实施。在这一规定里,对机关事业单位行政执法、行政收费、重大开支、政务公开等方面,综合了有关法律法规,结合了白云机关管理事务方面的经验进行了相应的规范。通过一系列财务检查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各单位的财务管理比较混乱,重大支出单位领导说了算,没有任何监督,也没有人敢于监督。人们常说,权力失去监督意味着腐败。制定这些规定的着眼点就是监督一把手经济。
黄宇副县长把规定的目的和要点作了介绍后,苟政达毫不犹豫地立即接上话,我说几点意见,我认为这个规定的目的是好的,内容方面也比较详细,但是,它目前不适合白云的情况。说到这里,苟政达翻开工作笔记看了一下。
看来他对这个议题的反对发言是做了精心准备的。韩江林心想,既然觉得这个规定不成熟,不同意这个规定,完全没有必要上会呀?为什么要放到会上来公开反对呢?
我说两点意见,苟政达说,这个规定相对来说显得重复,国家对于行政管理执法制定了种种规定,学习并执行好这些规定,已经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花费很大的功夫,而且,严格执行好这些规定,已经能够保证我们的行政管理和行政执法上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再出台一个规定,等于法下有法,重复罗嗦,浪费时间和精力。
二一个意见是,白云处于抢抓机遇的特殊发展时期,里面有一些规定与现实发展的需要不相符,比如说开支一万以上要班子集体研究,五万以上的项目,项目决算材料要报纪委审查,一方面纪委的工作本身就忙,顾及不过来,另一方面,复制项目材料也需要一大笔经费,而且,时间上也是一个巨大的浪费,等等,规定得太细,不好操作,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更加解放思想,大手笔地推进白云发展,这个规定让人感觉到是给我们的发展装上一个套子,戴上镣铐跳舞。
韩江林说,规定详细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经济上去,干部下去。
这个好办,苟政达再次翻了一下笔记,大家担心对一把手的监管失控,可不可以采取这样一个政策,各单位一把手都不管经济,不管财务,财务由二把手管理,即由二把手来签字核销发票,把规定中由纪委和上级部门监督,改为本部门的一把手监督,这样既便于执行,也有利于提高效率,把权力放在单位,好比授权给各野军战司令各自为战,在战场战机稍纵即逝的情况下,权力下放与权力上收的效果肯定大不一样,在座的都当过单位的一把手,对这个效率问题我想都有很深的体会,我们要学会多放一权力,让各单位各部门围绕着发展问题大干快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在常委会里面,问题的关键不是权力下放,而是权力上收。韩江林明白了苟政达不同意他主导提出的规定,而另抛出了一个思路的原因。如果通过了政府主持制定的规定,等于政府的思路成了常委会的思路,韩江林在政治上就会获得加分,而苟政达则利用常委会助成这件好事,为韩江林加分,一位政治高手绝对不会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又扯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议题,县委办秘书送来一份传真给苟政达,苟政达看了一眼后,递给韩江林。原来是省委组织部抽调韩江林到中心城市挂职学习的文件。
眼前的事情那么多,外出挂职学习半年,会影响工作的开展。于是,他轻声对苟政达说,书记,能不能提出一个要求,暂时不要去,或者把时间稍为推后?
苟政达大声说,那不行,令行禁止,这是我们做事做官的原则,这是省委组织部的文件,说明你已经纳入了省委的视野,这是好事情。说着,苟政达不容韩江林再说什么,拿起文件说,我在这些宣布一个事情,省里抽韩县长到上海挂职学习三个月,下星期一动身,在韩县长挂职期间,黄宇同志负责政府的事情,你们要做好交接工作。
一句话,韩江林没有退路了,在心里决然地说,走就走吧,把缠身的烦心事丢掉,一心一意挂职学习,倒算得是一种解脱。

第十九章遍地黄金
出去时满天草绿,回归时遍地金黄。
飞机在南原机场上空盘旋,韩江林似乎已经闻到高原特有的清爽香甜气息,与上海滩夹杂着咸味的空气截然不同。小周和小刘在机场大厅里望穿秋水,韩江林推着行李姗姗来迟。他一出现,两人兴奋得手舞足蹈,欣喜地喊,这里,韩县长,这里。
韩江林一过栅栏,行李二一添作五被抢了过去,两人簇拥着韩江林朝停车坪走去。
在车上坐好,还不及寒喧,韩江林急切地想知道家里的情况,问,最近白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大事?哦,对了,最近白云发生了一起天大的事。小刘心直口快,小周眼睛不停地暗示阻止也来不及了。
水利局长李功来贪污受贿二千万被发现了。
怎么?韩江林心惊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二千万?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又问了一句。李功来是他欣赏和信任的一位干部,他觉得说所有的人贪污都有可能是事实,但说李功来贪污受贿,这绝对不是事实,因为他是专家,对工程的质量要求那么严格,怎么可能贪污受贿呢?
韩江林怕小刘陈述不清,转向小周,说说详细情况。
李功来的贪污是偶然被发现的,而不是查出来的。小周说,李功来在南原买了一套房子,他把贪污受贿得到的钱拿到房里,用塑料纸包扎成饼状后,放进事先在阳台用磁砖砌好的夹层里,他以为这样做就万无一失了,就在昨天,楼下一家搬新居,违规燃放了大量的鞭炮,客人把一大卷鞭炮堆在一起放,李功来砌磁砖的技术不高明,阳台的磁砖墙被震垮塌,几饼钱砸在客人的头上,拿起一看,还以为老天赐财宝,正在高兴,等烟雾散尽,发现楼上阳台还镶着一饼一饼的钱,客人赶紧打电话报了案,公安机关怀疑是不义之财,撬开门清理了现场,共二千一百万,公安机关又从小区物管那里,查到了李功来的名字,昨晚赶到白云带走了李功来,这起南原市自建国以来最大的贪污受贿案就这样被发现了。
这故事好像天方夜谭,在韩江林听来却字字惊心。
蠢猪!小周说完,韩江林狠狠地骂了一句。
李功来是他最信任的干部,如今却出了这样大的案子,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呀,用错了这么一个人,对白云的政治局面造成多大的混乱啊。韩江林担心的是李功来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他受贿了这么多,肯定影响工程的质量,建成了一系列豆腐渣工程,这对白云又是一笔不可估量的损失。一个藏钱的小工程都建不好的水利局长,还能相信他做出什么好质量的大工程来?虽然上级有可能不再追求韩江林用人失察的问题,但想起自己对人疏于考察,他仍然感到良心不安。
车出了机场路,小刘问,直接回白云?韩江林心事重重,思考了一番,说,你们知道李功来出事的那个小区吗?
