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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

佚名 著

美文同人连载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

主角:   更新:2023-08-08 06: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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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冠上珠华》,由网络作家“佚名”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上辈子她忍气吞声,再重来她手狠心黑。谁也别想吸着她的血还嫌腥膻了。重来一次,她要做那天上月,冠上珠,光芒万丈。某人跟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挖坑,一面苦心孤诣的劝她:不用这么费力的,瞧见我头上的冠冕了吗?你就是上面最华丽的那颗。...

《冠上珠华》精彩片段


进入寒冬,通州的繁华便不下于京城了,四处都是来收拾院落的下人或是携家带口来通州温泉别庄泡汤过冬的大户人家。
这其中,苏家来的人算是晚的,他们重新打开这座被冷落已久的别庄,脚步轻快的四下打扫整理起来,带来的箱笼堆满了一排厢房。
东边院子里的动静这样巨大,西边那边的院子就越发的显得冷寂。
这样一片冷寂的寒冬里,苏邀坐在竹制的轮椅上,一动不动的抿着唇望着天边的夕阳。
她的贴身丫头燕草急匆匆的小跑着从外头进来,一眼看见她在廊下坐着,急忙跑过来:“姑娘怎么连毯子也不披一件就坐在这里?这些杀千刀的......”
苏邀却很淡定的扬手,一个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弃子,能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对于苏家来说已经是施舍,怎么可能再奢求更多?
她哑着声音问燕草:“他来了吗?”
苏家每年都会来别庄里过冬,苏三夫人也就是苏邀的亲生母亲受不得寒,每年冬天都是要来泡温泉驱寒气的。
当然,苏邀对苏家的其他人都没什么感情。
她希望见到的另有其人。
燕草却垂下眼睛,双手冰凉的握住苏邀的手,声音低低的说:“姑娘,我送您先进去吧?”
虎落平阳被犬欺,苏邀其实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但凡谁落到下堂回娘家的下场,也都不会有什么脾气的。
苏邀很懂得世态炎凉的道理。
因为身处卑微,所以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
连亲生父母和兄长姐妹都能冷眼看着她沦落至此,视她为家族之耻,唯恐避之不及,还能对别人要求什么呢?
所以苏邀向来是个很逆来顺受的人,你告诉她不行、不能,她从不问为什么,很轻易的就能接受。
可这一次是个例外。
她反握住燕草的手,少见的坚持:“阿礼呢?”
燕草神情为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不知道该怎么搪塞,这座少有人踏足的院门就再次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门被打开了,一个盛装的三十左右的丽人被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进来。
燕草急忙挡在了苏邀面前,神情戒备。
可是不必挡,又何必挡?
那人早就已经是压在苏邀头上的,一座终生不可逾越的高山,她的生或死,都在眼前人的一念之间,不管她在哪里,总能让苏邀一眼看见。
多么讽刺。
苏邀在心里呵了一声,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个跟她年纪一样,却光芒万丈比她年轻不知多少倍的女人,是她的妹妹,也是她的魔障。
她还没有开口,苏杏璇已经转眼间走到她面前,神情恳切的蹲下来,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挑,露出一抹笑意:“阿姐,你是在等阿礼吗?”
苏邀觉得喉咙里有些腥甜的味道往上涌。
她看不得苏杏璇这副居高临下的施舍模样,可事实上,她没有看不惯的本钱。
顿了一顿,见苏邀不为所动,苏杏璇微微嘟起嘴,还如同少女时候一样娇俏可人,用一种甜腻的语气开口:“阿姐不要等啦,阿礼今天不会来了,今天长平侯成婚,阿礼要忙着操持待客,已经被长平侯接回去了。”
燕草肩膀微颤,整个人抖得如同是秋风里的树叶。
她知道这句话如同是一把匕首一刀扎进了苏邀的心里,见血封喉。
长平侯程定安是苏邀的前任丈夫,就在不久前,他休了苏邀,坚持要娶自己的旧日的青梅竹马为妻,把苏邀弄的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程礼是苏邀生下来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已经十三岁,他原本是跟着苏邀回了苏家的,但是现在却跑回程家去给程定安操持婚事接待客人了。
这简直是在苏邀早已经遍体鳞伤的伤口上再撒了一把盐,也是压死苏邀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邀喉咙里的腥甜压不住,弯腰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燕草吓得尖叫了一声,急忙扑过去拿帕子替苏邀擦拭,眼泪早已经夺眶而出。
苏邀早在程家就郁结于心,肺脉受损,根本不能动气,任何一次吐血都在加剧消亡她的生命,燕草吓得痛哭。
苏邀却握住她的手,眼神下移,停在苏杏璇饶有兴致的脸上。
她知道苏杏璇今天来为的就是等这一刻。
苏杏璇却觉得失望,她最恨的就是苏邀这副模样,不死不活的,一副什么都早知道的模样,于是她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天真的叹了口气:“阿姐别生气啦,当初阿姐要是早知有今天,还会回苏家来吗?”
