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然先走进大门，一眼就看到双手撑着下巴睡觉的苏妍。
桌上用油性笔写着登记处三个大字，签到表被睡着的人儿压在手肘下。
方嘉然附身，手上正准备施力抽出登记表，不料女孩缓缓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在对视那一刻，方嘉然左心房猝然停顿了好几秒。
女孩挑起的眼角微微泛着红晕，眼底盈盈地蓄起一道浅浅的水痕，眼神清冷，眼窝深邃，高挺的鼻梁搭配上明艳的红唇。左边眼角下有一颗芝麻粒大小的黑痣，这样的女人魅惑却难以接近。
由于距离较近，苏妍闻到了那股久违的玉龙茶香。
“麻烦你离我远点，我对香水过敏。”
方嘉然扯过袖子嗅了几下，眉头轻皱，他寻思这味道不是挺淡的嘛。
“同学，我要签到。”
“哦。”
方嘉然有些疑惑，是不是长得好看的性格都不咋地，拿过签字笔就开始找自己的名字。
“帅，咳，同学，要来这里签到哦。”
刻意装出的声音甜腻得让人想吐，至少方嘉然是这样想的。沈之烨没理会苏妍，头也不抬就接过方嘉然手里的笔，洋洋洒洒地签完便扬长而去。苏妍看着密密麻麻的三团黑线圈，开始陷入沉思。
老祖宗不是说字如其人嘛？在他这出bug了？
和线圈挨着的字体潇洒俊逸，是标准的正楷。苏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突然觉得还挺顺耳。
俩人到达体检中心，门口那位穿着白衬衫的领导一手扶着眼镜，眯着眼睛催促道：“后面那两个小伙子走快点，过时不候啊！”
方嘉然隔空给他点了个赞：“好咧，领导辛苦！”
室内，夏凝和罗芸婷反复核对检查人数，发现总是差两个人。
“夏夏，差个66和67号。”
“要不要再问问看？66号在吗？”
回答她的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声音，夏凝正准备叫下一个，却被门口突然传出的声音打断。
低醇的嗓音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慵懒：“在。”
沈之烨和方嘉然并肩走进来，左边的少年眉目深邃，身形挺拔，有着宛如古希腊众神般的轮廓。出众的五官配上一身黑色的穿搭，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清冷。右边的男生比之稍矮一些，清秀的眉眼间满是温柔，色彩丰富的涂鸦更显阳光活力。自然下垂的狗狗眼搭配上脸颊两侧的酒窝，活脱脱一个邻家哥哥的类型。两个相貌出众却又风格迥异的少年，着实把夏凝和罗芸婷看呆了。
罗芸婷激动地扯着夏凝的白大褂衣角，凑近夏凝耳边嘀咕了一会。
夏凝愣了下，随后点了点头，鼠标略过66号，正准备打开67号。
旁边的罗芸婷热情地喊道：“沈之烨同学，这边可以测。”
“我要在这测。”
沈之烨径直走向夏凝，一只白皙仟长的大手撑在桌面上，手背上的几根青筋微微鼓起，骨关节处透着嫩粉色。视线扫过女孩胸前的工作牌，嘴角染上一抹玩味的笑意。
一旁的罗芸婷眼神先是无措，然后慢慢变得有些恼火。实在受不了周围这种尴尬的气氛，最后咬牙起身，语气生硬地同夏凝说：“我还有事，你检测完后交表给主任。”
夏凝看向罗芸婷走得飞快的背影，还没来得及回复那人就走远了。
“可以吗？夏凝妹妹。”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夏凝蹭地一下从头烧到脚，所幸戴着口罩，不然一定会闹个大红脸。夏凝闭眼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平静下来回答道：“可以，但是论年龄，你该叫我姐姐。”
方嘉然站在自家好兄弟旁边，把这家伙眼里从未有过的戏谑尽收眼底。
啧，除了那个人之外，他就没见过沈之烨对异性有除面瘫之外的任何表情。
沈之烨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孩，澄澈的双眸里浅浅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沈之烨从懂事以来，看过太多人的眼睛，有算计，有阴谋，有利用，有喜爱，唯独少了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