二千万,这是多么惊世的贪污受贿案啊,那个小区快变成了南原的新景观,才一天时间,小区的草皮都被参观的人踏烂了。小刘说。
小周说,我们来接你之前,去看过,听到有人建议,把李功来四楼的新房子改造一下,建成南原市的贪污受贿博物馆呢。
白云,会因为李功来而声名雀起。韩江林怎么也想不明白,口口声声讲质量、谈规定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令人不齿的事情,而且,一个工程专家居然如此小儿科,想到那么拙劣的藏钱主意?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呢,还是钱多了,脑子进水了,成了傻子了?
他们来到李功来出事的千家福小区,小区里车进车出,都是来看李功来留下的拙劣表演的现场。小区里人头攒动,人们纷纷仰观李功来的新房子。房子的阳台已经拆掉了,只有靠墙的两端还粘着几块破磁砖。观众给李功来出主意,说怎么怎么阳台就不会掉了。一楼迁新居的户主喜气还没有散去,家里仍然有人在打麻将。主人也许是为了庆祝天上掉钱,也许是为了搞笑的表演,故意请人写了“天送财”三个大字挂在阳台上,两张竖联分别是,“鞭炮一响财满地”、“秋风一吹满地金”。观众都说对联写得好,贴合时景。
看看大字,看看楼上破损的阳台。韩江林觉得把二者结合在一起,充满了一种民间式的智慧与幽默。
韩江林默默地走出小区,上了车,一路无语。临进白云城关,他才掏出手机给苟政达打电话,汇报自己已经来到。
苟政达一声幽叹,江林,你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们的屁股烙在火山口上了。
这番话让韩江林有些感动,说,我们是一个班子的成员,遇上火山爆发,多一个人坐上去,火山喷发的能量杀伤力可能会小一些吧。
你是市领导眼里的红人,有远大的前程,不能让你身上有污点,更不能再让你牺牲了,你权当没有回来,这几天就闭门在家,让我们应付眼下的局面就行了。
独木支危局,总不如双木一起支撑好。韩江林说,我马上到办公室里来向你汇报学习情况。
苟政达一再拒绝,韩江林还是坚持到苟政达的办公室。
苟政达书记室的门第一次关了起来,韩江林推开门,见苟政达正在给什么人打电话,气愤愤地说,全部行拘起来,一个一个地查,绝对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待苟政达挂了电话,韩江林问,什么事让书记生这么大的气呢?
苟政达懊恼地说,还不是李功来?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我们不采取一些措施,上级追究用人的责任、追究连带责任,我们怎么交待?
现在一般不搞株连法,韩江林说,县里采取了什么措施?
把李功来家里的人全部拘了起来,苟政达说到李功来三个字时,神情恶狠狠的,牙齿咬得格格响,好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假如李功来在的话,大概苟政达一定会跳起来剥他的皮,撕烂他的身体,咬啐他的骨头。韩江林还从来没有见苟政达这么痛恨一个人。看来李功来案件,让苟政达感觉压力太大了,他还真有些担心苟政达支撑不住。
李功来的老婆和他离了婚,刚离了半年,他娘的,怎么会这么巧,是不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出了问题好金蝉脱壳,转移和藏匿财产?
也许真的事出有因呢,韩江林说,他不想苟同苟政达的意见,人在愤怒的时候,情绪控制着他的判断,容易让人产生失误。
说是看到李功来不正常,特别是看到李功来和老板处得太近,屡劝不听,担心他迟早要出问题,就和李功来离了婚,他娘的,有这么好的老婆,丈夫还会出问题?是一种借口吧,如果真有这么好的老婆还出问题,那也是天要灭李功来了。
韩江林说,如果事实真是这样,把这么好的女人拘起来,是不是对不起人家啊。
苟政达大手一挥,在这种关键时刻,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掉一人,先眉毛胡子一把抓,用你常说的话说,这是眼下形势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越是关键时刻,我们越更不能冲动,不能用情绪代替理智。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我们不有所表示,上级不会放过我们,百姓不会原谅我们,既然上级专案组把与李功来有关的大鱼都抓了,剩下些小鱼毛虾,我们也要一网打尽,在反腐倡廉上和上级保持高度一致。
韩江林说,书记平常不是说,抓案要抓大放小吗?一些小鱼毛虾,把网眼放大一点,政策宽松一点,就过去了。
不对,苟政达严肃地说,平常抓大放小,是工作需要,时下眉毛胡子一把抓,是形势需要,也是政治问题。
韩江林明白苟政达的想法和思路,不让他在上级面前丢面子的,就不是政治问题,一旦让他在上级面前丢了面子,那就不是一般的问题,而是上升到政治的高度了。既然与政治扯在一起,案件的性质就发生了质的变化,政治既然是一种需要,同样的证据,也会放大十倍来看。
沉默了一会,苟政达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韩江林,疑惑地问,江林,你说说,李功来看似老实巴交的一个知识分子,怎么吃了豹胆,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要命地贪?