她天真且无辜的看着苏邀,似乎有些委屈:“我在苏家长到九岁,忽然知道我不是娘亲生的女儿,阿姐才是,阿姐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苏邀看不出苏杏璇有多难过。
她自小在晋地长大,父亲是一个普通的晋商,生活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等到长到九岁,家中却忽然来了人,说她不是沈家的女儿,而是永定伯的亲生女儿,要把她接回家去。
她的人生一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候怕的人何止是苏杏璇一个?
她一样离乡背井,如同是无枝可依的惊鹊,不知道前路漫漫是何方。
何况她还没能立即回永定伯府。
苏家先把她送去了同在山东的太原的贺家。
苏邀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生母贺氏的娘家,也是她的外祖母家。
苏家嫌弃她在商户家中长大,怕她沾染商户家的铜臭气,先把她安置在了贺家。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
后来她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回的京城。
那时候她满心的欢喜和期待,跟养父家彻底断了关系,被寄养在外祖母家,她的心思格外的敏感也格外的不安,对于亲生父母既盼望又依赖。
可迎接她的不过是几个陌生的婆子。
她在繁华却又孤寂的苏家呆了四天,都未曾见到父亲或是母亲或是任何一个亲人。
那几天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隔了几年又换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她整个人都被不安和恐慌淹没,像是身处一块随时要被淹没的孤岛。
后来她才知道,苏家的人也不是故意冷待她,只是有人远比她要重要的多罢了。
她回家的那天苏家人带着苏杏璇去长平侯府赔礼道歉了-----长平侯府的世子对苏杏璇出言不逊,苏邀的亲哥哥苏桉为了她跟长平侯世子程定安大打出手,一时不慎把人推进了湖里,那位世子爷不会水,溺水之后昏迷了四五天,连太医都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出了这样的事,苏家的人倾巢而出,为了解决这件事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她?
这门官司打了很久,一直闹到御前,程家不依不饶,要苏家给个交代。
思来想去,苏桉提议让苏邀嫁过去程家替程定安冲喜。
那时候他们甚至还没见过苏邀,不知道苏邀到底是圆是扁,但是这件事竟然就这么奇异的、不经过当事人的、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不知道苏家如何交涉,程家那边竟然也被说通,十二岁的苏邀在回到苏家不足一个月的情形下,被定下了婚约。
她就像是一块抹布,被苏家人用来顺手堵住脏污的那块地方。
有时候苏邀会怀疑当初是否苏家真的抱错了孩子。
否则为什么她分明才是亲生,却什么都不能得到?
不管是父母兄长的宠爱,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庭,甚至是一门合理的婚事。
她处处都只能退让,活的像是一个苏杏璇的影子。
苏杏璇犯的错,都要她来偿。
就这样,苏杏璇竟然还觉得委屈。
若这都是委屈,她可笑而荒诞的一生算什么呢?
她自问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要被命运这样玩弄?
“不服吗?”苏杏璇眼里终于露出些兴味来,眼神清亮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阿姐,你就只有现在这样子还算是有点人样,你看看你,多无趣啊,像是一座泥塑的菩萨,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你。”
外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苏杏璇再也不理会苏邀,像是甩掉了一个玩腻了的玩具,毫不迟疑的欢快的应了一声,小鹿一样的跑出去了。
燕草看的眼里冒火,蹲下来握住苏邀的手,手忙脚乱的安抚她:“公子未必这么不懂事.....您别担心,我出去再打听打听......”
