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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雄泪

岭上野老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淡泊名利的天才皇子意外结识了神秘少年,揭开了二十年前一桩震惊天下的奇案,揭露了背后的惊天阴谋,诠释了真正的友情

主角:萧齐,阿来   更新:2023-01-02 01: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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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萧齐,阿来的其他类型小说《孤雄泪》,由网络作家“岭上野老”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淡泊名利的天才皇子意外结识了神秘少年,揭开了二十年前一桩震惊天下的奇案,揭露了背后的惊天阴谋,诠释了真正的友情

《孤雄泪》精彩片段

中秋已过,深秋未至。

天气将凉未凉,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萧齐最爱这个时节,不仅因为天气最适宜,还因为每年这时候夜秦都会前来朝贡,父皇母后没有精力管他,他可以四处游玩。

大都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方,五香斋的烧鸡,翠红楼的姑娘,六合坊的酒,合称大都三绝。

这三绝当中,他最爱五香斋,打上一壶六合坊的酒,配上新鲜出炉的烧鸡,就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五香斋里总是有不少江湖人士,每一个说话的声音都很大,谈论着那些“刀头舐血”的江湖勾当,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名号。

萧齐很喜欢听这些江湖事,他生性淡泊,不爱争名逐利,因此早早地就退出了夺嫡之争,一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在他听来,江湖就意味着自由与洒脱。

不过最近五香斋里还有一样吸引着他,准确点说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两个男的满面虬髯,身高体壮,装束打扮一模一样,长相也一模一样,乍一看两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不过仔细看看,其中一个上臂异常粗壮,一看就是上三路的高手。另一个下盘更加沉稳。一看便知下盘功夫了得。

第三个人则身材娇小,长相清秀,一双丹凤眼就像会说话一样,隔着老远萧齐都能闻到她身上的脂粉气,却是一身男装打扮。

他和师父第一次进五香斋就注意到了这三个人。说实话,要想不注意他们真的很难,因为他们每次都坐同一桌,点一桌子菜,一壶酒,却从不动筷子。小个子只是傻傻地看着一桌子菜,就仿佛这些菜只是用来看的,偶尔才会抬起头,望着外面,然后又低下头。即使是傻子,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忧伤。另外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左一右正襟危坐,眼睛微闭。

师父轻声问萧齐:“认识他们俩吗?”

萧齐摇摇头,道:“大哥和三弟已经势同水火,各自招揽了不少高手,因此大都中经常有武林人士出没,这三位估计又是他们的门客吧。”

师父笑道:“这是夜秦的流云庄林家兄弟,哥哥林长空使的是推云掌,弟弟林长明使的是落风腿,武林中能战胜他们的不超过二十个,你兄弟能招揽到这么厉害的人做门客?”

萧齐笑而不答,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自诩为武林豪杰,却愿意委身成为别人的门客。

他斟了一杯酒,刚举到嘴边却皱了皱眉头,喃喃道:“六合坊的酒最近怎么总有一股子汗味?”

师父没有萧齐这么考究,撕下一只鸡腿,一口酒一口鸡腿。

正说着门外进来四个人,一个高大紫脸,一个矮小绿脸,一个肥胖白脸,一个枯瘦黄脸,四个人进店点了四坛酒,四只烧鸡,四碟小菜,坐在最当中的座位。

店里原本还有几桌客人在高谈阔论,看到这四个人进来忽然鸦雀无声,只剩下他们侃侃而谈。

喝了几杯酒之后,紫脸人脸上紫里透红,已然微醺,大声地炫耀道:“昨晚那个小娘子实在是妙不可言…”

白脸人恭维道:“大哥真是艳福不浅,那个小娘子比起翠红楼的头牌来都毫不逊色。”

黄脸人也大笑道:“她原先抵死不从,还是大哥有手段,用她儿子的命要挟她,她才乖乖就范…”

紫脸人举杯大笑,但是他的笑声忽然停顿了,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的紫衣少年,背负着双手站在他们面前,腰间插着一柄宝剑。

少年盯着四人,道:“你们就是飞马堂四鹰?”

紫脸人斜眼看了少年一眼,冷冷道:“嗯?”

少年咬牙道:“昨晚在城外,强暴了吴家小娘子的就是你们?”

紫脸人笑了笑,道:“怎么,那小娘子是你的相好?”

少年拔出宝剑,厉声道:“飞马堂自诩名门正派,没想到也做这种恃强凌弱的事。”

紫脸人这才转过脸,道:“看阁下拔剑的招式,莫不是游龙庄的人?”

少年沉声道:“是又如何?”

紫脸人起身上前,满脸堆笑着拱手道:“游龙庄闻名天下,在下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话音未落,紫脸人手势忽然一变,抓向少年拿剑的右手。

这一招擒拿手迅捷如风,招式狠辣,无论是谁被抓到手臂立刻就会折断。

少年猝不及防,情急之下以左手格挡,紫脸人忽然变招,顺势又搭住了少年的左手。

游龙庄的弟子毕竟不是泛泛之辈,少年赶紧使出一招推手挣脱紫脸人,然后右手一抖,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竟被他抖出了数十点剑光。

白脸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短棍,突然一翻手,漆黑的短棍就已打在少年握剑的手腕上。

少年只觉得手腕上一阵麻木,然后就突然发现手里的剑已脱手飞出,钉在对面的墙上。

少年咬了咬牙,突然跺脚,人已掠起,从四人头上掠过去,伸手抄住了钉在墙上的剑,右腿在墙上一蹬,人也已借着这一蹬之力,倒翻而出,凌空一个“鹞鹰翻身”,剑光如匹练般击下,直刺白脸人的咽喉。

就在这时,少年忽然觉得很痛。枯瘦的黄脸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在他肋骨间。

他的人还未落下。又已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勉强提起一口气,才总算沿着壁慢慢滑下来,却已连站都站不稳了。

少年喘息着,倔强地看着紫脸人一步步走向自己。

紫脸人讥笑道:“看来游龙庄仅仅是名号响,并没有真才实学。”

说完出手重重地打向少年几处大穴,然后抓起少年丢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年竟然向着小个子飞去。

眼看少年就要砸到小个子,林长空忽然起身单手托住了少年,少年就像被定在空中一般,竟不再往前多飞一寸,然后被林长空稳稳地放在地上。

林长空冷冷道:“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但是你险些误伤我家公子,就必须跪下来磕头赔罪。”

紫脸人转过头,冷眼看向三人,道:“别以为练过几天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小心…”

话音未落,林长空拿起一根筷子朝紫脸人丢去,紫脸人下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筷子已经擦着他的脖子掠过,足足钉入墙内三寸有余。

四人面面相觑,且不说招式,单就这一手内力就远在他们四人之上。

黄脸人眼珠一转,拱手道:“三位是不是和我们飞马堂有什么过节?我们兄弟四人今日有要事在身,还请留下姓名,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这时萧齐在一边悠然道:“原来这就是武林,打得过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打不过就扯大旗,交朋友。只是不知飞马堂这块狗皮膏药,能不能盖得住你们。”

小个子“噗嗤”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萧齐,道:“我不知道什么飞猪堂飞狗堂,这几个人不是好人,你教训一下他们也无妨。”

话说到这份上,四人若是下跪磕头赔罪,日后也难免被人耻笑,可是打却又打不过。就看到绿脸的矮子走上前,一边赔着笑脸,一边拱着手道:“说的是,我们理应赔罪……”

“小心,他要用毒……”

萧齐毒字刚说出口,绿脸的矮子忽然手中多了一包毒粉撒向三人。

矮子出手的速度很快,原以为这般出其不意,一定能一击制胜。

只见林长空坐在凳子上,手掌外推,一股醇厚的劲力自掌心推出,竟然变成一阵狂风,不仅将毒粉吹了回去,而且连带着将绿脸矮子打飞出去,撞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毒粉吹在四个人脸上,立刻皮蚀肉烂发出一阵恶臭,四个人鬼哭狼嚎一般逃走了。

萧齐此时眼里却只有那个小个子,因为林长空的劲力震开了她的发髻,一头秀发披散下来。

萧齐早知道她是一个女的,但是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美人,三分英气,三分秀气,还有四分妩媚在回眸眨眼间不知不觉就能摄人心魄。

萧齐看着眼前女子,心中被小鹿乱撞,痴痴地看傻了。

女子发现头发散了,赶紧重又扎起,环顾酒店。

适才那些夸夸其谈的人早就逃光了,掌柜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诺大的店里竟只剩萧齐与师父一桌。

林长空也发现了他们,眼中立刻多了三分杀意。

女子拦住林长空,坐到萧齐对面,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还是不要多嘴的好,你说呢?”

萧齐微笑道:“我自然不会多嘴,只不过你要是再不走,等他们的帮手来了,你的身份也就藏不住了。”

女子明亮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吃惊,道:“你知道我是谁?”

“你身上的脂粉香很特别,其中有一味报春花更是只有夜秦才有。年纪轻轻,却有林氏兄弟这样超一流的护卫。”

萧齐喝了一口酒,悠悠道:“再联想到夜秦使团很快就要来大都,想猜不出你是夜秦公主都难。”

公主嫣然一笑,道:“看不出你不仅有趣,还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喜欢和聪明的人说话,因为这样会省力不少。”

萧齐笑笑,道:“你也不问问我是谁?”

公主眼神中划过一丝幽怨,道:“不必,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就行了。”

萧齐怔住了,酒店里安静的甚至可以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半晌,公主又开口,道:“你不问我原因吗?”

萧齐摇摇头,道:“你若不愿说,我又何必问。”

公主苦笑,道:“如果我不是公主,或许我会喜欢上你。”

说完公主起身,留下一锭银子,在林氏兄弟的护卫下离店而去,留下萧齐一个人坐在那里。

师父望着萧齐痛苦的脸,道:“你为何不问原因?难道你已经知道?”

萧齐点点头,师父叹了叹气,又道:“或许这只是你猜测的,何不问个清楚?”

萧齐喃喃道:“我既已猜出来,又何必非要问清楚。”

师父怔了怔,笑道:“一醉解千愁,你若是嫌酒不好,就应该出去走走。”

大都外有一个湖,湖两边各有一座山,早晨太阳从东边照过来,映在湖面上是一只笔的样子。下午太阳从西边照过来,映在湖面上就像是一把宝剑插入湖中。因此一个叫管山,一个叫剑山,而湖就被称作砚湖。

砚湖湖水清澈,两岸竹林长荫,又依山傍水,是绝佳的风景胜地,公主坐在湖边巨石上,望着湖水发呆。

水波荡漾,倒映着满天夕阳,远处的山峰更美如图画。

林氏兄弟一左一右站在边上,良久,林长空打破了寂静,道:“刚才店里的少年是萧国的二皇子,不仅气度不凡,而且聪明、通透,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林长明缓缓道:“他身边那个背剑的人,呼吸绵长,四肢精健,看来不仅是用剑的高手,内功也及其深厚。”

林长空又道:“他虽然不参与夺嫡,但毕竟是皇子,如果我们能和他结盟,或许对我们的计划有帮助。”

风吹竹林,潇潇作响。

公主没有动,林长空也没有动,林长明却动了,他转身往回走,走得虽慢,步子却很大。

竹林的土质很松,每走一步,就留下个浅浅的脚印,每个脚印的深浅都完全一样。

每个脚步间的距离也完全一样。

他看来虽似在漫不经心地走着,其实却正在暗中催动着身体里的内力,是以他的脚边慢慢地开始有风,风越来越大。

风吹竹林,如惊涛拍岸。

竹子上竟然落下很多蒙面人,这些人不知何时埋伏在竹子上,只等着他们回头。

蒙面人显然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现身,惊恐之余纷纷拾起武器向林长明杀去。

一群连武器都拿不稳的杀手,一定算不上高手。

林长明沉下身子,单腿支撑,扫出另一条腿,一招横扫千军气贯长虹。

与此同时侧后方忽然同时射出两只短箭,箭身涂满了绿色的剧毒,一只射向公主的咽喉,另一只则射向林长明的支撑腿。

凡用暗器,大抵分两类,一类以量取胜,如千手观音;一类以质取胜,如小李飞刀。

不过哪一类都讲究一个快字,正所谓电光火石之间,性命攸关。

这两只箭不仅快,而且毒。一只射向公主,就是为了逼林长空去救公主,而他一旦去救公主,就不能再救林长明,偏偏支撑腿又是最难躲避的。

林长空毫不犹豫出手了,他单掌挡在了公主面前,五指微微弯曲成龙爪状,以一招行云流水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聚集在爪中,那只短箭被内力阻隔竟不能再前进一寸。

另一只手却同时聚集真气,以一招开山式从上往下朝着箭射出来的方向劈去。

开山劈原本是斧子的招式,而林长空以真气做斧,虽隔着数丈远,威力却远胜斧子。这一下连同射箭人身后的竹林都劈倒了一片。

再看林长明支撑腿忽然用力,整个人盘旋着跃起避开短箭,身边的真气便如旋风一般,将这些蒙面人扫出去几丈远。

风停了,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风停了。

但是林长空的脸色却极其地阴沉,因为他发现有一个少年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少年的长相实在很普通,普通到你在大街上看到他,都不会再看第二眼。

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同样很普通的剑,给人感觉就是街边哪个铁匠铺里,花几两银子胡乱打造的一把。

林长明离他近一些,冷冷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少年没有回答。

林长明审视一阵,又道:“很难相信,你这样的人,会和这些人为伍。”

少年开口了,道:“有人出五十两银子,让我杀夜秦公主。”

林长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就为了五十两银子,来杀一个公主?”