穷闹的,小时候穷的人,如果没有改造好思想,不具备一定的境界,贪欲一旦起来,那就是一个无底洞。
你这是缩命论,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苟政达无奈地嘿嘿一笑,现在我才理解你关于制度化建设的一些想法,但是,我们这一代人太理想主义,喜欢强调精神,喜欢用政治思想和道德代替规则,喜欢运动式的工作方式,这种方式来得痛快,有暴发力,容易看到成果,这是因为我们性急,太想看到成果了。
对于苟政达这一番剖白,韩江林深表赞同,也说到了两代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和处事方法的要点上了。
苟政达说,对于校坝场拆迁,我们组织谈判,谈了一两个月,后来我看拖不下去了,把一百干警和几百机关干部拉上去,只一个上午就风卷残云般痛快解决了,你曾经说过,创业时代需要非常手段,运动式的手段就是一种创业手段,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会走上守业阶段的,那时候,规则会显得越来越重要,你的思想就会占据主要的市场,起主导作用。
没想到苟政达看似东西南北的打哈哈,原来对问题看得这么深,这么透啊。韩江林不得不佩服。
江林,我们没命地搞建设,为了筹钱跑断了腿,可居然有人来个彻底的釜底抽薪,说明我们的人格魅力不够啊。苟政达说这话时,语气带着十分的感伤情绪。
我养父说,人登一百,各式各色,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与我们有同样的想法,有相同的境界。
对,江林,说得很对,一幢高楼的材料各种各样,组合成一幢高楼,靠的就是粘合剂和组合的规则。苟政达说,我要到市里向有关领导专题汇报一下县委对李功来问题的处理情况,并作检查,家里的事麻烦你照管一下,哦,还有一个事,南方电力投资公司要来我县考察水电资源,晚上你出面接待一下。
两人一起从书记室里出来,苟政达对刘诚说,我要到市委汇报工作,南方电力公司的考察组,由韩县长出面接待。
刘诚说,好,我们安排好了就通知韩县长。
送苟政达上车走后,韩江林感到需要休息一下,本想叫小刘开车送他回家,一想到家里已经半年没有人住,不仅冷清肯定还积了厚厚的灰尘。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居然变成了一个流浪儿,找不到一块温暖的、可以落脚的地方,一缕悲伤的情绪从他心底弥漫开来。
小刘看出了韩江林的伤感,说,周主任已经帮你把房子打扫干净了。又说,如果想洗热水澡,还是先找宾馆住吧。
回家吧,韩江林说。
韩江林回到家,看到一切就像他离开时的样子,干净整洁,心想,有一个家多好啊。他翻出干净衣服,就着水龙头冲了一个冷水澡。好在天气还不冷,洗了澡后,纷乱和烦恼似乎都被水冲走了,心也渐渐安静下来。穿着宽松的睡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一个国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当他在兰晓诗和他的结婚照前停了下来,凝视着画像上兰晓诗娇美的面容,思绪如丝如缕,仿佛一个长睡的旧梦渐渐像茧一样破壳而出,让他充满了无限的伤感。
一觉醒来,韩江林身体里塞满了雄性的欲望。这个时候,诗意的兰晓诗像清水一样退隐,对温暖罗丹的怀念像潮水一般涌上前来,她丰腴宽广的肉体曾经那么令他着迷,躺在她怀里的时候,他曾经一遍一遍地称呼罗丹,我的大姐姐,我的小妈妈。他觉得这个女人能够像母亲一样,包容他所有的任性,包容他所有的缺点。罗丹总是格格地笑着,愿意接受韩江林赋予她的任何角色,而且扮演得很好。在他睡懒觉醒来时,罗丹常把早餐端在床上,亲昵地拍着他的脸叫醒他,玩笑道,起来吧,太阳照屁股了,我的大孩子。
韩江林睁开眼睛打量着性感迷人的女人,笑道,你这会儿怎么不像农村妈妈,说早起的狗得一泡热屎吃?
罗丹跳上前拧着他的耳朵,你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有一股天生的痞子气。
韩江林展开身体望着天花板,幽然一叹,痞子气,知我者,丹姐也,如果不是教育,我一个被人遗弃的野种,只怕不仅仅是痞子气,监狱里大概已经几进宫了。
迷蒙的灯影映在窗上,原来天已经黑了。韩江林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有几个未接电话,见有刘诚的号码,再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韩江林心里一急,坏了,误了大事了。翻到后来,看到刘诚发来的短讯:考察组临时改了时间,今天先到东江,三天后再来白云。韩江林松了一口气,脑子里闪过一个疑问,行程怎么会改变呢?莫非电站的坝址选择意向性地定在了东江吗?这个疑问很快被肚子里叽咕的叫声淹没。
在思考怎么解决晚餐问题的时候,想起了兰晓诗和他那一次关于饿的对话。兰晓诗把身体对性的渴望叫想,把肚子的饿叫饿,倒是十分精到,对性的渴望倾向于精神方面,肚子的饿主要是物质欲望。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他真是饿了。如果排一下先后,他宁愿意先解决精神上的饿。这么一想,眼睛看着兰晓诗的墙上照片,心里对罗丹的思念再一次强烈起来。
此情此景,兰晓诗就像贾府里那个带着忧伤的诗意林妹妹,在身体的感觉上叫人怀念不起来的。贾宝玉之所以视林妹妹为天仙,实则也只是带有诗意的清凉的天仙,作为贾府的公子,凡间肉体的温暖已经由袭人等一帮丫环们给予了,在林妹妹身上,他可以一心一意地诗意地对待爱情,而不需掺杂肉体的欲望了。假设不是贾宝玉,而是作为凡人来选择生活中的伴侣,热情大方、洋溢着热情生活气息的薛宝钗毫无疑义是首选。贾府里除了宝玉外,所以的人都把宝哥哥的媳妇定位在薛宝钗身上,也代表了一种世俗的价值观。
此时,躺在床上的世俗的韩江林翻了一个身,心想,同床异梦,呵呵,同时思念两个女人,这是不是代表了人的精神裂变?