外头传来苏桉的声音:“你来见她做什么?她是个疯子,只有你总是好心理会她!”
这样嫌恶的语气......
燕草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骨节泛白。
这些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他们吸着自家姑娘的血,摆脱了麻烦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最后却又反过头来嫌弃她丢脸,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公道?!
苏邀却神情释然。
不管是程礼还是苏家,这一刻起她对于他们的所有感觉都消失了。
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原来都只是在感动自己。
她再也不会被他们的喜怒哀乐牵动情绪了。
廊下已经开始飘雪,她看着纷纷扬扬将一切泥泞都掩盖住,垂下眼帘有些疲倦。
她活的太累了,既然连程礼都不再需要她,她也不必再为谁考虑,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想起小的时候宋恒常说的一句话。
他说若是有来生,再也不要做宋家的孩子了。
这个时候,人生走到末路穷途,苏邀心里想起宋恒,忽然觉得手脚发麻。
若是宋恒还在,若是还有来生.....



更鼓已经敲了三下,贺家上下却还灯火通明,黑夜里有仆妇提着灯笼不断进进出出,向来规矩繁重的贺家热闹地如同过年。
一片忙乱里,贺二奶奶轻轻打了个哈欠,急忙伸手掩住了嘴角,忍住了心里的不耐烦:“这可又是怎么了?又病了?”
值夜的丫头出去了又回来,带来了可靠的消息:“是,听说表姑娘又梦魇着了,高烧不退,现在太太正急着让人出去找大夫呢。”
贺二奶奶皱起眉头。
自古以来表姑娘就是最多事端的,借住在家里,总容易生出些瓜田李下表哥表妹的事端来,可她们家这位表姑娘却跟别的表姑娘不同,在家里住了这么些年,一直都老老实实的,是个老实人,能不给人添麻烦就不给人添麻烦。
养了这么些年,前些天京城那边终于有信来,小姑子和那边的姑爷总算是想起了这个被掉了包的亲生女儿,要接回家去了。
贺二奶奶还以为从此就这么着了呢。
谁知道临了行囊都收拾好了,也定了由二爷送她进京,这从不事多连病痛都没过几次的表姑娘忽然就病了。
这一病就病了两个多月,一直从夏末拖到了深秋,眼看着还有愈发严重的迹象。
贺太太心疼外孙女,自然不肯放她病歪歪的进京去,最近不断的请医问药,可半点进展也没有,闹了这么久了,这病似乎更严重了。
贺二奶奶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已经换好的衣裳,站起身道:“走吧,看看去,省的怠慢了婆婆的心肝儿肉。”
这话里含着怨气,丫头紫荆不敢说什么,刚熄了灯笼进来的贺二奶奶的乳娘王氏却笑了一声,自然而然的上前接过了紫荆的活计,扶着贺二奶奶出了门槛:“您可别这么说,怎么跟个小孩子计较起来了?”
王氏是自小服侍着贺二奶奶汪氏长大的,情分非同寻常,说完了这一句,她才说起正事:“京城那边催促,说是问过高人了,过年之前必得把表姑娘接到京城去的。一个表姑娘,平常又老老实实的,对您也尊重,您可别耍小孩子脾气,平白惹得太太不高兴。”
听话的孩子在哪里都是惹人喜欢的,尤其是这个苏邀又有那样离奇的经历,生出来就被抱错,流落在外过了几年才被接回来。
许是在商人之家长大的缘故,苏邀极懂的察言观色,从不跟人为难,见了人就带三分笑,平心而论,相处了这么几年,不仅贺太太看重她,她跟大嫂这两个当舅母的,也的确是对她有几分真心。
何况人都要走了,要是在最后还闹出点闲话让人以为她这舅母不慈,一来得罪了婆婆丈夫,二来还得罪那个难缠的小姑子和苏家,的确是不值当。
因此贺二奶奶到了贺太太的芳华苑的时候,感情格外的真挚热心:“娘,幺幺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一直病着,怕也不是事儿......”