“嗯。”
沈之烨下意识将视线移开，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微曲，把身份证夹在其中，伸到夏凝面前。
夏凝抬手接过，紧接着就是测试环节。飞行员体检的视力表，叫C型对数视力表。难度差不多是普通E型视力表的一倍，视力能达到0.8以上就算通过。
在指了几个0.9行列的c字后，夏凝示意沈之烨换边，结束后让沈之烨来拿回身份证。
夏凝正要往表格上打两个0.9，却被强行夺过鼠标控制权。
“谁说老，我不能看到1.0，对这个结果我不满意，要求重测。”
夏凝刘海下的眉头皱起，推了下眼镜，地语气有些不耐烦：“这位弟弟，你后面还有其他同学，请你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方嘉然欠抽地补了句：“就是，我还没测呢。”
沈之烨看向方嘉然，狭长的眼睛轻眯，十足警告的意思。
方嘉然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立马清了清嗓子圆道：“那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急。”
没办法，夏凝只好耐着性子，只能尽量以最快的速度测完方嘉然。
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还有最后两分钟。夏凝浑沦地把东西塞进帆布包内，提起包就往主任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跑。
沈之烨眼尖地看到了压在键盘下的一根天蓝色皮筋。
方嘉然打开手机搜索着穗城的美食，最后定位到一家有名的老字号酒楼。在出租车上，方嘉然用手肘碰了碰沈之烨，此刻的表情是标准的八卦专用表情包。
“诶，兄弟，你是不是看上刚刚帮咱们测试的夏妹妹了？”
沈之烨眉骨轻挑起，又恢复原样，语气平静答复：“你没听见人家说，论年龄，叫不得妹妹。”
呵，年下不叫姐，心思不是一般的野。
方嘉然冷笑两声，低头玩手机，反正沈之烨不想说的事，拿扳手撬都撬不开一条缝。
万幸的是，夏凝掐着点把表格送上去，但是免不了一顿数落。一路上看着闷闷不乐的夏凝，苏妍提出去吃烧烤。
苏妍喝了一口冰镇啤酒，满足地哈了一声。
“夏凝，我跟你说，我今天看到一个帅哥，贼啦帅，我的天，标准的桃花眼。就是人太高冷了，还有就是字不太好看。”
夏凝拆开筷子，夹起一个茄盒，咬了一口，孜然和甜辣酱的香味融合，独有一番滋味。
美食能治愈人心，看着满满一大盘的美味，夏凝心底的郁闷顿时扫掉了大半，夏凝狠狠嚼着嘴里的茄盒。
“我今天也遇到了，只不过那人说话没大没小。啧，果然人不可貌相。”
苏妍戴好一次性手套，拿起鸡腿，啃了一大口。
“他说了啥，让我们夏小姐郁闷了一上午。”
夏凝喝了口菠萝啤，然后夹了一筷子炒河粉放到碗里。
“呵，他叫我妹妹，还差得我被主任骂。”
苏妍立马放过鸡腿，不顾形象的大笑。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作为夏凝的铁闺蜜，她对于夏凝讨厌别人叫她妹妹这件事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诶，不是我说，你那个假堂哥还和你联系嘛？”
夏凝回忆起小时候的往事，差点把菠萝啤的罐子捏凹。“巴不得不联系，老是逢年过节给我寄东西，拒签又被告状。”
苏妍笑眼盈盈地看着她：“不得不说，他的长相和学历都挺不错的，更况且他长情啊，这么多年都记得你。”
夏凝翻了个白眼：“别，就他，我现在见一次就想打一次，让他小时候那么对我。”
苏妍浮夸地哦了一声，夏凝拿起一串白菜塞到她嘴里。
苏研咬住，用竹签的尖尖将白菜往嘴里推。炸得爽脆的白菜裹上烧烤料，牙齿咬合间发出的细微咯吱声。
老字号粤式大酒楼内。
方嘉然眼巴巴地看着服务员的送餐推车一次次经过身边，送到别的桌号。哈喇子咽了一轮又一轮，正准备拿起茶杯倒茶，打算垫一垫肚子。却被从旁边伸出的手臂拦住，沈之烨一只手端着瓷白茶壶，浅褐色的茶汤倾泻而下，浓厚的普洱香气随着蒸腾的白雾散开。修长好看的五指熟练地晃动茶水，在莹白地碗内绕了几圈后，另一只手将筷子并拢，从上至下淋过。整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几乎和周围就餐的当地人一致。