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个人以生动鲜活的事实,从另一个方面对韩江林的这一问题提供了答案。

第二十章折戟沉沙地
李功来巨额贪污受贿案的暴露,带来了另外一个严重隐忧,在他任内的承包出去的水利工程,会不会此而全部成为豆腐渣工程?
这个问题牵动了市县领导和水利专家的神经。市委常会会召开专题会议,研究检查白云县水利工程质量问题,要求相关部门认真排查安全事故隐患。可见这个大案给领导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在李功来任内的这几年,是白云水利投资最大、所上项目最多的时期,每一项水利工程都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像小水电、防洪堤等项目,一旦工程质量存在问题,等于在老百姓头上悬挂了一把达摩斯利剑。
按照市委的安排部署,从三个方面揭开李功来留下的工程质量谜码。一个水利工程专家检测工程质量。通过对一系列的工程质量检测,李功来督建的水利工程不仅不存在质量问题,与其它时期的工程质量比较,相对还要好一些;一个是审查承包工程的建筑老板。这些老板们有一个共同的感受,李功来不仅牙齿长得利,钱吃得凶,对工程质量的监督十分严格,他们苦笑着戏说,他是两手都在抓,两只抓手都非常硬,在他手里搞工程,没得吃。还有老板客观地评价道,李功来这个人懂技术,除了贪财这一点不足外,其它还没存在什么问题。
谜底最后是李功来自己揭开的,他对办案人员说,贪欲扭曲了我灵魂,但并没有蒙蔽掉我作为技术人员的眼光,所以我贪得越多,越担心工程质量出现问题,对工程质量监督得越严格,对包工头们检查得越狠。
听到这个汇报,韩江林这才明白,李功来的狠原来是这么来的。李功来贪了钱却想方设法瞒天过海,不仅蒙蔽了他的眼睛,也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只有一个人的眼睛没有被李功来蒙蔽,这个人就是李功来的妻子。当这个女人向水利局党组反映李功来的问题时,党组不相信视工程质量为生命的李功来会贪污受贿;这个女人向纪委反映情况,要纪委审查李功来的经济问题,纪委认为李功来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同志,希望家属要支持工作,不要听信谣言。人们常说,真理只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其实,真相绝大多数时候也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是,大多数人往往并不相信少数人手里的真理或者真相,只有当人们莽撞前行,撞了南墙时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犯了错误的绝大多数人并不都敢于承认错误,个别人甚至为了掩盖错误,不惜牺牲掌握真理或者真相的人,来维护自己那一点狭隘和虚伪的自尊。为了尊重真相,在公安机关核实完李功来妻子财产方面的问题后,韩江林专门请示苟政达,解除了这对个女人的拘禁。
李功来案子对韩江林的刺激很大,这些天一直在反复地思考知识分子的人格问题。
贪欲与质量,是一对水火不相融的矛盾,李功来却能把二者统一得如此紧密。李功来扭曲了灵魂,戴着镣铐把舞跳得这么好,才使得白云在水利工程上没有遭受二次损失,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李功来的人格分裂,只是长期以来在传统儒家文化熏掏下,知识分子人格扭曲异化的一个缩影。自孔子治世无力转而清谈仁义,人格就已经开始裂变了。赵高的指鹿为马,司马迁遭宫刑,至人生绝望而期望著作传世的痛苦人生。后来,一边是明镜高悬,一边却是十年清知府、十万花花银的封建官场人生;一边是反腐唱廉一边收红包的现代贪官类型。至于知识分子们,一边宣传自己都认为已经救世无望的封建仁道,说这是最高境界,另一边大行不仁不义,把那只有几行臭字的书,大肆高价贩卖给处于道德迷惘时期的青年学生,以此换取他们少得可怜的银子。
君子坦坦荡荡,这是何等高尚的道德气魄,可是,那些拥有权势的君子,一旦失去法律约束,道德堕落得比普通百姓更快。
道德是无法约束权力的,权力作为一种强势政治行为,唯有强势的法律方能产生约束效果。
思考的结果,让韩江林更加坚信了坚持制度治国的想法。
李功来的问题弄得韩江林惊悚于迎来送往,每天拒绝了所有的请吃,一个人躲进小窝或清汤小白菜,或一包方便面解决肚子方面的物质欲望问题。到于肉体方面的精神欲望,只好对着天花板思念着罗丹,也算是望梅止渴了。
这天他早早地回到家,刚换下西装准备弄一点吃的,刘诚打电话来向他汇报,说由省国投总公司和南方电力组成的联合考察组已经到了,安排在白云宾馆。
我马上就到,听到期盼已久的考察组到来,他十分兴奋,换了一套休闲装,精神抖数地出门。
刘诚等候在宾馆大厅,韩江林一到,马上在前引路朝“天歌神韵”包间走去。透过打开的门缝,韩江林看到杨卉坐在一位气质高贵的女士身边。韩江林及时扯住刘诚的衣角,问,那位气质不凡的女领导是谁?刘诚从衣袋里掏出接待方案,说,哦,我忘了把接待方案给你,那位女领导是省国投的梅总。
刘诚正说,韩江林马上想了起来,心想,以前两次见到梅总,都是在夜晚,现在是白天,又是另一番神韵。韩江林心想,接待她这样的贵人安排在“天歌神韵”算是十分贴切和得体了。又问,杨卉怎么也来了?