少年道:“没饭吃的时候,五两也可以。”

林长明笑笑,道:“你倒是一个很直爽的人,这年头你这样的人不多了。”

少年没有搭话,从腰间取下没有剑鞘的破剑。

高手对决,讲究的就是先发制人。

人未到,掌风已到。

林长空先动手了,他运足了所有的真气,一瞬间打出十几掌,将少年身边所有出路封死,逼着少年只能硬接自己这一掌。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因为只要少年一动就会露出破绽,哪怕是再细小的破绽,对林长明都足够了。

少年看出了林长空的用意,脚尖轻轻点地,蜻蜓点水一般向后飘去。

林长空紧追不舍,林长明也跟了上去,他自然明白哥哥的用意,只要少年一出手,就是他的机会。

可是他们算错了一步,林长空是用拳的,林长明是用腿的,因此二人之间总是有着一拳的距离。

一拳的距离对于高手来说,足够出手了。

少年剑尖一点,向着林长空划去,林长空虎口一沉就要夺剑。

谁知少年却是一招虚招,趁着林长空变招的时机,剑尖一转从这一拳的缝隙中闪过,朝着林长明的咽喉刺去。

林长明正准备出招,只听得风声掠过,剑尖已到咽喉。

忽然寒光一闪点中剑身,剧烈的真气将三人震开。

少年被震退几步,手中的剑已断做两截。

林长明的咽喉已经被剑尖刺出鲜血,他擦了擦血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道:“好快的剑。好破的剑。”

若是换作一把宝剑,晚断一瞬剑尖就能多刺入几寸,纵是神仙也救不下林长明了。

原来萧齐和公主分开之后,心中也是闷闷不乐,便和师父来到砚湖散心,恰巧撞到这一幕,师父便出手救下了林长明。

林长空沉着脸问少年:“疾风剑豪谢天时是你什么人?”

少年没有答话,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无表情。

林长空盯着少年的脸,道:“你刚刚那招是疾风剑的招式。”

林长明则有些激动,颤声道:“你若是谢天时的后人,我宁愿替你去死!”

少年一字字道:“我不知道什么疾风剑,这招式是我自创的。”

林长空沉声道:“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你走吧!”

少年有些意外,凝注着林长空,缓缓走上前,拾起地上的半截残剑转身准备离去。

林长空突又喝道:“且慢。”

少年顿住脚步。

林长空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和一块铁牌,扔给少年道:“谢天时的乌金剑就在夜秦皇宫,你如果真是他的后人,就来拿吧!”

少年怔了怔,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收起铁牌和银子。

萧齐在一旁插话道:“有人要杀你,如果你无处可去,可以来找我。你在五香斋蹲了这么久,应该知道去哪里找我吧。”

少年看向萧齐,眼神中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

萧齐笑笑,道:“难道真会有人指望五十两雇来的杀手,对付得了林家兄弟?所以你们只是炮灰罢了,既然是炮灰,那就只有一种结果。”

这笑容是明朗的,就好像是初春的阳光。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离去。

他走得很慢,但却绝不停顿,一步一个脚印,一直走到一座山神庙里,这里是雇主约好的地方。

可是雇主并没有来,来的是两个人。

这是两张枯黄瘦削而又丑陋的脸,耳朵很小,鼻子却很大,几乎占据了一张脸的三分之一,两个眼睛眯成一条缝。

一个裹着黑袍,一个裹着白袍。

或许是没想到能有人活着回来,二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少年,那眼色就像是两把蘸着油的湿刷子,在少年身上刷来刷去。

少年并不在意二人的目光,道:“人没有杀成功。”

白袍阴侧侧地说:“那你为什么回来?”

少年道:“事先说好的,此行不必一定成功,但是不论成功与否,都要来这里通报一声。”

黑袍格格笑道:“好实诚的少年。”

少年道:“通报好了,我走了。”

白袍嘿嘿一笑,道:“既然来了,就不必走了。”

黑袍也狞笑道:“没人指望你们成功,你们的目的只是打草惊蛇而已。既然你没死在林家兄弟手里,那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少年叹了叹气。

白袍掌中忽然多了柄漆黑细长的软剑,笑道:“现在叹气已经晚了。”

少年看了白袍一眼,道:“我叹气是因为杀了你们没有银子,白白浪费力气。”

白袍格格笑道:“杀我?就凭你,和你手上那把断剑?”

白袍的剑字刚说出口,少年的断剑已到眼前。

风到,剑至。

白袍还未来得及看清,断剑已经插入了他的咽喉。

没有血流下,因为血还未及流下来。

少年瞪着白袍,冷冷地道:“就凭这把断剑,杀你足够了。”

白袍喉咙里“格格”地响,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动,鼻孔渐渐扩张,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

鲜血,自他舌尖滴了下来。

少年拔出了剑,鲜血就箭一般自白袍的咽喉里飚出,白袍发出一声狂吼后扑面跌倒。

黑袍的剑已扬起,但却不敢刺出,他脸上的汗不停地在往下流,掌中的剑也在不停地颤抖。

少年看了一眼黑袍颤抖的手,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就这样将后背露给黑袍。

高手从不轻易将后背露给别人。

黑袍鼓起勇气朝着少年的后背刺去,眼看即将刺穿少年的身体,他甚至已经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少年忽然脚步往侧边一闪,单手横起断剑,另一支手拍了一下黑袍。

黑袍未及停下脚步,断剑就已从他的喉咙划过。

黑袍跌倒在地,蹬了两下腿便咽气了。

少年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往山下走去。

只是这次的下山路并不好走,因为半山腰的亭子里,又有两个人拦住了他。

一个中年人身材魁梧,腰间盘着一根链子枪。

一个老者脸色红中透紫,隐隐有光,一对拳头紧紧地握着。

二人看到少年下山,十分吃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中年人问道:“上山的脚印是你?”

少年冷冷道:“是。”

那人又问:“你没遇到黑白无常?”

“遇到了,被我杀了。”

那人有些震惊,但是眼光扫到少年腰间断剑上的血迹,仿佛明白了,幽幽道:“黑白无常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竟然会败在你的手里。”

老者低沉着声音道:“江湖代有才人出,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年纪轻轻,能用一把断剑杀了黑白无常,又从林氏兄弟手里逃走,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你的路到此为止了。”

说完老者向少年接连挥出三拳,招沉力猛,拳风虎虎,先声已夺人。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这三拳虽然未必能击石如粉,但要将一个人的脑袋打碎,却是绰绰有余。

少年全身都似已在拳风笼罩之下,眼看非但无法招架,简直连闪避都未必能闪避得开。

谁知他既未招架,也未闪避,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拔剑。

他出剑明明在老者之后,但却不知怎地,老者的拳头还未沾着他衣裳,他这一剑已割断老者的喉咙。

老者应声倒地,中年人见状转身解下了亮银链子枪,银光洒开,链子枪毒蛇般向少年刺了过去,带着劲风直刺少年咽喉。

少年抬了抬左手,他的左手还夹着半截残剑,这残剑便挡住了枪头。少年顺势将残剑射出,残剑便像流星一般滑入中年人的咽喉。

少年看着地上的尸体,摇了摇头,来到城里,破天荒地找了一家客栈睡觉。

平时他都是睡在破庙的,只是刚刚他想起了萧齐的话,那些人如果要杀他,自然会去破庙找他,因此他特意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找了一家很小的客栈过夜。

客栈不大,几张简单的桌椅,几间简陋的客房,床也谈不上好,不过对少年来说已经足够好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住客栈。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再去风餐露宿是绝对过不惯的。但若是一直风餐露宿,给你一片破瓦遮盖,你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老板是一个驼背,不过手艺倒是不错,给他炒了一盘青菜,一盘豆腐。

这也是他第一次吃客栈里的菜,他仔细地咀嚼着,贪婪地感受着每一口菜的香甜,他从没想到,青菜豆腐竟然可以这样好吃,在那之前他都是直接拿盐煮着吃。

吃完之后,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晚上老板正在擦桌子,准备打烊。

客栈忽然来了一个人,一个瘦得出奇,也高得出奇的男人,一张比马脸还长的脸上,生着巴掌般大小的一块青记。

或许是难得来两拨客人,老板热情地招呼客人坐下。

那人并没有理会老板,而是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一个拿着断剑的少年来投宿?”

老板发现这人并不是来住宿的,收起笑容又继续开始擦桌子。

那人笑了笑,拿出了一块碎银子。

这世上两种人的眼睛里只有钱,一种是妓女,另一种便是老板。

老板笑眯眯地接过银子,道:“有,就住在楼上左手边第一间。”

那人箭步上楼,一脚踢开房门,房间却已经空了。

少年原本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楼下的交谈声竟然使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大多数野兽一嗅到警兆时就会突然惊醒。

客栈原本就不大,少年仔细听,便听出那人是找自己的,于是将剑插入腰带,纵窗而出。

少年身影刚刚出窗,一个老妇人便凌空掠过,双手齐扬,发出了数十点寒星,带着尖锐的风声,击向少年。

不得不说老妇人时机抓得非常好,普通人在空中的时候无处使力,只能任由惯性的摆布听天由命。

眼看就要撞上寒星,少年竟然左脚踩在右脚上,临空又起了几寸。

几寸已经足够高手拔剑了,剑一出鞘便如鸿龙入海,寒星砸在剑身发出阵阵火星。风停时,老妇人已经跌落在地,咽喉处的伤口正往外嗞嗞冒血。

长脸从窗户追出来时,老妇人已经气绝身亡。

长脸看着少年,冷冷道:“好快的剑!你可知今天你杀的都是谁吗?”

少年道:“知道了,你会补银子吗?”

长脸沉声道:“山神庙里你杀的是黑白无常,半山腰亭子里你杀的是钩魂二使,刚刚你杀的是孟婆。”

少年怔了怔,道:“幽冥教!你是谁?”

长脸一字一字道:“青面判官崔珏。”

他一边说,一边抽出宝剑,这是一把青色的宝剑,剑身因为常年淬在毒物之中,因此发出青光,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忽然飞起一道剑光!

剑光如电,急刺少年胸口!

少年早已握住剑柄,他的剑更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崔珏的剑虽已先刺出,少年的剑后发却先至。

只听“呛”的一声,断剑竟点在崔珏的剑脊上!

崔珏骤然觉得手腕一裂,掌中剑险些被敲落。

但崔珏毕竟也是少见的高手,临危不乱!

身子借力一翻,手腕向上一挑,削向少年的手腕。

少年右手手腕向上一躲,手中剑顺势由右手到了左手手里。

风起!风停!

青剑“当”的掉在地上,崔珏的胸口多了一柄断剑,脸上充满了惊惧和怀疑不信之色。

少年拔出断剑,一股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崔珏捂着胸口,指向少年道:“疾…风…剑…”便扑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夜色离开小巷,一直来到毓王府后门,翻了进去。


公主坐在湖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即使这么激烈的打斗,她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默默地转过头,看着碧绿的湖水。

萧齐坐到公主身边,静静地看着公主。公主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此刻却充满了忧伤。

半晌,萧齐问道:“你提前来大都,就是为了亲自打探萧国的朝局,是吗?”

公主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

萧齐顿了顿,又道:“自从泸州事变之后,夜秦就成了父皇的心病,他老人家之所以一直不立太子,就是告诉大家,谁灭了夜秦,谁就是太子。”

公主依旧没有说话,却有两行青泪从眼角滑落,流过和田玉一般的肌肤。

萧齐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从来未产生过这种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

公主抬起头望着他,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虽然这只是第二面,但是公主发现,眼前的人总能猜透自己的想法。这一对犹如玛瑙般乌黑的眼珠,有着让人看不穿的神秘,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英挺的鼻梁下,那张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总能说出让人意料不到的话。

公主缓缓道:“当年的泸州事变是萧国自己内乱,但是账却算在了夜秦头上,苦的也是夜秦百姓。”

萧齐沉声道:“可是我父皇身受重伤,萧国的高级将领也几乎全部阵亡,这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公主激动道:“那也是你们萧国自己人做的,和我们并没有关系,不应该连累我们。”

萧齐缓缓道:“可是你并没有证据。”

公主怔住了,半晌道:“如果你能来夜秦,有个人可以给你想要的答案。”

萧齐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只要能揭开泸州事变的真相,或许两国就能重归于好。”

公主想说话,但嘴唇却有些发抖。

萧齐沉吟着道:“只是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想查清真相谈何容易。而且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将真凶绳之以法,父皇也不会相信的。”

公主苦笑,道:“而且时间还要快。泸州事变使得夜秦朝堂相信,两国必有一战。加之萧国这些年因为两位皇子夺嫡,内耗十分严重,大批名臣良将被贬,实力也有所下降。如今兄长的身边聚集了很多鹰派,父皇身体又日渐衰老,一旦兄长继位,他们就会主动向萧国发起攻击。”

萧齐肃然。

秋,木叶萧萧。

竹林里出奇地安静,萧齐忽然爆发出的杀气使得秋虫噤若寒蝉。

公主呆呆地看着萧齐,眼前的人与上午在酒楼里判若两人。

师父与林氏兄弟也已到跟前,他们被杀气惊到,特意赶来一看究竟。

公主起身,摘下一个耳环递给萧齐道:“我相信你。这次的使团有几个人是兄长的心腹,他们都是铁杆鹰派,你们要非常小心。”

公主说完便转身离去。

下午的时候,阳光从西边照过来,将剑山映在湖里,就像是一把倒插的宝剑。因此没有人注意到,管山上有一个人,已经伫立很久了。

他就像是一个雕塑,静静地站着。

由于距离太远,再加上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监视,所以萧齐并没有发现这个人。但是这个人不仅注视着竹林里发生的一切,还利用超强的内力,听着竹林里的谈话。

师父望着山顶的方向笑道:“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一个夜秦公主,竟然连这样的高手都引来了。”

萧齐顺着师父的方向望去,正巧和这双眼睛四目相对。

他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如此锐利的目光。

他从这双眼睛,已可判断出对方的内力武功一定远在林家兄弟之上!