贺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保养得宜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皱纹。
外头的天黑沉沉的,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丛林里的狮子,随时准备吞噬一切,内室里传来压抑悲切的哭声,病得久了,苏幺幺的哭声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小奶猫儿似地,弱弱的带着压抑,似乎随时都要随风消逝。
惊雷炸响,时间像是被撕开了一条裂缝,恍惚间贺太太似乎重新回到多年前那个狼狈不堪的雨夜。
也是那个时候,她失去了丈夫,女儿被迫在破庙难产生下孩子.....
贺太太几乎控制不住情绪了,好在这个时候贺大奶奶从内室出来,松了口气的样子,见了贺二奶奶也来了,先点了点头,而后就急忙跟贺太太说:“娘,烧退了,就是人还混沌着,问她什么也不肯说,许是病得久了,让她睡上一晚或许也就好了......”
贺太太疲倦的吐出一口气,夜色里窗外那棵枣树也格外可怖,被风一吹左摇右摆,张牙舞爪的叫人心烦意乱。
她收回目光,手指点在桌面上,引得两个儿媳妇一道看过来,才慢慢的说:“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这几天了,大家都求个善始善终罢,幺幺的事,劳烦你们了。”
她自从十年前出事,身体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早已经不当家理事了,家里的中馈都是交由大儿媳妇掌管,二儿媳妇偶尔帮衬。
贺大奶奶和贺二奶奶眉心一跳,对视一眼,都急忙说应当的。
贺太太摆摆手,夜色已深,她听说苏邀已经睡了,便只是隔着帐子看了她一回。
帐子里的少女颜色明媚,就算是病着,身上也如同裹着一层江南的雨雾,美的叫人睁不开眼睛。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对着边上伺候的燕草挑眉:“好好伺候,姑娘明天醒了想吃什么,尽管告诉黄嬷嬷。”
一灯如豆,本该睡着的苏邀重新睁开眼睛。
窗户紧闭,垂下来的帐幔是天青色的,她少女时最爱的那座画屏,如今就立在不远处。
她记得她死了,可是睁开眼,她却不在地府,反而回到了寄居的贺家。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怨念太重,所以老天让她回来看一看。
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仍旧还在这里,连这具身体也从一开始的僵硬逐渐变得灵活。
这让她确定了一件事。
她应当是重新活了,重新活在了十几岁的身体里。
“姑娘醒了?”燕草听见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手脚麻利的卷了帐幔,带着一脸的笑意看着她:“饿了没有?外头还温着粥,我给您端来好不好?”
重生以来的那层朦胧的雾彻底被揭开,上一世的一切如同一张画慢慢隐去,苏邀看进燕草的眼睛里,这个女孩子目光清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个从她来贺家开始就跟在她身边的丫头,上一世却被迫自梳,跟在她身边一辈子不嫁。
她死的那么落魄,苏家的人怎么会好好待她的丫头?以燕草的性子,只怕还会跟着她一道走.....
“姑娘?”见她没有反应,燕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忍不住叹了口气。
相伴多年,她多少知道些苏邀的心事,贺家再好,到底只是外家,苏家到如今才急慌慌的要接她回去认祖归宗,说起来,没什么诚意,也看不见多少对女儿的在意。
不过这些话不是她这个当丫头的该说的,想了想,燕草问她:“姑娘,是不是怕回去啊?”
苏邀眨了眨眼睛,从复杂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
生命果然是很珍贵的东西,重活一次,从前看不清楚的,都看清楚了,从前舍不得的,现在看看也就是笑话。
从前患得患失是因为在乎。
可是死过一次之后,她已然能对苏家三房的所有人死心了。
怕回去吗?