刘诚轻声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杨卉局长现在是国投的办公室副主任,梅总的秘书。
哦,韩江林大为惊奇,没想到杨卉一到国投,立即得到重用,马上跃上了一个新台阶,心想,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了。
两人走进房,刘诚把客人向韩江林作了介绍,梅总和韩江林握手时,似乎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热情,只是很礼节性地说了一句,哦,年轻的韩县长,我们见过。
韩江林说,梅总多次帮助过我们,是白云的大恩人呢。
梅总似乎并不领情,说,我的帮助是职务行为带来的。
杨卉把韩江林介绍给客人时,说,这是白云县长韩江林。用语十分官方和客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
梅总笑着问了一句,韩县长是你的老领导呢,你要多敬他几杯酒。
我哪里敢敬韩县长的酒呀,他喜欢强调敬酒不吃吃罚酒,杨卉故意笑道,又把头朝韩江林侧了过来,说,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多年,韩县长在多方面给了我深刻的教训,我能有今天就是韩县长精心指导的结果,在此表示感谢。
开始大家以为听错了,但这会儿杨卉的神情十分认真。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杨卉得到了深刻的教训。
杨卉的一番话让韩江林下不来台,尴尬地坐下,礼节性地说,欢迎各位到白云考察,希望以后能够有较好的合作。
杨卉说,白云当然是梅总这次考察的重点,但不是唯一的点,通过这次对东江的考察,考察组有一个初步的结论,从准备工作上说,东江的基础工作可能做得更扎实,投资环境更为有利。
杨卉当头给了韩江林一闷棍,把韩江林打懵了。多年以来,在清水江水电开发的选址上,白云和东江一直是两个冤家对头,根据水利部门的前期考察,白云和东江境内各有一个地点可作为电站坝址。由于坝址所在地在税收等方面都具有很大的优势,两县都希望国家投资开工建设的电站坝址选在本县地盘上。假设坝址选择在东江,那么,白云在税收方面吃亏很大,还因为沿岸许多村寨被淹没,将额外承担移民搬迁等艰巨的任务。
韩江林暗暗打量梅总,她的神色略显得有些忧郁,眼神游离不定,似乎想从周围的环境里捕捉到什么东西。梅总的表现让韩江林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这不符合梅总坚毅、乐观、开朗的性格。莫非杨卉的情感左右了梅总对白云的看法吗?情况是这样的话,电站建设项目的争取方面,白云居于下风,处于一个十分不利的地位。
吃饭开始时的气氛犹如一曲音乐的过门,一旦定错了调,费尽气力也难于扭转。杨卉一搅局,把本应良好的气氛而破坏了。想到杨卉居然做出这种事来,韩江林暗暗地咬牙,恨不得撕了杨卉。
吃过饭,梅总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韩江林想安排喝茶的项目,被杨卉一口回绝,梅总需要休息,谢谢韩县长的好意。梅总似乎很乐意杨卉的代言和安排,吃完饭竟直回房去了。南方电力公司的工程师见梅总这样,也回房休息去了,只把韩江林等白云一干人抛在大厅里。
悻悻地回到家,韩江林心有不甘,打电话给杨卉,想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拨通了杨卉的电话,劈头责备道,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啦?
你心里有气,也不能存心搅浑水,电站不是我们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白云百年发展的大计,小事讲风格,大事讲原则,你就不能抛弃个人恩怨,讲点原则?
我没有个人恩怨,杨卉说,不过,我也要告诉你,种瓜不可能得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就叫报应。
韩江林说,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尽力支持和维护你。
杨卉鼻子一哼,鄙夷地说,别人都同意我出任财政局长,可你不同意。
在政治上,你不合适。
杨卉心里一酸,难过地说,韩江林,你太自负了,你被假象蒙蔽了双眼,而且不相信别人的解释,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脱裤子干部,你不想想,你又是什么东西,别人宽容你的错误,你却给了别人什么待遇?你不想一想,按照你自己的道德标准,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比我更纯洁、更优雅、更高尚、更道貌岸然吗?
别说这个,好不好?韩江林心痛了,哀求道,你脱离了白云这一片苦海,现在飞得更高了。
白云永远就不是苦海,哪怕白云是我的折戟沉沙之地,它在我心里也是天堂,要不我就不会从北京屁颠屁颠地跟在你后面回来了,目前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锦衣如不归乡,连烂衣服都不如,老百姓还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我现在只是人家的一个小秘。
韩江林听错了谐音,以为说的是小蜜,心道,你不是一直承认是屠晋平的小蜜吗?这个念头一出现,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只有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连他也承认了杨卉是屠晋平的小蜜,只怕杨卉背着这黑锅永世不得翻身了。可是,杨卉为什么要那么真,那么傻,在屠晋平的葬礼上,还要主动去背起这只黑锅呢?
真是脑子进水了,韩江林最后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杨卉说,虽然我做过错事,那是因为我的天真造成的,我得告诉你,韩江林,你的自负蒙蔽了你的理智和判断,过去是这样,今天还有可能是这样。
韩江林一怔,重温杨卉先前说过的话,后来屠晋平的老婆证明了她的话,可是,没有性关系的情人关系就可以原谅么?现在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又想替今天的行为辩解么?
第二天,梅总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一些,脸上见了阳光,开始有说有笑。她邀请韩江林坐上她的车。恭敬不如从命,韩江林上了梅总的奔驰,与梅总在后排坐了。杨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像是怀着什么心思,不断地侧过身朝后面看。
梅总用长者的语气,关切地询问了韩江林的个人情况,得知韩江林的爱人到美国去后,梅总感慨地说,从你们这一代开始,世界变小了,成了真正的地球村。
杨卉用嘲讽的语气说,在我们韩县长眼里,世界却很大很大,孔雀美国飞,插翅难飞回。
梅总呵呵一笑,如果不回来,我们小杨也是单身,我看你们倒是很般配的。
韩江林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望窗外。杨卉格格地笑着说,梅总倒是很会拉郎配哈,可我们韩县长是一头有本事的狼,有心机的狼,不然,哪会追上一个可以飞到美国去的姑娘?他迟早也是要到美国去啃洋面包的,哪会看得上我这个穷乡僻壤的女人?