他眨了一下眼睛,想要再看清些,可是一眨眼,这双眼睛却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萧齐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师父好奇地问:“你见过公主之后就心事重重,你们说了些什么?”

萧齐轻声道:“我们说了泸州案,还说到了夜秦皇子聚集了很多鹰派,想对萧国先发制人,不过我关心的是林氏兄弟口中的谢天时,到底是什么人。”

师父笑道:“谢天时曾经是萧国的禁军统领,天下第一剑客,被称为疾风剑豪。当年两国交好,皇上与夜秦国主结为兄弟,每三年在泸州举行一次庆典。谁知在十几年前,谢天时被夜秦收买,在庆典上刺杀皇上,不仅重伤了皇上,还连杀萧国十三名高手,更是将在场的萧国将领屠杀殆尽。”

萧齐听完陷入了沉思,喃喃道:“一个萧国禁军统领,被夜秦收买刺杀皇上,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师父撇撇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你可以回去问问刘顺,他当时在现场,比我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萧齐惊讶道:“大总管也知道此事?”

师父点点头,道:“据说是刘顺亲手杀死了谢天时,而且他的义父为了救皇上死在了谢天时的剑下,他这才一跃而起,接任大总管,荣宠至今。”

不知何时月已升起,灰白色的大路,在月光下笔直地伸向前方。

萧齐回到府中,推开房间,少年正坐在凳子上假寐。

看到少年,萧齐也不吃惊,轻轻地关上门,坐在少年对面。

少年道:“你好像知道我会来。”

他说话一向很简洁,很有力。

萧齐笑笑,道:“因为你没地方可去。”

少年道:“你确定我来得了?”

萧齐笑道:“确定!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厉害。”

少年盯着他,道:“你又如何知道?”

萧齐道:“一个在生死关头都如此镇定的人,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少年默然半晌,道:“那你又如何确定我能找到这里,我们也才第一次见面。”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却不是第一次遇到,不是么?”

萧齐凝注着他,缓缓道:“在五香斋,你就在后厨,为了杀夜秦公主,你至少在那里待了三天。”

少年也在凝注着萧齐,忽然道:“你也很厉害,外界传闻你很聪明,的确如此。”

萧齐笑了,他这样的人从不轻易夸奖别人,但他若夸奖人,便是真心的,因此更显得珍贵。

少年看着他,忽然也笑了。

这是萧齐第一次见到少年的笑,他从未想到笑容竟会在一个人的脸上造成这么大的变化。

少年的脸本来是那么孤独,那么倔强,但等到他嘴角泛起笑容的时候,他这人竟忽然变了,变得那么温柔,那么亲切,那么可爱。

萧齐问道:“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少年想了想,道:“你可以叫我阿来。”

萧齐忍不住笑道:“阿来,真是个有趣的名字,任谁都会觉得这是条狗的名字。”

阿来道:“一个名字而已,用在人身上,它就是人的名字。”

萧齐柔声道:“好,现在起我就叫你阿来。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们是朋友。”

阿来冲着他笑,并没有说话。

萧齐又问:“那你现在知道,是谁要杀你了吗?”

阿来缓缓道:“幽冥教。”

萧齐似想到什么似的,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带着师父又一起进来。

师父看到阿来先是一惊,继而会心笑道:“看来你新教了个朋友!”

萧齐笑道:“他叫阿来,我们刚认识。”

听到这个名字,师父也忍不住笑着。

萧齐接着道:“追杀阿来的是幽冥教,师父可曾听过?”

听到幽冥教三个字,师父神色瞬间凝重起来,半晌道:“幽冥教原是北方的一个教派,十年前被江湖七大高手联手剿灭。沉寂了多年,没想到近些年忽然东山复起,网罗了不少武林高手,尤其是这两年来战无不胜,横行无忌,江湖中人人为之侧目。”

阿来冷冷道:“今天我杀了一个叫崔珏的,还有几个不知道名字。”

师父皱了皱眉头,道:“那你要当心了,崔珏的哥哥是幽冥教的赤发鬼王,最擅长用毒,也是幽冥教四大法王之一。你杀了他弟弟,他一定会找你报仇的。”

阿来面无表情,除了对萧齐笑了两次之外,他总是冷若冰雪,就仿佛师父说的话和他无关一样。

萧齐柔声道:“我们既然是朋友了,你就住在府里,幽冥教总不致于来王府里下毒吧。”

阿来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萧齐的话虽然很轻,却让人无法拒绝。

他若出去必死无疑,纵然他再厉害,也要吃饭,也要睡觉,那些人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直到杀死他。

可是阿来还是开口了,他缓缓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不能住。”

话也很短,却更有力。

萧齐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望着他道:“这次你非留下来不可,因为你会得到一个消息,一个和你关心的人有关的消息。”

阿来看着他。

萧齐道:“白天,你只在一瞬间,脸色变了一下,那个人一定对你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阿来没有说话,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悲伤愤怒之色。

萧齐这时候才发现,阿来有时虽然天真坦白得像个孩子,但有时却又似藏着许多秘密,他的身世,如谜却又显然充满了悲痛与不幸。

萧齐神情有些黯然,叹了口气道:“今晚宫里的大总管会来,或许会有和他有关的消息,我以为你会想知道。”

阿来默然半晌,竟也叹了口气,道:“几点?”

萧齐望着阿来,笑着道:“走,我们去院子里喝酒,我请你。”


院子里堆着好几坛酒,都是上好的酒。

萧齐原先就爱喝酒,而且酒量很好,不过师父酒仙的名号也不是白得的,他一碗又一碗地喝着,喝得很快也很干净。

萧齐干了一碗,看向阿来,道:“难道你不会喝酒?”

阿来默然半晌,这才从坛子里舀了一碗酒,仰着脖子喝了下去,萧齐含笑望着,很欣赏他喝酒的样子。

他喝完捂着嘴开始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嫣红色。

师父心疼道:“不会喝就别喝了,这可都是御酒,喝完了没处买。”

萧齐忍不住笑出声来,师父平时一本正经,喝起酒来就跟个贪吃的孩子一样,护着自己碗里的酒,还抢着别人碗里的酒。

阿来是个倔强的人,看到师父这样偏偏抢过来一坛,抱着坛子就灌,一口气喝下去半坛,直到打出了一个长长的嗝才停。

师父心疼御酒,道:“一看你就不会喝酒,怎么跟水牛一样。”

阿来瞪了师父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喝酒,我可是喝过雪里青的。”

师父讥笑道:“你就吹牛吧,雪里青一共只有十八坛,你能喝过?”

萧齐好奇地问:“雪里青是什么酒?”

师父道:“雪里青是酒神嵇康临死前酿造的绝世好酒,一共十八坛,十二坛分别在萧国和夜秦皇宫,三坛被幽冥教抢去了,还有三坛送给了疾风剑豪谢天时…”

说到这里,二人同时看向阿来。

阿来已然微醺,伏在桌子上。

夜深沉,残月当空,星星也很少。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月亮,庭院里一片静寂,夜风中偶然会传来一两声秋虫的低语。 乌云飘走时,庭院里已然多了一个人,穿着夜行衣,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的声音是这么轻,以至于连秋虫都没有发现。

这样绝顶的轻功,师父经常见,阿来却是第一次见。

不知何时,阿来已经醒了,野兽总是对身边的情况特别警觉,即便他已经微醺,剑也不曾离身。

刘顺盯着阿来,他的眼睛远比一般人更大更黑,谁被他这样盯着都会觉得很不自在。

阿来冷若冰霜,像雕塑般一动未动,竟然也死死盯着刘顺。

两人目光相遇,竟似激起了一串火花。 刘顺的眼睛里就仿佛藏着双妖魔的手,能抓住任何人的魂魄。

但阿来的眼睛里清澈无比,让这双手无力可使。

刘顺盯着阿来,眼角瞥到他的腰间,一字字道:“好破的剑!”

阿来道:“剑虽破,也能杀人!”

刘顺道:“不要剑鞘,是为了出剑更快?”

阿来涨红着脸,道:“有剑鞘十两,没剑鞘八两,我买不起有剑鞘的。”

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这么样一句话来,刘顺连眼角的皱纹都有了笑意,笑着问萧齐:“他是谁?”

萧齐道:“他叫阿来,有人雇他刺杀夜秦公主,不过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听到这话,刘顺又重新审视起阿来。

阿来道:“有传闻说是你杀了谢天时?”

刘顺神情忽地复杂起来,五官几乎扭曲在一起,问道:“谢天时是你什么人?”

阿来沉默着。

刘顺看向萧齐。

萧齐笑笑,道:“我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会疾风剑的剑招。”

刘顺又看向阿来。

阿来还是沉默着。

刘顺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单凭你会疾风剑,我就能以逆贼余孽当场杀了你?”

阿来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信他是传闻中那样的人,我也不信你杀得了他。”

萧齐插话道:“我今天遇到夜秦公主,说起当年的泸州案另有隐情,我已经答应替她调查这件事情了。”

刘顺板着脸,道:“泸州案是皇上的逆鳞,你这样做是在玩火!”

萧齐沉默很久,缓缓道:“我…喜欢她,我想娶她……”

刘顺叹了口气,喃喃道:“谢天时并不是我杀的,他是主动死在我手里的。”

阿来瞪大了眼睛,左手紧紧握住剑柄,身子也在颤抖,萧齐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悲伤。

刘顺接着道:“事发时我并不在现场,我也是后来和部将们一起赶到的。事后我偷偷关注过,现场的幸存者,要么离奇死亡,要么失踪。你如果想知道更多的真相,恐怕只有三个人还有可能活着。”

萧齐问道:“哪三个人?”

刘顺道:“一个是御膳房的刘厨子。据说是混乱之中死在了现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萧齐笑道:“能够这么多年销声匿迹,这个人看起来并不简单。”

刘顺冷哼一声,道:“庖丁刀法的传人,自然不简单。”

萧齐道:“那他为什么会委身御膳房呢?”

刘顺道:“为了钱,皇宫每年给他一万两黄金的俸禄。”

萧齐笑了笑,道:“这么高的俸禄都不要了,看来他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只怕他已经赚够钱,到了个神鬼不知的地方躲起来,再想找他就难了。”

刘顺沉吟道:“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好色。一个好色的人,一定守不住钱,更不甘寂寞。要找他的人一定很多,就看你有没有办法找到他了。”

萧齐点点头,道:“那另外两个人呢?”

“第二个是‘神笔文豪’李继仙。那年西南天降祥瑞,皇上特意请了李继仙执笔记录祥瑞,因此他也在现场。”

师父缓缓道:“李继仙文武全才,冠绝古今,听说皇上曾许诺高官,数次邀他出山,却都被他拒绝。又为何愿意做这等掉身份的事?”

刘顺笑了笑,道:“李继仙嗜酒如命,皇上许诺将宫中珍藏的六坛雪里青送三坛给他,他才愿意出山。只是事发之后,李继仙就不知所踪了。”

萧齐道:“既然有人执笔,一路上肯定会留有文字记录,说不定会有蛛丝马迹呢?”

刘顺道:“都被人拿走了。一片纸都没有留下。”

萧齐默然良久,问道:“那第三个人呢?”

“风四娘,不过她另外一个名字更被人熟悉——玉面阎罗。”

师父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紧蹙,道:“幽冥教主,她也在现场?”

刘顺缓缓道:“风四娘后来创立幽冥教,又遭七大高手联手剿灭。只不过玉面阎罗太狡猾,竟然让她逃走了。听说近些年幽冥教死灰复燃,你们可以从幽冥教入手打探一下。”

萧齐笑笑,眼睛看向阿来,道:“已经交过手了。”

阿来只是轻轻抬起眼睛,冷冷道:“杀了个叫崔珏的,其余的不知道姓名。”

刘顺看向阿来,道:“幽冥教既然要杀你,你一定掌握了什么秘密。”

阿来冷哼一声,道:“有人出钱买夜秦公主的命。”

“那你可看清那个人?”