不,她要回去。
她是不喜欢苏家,可是该还给她的,苏家也一点儿都别想吝啬。
她当然要回去,还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既然循规蹈矩予取予求还不能让他们满意,那她就干脆不想让他们那么如意了。
窗户被人轻轻拍响,管事桑嬷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不早了,伺候姑娘早些睡吧,别引着姑娘费神。”
这是京城苏家派来的妈妈,向来不苟言笑,很难亲近。
燕草急忙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好,月光顺着缝隙洒进来,照在苏邀的脸上,头发上,倾泻在地上,她转过头,看见苏邀的眼睛,冰凉残酷得像是这一地的月光。
可等她再要细看,苏邀却已经回身躺下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挠了挠头,轻手轻脚的在脚踏上躺下来,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打了个盹儿,天色就已经亮了,燕草低声唤了苏邀几句,听见她答应,便拉响了窗边的铃铛,外头早就已经等着的丫头们端水的端水,捧壶的捧壶,一时都涌了进来。
桑嬷嬷落在最后,进来之后先打量苏邀一眼,见她虽然面色苍白,身形瘦弱,可精神却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就淡淡的点了点头:“论理,姑娘大病初愈,原本该让您好好休养一阵,可今天是个大日子,姑娘若是还下不了床也就罢了,既好了,该去迎接长辈。”
贺家的二姑奶奶,也就是苏邀的二姨今天回来,早就已经递了帖子的,苏邀的确该去拜见。
她瞥了桑嬷嬷一眼,面色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是冷的。
桑嬷嬷是苏家派来给她的管事嬷嬷,掌管着她房里的大小事务,也是苏家跟她最直接的联系,从前为了在桑嬷嬷面前有个好印象,苏邀对她几乎言听计从。
连桑嬷嬷的女儿珍珠,也在她身边当了个大丫头,有头有脸,排在燕草她们几个之前。
这对母女....
珍珠已经越众而出到了苏邀跟前了,笑盈盈的捧着帕子来给苏邀擦脸:“姑娘可要快些,我们从外头进来,还听说姑奶奶的车架已经到了巷口了,您迟了可不好。”
她们一来,燕草她们几个就被挤到了后头去,苏邀扫了她们一眼,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就出了门。
贺太太自从寡居之后就深居简出,平常无事甚至连院门都是不出的,就在自己房中设了小佛堂,等闲不出来,可今天有喜事,因此她的院落难得热闹。
才到了泰安院门口,贺太太身边的春桃就迎了出来,笑着看了她一眼:“阿弥陀佛,表姑娘可算是好了,快请进来,太太正想着呢,才说不必劳动姑娘,省的添了症状.....”
说是这么说,却已经引着她进去。
寄人篱下么,既然还能得长辈的宠爱,那就更该付出加倍的小心,这才能走的更长久。
苏邀静静的进了门,才到门口,就听见一道爽利的声音响起来:“这么说,那幺幺未必能顺利进京去了?”
她步子顿了顿,才绕过了博古架,端正的上前给上首的贺太太请安。
屋里众人都静下来,表姑娘在商户人家长大的,这大家都知道,也因为这一点,表姑娘怕被人嘲笑,格外下苦功的学习礼仪。
可或许也因为是太过用力了失之自然,看着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这回她进来,短短一段路却走的叫人赏心悦目,这变化.....
贺太太已经出声喊她起来了,有些心疼的招手把她叫到身边:“不是交代过你身边的人,不必让你过来,你姨母在家中还要住上一阵,都是自家人,什么时候见不是一样的?”
大病初愈,苏邀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但是难得的是她生的实在太好,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哪怕是顶着两只黑眼圈,也只是给她添了两分怯弱,看着却更显得秀丽了。


她怔了怔,才侧头对贺太太说:“幺幺长得真是好看,这样漂亮的相貌,将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锦绣前程。”
好样貌吗?
苏邀早就不大在意自己的长相了,好相貌并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总让她被指指点点,或许因为她一开始出嫁的理由就天生弱势,人家提到她总要暗暗地评论一句,说她长得太过妖媚,一看就不是当大妇的料。
贺太太笑的眉眼很柔和:“这个小丫头自来就长得得人意.....”
一句话还没说完,贺大奶奶从外头不等通报就进来,看了苏邀一眼,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对贺太太道:“娘......”
苏邀就知道必定是跟自己有关的事,垂下眼帘看了旁边的姨母一眼,心中有了数。
上一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二姨回来省亲,结果还有另一批客人也不请自来-----养了苏邀九年的沈家找上门来了。
沈家只是一介商户,伯府远在京城又是高门望族,不是他们能攀扯的上的,几年间,他们也曾去京城,想找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却屡屡碰壁,连伯府的门都进不着。
后来他们好不容易辗转打听到苏邀的下落,就找来了贺家,想要见一见苏邀。
这对于苏邀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见了,不说本来就对她冷淡的苏家会怎么想,就连贺家的人也会觉得她果然是商户家长大的,拎不清。
可不见,又要被人诟病是天性凉薄,连养了她十几年的养父母也能拒之门外。
同样是身世尴尬的苏杏璇却被保护的好好的,高门大户在她周边筑了一堵墙,密不透风的把她给保护起来......