梅总没有多想杨卉话里的话,乐得哈哈大笑,我们小杨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利辣了一点。
杨局长在我们县里,嘴巴还算不会说的,省里的环境锻炼人呀。
杨卉笑着回应,女人不是环境锻炼出来的,是男人训练出来的。
意思是女人是男人的小狗狗?韩江林笑着说,却发现梅总似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窗外。
原来,车已经驶上盘山公路,进入南江地界。
几十年了,这一带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梅总自言自语地说。
韩江林问,梅总以前到过南江?
梅总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似的,说,没有,哦,以前有几个同学在这里做知青,来看过他们一次。
韩江林说,来过一次记忆就那么深刻,说明我们南江有吸引力,说明梅总的记性好呀。
杨卉抢白他一句,记性不好能管理拥有几十亿资产的公司吗?
韩江林有些沮丧,换了个话题说,梅总那些同学后来怎么样了?
有几个被洪水冲走了,有些回上海去了。梅总说,世事无常,再过几年,我也要到那边去和他们相会了。
韩江林知道洪水冲走知青点的情况,正想说点什么,梅总问,小杨说你当过南江镇的书记,你说说南江的社会经济发展情况,还有人口发展情况。
韩江林粗略地介绍之后。梅总说,省委决定利用高原河流蕴藏的丰富水能资源,把我省建设成为能源大省,向珠三角等电力缺口大的地区输送电能,清水江电站的梯级开发势在必行,下游的建设已经开始上,现在逐渐把上游规划的电站建设起来,关于电站的地质测绘资料等有关部门已经进行过多次,我们这次考察主要是考察当地社会经济变化情况,以及人口搬迁的压力等,给省里科学决策提供依据,因此,也就不存在白云和东江在选址上的竞争问题,下面常常把问题复杂化,认为科学决策就是人情决策,以为通过做工作,就能够改变省里的态度,这是一个错误认识,当然,在计划经济时代,由于科学依据缺乏,主要领导主观臆断,存在一些违反科学的决策情况。
梅总的话让韩江林这些天来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心想,既然是科学决策,没有必要为了坝址选在哪里费尽心机地竞争了。
按照南方电力公司确定的考察科目,考察组考察沿河的集镇和乡村,走访了一些村民,转一圈下来,天已经黑了,大家在南江临河宾馆里住下来。
是夜无话。

第二十一章资本运作
清水江码头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合十临江而立,仿佛在凭吊什么人。
韩江林走下石级,正准备朝梅总走去,杨卉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去?
找梅总。
不是找到了吗?
那得过去打声招呼啊。
杨卉冷笑道,还从来没见你这么周到过,连他人的私人空间也不放过。
韩江林望望梅总,看看杨卉,转身气冲冲地上了台阶,我不懂事,行了吧,梅总交给你了。
梅总凭吊完毕,转身朝石级上来,杨卉赶紧跑下去,挽着梅总的手臂慢慢从石级登上来,梅总满脸的凝重,走到车前,轻轻地说了声,走吧。
她不邀请,韩江林上了自己的车,在前面开道,几辆车依次驶离了南江镇。一路上,韩江林颇感疑惑,梅总的样子像在祭奠什么人,但韩江林问到白云的知青情况时,梅总又说自己不知道。她说不知道的时候,十分坦然。昨天下午在大地乡考察,韩江林有意提到了知青郑丽丽,梅总一脸的平静,莫非她与郑丽丽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有关系,早年的那个知青郑丽丽已经死了?“痛定思痛,痛何以堪?”文天祥的自述从一个侧面说明人对于痛苦的难以忘怀。假如说梅总真是郑丽丽,三十年后重返知青园,重返留下青春时代痛苦回忆的地方,她不会如此坦然。如果她真是郑丽丽,而又能够如此坦然,面对这么一个铁面女人,一个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的人,又还能够从她身上企盼什么?
韩江林进一步想,假设梅总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把亲生孩子丢弃荒野的母亲,已经让人不可原谅了。而三十年后,这女人居然没有一丝忏悔之意,不努力为自己的罪过赎一点罪,这样的女人早该下地狱了。从韩江林与梅总的几次接触来看,梅总是一个外在气质高贵,内心善良,乐于助人的女人,根本无法与抛弃孩子的让人不齿之事搭上边,韩江林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在意个人身世,被无端的猜测带进了一个思维陷阱里去了?
韩江林轻轻甩了甩头,自我安慰道,佛家说,享受当下,不管自己是谁,梅总是谁,先享受当下的生活为要。
这话又让韩江林想起和罗丹的玩笑,罗丹把他说的佛家语“当下”解释为“裆下”,这个罗丹虽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但从小闯荡江湖,倒是有不少怪异的想法。他对罗丹的情感不仅来自于罗丹给她带来的新奇的思想和感受,更重要的是,她给予她的母性一般的温情,是他一直渴望而得不到的。
杨卉从后面车上打电话来说,梅总听说白云的县城规划建设得不错,前天晚上没有时间看,趁今天上午还有时间,先参观一下县城,午饭后离开白云。
杨卉不提出来,韩江林也会这样安排。对韩江林这样的主官,新县城的建设就像一个家的装修,主人是乐于把新家展示给客人的。韩江林痛快地说,好,梅总这样的投资大佬,我们请都请不来呢。
参观了新县城的几个已建设项目,又到了校场坝新区建设工地。文体中心已经开工建设,校场坝蓝天花园小区工程因资金问题停了下来。
一行人刚走进东街花园小区工地,负责小区建设的开发商早已等候在工地,见到韩江林就像落水的人看到救命的稻草,急匆匆迎上前来。韩江林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马上说,我带客人参观你的大手笔呢,有问题过后再说。
开发商说,还大手笔呢,连买墨水的钱都没有了。
韩江林举手止住开发商继续说下去,紧走几步赶上梅总和杨卉
最近为了防止经济过热,国家实行一系列的宏观经济调控政策,紧缩银根是主要的手段之一。
杨卉的白云话“银根”很容易让人误听成“淫根”,韩江林装痴,调笑道,现在的社会风气太开放了,各方面是应该紧缩淫根了,不然道德防线全面沦丧了。
杨卉恶狠狠地瞪了韩江林一眼,质问道,县长,这话像话吗?