“一个胖子,有着很重的汗味,红色的酒糟鼻,脸上还有很多麻子。”

萧齐笑了笑,看向师父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个人汗味很重,只是不知道他脸上是不是也有红色的酒糟鼻。”

师父也笑笑,道:“六合坊。”

萧齐又道:“夜秦公主曾说,如果我能去夜秦,她可以引荐一个知道内情的人给我,看来刘厨子和李继仙,有一个人就在夜秦。”

刘顺道:“这件事如果真的另有隐情,宫中一定有人参与其中,你会非常凶险,一定要小心。使团明天就到了,我要尽快回去,你也要早些休息。如果你想去夜秦,我可以帮你。”

刘顺说完就走了,他这个程度的高手,来去从来都是无影无踪,就如同他从没有来过一样。

萧齐看着阿来,道:“明天我要参加朝会,只能你们二人去六合坊,把那个人找出来了。”

阿来摇摇头,道:“恐怕他已经躲起来,不会再出现了。”

萧齐笑道:“不会,他一定等在那里。”

“等?等谁?等我们?”

萧齐点了点头,道:“你如果被杀了,他就不用躲;你如果没被杀,就会想办法找他,而幽冥教不能杀你灭口,就会杀他灭口。落在你手里总好过落在幽冥教手里,所以他不会藏起来。”

阿来再次用钦佩的眼神看向萧齐,点头道:“的确,无论他怎么藏,幽冥教都能找到他。”

师父拍了拍阿来,笑道:“你就打算一直用这把断剑?”

阿来拿起断剑,轻声道:“断剑续接需要三两银子,我没有。”

萧齐哈哈大笑,道:“所以你白天临走时,还特意捡起那半段残剑,原来就是为了续接?”

阿来涨红了脸,道:“是的,没有残剑需要五两银子。”

师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交了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萧齐也笑起来,道:“他这个朋友,比很多人都值得交,不是么?”

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还要简单。 有的人只在睡觉时才摘下面具,而有的人就连睡觉都戴着面具,因为面具戴久了,拿下来反而就不习惯了。 所以那些没有面具的人就显得难能可贵。

师父笑着解下佩剑,递给阿来道:“你的剑是我弄断的,我这把青天剑暂借给你,等你赚到钱买了剑再还给我。”

阿来接过青天剑,拔出宝剑仔细端详,只见剑身透出阵阵寒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萧齐拍了拍阿来,道:“以你的身手,迟早会有一把自己的宝剑的。”

阿来目中射出了光,这光里不仅有悲痛,还有雄心。


六合坊门面不大,从外面看就像是一家普通小店,里面却很深,最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庭院,院子里摆放了很多酒坛。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是在大街上都能闻到非常浓烈的酒香。

师父和阿来中午才到六合坊,因为来这里的几乎都是酒鬼,而酒鬼大多中午才开始出动。

阿来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很胖,足足有他两个那么胖,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上,无论谁进来,保管一眼就能看到他。

胖子看到阿来,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阿来和师父坐到胖子对面,伙计端上来一壶酒,一碟花生。胖子夹起一个花生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道:“看来我赌对了,你果然比幽冥教先找到我。”

阿来和师父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口又进来一个人,面如重枣,长髯过腹,披着件紫缎团花大氅,腰间插着一把紫金刀,一进来就坐在最靠近门的座位。

这个时辰店里客人本就稀少,红脸人往门口一坐,更是没人敢进店来了。

胖子笑道:“我今天心情好,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师父拿起酒壶,嘴对嘴直接喝了一口,道:“有免费的故事听总是不错。”

胖子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道:“从前有个人,对三皇子忠心耿耿。有一次他奉命找一批炮灰刺杀夜秦公主,没想到炮灰中竟然隐藏了一个高手,这个人不但没有被灭口,反而杀了好几个前去灭口的人。”

师父道:“所以这个忠心耿耿的人就要被灭口了?”

胖子沉默了。

有时候沉默也就是默认。

门口的红脸人忽然沉声道:“你将这故事讲给别人听,却也害了听故事的人。”

师父回过头笑笑,道:“他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这样我们才会替他杀了你。”

红脸人冷哼一声,拍了拍手,忽然十几个人俱都急装劲服,手持弩匣冲进店内,这种诸葛弩在近距离内威力之强,无可比拟。

六合坊的店面并不大,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有多大的本事,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被十几口诸葛弩围住,再想脱身,只怕就比登天还难了!

红脸人微笑道:“现在呢?”

阿来叹了口气,道:“请动手。”

红脸人仰面大笑,挥了挥手,弩箭便已如急雨般射出。

就在这刹那间,阿来突然就地一滚,剑光飞舞,化做一具光幢,弩箭竟被四下震飞,光幢已滚珠一般滚到门口,红脸人怒吼一声,紫金刀“力劈华山”,急砍而下。

谁知他一刀尚未砍下,光幢中突又飞出一道剑光。

这一剑之快,快如闪电。

红脸人大惊变招,已来不及了,“哧”,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鲜血标出,如旗花火箭。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手下人看到后惊慌失措,纷纷夺路而逃。

胖子鼓掌道:“好剑法,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能活到现在了。武林中剑法在你之上的屈指可数,你只要再学习一下临阵技巧,假以时日一定是名震天下的大人物。”

师父道:“这里太危险,跟我们走吧。”

胖子道:“去哪?毓王府吗?只怕王府里更危险吧。”

师父道:“哦?”

胖子缓缓道:“幽冥教心狠手辣,又有三皇子背书,我如果躲在王府里只怕会连累下人。”

师父神情严肃起来。

胖子又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虽然谈不上绝对隐秘,至少不会连累无辜。”

说完胖子用手指蘸着酒,在桌上写下一行字:“出城西十里梅林。”

夜雾凄迷,木叶凋零,只剩下梅树傲然挺立。

梅林深处有一间竹屋,竹屋的门是开着的,屋子里虽没有什么华丽的陈设,但却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显然竹屋的主人知道自己或许有一天会来到这里,因此时时打扫。

桌子的角落里有张八仙桌,胖子和阿来坐在桌子的两边,桌上还有一壶酒,一盘花生,几个馒头。

胖子喝着酒,就着花生,道:“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不饿吗?”

阿来没有回答。

胖子笑道:“你总是这么少话吗?”

阿来还是没有回答。

胖子拿起一个馒头,掰下一半,道:“你现在不吃,一会怎么有力气战斗?”

阿来一动没动,只是淡淡道:“和谁战斗?”

胖子缓缓道:“你杀了崔珏,他哥哥不可能放过你,幽冥教也不会放过你。就算他们杀了我,也一样会杀你。”

阿来又没有说话,他从来不怕杀人,也不怕被人杀。

这些年他除了杀人,就是被人追杀,这仿佛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也让他领悟到,要想活下去,只有自己够强。

胖子似乎有心事,喝了一口酒,叹了叹气。

阿来道:“你在担心家人?”

胖子苦笑一声,道:“你有家人吗?”

阿来冷冷道:“没有。”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带他的嬷嬷在他十岁那年也死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小孩,是如何在荒野中活下来的,但是他做到了,而且还因此练就了比常人更坚忍的性格。

胖子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道:“或许有一天,你会有家人,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家人这两字的意义。”

很多人平时对家人或冷漠,或抱怨,但是到生死关头,又忽然明白了家人的重要性。

所以很多身患重病的老人,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或许只是远在异乡的儿女还没来得及回来见自己最后一面,或许是在等待孙辈某一个重要的结果。

天上无星无月,大地一片沉寂,山风吹着枯树,宛如鬼魅在迎风起舞。

阿来朗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屋坐坐?屋里有酒,还有几个馒头。”

馒头,什么人居然会邀请别人一起吃馒头,胖子越来越觉得这人单纯得不可思议。

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

突听一人吃吃笑道:“一个毓王府的门客,一个宁王府的管家,两个人竟然会同坐一屋吃馒头,这倒真是天下奇闻。”

笑声忽远忽近,也不知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阿来道:“你既是来要我们命的?为何又不敢现身?”

那声音格格笑道:“我用不着现身,也可要你们的命。你杀了我弟弟,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阿来道:“原来你就是赤发鬼王,你莫不是害怕同你弟弟一样,一露面就死在我的剑下?”

那忽远忽近、飘飘渺渺的笑声忽然停顿。

过了半晌,才听到那声音道:“我若让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对不起你。”

阿来冷冷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会死的,你却难说得很了。”

他话音还未完全消失,突听一阵奇异的吹竹声响起。

地上忽然出现了无数条蠕蠕而动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长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么,只能嗅到一阵阵扑鼻的腥气,听到阵阵嘶嘶之声。

阿来剑已出鞘,暗中催发内力,将真气聚在手中。

青天剑不愧是宝剑,黑夜之中寒光格外耀眼,通过宝剑就能清楚地判断出阿来的位置。

胖子的身体僵硬了起来,他没想到阿来竟然做出这么愚蠢的事,现在敌在暗,我在明,这一战几乎必败无疑。

那声音也格格笑道:“你如果想多活一会,就不该把剑拔出来……”

他话未说完,突见剑光一闪。

阿来手中宝剑已飞出!

胖子几乎忍不住要失声惊呼出来。

他也知道阿来手里的剑乃是他们惟一的希望,现在阿来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未看到,便已将宝剑飞出。

这一剑不中,他们便要化为枯骨。

这是阿来的孤注一掷,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这一注赢的机会实在不大。

胖子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少年竟会如此冒失。

但就在这时,剑光一闪没入黑暗中,黑暗中却响起了一阵短促但却刺耳的惨呼!

接着,一个人自黑暗中冲了出来。

他的脸很长,脸上有一块红色的印记,眼睛亮如明灯。

此刻这双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惊惧与怨毒,狠狠地瞪着阿来,张大了嘴,鲜血从嘴里不停地涌出。

胖子赫然发现剑已没入他的胸口。

竹声停了,那群黑影便也很快散去了。

那人狂吼道:“好快的剑!谢天时是你什么人?”

还没等阿来开口,那人就已扑面倒地。

阿来抽出宝剑回到屋内,胖子正在擦汗。

看到阿来回来,胖子道:“毓王竟然能有你这样的下属,的确是意想不到。”

夜深沉,林中寂静无声。

胖子惊魂未定,拿着酒杯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阿来淡淡道:“不用怕,有我在,没人杀得了你。”

正说着,林中响起脚步声。

阿来握住剑柄,待人影走近,竟然是师父。

胖子急切着问:“毓王呢?为何没来?”

师父进屋道:“毓王已经回府,让我来接你们一起去府上说。”

说完示意阿来和胖子动身。

阿来缓缓走出竹屋,就在身子与门框持平的一瞬间,师父忽然从袖子里退出一对碧绿的螳螂刀,直刺阿来。

一寸短,一寸险。

螳螂刀对上剑本不占便宜。

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从背后突然袭击,螳螂刀便占尽优势。更何况他特意选择阿来与门框持平的一瞬间,就是为了限制阿来的动作,这一刺势在必得。

他仿佛已经看到阿来中刀倒地,悲哀、惊惧的眼神。

但就在这时,剑光已飞出。

剑光只一闪,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剑锋入喉仅七分。

他的呼吸尚未停顿,额上青筋一根根暴露,眼珠子也将凸了出来,死鱼般瞪着阿来。

他死也不明白阿来这一剑是怎么刺出来的。

他身子突然一阵抽搐,咽喉中发出了“格”的一响。

剑拔出,鲜血飞溅。

他死鱼般的眼睛还是在瞪着阿来,目中充满了怀疑、悲哀、惊惧……

他还是不相信,死也不相信。

但他必须相信。

因为死是不会骗人的。

阿来以右手剑自左胁之下刺出,一剑刺入了他的咽喉。

这一剑好准!好毒!好快!好狠!

胖子已经吓呆,指着师父的尸体,颤声道:“你…杀…杀…了他…”

阿来俯下身,抓住了师父的脸,用力一扯,整张脸竟然都被扯下,露出了一张瘦削的白脸,竟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胖子放下了心,轻声道:“你怎么发现他是易容的?”

阿来淡淡道:“我们是朋友,所以他一定会亲自过来。”

胖子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月已落,星已稀,东方渐渐现出曙色。

天已微亮,梅林终于又传来脚步声。

萧齐和师父正朝竹屋走来。

这次阿来确定他们不是易容的,因为他老远就看到了萧齐标志性的笑容。

疲惫的脸上,挂着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

胖子有些惊讶,他从没见过一个皇子是这样笑的。

更让他惊讶的是萧齐走进竹屋,竟然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子上的半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半个馒头下肚,才对阿来道:“今天真是把我饿坏了,夜秦在酒宴上公然挑衅,父皇脸都气绿了,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动筷子。”

语气很随意,甚至比平常人家唠嗑还要随意,如果你不认识他,甚至都感觉不出他竟然是一位皇子。

阿来竟然没有理他,半晌才憋出一句道:“馒头干,喝口酒。”

胖子忍不住笑了,因为他想起了阿来那句话:“屋里有酒,还有几个馒头。”

真是一对奇怪的主仆。

萧齐这才注意到胖子,胖子行礼道:“小人叫金不毛,金子的金,一毛不拔的不毛,原是宁王府上的管事。宁王殿下让小人找几个不入流的杀手去刺杀夜秦公主,后面的事殿下已经知道了……”

萧齐皱眉道:“那你可知三弟为何要这么做呢?”