贺太太看了苏邀一眼就道:“你姨母远道而来,晚上一道给她接风洗尘,你先回去休息休息。”
苏邀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什么也不多问,挑不出错处的给她们行了礼告辞。
出门的时候,她隐约听见贺姨母感叹:“哪里像是商户人家养出来的?一举一动看着都是大大方方的,小妹糊涂了......”
她勾唇笑了笑,转过了回廊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还没进门,就见桑嬷嬷带着珍珠已经焦急的迎上来了。
珍珠一面熟练的挤开燕草往前给苏邀塞了个手炉,一面压低声音很隐晦的对她说:“姑娘知不知道,您那边....的爹娘来了......”
说她养父母是她爹娘是很犯忌讳的事,就连贺家的人也是看不起沈家这等商户的,一门心思希望她忘了沈家。
不过珍珠却敢说这话,究其原因,是因为仗着她是苏邀身边第一人罢了。
苏邀看了她一眼,步子顿了顿,还是进了屋子。
燕草就有些着急的喊了一声姑娘:“您......”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珍珠已经跟着苏邀进屋里去了,桑嬷嬷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见个小丫头提着热水来了,就让燕草去捧盆。
桑嬷嬷是管事嬷嬷,又是从京城来的,这一屋子的大小事务都归她管,连苏邀也对她言听计从,很是尊重,燕草得罪不起她,抿了抿唇,只好接过了那个盆,心不在焉的想着桑嬷嬷她们要做什么,听珍珠的口风,竟然是想撺掇着苏邀去见沈家夫妻的,那怎么行?!
她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剧痛,哎呀了一声,下意识就要松手。
“姑娘可端好了!”桑嬷嬷冷冷的看着她,目光冷淡:“你可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总不能捧个盆这样的差事都做不好吧?!平常就让你们多在差事上留心,你们总是当耳旁风,正经差事不做,其他的事倒是上心!”
燕草顿时不敢再吭声,心里凉了一截,忍着剧痛捧着盆站在廊下,一时之间觉得苏邀的处境也是这样水深火热。
可她只是贺家给苏邀的丫头,苏邀平常虽然待她也很和气,却总归是不如对珍珠她们那么信任的,她眼睁睁的看着桑嬷嬷进了屋子,忍不住心惊胆战。
桑嬷嬷进了屋,就听见苏邀声音平淡的问:“所以呢?她们要私下见我?”
珍珠抓了一把百合香放进香炉,盖上了盖子才急忙转过身来,似乎有些为难:“是啊,听说在门房那里求了个把月了,听说您病了,还去庙里给您上香磕头.....”
她叹了口气,很踌躇不安的样子:“姑娘,论理来说我们不该告诉您的,可是,她们也挺可怜的,之前找去京城,年年去,年年落空.....”
知道不该,还是做了,苏邀心里嘲讽的笑了。
哪怕珍珠不懂,难道桑嬷嬷也不懂吗?
不过是这母女俩合伙做戏来给她看罢了。
她哦了一声,面上似乎有些犹豫纠结,半响才道:“我们能出门吗?”
桑嬷嬷板着脸训斥了珍珠一声,见珍珠悻悻的退到一边去了,才帮苏邀将帘子卷了起来,小几上的扇屏放到一边,嘴里道:“姑娘别听她瞎胡说,这个丫头就是耳根子软心也软,听人家哭诉几句,知道人家现在家里出了事,这就绷不住了。可这事儿,不是您该插手的。”
啧啧,这母女俩一人演心软小姑娘,一人演忠心耿耿老嬷嬷,真是比戏台上的角儿的演技还要好。
她还什么都没说,这两人已经你一言我一语,把沈家夫妻的情况都给说透了。
是啊,她到底是沈家夫妻养大的,平心而论,在那九年里,沈家夫妻善待她,不是没有情分,但凡是个正常人,听见他们出了事求告无门,绝不会无动于衷。
上一世她就没能做到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情绪,面上却焦急的问:“什么?!嬷嬷您说谁家里出了事?她们,她们怎么了?”