我们不像画,所以希望你们能够拿钱来,把白云建设成为南原东部美丽的画廊。
梅总见他们斗嘴,轻笑着上前紧走了几步,她就像一个年长者对年轻人的顽劣抱着宽容的态度。
杨卉看了梅总的背影一眼,说,休想。
韩江林问,你的话能代表梅总的态度?
当然。杨卉得意地把头一昂,省国投在沿海的房地产全面缩水,大家现在谈房色变,当然不会再向房地产等短钱产品做投资了,公司已经做出了战略性的调整,用我们梅总的话说是两大战略,一个战略是长线投资战略,随伴着长线战略,带来的是投资战略方向的重大改变;另一个是投资战略性建设项目,突出省国有投资总公司的导向性、战略性、全局性的影响带动作用。
韩江林望了一眼梅总的背影,心想这个女人真不简单,能够把投资政策和经济方向把握得这么好,把政治因素融入经济活动中。这样的女人堪称经济活动的政治家和战略家。看来,想通过梅总这里融得资金进行城市建设的希望破灭了。
开发商听了杨卉的话,说,银行不贷款,投资商不投资,房地产市场刚刚热了起来,莫非有意让它冷下去吗?
你听说过资本运作这个词吗?
听过,但是,这是资本市场的事情。
我说你们呀,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脑子要洗一洗了,不仅观念要改变,手段也要改变了,现在到处都是高速公路了,你们还整一驾三轮拖拉机在高速路上跑,怎么能够跑得起来?国家不要说紧缩银根时期,钱难得投到西部,就是有钱放也会放到投资收益高的地方和项目,白云这几幢楼算什么呢?所以要自己想办法,通过资本运作的方式,把民间大量的闲散资金运用起来,你不有楼吗?先卖房后建设,或者把房子委托给一家公司,由公司帮助你卖房,你只管收回属于你的资本,而公司通过房子融资以后,多余的资金再投向其余项目,这样民间闲散资本不就盘活了吗?
对呀,开发商显然看见了通向光明之道,情绪变得激动而昂扬起来。
韩江林越听越糊涂,觉得杨卉说的有几分道理,又觉得如果这样运作,除了在某些方面与法律的规定产生抵触外,大量的资本聚集在私人公司手上,资本收益的稳定性方面暂且不说,资本的安全性没有得到任何保障。说,这种做法有点类似于地下钱庄,这是法律明显禁止的。
新生事物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纳入法律的框架的,承包到户、私营经济等等,哪一项创新不是最先受到排斥,最后纳入法律的视野,地下钱庄,同样有可能最终成为中国私营银行的发端。
对,对,对,开发商一味附和,因为杨卉的金点子给他提供了解决当前问题办法。
韩江林生气地说,别再对对的啦,这个问题还得研究,你们这些商人,来开发的时候拍着胸脯说资金不成问题,等拆得七零八落,马上说资金没有了,逼着政府给你们担保,向银行贷款,我看政府都变成你们谋利的工具了。
杨卉说,那还不是你没有眼光?空手套白狼是开发商惯用的伎俩,等套上了狼,然后再一步一步的宰杀。
没有啦,开发商辩解说,我们公司的项目多,抵押贷款完全不成问题,只是现在银行不让贷款了,资金链出现了一点小麻烦。
杨卉说,我可以对你的问题进行政治经济学分析,你们这种公司的自有资金十分有限,只是因为靠着某一政治背景、或者老总的胆量,采用利诱或者威逼的方式,获得项目的开发建设权,一旦项目建设起来,又因为自有资金成问题,于是以此要挟地方政府配合你们一起从银行或者其它渠道获得资金,最后地方政府出于政绩、或无法向上级、百姓交待的原因,与你们结成了利益联盟,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又把获得的银行贷款投入了新项目建设中,这样以项目抵押获得新项目,环环相扣,从而把无数的地方政府席卷进来,结成了强大的利益战车,这驾看似强大的战车,其实外强中干,如果绝大部分项目进行顺利,战车的运转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战车就会停止运行,比如说紧缩银根,战车就面临着停止运行甚至最终崩溃的严重威胁,因为银根紧缩就等于以项目抵押形成的经济泡沫消失,暴露了你们公司经济成分的真实本质,如果不是以项目抵押获得银行贷款、或者自有资金充裕,银行紧缩银根,应当是你们公司好日子的开始呢,是不是?