金不毛叹了口气道:“这小人并不知道。”

萧齐没有再问,淡淡道:“你的妻儿我已经安排妥当,你放心吧,幽冥教找不到他们,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金不毛瞪大眼睛看着萧齐,眼中充满了惊讶。

萧齐又抓起一把花生,边吃边道:“你把他们藏在六合坊的后院,虽然是极巧妙的主意,但是瞒得过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幽冥教迟早会想到的。”

金不毛沉默了很久,轻声道:“我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只是我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他显然有些拘束,所以坐得很直,腰也很挺,样子却反而显得很滑稽。

萧齐看着金不毛。

他的眼睛很亮,有很多人的眼睛都很亮,但他的眼睛却亮得特别,比任何人都特别,亮得就好像一直能照到你内心最黑暗的地方。

无论谁被这双眼睛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被他看出来了。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金不毛低下头,避开了这目光。下巴上的肉却挤成一团,看上去就好像有三四层下巴一样。

萧齐觉得这下巴实在很好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金不毛有些不知所措,便找了个话题道:“往年夜秦使团都非常恭顺,今年怎么会顶撞皇上?”

萧齐道:“据说今年使团里有几个夜秦皇子的心腹,都是铁杆的鹰派,或许是有意激怒父皇吧。”

金不毛苦笑道:“这些年二位皇子夺嫡,朝政乱做一团,自然让夜秦觉得有机可趁。其实只要萧国稳住朝局,上下一心,夜秦自然就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听说殿下并不打算参与夺嫡?”

萧齐点点头,道:“我对当皇上从来都没有兴趣,实在不愿意参与到夺嫡里。”

金不毛苦笑道:“那等卫王或者宁王登基的时候,就是我们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殿下到头来还是谁都保不住。”

萧齐沉默不语。

金不毛又道:“无论是卫王还是宁王,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吞并夜秦,都会不择手段铲除异己。”

金不毛看了一眼萧齐,接着道:“三皇子早就和幽冥教有勾结,专门替他执行刺杀任务。这些年那些不愿意依附三皇子,却又占据重要位置的官员,几乎都被三皇子暗杀了。”

萧齐惊讶道:“暗杀?”

金不毛点头,道:“难道殿下就没有发现,近些年那些官员离奇暴毙后,继任者大多是三皇子的人吗?同样的事,相信大皇子也没少做,只不过手段更加高明一些罢了。”

萧齐咬紧牙关,道:“这些人都是国家的栋梁,没想到他们为了皇位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金不毛道:“在他们眼中,不为他们所用的就不是栋梁,而且绊脚石。殿下如果想改变这种现象,就只能自己坐上那把椅子,将这乌烟瘴气的朝纲正过来。”

金不毛接着又道:“不论殿下是否打定主意夺嫡,铲除幽冥教已经迫在眉睫了。三皇子的能力与势力并不足以驾驭幽冥教,现在幽冥教已经呈现尾大不掉的势态,不过幽冥教组织森严,高手如云,光靠来少爷一个人太难了。”

阿来道:“幽冥教到底有多少高手?”

金不毛道:“在武林中算得上号的,有四大判官,四大法王,今天在六合坊丧命的是武判官关平,晚上梅林里一个是赤发鬼王,一个是白面妖王。但是幽冥教真正厉害的是天地人三君,不仅功夫深不可测,而且身份神秘,除了教主之外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金不毛长长吸了口气,接着道:“夜秦国内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公主是主和派的领袖,在夜秦有很大的势力,殿下救过公主,如果可以借机和公主结盟,还可以借助公主的力量对付幽冥教。”

萧齐长长叹了口气,道:“只怕公主光是应付她那个好战的哥哥,就已经疲于奔命了。”

金不毛笑道:“按照惯例,朝廷会派遣使团回访,如果殿下可以抢到这个机会,我们就能借机调查幽冥教,还能查探夜秦的虚实。刘公公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他一定能想到办法帮殿下抢到这个机会。”

金不毛看了看萧齐,不等他开口,接着道:“幽冥教的总坛在蜀中,现任西南道稽查司守备张谦是个正直的人,殿下进入蜀中就能借助他的力量了。”

师父一直在边上听着,听到这里忽然笑起来,道:“没想到这家伙看着憨傻,肚子里倒都是主意,和那个傻小子正相反。”

萧齐笑笑,咬了一口馒头,接着对金不毛道:“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管家,一定有一套自己的情报网,我想你暗中查一下,这些年宫中都有哪些人离奇暴毙,我需要这些人的详细资料。”

金不毛眼睛一转,笑道:“殿下莫非是想从泸州案后暴毙的人中寻找线索?”

萧齐点头道:“自从泸州案后,宫中一直有人离奇暴毙,我总觉得很蹊跷。”

他拿起酒杯,斟满了一杯一饮而尽,喃喃道:“或许这些暴毙的人中,藏着秘密。”

秋已深,花已残。

皇上坐在垫着厚厚毛毡的椅子上,抬起右腿想换个姿势。

刘顺立刻上前,双手轻轻地托着皇上的右腿。

皇上深深吐了一口气。

刘顺笑着道:“皇上龙精虎猛,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

皇上苦笑,道:“你和你父亲都是一个样,尽挑好话说。朕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每况愈下了。”

刘顺道:“皇上天资神武,加上御医尽心尽责,这些年也逐渐调理回来了……”

正说着,小太监进来禀报,卫王与宁王正在门口等着。

皇上摆摆手,小太监退出宫门,不一会儿一个清瘦修长的中年人慢步进入大殿,脸上毫无表情,一双鹰眼直直地看着前方,配上那副鹰钩鼻,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跟在他后面的少年比他要足足高出一个头,看着更加壮实,孔武有力,走起路来摇晃着肩膀,满脸写着不屑。

卫王与宁王磕了个头,道:“儿臣拜见父皇。”

皇上笑着道:“平身。”

卫王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道:“马上就要入冬了,儿臣担心父皇的旧疾复发,前日偶然得到西域的虫草膏,特意来进献父皇。”

宁王不甘示弱,赶紧跟着道:“孩儿近日得到一支千年野山参,献给父皇,父皇服用之后,这个冬天想必都不会复发了。”

皇上依旧笑着,看着二人道:“难为你们有心了,年年都是你们两进献,要是哪天毓王也跟你们一样,朕这伤想必用不着膏药就好了。”

宁王立刻接话道:“毓王兄是一个耿直的人,他心里是想到父皇的,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

皇上笑道:“你们是一母同胞,有空你也应该多关心一下你哥哥才是。”

皇上又转过脸看着卫王道:“你们虽然不是同一个母后生的,却也都是朕的儿子,你这个做兄长的也应该多关心一下弟弟们,最近毓王都在忙些什么,又躲哪里去玩了?这些你可知道?”

卫王回道:“这儿臣实在不知,听说他私下曾经找过刘公公,或许刘公公会知道一些。”

刘顺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卫王果然是阴险狡诈,不知不觉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但是脸上依旧笑嘻嘻地,不紧不慢道:“毓王殿下私下里的确找过奴婢,想打探皇上的行踪,以此躲开皇上,不过奴婢并没有告诉殿下。”

皇上听完哈哈大笑,道:“他们俩巴不得整天在朕的跟前,他倒好,想着法的躲着朕。既然他这么想躲,朕索性就成全他,让他出使夜秦吧。”

皇上说完闭上了眼睛,淡淡道:“朕乏了,你们两也退下吧。”

刘顺还是低着头笑而不语,多年的宫中生活,你已经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变化,无论什么情况,他总是一样的笑容。

宁王与卫王缓缓退出大殿,皇上忽然侧过身子,食指弯曲示意刘顺上前。

刘顺立即躬身上前,皇上轻声道:“朕这三个儿子,你觉得谁最像朕?”

刘顺笑道:“三位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自然都像皇上。”

皇上又道:“朕问得是最,谁最像。”

刘顺笑笑,低着头不说话。

皇上叹气道:“论天资是毓王最好,可是他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宁王资质稍差,却最是要强。至于卫王,朕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刘顺轻声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三位皇子不一样也是正常的,好在他们都很孝顺。”

皇上苦笑了一声,让刘顺附耳过来,轻声嘀咕了几句,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天渐渐亮了。

初升的阳光,就像是刀一样,划破了轻纱般的冷雾,大地上的生命已开始苏醒了一般。

大都的百姓也开始忙碌起来。

萧齐带着大家一早就等在宫门口,但是皇上却没有来,只看到刘顺领着一个车夫打扮的人慢步走来,道:“皇上龙体不适,就不送殿下了,这是皇上御前的车夫,皇上特意吩咐他跟随殿下同去。”

萧齐不解地看着刘顺,刘顺却低着头,道:“时间不早了,殿下该出发了。”

萧齐咬了咬嘴唇,便行了个礼带着众人出发了。


大都是萧国的中心,周围自然也是非常的富庶。出大都往南,沿着驿道走六十里原是一片平地,因为交汇了两条水路,加之交通便利,物产丰富,所以很多官员选择将家眷安置在这里,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一座城。因为城内住着很多官员的家眷,因此被唤作次都。

只要往南走,无论去哪里,次都都是必经之路,也是最好的中转站。

出城还不到十里,马车便停了,因为马车撞上了一个瞎子,青衣、白袜、麻鞋、一张苍白的脸,还有一对白色的眼睛,那是一种奇秘的惨白色,看不见眼珠,也看不见瞳仁。

瞎子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白色的短杖。

萧齐掀开门帘跳下车,走上前查看究竟。

车夫紧张道:“他……他就站在那里,不知……怎地,这马就撞上了他。”

萧齐还未开口,瞎子已抢先道:“我天黑前要赶去牛家镇,现在被你的马车撞伤了,只能劳驾你们送我去了。”

萧齐笑道:“我怎么知道真是马车撞倒了你,还是你自己跌倒的?”

瞎子不紧不慢地拿起短杖,指向车辕道:“我撞在这里,这上面应该还留有我的血迹。”

萧齐回头一看,车辕上竟真有一滩血迹,他不禁有些惊讶,这个人究竟是真的瞎子,还是假的?

等他走上前蹲下来仔细看,才断定这个人绝对是个真的瞎子,因为他的眼珠是死的。

一个能看得见的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珠,就算装也装不出。

瞎子忽然说道:“你在看我的眼珠子?”

萧齐几乎被吓了一跳。这个人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有双神秘而奇异的眼睛,隐藏在他身上某处神秘的地方,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好像瞒不过他。

瞎子接着又道:“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萧齐摸了摸额头,尴尬地笑笑,然后转过头看向车夫,问道:“牛家镇在哪?”

车夫道:“沿着驿道往前三十里有个岔路,转出去就是牛家镇。”

萧齐想了想,又对瞎子说道:“我不习惯和人同坐一辆车,不如我给你银子,你自己雇一辆吧。”

瞎子道:“这里是驿道,我去哪里雇车?车夫边上的座位是空着的,我可以坐那里。”

萧齐吐了口气,缓缓道:“好吧,我送你。”

马车再次出发,走了十里在一个茶棚停了下来,茶棚里不知道煮的是什么茶,带着种不知名的花香,沁人心脾,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一眼茶棚,闻一下茶香。

茶棚不大,有三张桌子,几把椅子,老板是一对母子——一个驼背的老妇人,一个身长八尺的少年。

萧齐、师父、阿来坐一桌;瞎子、车夫坐一桌。

茶不仅闻起来很香,喝起来更香。

三个人喝茶的姿势都不一样,萧齐是用两只手指夹住杯子喝了一小口;师父是握住杯子一饮而尽;阿来则是握住杯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就如同喝酒一样。

一会儿功夫,一个颧骨高耸,面如淡金,目光如睥睨鹰的老人从茶棚路过,看了一眼茶摊,忽然停下脚步走进茶棚,端详着阿来道:“关平是你杀的?”

阿来没有理他,自顾自又喝了一杯茶。

老人厉声道:“崔氏兄弟,阴老二也是你杀的?”

阿来淡淡道:“你是要替他们报仇吗?”