方嘉然一脸坏笑的调侃：“沈少爷长的好看还贴心，你要是个女的，我一定从小就把你往家里拐。”
沈之烨浅抿了一口热茶，语气淡淡：“穿着纸尿裤，被小女孩欺负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这样的？谁拐谁啊？”
方嘉然啧了一声，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
“你不懂，我爸从小教育我，要学会保护女孩子，而不是欺负她们。”
确实，方嘉然在众人的印象中就是传统的“三好学生”。
沈之烨五指扣紧杯沿，朝方嘉然的手边移动，对面的人会意，清脆的碰杯声响起。
“祝我们都能被京大，航大录取！”
“一定能。”
大概在七月中旬的时候，沈之烨和方嘉然分别收到了京大和航大的录取通知书。
方嘉然的父母回金陵小摆了几桌酒席，请了方嘉然的同学以及一些亲朋好友。
方嘉然伸手扯着西装外套下摆，小声抱怨道：“我都说了不用这么麻烦，我爸妈不听，非要摆。”
沈之烨笑了笑，拍了拍方嘉然的肩膀。
“兄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实这样挺好的。”
备受父母的关怀和深切的爱意，这是沈之烨十八年人生中一直想要拥有却又不可能实现的一种奢望。
方嘉然抓了一把迎宾桌上的旺仔牛奶糖，塞到沈之烨的手上。
“不开心就吃旺仔牛奶糖，祝你运气旺旺旺。”
不远处的陆余一下子冲过来，扯着嗓子吼：“方哈哈，我怎么没有！”
见方嘉然没什么反应，干脆又换一种方式。凭借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绘声绘色地演绎：“奴家着实是心寒，为皇上付出了一切，到头来却比不上一个西域来的贡品。”
沈之烨把那把糖放进口袋，重新在桌上拿起一颗牛奶糖拆着包装，不一会，圆形的白色奶糖被捻在指尖。
沈之烨一把扯过陆余，凑到他耳边，声音魅惑又温柔。
“余妃乖，张嘴。吃了这颗糖，忘了那个他，跟了我。”
陆余笑着拍开沈之烨的手。
“滚滚滚，老子是直的。”
沈之烨手上使劲，奶糖被强行喂进陆余嘴里。他不喜欢吃甜的，但是秉承着不浪费原则，只能让别人消化了。
方嘉然问陆余：“你去哪读？”
“公大。”
方嘉然，沈之烨，陆余三人在高中被称为“为国奉献三人组”。
“京大”
“航大”
“公大”
少年齐心守华夏，甘愿献身保山河！
高脚杯碰撞出独属于青春时期绚烂的回忆，敲响少年光明未来前程的钟声。
踩着盛夏的尾巴，少年们纷纷踏上前往大学的路途。
由于沈之烨和方嘉然的学校离得比较近，两人时不时就会找个地方聚会。
沈之烨下了晚课，在回宿舍的路上打开方嘉然发来的定位，着实愣了一下。
酒吧？果然上了大学，就开始放肆了。
沈之烨穿着黑色的抽绳冲锋衣，胸前的魔术贴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纸飞机。
出众的样貌和高大的身材注定了沈之烨到哪里都是最惹眼的存在。
方嘉然把一杯野格推到沈之烨跟前，自己则是将杯中剩余的野格喝掉。
“爽，老子忍了一年，终于喝到了。”
沈之烨喝了一口。
确实，还是这股难以表达的草药味。
沈之烨一条腿踩地板做支撑，另一条腿踩在高脚凳的横杠上。
“叔叔阿姨不知道你还有这一面吧？”
方嘉然从夹克外套口袋掏出浅蓝色的长方形盒子，盒身印着南京二字。还有一个刻着十字架的打火机。十字架背后还有一双展开的翅膀。
“哪敢让他们知道啊。”
方嘉然夹了一根烟，询问。
“来一根？”
看着细长的香烟，沈之烨挑了挑眉，接过来，叼在嘴边。
“咔哒”
青蓝色的火焰点燃香烟的尾部，方嘉然来不及反应，就被烟雾呛到咳嗽起来。
一旁的沈之烨伸手将燃了的烟夺过来，压着烟灰缸摁灭。
“你这是，头顶举气球，准备装大头？”
“咳咳咳，我也不知道这玩意这么呛人。”
随后，起身要去厕所洗把脸。
沈之烨拿过打火机，熟练地点燃，缓缓吐出烟圈。
他不仅会吸烟，甚至可以说是老手。但是他不想让方嘉然知道，毕竟这玩意儿和酒一样，会产生依赖，他不想也不愿提起那段颓废的过往。
为了防止方嘉然喝醉，沈之烨找了个借口说学校有事情，要提前回去。没办法，方嘉然撇了撇嘴，只好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