到底是在商户人家养了九年,哪怕在贺家又重新学了规矩礼仪,但是这眼界和大局观是怎么都追不上京城的那位了。
看看这着急忙慌的样子,桑嬷嬷心里不屑,面上却一副悲天悯人又犹豫的样子,叹了口气摇头:“姑娘别打听这些了吧,您现在已经回了外祖家,家里也跟那边交接清楚了,不欠他们什么,就算是有事,她们求到姑娘这里,本也不合规矩,您若是贸然插手,只怕大家都不高兴呢。”
有时候苏邀觉得自己上一世输的实在是不冤,她身边有桑嬷嬷这样能够让你跳坑还让你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的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能撑到京城嫁给程定安,那估计还是托了苏杏璇不愿意嫁的福。
她抿了抿唇,如桑嬷嬷所预想的那样哽咽着出声:“这怎么行?她们毕竟养大了我....嬷嬷,您帮帮我......”
珍珠嘴巴忍不住翘起来,心里讥讽,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病了一场没见好,反而更糊涂了。
遇见这种事,知道不能做也不能问长辈,就求一个下人....
也不想想若是被发现了,更是里外不是人。
她看了桑嬷嬷一眼。
桑嬷嬷已经皱起眉头了:“姑娘,您这可不对,若是亲家太太她们知道了,只怕心里不喜。”
看吧,她可是已经把后果都跟这位姑娘分析清楚了,可没诓骗她。
苏邀抿了抿唇,苍白的脸上既纠结又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从腕上撸下一只一直带在身上的镯子朝桑嬷嬷手里塞:“嬷嬷,求求您,我不让外祖母和舅母们知道,只要能偷偷瞧他们一眼,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桑嬷嬷目光一凛,看向苏邀的眼神就有些探究----苏邀手腕上这个镯子,是当初她来的时候苏家准备的,是苏三太太一直带在身上的。
听说这件事之后,苏邀对这个镯子宝贝的很,每天都带着,几乎不肯离手。
可现在,苏邀却随便把这只镯子给出来了,她是不是病的傻了?还是沈家的人对她真的有那么重要,竟然让她连亲娘给的信物都不要了?
苏邀身体抖得厉害,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桑嬷嬷的打量,焦急的说:“嬷嬷尽管去打点,若是这个不够,我这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桑嬷嬷心里松了松,跟苏邀相处这么久,她自诩已经把苏邀的性子摸透了。
这是一个没有太多想法,或者说,很会压抑自己想法的人,没有什么脾气,也没什么爱好,整个人都淡得像是一抹影子,很容易就让人忽略。
这样的小姑娘,的确该是没有主见的,她也想不到太多的事和太多的后果。
桑嬷嬷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忍不住摇头。
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花费这么多心思算计她,要知道,按照她这样的性子,回了京城到了伯府又能如何?
这么木讷又这么呆滞,三太太是不会喜欢的。
不过既然上头有吩咐,她这里当然就得办好差,她很为难的推拒了几回,才勉强接下了那只镯子,深深的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姑娘坚持要如此,我们做下人的,也只能帮着您,只是这件事到底不好叫人知道,您还是稍等等,我想想法子,让您出府见他们一面,这样也好让您自己问个清楚。”
苏邀脸上顿时惊喜交加,而后又有些畏惧,犹豫着问:“可行么?若是被外祖母她们知道.....”
“所以姑娘要谨慎。”桑嬷嬷摇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是从京城派来跟着姑娘的,荣辱和姑娘就是一体的,若不是姑娘非要见,我们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可不答应您,又怕您做出错事来......”
苏邀有些赧然,低垂着头不安的搅弄自己的衣摆,声音低若蚊蝇:“劳烦嬷嬷操心,我,我就见他们这一次,见完了,以后就再也不来往了......”
也没下一次了,见了这一次,她们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桑嬷嬷含笑点了点头,看着苏邀的眼神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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