老人已抽出背上的钢刀,一把混铁打造的阔背钢刀,上面还有九个环,敲击在刀背上发出叮当的声音。

阿来冷冷道:“你如果想替他们报仇,也得先留下姓名,这样日后别人替你报仇,我也能对的上人。”

老人冷哼一声,一柄钢刀已化为一道飞虹,带着凌厉的刀风,闪电般向阿来劈了过去。

阿来冷冷地瞧着他出手,仿佛连动都没有动,但忽然间,寒光一闪,剑尖已到眉心。

再一闪,剑却从老人的耳边划过。

刀风呼啸着往阿来的胸口袭来,阿来猝不及防,闪身而过时胸口已被划伤。

萧齐第一次看到阿来的脸色如此阴沉,简直比暴风雨前的乌云还要阴沉百倍、千倍,杀气已经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从阿来的眼神中看出杀气,逼人的杀气。

可是他却看不到,因为他是个瞎子。

阿来逼视着瞎子,这个刚刚用一杯茶就破解了自己剑招的瞎子。

师父已经直起了身子,他相信阿来可以对付得了瞎子,因为这几天大大小小的战斗,阿来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值得被信赖的人。

但是他看到了瞎子刚刚的举动,所以他也不得不防。

瞎子只是随意地泼出了一杯茶,却后发先至准确击中了阿来的剑脊,导致阿来的剑锋骤偏。

而且没有一滴水洒落在半道上,说明他的力量非常集中,没有浪费一丝一毫。

阿来的剑很快,但是他更快。

瞎子喝了一口茶,悠悠道:“我是一个瞎子,你这样盯着我,我也看不到。”

阿来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瞎子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一个瞎子,和谁都不是一伙的,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丧命。”

阿来冷冷道:“他杀不了我。”

瞎子道:“但有人可以,如果你只有这点实力,遇到真正的高手毫无胜算,或许是明天,也或许是明年,你就会死。”

阿来道:“那你可以再阻挡我试试。”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又一闪。

阿来脸色铁青,五官已经扭曲。

瞎子悠然道:“若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两回了。”

阿来紧咬牙关,格格作响。

老人怔了半晌,对瞎子道:“请问阁下莫不是三君?”

瞎子并未回答,而是对阿来道:“你阻挡我试试。”

他的短杖本来已被夹在腋下,他一反手,就拔出了一把刀。

这短杖里藏着刀,雪亮的刀。

刀光剑光同时闪起,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这一刀砍得并不太重。

可是那又薄又利的刀锋,已割断了老人左颈后的大血管,飞溅出的血,几乎溅到一丈外。

阿来张大了嘴,什么都无法形容他内心的惊讶。

他明明已经点到了刀身,甚至都看到了火星四溅,但他还是输了。

瞎子把刀插回短杖,起身走回马车。

一行人继续往牛家镇前行。

阿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瞎子忽然咳了一声,道:“出手不仅要快,而且要稳。你的剑虽然快,却不够稳,同高手对剑的时候会吃亏的。”

阿来依旧沉默,脸色依旧铁青。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够快,就能克服剑不稳的弱点,但是他想错了。

蜀中地气暖热,很多地方都有温泉。

一栋栋规模宏伟的宅第依山傍水地坐落在山坡上。

从外表上看来,每栋屋宇的格式,都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外貌完全没有特色,当然更不会有门牌路名。

就算知道你要找的人住在哪一栋屋子里,都很难找得到。

用青石块铺成的小路两旁,都是灰扑扑的高墙,看上去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每条路都是这样子的。

夜色中,一个黑衣人三转两转,左转右转,终于停在一道极宽阔高大的黑大门前。

大门后面是个很大很大的院子,穿过院子,是个很大很大的厅堂。

大厅里空荡荡的,既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甚至也没有灯,没有窗,没有门。

只有三个人,一个女子,以及两个黑衣人。

一会儿,机关响起,一块地板打开,第三个黑衣人缓缓上升。

机关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因此黑衣人上升的角度,与另外三个人互不见面,大家都背对着,甚至不知道后面的人是高、是矮、是胖、还是瘦。

一间黑暗的密室,四个人。

彼此只能听到声音,但是对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想改变自己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简单了。

只有一个人可以同时看到三个人,她就是风四娘,幽冥教教主,她还有另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名字——玉面阎罗。

左边的天君厉声道:“每次都是你来的最晚!”

地君不紧不慢道:“因为我最远嘛!天君在生活中也是这样性如烈火吗?”

这回天君却沉默了,他并不愿意被人试探。

在幽冥教,三君的身份是严格保密的,每次来之前方圆三里的所有人都会清空。而他们也会刻意隐藏自己的一切,性如烈火的有可能是某个沉稳的得道高僧;来得最晚的有可能就是附近的江洋大盗。

风四娘咳了一声,道:“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有一件非常离奇的事情,最近有一个神秘少年,接连杀了我教好几位高手。”

风四娘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一直没说话的人君道:“就你手下那些酒囊饭袋,被杀也是正常的。江湖代有才人出,当年谢天时十八岁出道,十三战十三捷,连盲侠都败在了他的剑下。”

风四娘笑笑,道:“可最离奇的是,这少年使用的是疾风剑。”

天君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道:“疾风剑是谢天时的成名绝技,据说已随着他失传,竟然还有传人?”

地君沉吟道:“我还听说教主曾经和谢天时交过手……”

风四娘的脸上划过复杂的表情,目中忽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仿佛又回到她眼前。

漫天的暗器,凌厉的刀光,停不下来的风声……

血流在地上,就如同大地铺了一层红毯。

剑光也仿佛是红的,剑光到了哪里,哪里就立刻飞溅起一片红雾。

过了很久,她才长叹道:“疾风剑共十三式,克尽天下招式,它的剑招不分左右手,正反手,似乎你所有的变化,他都能克制。”

她一边说,眼神一边有意无意的瞥向人君的方向,接着又道:“所以谢天时一生只败过一次。”

人君道:“他不是一生八十九战,从无败绩吗?”

“他和南海的武圣人在蟾洲曾经打过一次,他输了半招,只是这一战知道的人极少罢了。”

她目中的恐惧之意更浓,握紧双拳,嗄声接着道:“或许只有武圣人这样的地仙,才能勉强胜得了那柄剑。”

天君笑道:“既然知道的人极少,那你又如何知道?”

风四娘微微一笑,道“天底下就没有幽冥教打探不到的秘密。”

就在这时,墙上的一个暗格开了,一只金色的球滚了出来,一直滚到风四娘的面前。

风四娘打开金球,里面是一张纸条。她看完纸条缓缓道:“他们到牛家镇了,和盲侠一起,我相信所有的高手,都会渴望领教一下传说中的疾风剑吧。”

一句话,三个人的眼神,发出了三种不同的光芒。


秋已深。

驿道两边树木凋零,偶尔还有往来的行人与马车驮着行李匆匆赶路。

马车又行了三十里,果然有一个岔路口。

车夫勒住缰绳,回头望着车内。

瞎子忽然拿起短杖敲着车夫的头,说道:“看什么看,快走!”

萧齐苦笑着摆摆手,车夫便调转马头转入岔路,驶入一条小道。

小路上荒草没径,一路都是鸦叫,大约走了五六里,出现了一个镇子。

这是一个热闹的镇子,无论谁走到这里都不会觉得孤独寂寞。

这里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拐杖的老妪,满身油腻的厨子,满头桂花油香气的俏丫头……

各式各样不同的人,在马车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肉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

萧齐问瞎子:“这里就是牛家镇了,你的家在哪里?”

瞎子道:“鸿升客栈,送我去那就行了。”

镇子不大,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很好找。

客栈掌柜是一个中年人,看到萧齐一行人先是一怔,马上就满脸笑容招呼大家坐下。

瞎子并不客气,道:“点心、水果、饭食、酒肉,素菜,只要是店里有的都拿上来,越多越好。”

掌柜笑道:“拿上来没问题,不过吃食上桌之后就不能再退了,不知道是谁付账?”

掌柜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看向一边的萧齐一行人。

萧齐只是笑笑,并没有理会掌柜。

瞎子道:“今晚你就死了,死人是不用关心谁付账的。”

掌柜脸色一变,尴尬地笑道:“客官开玩笑了,我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瞎子道:“你替幽冥教在这里打探情报,我们要对幽冥教下手,自然不能留你。”

掌柜的脸色铁青,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这时门外走进来两个人,竟然是白天在驿道摆茶棚的母子。

驼背老妇此时已不再是往日恭谦的样子,两眼闪闪发光,说话也中气十足,冷冷道:“你替幽冥教在这里刺探情报,暗地里又勾结附近的恶霸横行乡里,这些年应该也捞了不少好处吧。”

听到老妇人的话,瞎子道:“你来了。”

老妇人道:“是的,白天我一看到你,就知道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七年了,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七年。”

瞎子道:“他们也来了吗?”

老妇人道:“你一走我就立刻通知了他们,他们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外面走进来一个樵夫,他穿着件破棉袄,戴着顶破毡帽,腰带里插着柄斧头,肩上还挑着半担柴,看来显然是个樵夫。

但他黑黝黝的一张脸,颧骨高耸,浓眉阔口,眼睛更是闪闪生光,看来一点也不像樵夫了。

樵夫一进门就对老妇人道:“大嫂,我来了。”

老妇人点点头,樵夫便坐到一边靠门的一张桌子边。

师父拍了拍萧齐,萧齐心领神会,带着大伙坐到了客栈的最里面看热闹。

忽然间,外面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语声中,已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这两人一个是满脸麻子的大汉,满身油腻,挑着副担子,前面是个酒坛,后面的小纱橱里装着几只粗碗,几十只鸭爪鸭膀。另一人长得瘦瘦小小,却是个卖臭豆干的。

两人一进门就喊道:“大嫂,七年了,是不是动手的时候到了?”

老妇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七年,七年……”

她一连说了七八遍,越说声音越悲惨。

这七年日子显然不是好过的,那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血泪。

樵夫沉声道:“四弟为何还没来,他一向最守时。”

老妇人皱眉道:“应该快了,我已经接到他的讯了。”

樵夫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他明明是最近的。”

老妇人缓缓道:“我们已等了七年,岂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刻?”

掌柜的这时才反应过来,讥笑道:“难道你们就是那五个毛贼?”

樵夫厉声道:“呸!是关外五侠。”

掌柜的笑笑,道:“我认得你,你是‘无影斧’梁浩,排行老二,这个满脸麻子的,应该就是老三‘劈山掌’唐明风,又瘦又小的应该就是‘神行无影’易老五。当初你们五个追杀我,偶遇人君,被他一招杀死了大哥,重伤了两个,从此销声匿迹。可怜你们杀不了人君,只能找我报仇,那也应该自己动手才是,找来这些帮手,实在算不上好汉。”

掌柜的说完,眼角瞟了瞟边上的人。

师父笑着对阿来道:“托你的福,现在幽冥教都开始关注我们了。”

萧齐望着掌柜,道:“你倒是很聪明,这样一说,他们如果还自诩江湖侠士,就不能再借助外人之力了。放心,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们不插手。”

掌柜的长舒一口气,道:“二皇子言而有信,这份情小人记下了。”

一旁的瞎子却悠悠道:“我不会出手,不过别人要出手,我可管不了。你最好现在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或许我还能救下你。否则一会儿杀你的人来了,我也救不了你了。”

掌柜冷哼一声,拍了拍手。

从后院一下子出来十几个手持武器的伙计,各个都精壮强干,显然不是泛泛之辈。

掌柜的哈哈大笑,双手一伸一缩,自袖中退出了一对判官笔,道:“你们认得这对判官笔吗?”

看到这对判官笔,几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师父在一旁对萧齐解释道:“武林中用判官笔的高手很少,除了‘神笔文豪’李继仙,能称得上高手的,也只有‘西山六鬼’的‘贪财鬼’牛一钱了。‘西山六鬼’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十年前忽然销声匿迹,没想到竟是投入了幽冥教门下。”

萧齐笑道:“金不毛是一毛不拔,他是一钱如命,他们俩倒像是一家人。”

师父显然没有萧齐这么轻松,皱眉道:“牛马同行,牛一钱在这里,‘好色鬼’马明玉肯定也在附近,一个人或许还能对付,两个人联手,再加上这些手下,他们就很难了。现在就看是好色鬼先来,还是老四‘银枪将’韩豹先来了。”

客栈里十分安静,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都在等待。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声音,顺着声音又来了一个瞎子,长相和店里的瞎子很像,不过他是白衣、青袜、麻鞋,腋下夹着一根一模一样的短杖,手里拿着一根银色的长枪,上面还缠绕着一根蛇鞭,银枪敲击着面前的石板路,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樵夫看到银枪,厉声喝道:“这是老四的银枪,你把他怎么了?”

那瞎子缓缓道:“我在路上遇到两个人在争斗,一个人要杀牛一钱,一个人要救牛一钱,于是我把他们都杀了。”

樵夫沉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二人呢?”

瞎子道:“我来杀牛一钱,所以救他的人必须死。”

樵夫颤声道:“那你为何杀了我四弟?”

瞎子显然不愿再回答,冷冷道:“技不如人,死了活该,你如果有本事可以替他报仇。”

樵夫牙咬得格格作响,正要发作,店内的瞎子抢先道:“六年不见,你还是这样蛮横。没想到盲道人也沦落成了幽冥教的走狗。”

不想盲道人却反笑道:“我来去自由,全凭自己的好恶,从不受任何人驱使。我最看不惯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你自以为别人叫你盲侠,你就一定代表正义了么?”

听到盲道人这个名字,牛一钱脸色惨白,颤声道:“你就是那个一夜间灭尽黄河帮的盲道人?你我无冤无仇,你也不是幽冥教的人,为什么要杀我?”