杨卉一番精辟的分析让听者无不点头。开发商说,杨秘,你完全可以上电视做一个经济时评家。
杨卉脸微微一红,说,老百姓如今痛恨商人,因为当下许多商人的政治背景,一个像你们公司,借助了政府的力量掺予了公司的运营,而获得现实利益,另一种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除了不良商的人拙劣表现,还有早期商人利用政治背景谋利后,又把经济势力向政治领域浸透,使本应代表公平正义的某些政治势力或政治集团,成为商人的代言人,为商人获得更多的利益服务。商人和政治结合这种杂交出来产品,具有杂种优势,但对社会来说,它是一个具有特殊功能、不受现实社会道德和规则约束的怪胎,极有可能破坏现行社会的许多规则。社会有可能因为经济和政治的原因,自然而然地分裂为两个不同的阶层,共同的理想和价值观将受到严重威胁,因此,如果不将财富和政治理想视为一种社会责任,一旦遭遇来自社会低层的严重狙击,这对于政治商人来说同样意味着灭顶之灾。
杨卉触及了开发商最敏感的部分,他神色为之一变,喃喃地说,杨秘,你描述得太恐怖了。
作为理论描述,任何表述都有可能看起来比较极端,但如果不利用制度来保持利益平衡,不注意通过公共财政共享机制的建立,财富阶层不注意通过税收、慈善等方式建立财富所应有的社会责任,任何现象都有可能发生。
这哪里还是原来的那个杨卉?韩江林心想,杨卉外在形象上的表现已经惊世脱俗,这一番讲话,说明杨卉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进行了长期的准备。她把自己的准备埋藏得那么深,滴水不漏,原来真是小看她了。
痛苦使人发愤,当人们都在谴责她的时候,杨卉极有可能暗发狠劲,在悄悄地积蓄力量,力图做出一番惊世骇俗的事业来,让人们刮目相看。如果事情真是他猜测的这样,可以说杨卉已经做到了。他一向以乖巧妹妹的老眼光看待杨卉,以至于如杨卉所说,被表象蒙蔽了慧眼。杨卉的变化给了韩江林一个教训,不能小视任何人任何事,对任何事物不能抱既定的成见。
午餐安排吃清水江鳜鱼,苟政达特意从南原赶来陪梅总。清水江电站的开发是目前白云投资预算最大的工程项目,工程上马能够拉动的不仅是白云的劳动力就业,服务业也将跃上一个新台阶,工程投产后还将让白云的税收实现翻番。对于这么诱人、送到嘴边的一块蛋糕,谁都想极力地往嘴里送,谁也不想放弃。官场上讲礼仪讲待遇,韩江林一路陪同梅总考察、苟政达出面接待梅总,代表了白云县能够摆出来的最高规格,按一个国家的形式,属于国礼了。
主菜是酸汤鳜鱼,每个人还另上了一碗甲鱼汤。梅总看到甲鱼汤,眼睛楞楞地盯着,心思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过去。等发现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她,梅总忽而抬头一笑,对不起,这碗甲鱼汤让我想起了过去,我,流产的时候,一位老大娘给我煮了这么一碗甲鱼汤,如果没有那碗甲鱼汤,恐惧我现在就不能在这里和各位吃饭了,我一辈子都感谢老大娘的那碗甲鱼。
梅总。杨卉轻轻提醒梅总。梅总恍然清醒过来,用纸巾擦了一下眼角,掩饰自己的失态,说,老啦,人老了容易回忆过去。马上端起酒杯说,喝酒,我敬白云的领导一杯,感谢小韩县长一路辛苦陪同,感谢苟书记的盛情接待。
梅总用普通话读苟书记,字正腔圆,十分好听,苟政达却不习惯,尴尬地和梅总碰下了一下,一口喝干,亮出杯底,第一杯干了。
韩江林端着酒杯迟疑着,据他了解,梅总并没有自己的孩子,她目前的孩子都是丈夫前妻所生,莫非流产让她无法生育?流产时吃甲鱼,说明流产是在她当知青的时候。杨卉见韩江林失神的样子,桌下轻轻踩了一脚,提醒道,喝酒。韩江林没有看任何人,头一仰喝了个杯见底。
因为是午餐,酒喝得不多,但梅总的话触动了韩江林敏感的神经,酒不醉人人自醉,一顿饭都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
送走了梅总,苟政达说,江林,下午到我办公室里扯一个事情。听了这话,韩江林仿佛才梦游了一圈回到现实中来。
中午休息了一个小时后,韩江林恢复了常态,如约来到书记室。苟政达早已等候多时,韩江林一出现,苟政达也不客套,在短沙发上和韩江林并排坐下,把泡好的茶送到韩江林面前,喝茶。然后独自仰头吸了几口烟,思考问题该从哪儿说起。
有几件棘手的烦心事,苟政达拧熄了烟,用了一句很情绪化的话来开头。
哦,韩江林已有同感,加上闹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于是很有耐心地回应一句,希望苟政达先把心里的包袱抖开,他见机而作就主动一些。
他娘的,我们被开发商绑架了。苟政达说这句话的语气,颇有些滑稽,韩江林差点把茶水喷了出来。
与被动的绑架不同,我们被绑架是主动送上门去的,人家装好套了,我们乖乖地往里钻,一只贪吃的狼往猎人套子里钻,那是本性使然,情有可原,经营城市,借机敛财者不少,可我俩个在贪这方面,可以说君子坦坦荡荡,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但我们为什么也上当了呢?
苟政达这么坦率地说话,而且这么评价自己,韩江林有些感动。自从韩江林挂职回来后,在白云甚至南原政界的人气增加不少,苟政达对韩江林的态度也有了一些改变。同一班子年纪悬殊的对子,一般来说,年长者习惯倚老卖老,压制年轻人,使双方的关系处于一种紧张状态;另一种情况是年轻人敬重年长者,年长者也尊重年轻人。苟政达和韩江林开始时有向第一种关系发展的苗头,但韩江林挂职回来这一段时间,苟政达改变了态度,两人的关系转向了后一种良好的状态。
不待韩江林说话,苟政达敞开了胸怀,贪欲,我的贪是精神上的贪,不是物质上的贪。韩江林吃了一惊,大感意外。一位长期处于防守状态的官员,心灵相对封闭的人这么敞开胸怀尤其难得。
我在想,党培养我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放手做一点事情,为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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