盲道人冷冷道:“我欠风四娘一个人情,替她杀了你,从此两清。”

说完他扔掉银枪和鞭子,杵着短杖慢步走进客栈。

牛一钱也不再说话,死死地盯着盲道人,因为盲道人的前面有一只凳子。

短杖轻触到凳子,轻轻地拨开凳子。

牛一钱出手了,这样门户大开的机会,盲道人不会给他第二次,他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自觉至少有七成胜算。

他不愧是点穴高手,手中的判官笔一瞬间便点向盲道人十几处大穴。

盲道人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竟然往后退了半步,顺势抽出了短杖里的刀。

刀光只一闪,刀锋已划过牛一钱的腹部。

牛一钱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上,一双眼睛像死鱼一样凸出,死死地瞪着盲道人。

盲道人拾起短杖,在伙计的惊骇中转身,缓缓走向门口。

坐在门口的樵夫忽然跳起来大吼道:“你杀了老四,我要你偿命!”

话犹未了,一柄斧头已向盲道人当头砍了下去,风声虎虎,“力劈华山”。

谁知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噗”的一声,好好的一把大斧竟然断成两截,斧头“当”的跌在盲道人面前。

原来这一刀后发而先至,刀尖在斧柄上一点,木头做的斧柄就断了,那樵夫一斧已抡圆,此刻手上骤然脱力,但闻“喀喇,喀喇,喀喇”三声响,肩头、手肘、腕子,三处的关节一齐脱了臼,身子往前一栽,不偏不倚往那柄刀的刀锋上栽了过去,竟生像要将脖子送去给别人割似的。

这变化虽快,但“关外五侠”究竟都不是饭桶,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禁为之面色惨变,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只见盲侠手里的刀也已出鞘,刀面托着樵夫的下巴。

那樵夫仰天一个筋斗摔出,人也疼得晕了过去。

盲道人脸转向盲侠,缓缓道:“你真要和幽冥教作对?”

盲侠沉声道:“这些年的旧怨该算了。”

盲道人叹了叹,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叹道:“人君在来的路上了,你好自为之。”

这时唐明风和易老五同时拦住了盲道人的去路。

唐明风嘶声道:“你现在就想走了么!只怕没这么容易吧?”

二人一边说,一边同时看向老妇人。

老妇人的脸色阴森森,冷冷淡淡的,既不愤怒,也不激动,只是向盲道人拱了拱手,道:“阁下请吧,江湖中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谁的刀快,谁就有理!”

盲道人淡淡道:“等你们的刀快了,我随时恭候。”

唐明风跺着脚道:“你怎么能放走,怎么能放他走!”

老妇人面上却木无表情,缓缓道:“你要怎么?难道真要他将我们全都杀了么?”

盲侠也黯然道:“她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们活着,总有复仇的机会。还是留着力气对付人君吧”

说完起身向萧齐走去。


盲侠缓步走到萧齐面前,坐下道:“我和刘顺是至交,他已经把殿下此行的目的告诉我了。”

萧齐笑道:“没想到大总管深居宫中,竟然还能插手江湖事。”

盲侠笑了笑,道:“江湖事难免也会和朝堂有关,更何况幽冥教不仅为祸武林,触手也已经伸到了官府,这已然犯了大忌。其实我们早就成立了一个联盟想铲除幽冥教,可惜他们倚仗宁王,让我们投鼠忌器。现在有了殿下,我们终于可以和他们分庭抗礼了。”

萧齐心中有些嘀咕,他没想到自己刚出大都竟然就被人盯上了,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工具人,有着一根隐形的线操控着自己,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安。不过他很信任刘顺,既然是他安排的人,一定有他的道理。

想到这里萧齐便不再犹豫,问道:“联盟里都有哪些人?有多少人?”

盲侠道:“各地都有分部,需要居中统一调度才能知道具体人数,不过大多数都是二流高手,可以为殿下做一些脏活,打探一下消息,至于三君这样的顶级高手,还得殿下自己想办法。”

萧齐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我从未涉足江湖事,能有你们帮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盲侠长揖道:“夜已深,还请殿下早些休息,在这里稍住几日,我们慢慢说。”

离开大都的这些日子,数这几晚萧齐睡得最好。

牛家镇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给他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经历,这让他对江湖更加向往。

盲侠在一片梅林中给他物色了几间依山傍水的屋子,初冬正值梅花开放的时节,加上盲侠不知从哪找来的梅子酒,听着故事,赏着梅花,品着梅子酒,每天都过的非常惬意。

这天一大早萧齐刚刚吃好早餐,盲侠又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三个人。

第一个身材高大,方脸厚唇,脸色和嘴唇都隐隐发紫,裹着一身毛皮大裘。

第二个身材中等,圆脸络腮胡,眼睛很小,鼻子很扁却很大,像是一把扇子一样铺在脸上,太阳穴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穿着一身棉衣。

第三个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两撇八字胡不说话还好,一张嘴就像是两条虫一样扭动,加上满嘴的黄牙,让人看着心中作呕。

萧齐看了看这三个人,又看向盲侠。

盲侠道:“殿下是否又在看着小人?”

萧齐笑笑,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习惯了盲侠这诡异的感觉。

盲侠接着道:“这位高的叫吴畏,是南方四省镖局总盟主。联盟内打探消息,物资转运几乎都仰仗他们。”

说完吴畏躬着身,递给萧齐一块写着吴字的铁牌,沉声道:“殿下这一路只要是遇到走镖的,拿出这块铁牌,他们就会任由殿下驱使。出门在外,往往江湖人要比官兵更好用一些。”

盲侠又接着介绍道:“这位太阳穴有胎记的叫游项生,是游龙庄庄主。从次都南下两百里便是朔风城,从朔风城往南一直到边境,几乎都是游龙庄的势力范围,这一路他都会照料殿下。联盟在各地的联络处,几乎都是游庄主的房产,也是联盟经费的主要来源。”

说完游项生也向萧齐行了个礼。

盲侠又介绍第三位道:“这一位是妙手神偷马前行,他负责传递消息,也会兼着刺探一些情报,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作为一条暗线存在,所以这一路他会暗中跟着殿下。”

萧齐望着盲侠,喃喃道:“这个联盟从人员到资金,很难相信这是你一人之力就能组建的。”

盲侠依旧笑着,缓缓道:“联盟中的人还都散落各地,需要人居中联络,我去去就回。殿下休息几日,五日后我们在次都北边的卧虎山里碰头。关外五侠也去了次都,次都城西有个水柳街,街内有一家院子,门口挂着一只灯笼,届时殿下可以去那里找他们。”

说完盲侠走到阿来面前,问道:“这几日你可想到,怎样让你的剑更稳?”

阿来摇头道:“没有,还请前辈赐教!”

盲侠笑道:“把头发束紧一点,越紧越好。”

阿来心中不解,不过还是照着盲侠的话将头发束了三遍,一直束到头皮发疼为止。

盲侠点点头,缓缓道:“不要动,仔细感受。”

话音未落,忽见刀光乍起。

萧齐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原来刀光向着阿来头上飞去,只一闪便回到鞘中。

这束紧的头发中有一根已被削断。

不多不少,只一根。

两截断发还在头上飘荡。

盲侠已不必再说话。

但他却忽然道:“你的剑还是太重。”

阿来黯然地道:“我最多也只能够用这么重的剑了。”

阿来说话的时候,低着头。

萧齐第一次看到他低下自己的头,即使是竹林里面对死亡的时候,他都不曾低头。

可是此时他却低头了。

盲侠点了点头,道:“不错,越轻的剑越难施展,只可惜这道理很少有人明白。”

“笃笃笃”的声音响起,越飘越远,远到听不见的时候,风中却传来一阵声音:“我输给谢天时的时候,他用的是一把竹剑…”

蜀中多水,从总坛往北,走水路最简单,也最快。

一只竹筏顺江而下,撑杆的是一个聋哑的大汉,竹筏上还有人君,和一个小女孩。

两个人都戴着宽大的笠帽,一路无言。

过了很久,小女孩终于忍不住,道:“你真要去吗?”

人君沉默了一会,道:“嗯……”

小女孩喃喃道:“你本可以不去,因为他们俩一定会去,而且一定已在去的路上了。”

人君缓缓道:“所以我选择走水路,就是为了抢在他们前面。”

小女孩道:“盲侠和盲道人是亲兄弟,难道你不知道?你杀了盲侠,盲道人一定会找你报仇。”

人君反问道:“你认为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小女孩道:“盲道人与你一样,都使用反手招式,所以你和他交手并不占便宜。”

人君的嘴闭上了,不再说话。

小女孩眼神中充满了幽怨,骂道:“你真是个呆子,为什么非要抢在别人前面去做?难道你也喜欢争强斗狠?”

人君默然良久,道:“盲侠组织了一个联盟,参加联盟的人也必须死!若是让他们出手,他们只会杀盲侠一个人,再想顺藤摸瓜就难了。”

这回轮到小女孩闭口不言了。

过了一会,小女孩又问道:“听说当年盲侠只输谢天时半招?”

人君‘嗯’了一声。

小女孩接着又问:“我还听说盲道人胜了盲侠一招半,确有此事?”

人君又‘嗯’了一声。

小女孩道:“这么说盲道人要比谢天时厉害?”

人君摇头,道:“谢天时赢所有人都是半招,就连梁道雄都只输他半招,难道你觉得梁道雄和盲侠水平相当?”

小女孩瞪大眼睛道:“就是那个镇三关梁道雄?”

人君笑道:“难道还有第二个叫梁道雄的?”

小女孩展颜笑道:“听说梁道雄身高两米,虎背熊腰,一手大如来掌炉火纯青,不知道和我比如何?”

人君笑道:“十步之外他必死无疑,十步之内他突然出手,有三成胜算。”

小女孩也笑起来,笑声就如同铃铛一样悦耳。

水路很快,半日就到了武都。

武都曾经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自从武圣人出名之后,全天下的习武之人都会来这个他出生的小镇走一走,就仿佛这样自己也可以沾染一些习武的灵气一样。

官府嗅到了商机,还为此专门修改了水路。现在武都不仅是西南的水路要冲,更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人君到了武都,就转上一艘大船,顺水而下,消失在人群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山道上,天君正悠闲地坐着轿子。

什么谢天时,什么幽冥教,都仿佛和他没有关系。

他就好像是来这里游玩的,兜兜转转才来到了武都。

武都繁华,繁华的地方就一定有美女,而武都美女最多的地方一定在潇湘阁。

你能在潇湘阁找到所有类型的美女,但这里却绝不是青楼。

因为潇湘阁的主人富可敌国。

她就是宁巧儿,武林第一美女,也有人说她是天下第一美女,不过更多的人说,她是天下第一毒妇。

宁巧儿生着一双媚眼,一身软骨,绝世的身材,绝世的容颜,可是她却有一项爱好,喜欢男人为他杀人,任何男人如果想和她共度良宵,必须要杀一个人,一个她指定的人。

永远都会有男人慕名而来,但他们绝大多数都会失望而归。

而此刻她正在一个男人的身下娇喘。

就在前一天晚上,西南道稽查司守备张谦在家中被杀,书房失火,所有卷宗付之一炬。那件他追查了一年的西南走私案,也随着大火永远成了一个谜。

他正抱着宁巧儿,就好像是第一次抱着她一样,尽管他已经这样抱着她不下十次了。

但是每次他抱着她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一种特别的征服感。

她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女人,特别在每一个抱着她的男人,都会感受到不同的感觉。

当你需要征服感,她就能给你征服感。

当你需要新鲜感,她就能给你新鲜感。

甚至当你需要刺激与泼辣,她也能让你欲罢不能。

宁巧儿摸着他的胸膛,娇媚地笑道:“我真想知道这胸膛里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脏,竟然连朝廷的三品大员都敢杀。”

那人笑道:“谁让你点了他的卯,你若是换个别人,我又何必做出这等事。”

宁巧儿反笑道:“谁让你是一个贪恋美色的人,你若不是贪恋我的美色,又怎会去做这种事。”

那人也反笑道:“这世间原本只有两件事能让我兴奋,一件是杀人,另一件就是征服你。”

不等宁巧儿开口,他又接着道:“不过现在有了第三件事,让我一想到就会兴奋,兴奋到我热血沸腾。”

宁巧儿杏眼微启,轻声道:“哦?”

那人问道:“你可听说过谢天时?”

“你说的是疾风剑豪谢天时?”

那人沉吟道:“他竟然还有一个后人,而且正在去夜秦的路上,我一想到你要是能毁了谢天时的后人,我就兴奋。”

宁巧儿直起身子,冷冷道:“你和谢天时有仇?”

那人缓缓道:“没有,但我知道你和他有仇,很深的仇。如果你有意,我可以把他的路线告诉你。”

宁巧儿道:“那你有什么好处?”

那人道:“我说过,这是第三件能让我兴奋的事。”

宁巧儿娇笑道:“现在你又多了一个好处,我从不留人过夜,不过今晚我可以为你破例。”

那人笑着,再一次像野兽一样扑了上去。

星已升起,繁星。

风是冷的,冷得像刀。

皇上的脸在烛光下依旧苍白如纸,额头的皱纹更深,岁月不仅抽走了他的力量,更抽走了他的雄心,此刻他正坐在厚厚的毛毡中闭目养神。

刘顺就这样站在他的身边,如同雕塑一般,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

深夜。

殿外站岗的士兵业已疲倦,也会偷偷地倚着长枪打个瞌睡。

刘顺忽然轻声道:“殿下,人来了。”

皇上微微点头,一个黑影从侧边的窗户进入屋内,低着头跪在地上,隐约只能看到嘴边的两撇八字胡。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皇上揉了揉眼睛,疲倦地问道:“见到毓王了?”

那人轻声回道:“今天上午见到了,毓王正准备出发前往次都。”

皇上又道:“他还好吗?这些年辛苦他了,维持这样一个摊子不容易,尤其他还看不见。”

那人答:“统领大人兢兢业业,只是……”

皇上沉声道:“只是什么?”

那人道:“只是统领大人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据报幽冥教已经准备对他下手了。”

皇上道:“那就把他召回来,暂时由你代为管辖。”

那人颤声道:“统领大人不愿意,他说如果这时候回来,幽冥教就会发现联盟的背后是皇上。”

那人顿了顿,抬头看了眼皇上。

皇上的脸上冷若冰霜,那人便接着道:“西南道稽查司守备张谦在家中被杀,消息后天就会传到大都。”

皇上有些激动,想说话,却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又泛起那种病态的嫣红色。等咳嗽停止之后问道:“还有吗?”

那人道:“没了。”

皇上摆摆手,闭上了眼睛。

那人也悄悄离去,房间里又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清晨,太阳升起,屋内逐渐亮了起来。

刘顺站了一晚上,这会儿轻手轻脚地熄灭蜡烛,准备开窗。

皇上突然问道:“我记得张谦有个儿子是吗?”

刘顺回道:“是的,现任翊卫羽林中郎将。”

皇上沉默了半晌,喃喃道:“朝廷正三品大员,说杀就杀了,这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初冬,树叶刚开始凋零。

冬日仍未落到山后,泉水在阳光里闪烁如金。

金黄色的泉水中飘着枯叶,一片,两片,三片,七片,八片……无数片。

萧齐心头一紧,这么多的枯叶顺水而下,前方莫非发生了什么,才使得树叶纷纷落下。

众人加快脚步来到树林。

树林中已是落红满地。

满林的树叶竟已被剑气摧落十之六七。天地萧杀,落叶在秋风中卷舞,看来更觉萧瑟。

树林中已寂无人影,只剩盲侠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身上的青衣已被划得七零八落,衣不蔽体几乎与裸体无异。

他全身冰冰凉凉,已全无丝毫暖意,但他的一只手却还是紧紧地握着短杖,死也不肯放松,很显然他遭遇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对手。

大家看到这一幕,都侧过脸闭上了眼睛,只有师父和阿来盯着尸体,眼睛一眨也不眨。

盲侠的肌肤已变成灰色,一道道剑口两旁的皮肉都翻了起来,可以清楚地看到伤口的细节。

师父沉声道:“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阿来道:“他身上受了很多处伤,一共有十三处。这些全都是剑伤,而且是被一柄很薄,很锐利的剑所伤。”

听到二人的话,萧齐也仔细端详起来,道:“何以见得一定是剑伤?”

阿来道:“因为他的伤口都很短,也不太深,显见只是一种兵刃的尖锋划破的。”

“那为何一定是剑尖呢?”

阿来道:“因为刀尖枪尖都不可能有这么锋利,伤他的人是一个绝顶的用剑高手,剑法诡异迅急,出人意料,而且是反手剑。”

萧齐不解道:“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来道:“因为每一处伤口的宽窄深浅都完全一样。而且这些剑伤都是斜的,下面较深,上面较浅,由此可见,每一剑都是由下面反撩上去。”

师父叹了口气,道:“不错,他的剑法不但诡秘怪异,而且专走偏锋,每一剑出手的部位,都是对方绝不会想到的。”

他指着盲侠膝盖上一处伤口道:“你看这一剑……这一剑若是自上划下,那倒也平平无奇,但这伤口也是下深上浅,可见对方这一剑也是从下面反撩上来的。”

萧齐点头道:“不错。”

师父道:“由此可见他出手的部位,必定在膝盖以下,用的就必定是腕力,我若不看到这伤口,也就想不到有人会在这种部位出手。”

阿来点点头。

师父轻轻翻过尸体,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看他背后还有七处伤口,以盲侠的武功,绝不会将后背都卖给对方。”

萧齐道:“不错,盲侠也算是超一流的高手了,不可能轻易将后背露给别人。”

师父道:“由此可见,他这些伤口一定是在两人身形交错时被对方所伤的,那么对方的剑只有从肋下穿出,才能刺得到盲侠。”

他叹息着接道:“自肋下出手本已不是常见的剑法,最怪的是,这每剑也是自下面反撩上去的,由此可见,这个人必定已在两人身形交错时的那一瞬间,改变了握剑的姿势,可乘势将剑反刺而出,他变势与出手,显见只是一个动作,所以速度必定快得可怕!”

阿来道:“我终于明白疾风剑后三式为何全是反手剑了,因为如果只会正手剑,对阵这样诡异的剑客一定会吃亏的。”

师父道:“盲侠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应该将他好好安葬,磕几个头。”

阿来点点头,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尸体披上,抱着尸体向深山走去。

萧齐不解,问道:“盲侠也就指点了阿来一次,哪里算得上很大的忙。”

师父笑笑,道:“盲侠已可算是当今天下超一流的高手,怎会在一场比斗中接连露出二十处破绽呢?还有,这个人的剑法既然那么毒辣,为何这二十处伤口都是轻伤?为什么不一剑刺死他呢?”

萧齐讷讷道:“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师父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黯然道:“这只因盲侠这二十次破绽,都是故意露出的!”

萧齐愕然道:“故意露出来的……他难道故意要被刺伤?”

师父道:“不错,就因为破绽是他故意露出来的,所以才每次都能及时闪避,所以他每次受的伤都不太重。”

萧齐更不懂了,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师父黯然长叹道:“他这样做,只为了要将这个人出手的部位告诉阿来!”

萧齐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师父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人应该就是人君,他的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阿来。盲侠自知难逃一死,所以故意这么做。”

过了半晌,萧齐目中流下泪来,垂首道:“我终于明白为何他在江湖中地位这么高了,那么多豪杰都对他推崇备至,他连死都在想着帮助朋友。”

暮色将临。

山外的古道上,正有一个人在行走着,他戴着顶宽大的笠帽,将面目隐藏在笠帽的阴影中。斜阳的余晖照着他的衣服,他的衣服上也闪耀着一种诡异的华光。

他的肩头坐着一个也戴着笠帽的女孩,大概八九岁模样,穿着一身白衣,帽沿垂下的白纱遮住了女孩的面容。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看来很安详,除了脚步移动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但他们身上似乎带着种无形的杀气,他们还未走入树林,林中的归鸦已被这种杀气所惊,纷纷飞起。

有几只昏鸦恰巧自他们头上飞过,小女孩突然一挥手,只见寒光闪动,飞鸦哀鸣,弹丸般跌落到地上。

树林里很昏暗。

走到这里,那人突然停下脚步。

西风萧杀,落叶卷舞。

这人正是幽冥教的人君,此刻他忽然道:“你在一旁看盲侠功夫如何?”

小女孩道:“很好,已在各派掌门之上。”

人君道:“那为何他会露出二十处破绽?这实在不像是一流高手。”

小女孩道:“是二十二次,还有两次你没有出手,你刻意隐藏了剑法,那是你最精妙的两招。”

人君终于露出了笑容,缓缓点头,道:“不错,那这又是为何呢?”

小女孩道:“他自知绝非你的敌手,所以故意露出那些破绽,为的就是要你刺伤他,好让毓王的人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就可看出你出手的部位。如果我没猜错,毓王一定会去刚刚的地方。”

人君抬起头,遥望山后,冷冷接着道:“由此可见,他必定早已和毓王约好在那见面,你我现在若是回头,必定可以在那里找到毓王!”

小女孩顺着人君遥望的方向望去,道:“除了疾风剑的传人,毓王身边还有剑仙,要想杀毓王,必须三君一起出手才有十成的把握。”

人君倒吸一口气,道:“我一生中最骄傲的两个人,你就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就是你的母亲,你们母女俩一样聪明,一样美丽。”

小女孩黯然道:“只可惜母亲从不和我说话,甚至从不看我。”

人君伸手,握住小女孩的手,柔声道:“因为你母亲的心太重,也是为了保护你。她那样的人,多看你一眼,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是她的女儿了。”

小女孩黯然道:“所以母亲将她的暗器、轻功、以及下毒解毒的功夫传给了我。”

人君笑道:“还有一样也传给了你,只不过你感觉不到而已。”

小女孩道:“哦?”

人君道:“声音,你们的声音都一样好听,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小女孩笑了,她也听过母亲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不会老,永远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阿来正在掘坟,用自己的双手。他不想借助工具,除了嬷嬷之外,盲侠是第一个教他的人,他想亲手替他挖一座坟—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这正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归宿。

一个很简单的坟,一块没有字的墓碑,陪葬的只有他的短杖,无论他生前多么受人景仰,死后也免不了荒野孤坟。

这也让萧齐第一次觉得,江湖除了自由与洒脱之外,还有着另外一面。

一行人离开山里,很快就到了次都。

城门口站着四个人,身后打着飞马堂的旗号,威风凛凛,阵仗很大。

为首的那个人敞开着衣襟,露出了前胸的两排刀带,带上密密地插着七七四十九柄标枪,有长有短,长的一尺三寸,短的六寸五分,枪头的红缨鲜红如血!

第二个人瘦小枯干,脸色铁青,一副病鬼模样。

第三个人精壮彪悍,方脸阔口,眼睛却小的像一条缝,身后背着一对短铁棍,目测至少也有几十斤重。

第四个人穿着一身长衫,看着像是一位账房先生。

师父轻声道:“这是飞马堂的四狗,为首的叫燕难飞,双手可以同时扔出十几柄标枪,百发百中。第二个叫杜青,是下毒和解毒的高手。第三个叫熊大力,练的是一身金钟罩的硬功。第四个叫蒋耀先,是飞马堂的账房先生,看着最文弱,实则功夫最好,一手灵蛇剑法独步天下。”

看到毓王的马车到了,四个人上前恭敬地行礼。

萧齐有些吃惊,又有些意料之中。

虽然他是自行前往,但是他也料到这一路少不了在大哥和三弟的监视之中。

他生性讨厌拘束,所以断然不会去住驿站的,但是他也没想到三弟会让飞马堂的人迎接他。

某种意义上,次都要比大都更加繁华。毕竟不是首都,却又住着达官显贵的亲眷,城内的酒楼,青楼要远比大都更加气派,更有诱惑力。

四个人领着萧齐的马车来到一所大宅子前,宅子门口早就等候了很多人。

为首的人年纪约六十不到,虽然谈不上精壮如牛,体型却也算魁梧,留着已经有一些花白的短须,这个人便是飞马堂的帮主‘笑面虎’胡仁义。

胡仁义跪在地上恭迎萧齐,一阵恭维之后,众人便进入大宅。

大厅里张灯结彩,十分气派,美食美酒也都一应俱全,迎接萧齐的四个人就站在胡仁义的身后。

萧齐笑道:“我在大都见过飞马堂的四鹰,和胡帮主身后四个人简直大相径庭。”

胡仁义哈哈大笑,道:“飞马堂能有今天,少不了要倚仗一些势力,投桃报李总要安插一些人在堂中供养,我身后四位才是飞马堂最倚重的才俊。”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喧嚣,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青楼老妈子的叫骂声。

胡仁义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很快一个穿着红衣白裤的属下跑进来禀报,说公子在青楼喝花酒没有钱,被人扣在了青楼,现在妈妈正堵在门口讨钱。

这时又有一个属下急急忙忙跑进来禀报,又来了几个赌坊的人拿着公子画押的欠条,也堵在门口讨钱。

胡仁义脸色阴沉,使了个眼色,蒋耀先心领神会,立刻走了出去。

师父笑道:“早就听说胡帮主有一个败家子,整日里寻花问柳,赌博喝酒,今天看来确有其事啊。”

胡仁义赔着笑脸,道:“内人去世的早,我又忙着帮中事务,疏于管教,没想到竟然成了这般模样,今后这飞马堂看来是不能交给他了。”

这话一出口,身后四个人各自直起腰板,挺起了胸膛。

师父笑笑,道:“胡帮主家大业大,为何不找一门亲事,也好有个人约束于他。”

胡仁义苦笑,道:“犬子立誓终生不娶,我办法用尽也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师父道:“据我所知,胡帮主只此一子,岂不是……”

胡仁义黯然道:“犬子曾在路上捡来一个小女孩,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养在身边,至今也八岁了。”

这时蒋耀先匆匆回来,在胡仁义耳边轻声道:“公子回来了。”

胡仁义脸色唰地阴沉下来。

大厅里的气氛也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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