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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八八:我嫁了在打工的江医生

花落谁嫁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前世江源被夏青拖累,没能参加最后一门高考。为了给她治病,还四处奔波欠了一身的债,而夏青的爸妈和弟弟却和她断绝了来往。重生回来,夏青决定不再像上一世那样勒紧裤腰带贴补娘家,她只想努力挣钱,实现江源做一名医生的梦想。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转身,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过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

主角:夏青,江源   更新:2023-01-01 06: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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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夏青,江源的其他类型小说《重回八八:我嫁了在打工的江医生》,由网络作家“花落谁嫁”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前世江源被夏青拖累,没能参加最后一门高考。为了给她治病,还四处奔波欠了一身的债,而夏青的爸妈和弟弟却和她断绝了来往。重生回来,夏青决定不再像上一世那样勒紧裤腰带贴补娘家,她只想努力挣钱,实现江源做一名医生的梦想。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转身,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过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

《重回八八:我嫁了在打工的江医生》精彩片段

“嘟…嘟…嘟”

夏青睡得昏昏沉沉,醒过来耳边只有病房里的监控仪器在响。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你醒了?”白雪见她醒了,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开始削起来。

白雪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纱裙,如果不仔细看都看不清她袖子上绑着的黑纱。

可她脸上丝毫没有伤心,艳红的嘴唇微微翘起,和她鲜红的指甲一样刺激着夏青模糊的视觉。

“你也该差不多了吧,这辈子你还要拖累江源多久?”

“你…出去…”

比起白雪冷酷的声音,夏青听起来简直是气若游丝。

白雪将削好的红苹果放在夏青床头,擦了擦手道:“从你们家为了给你弟弟治腿,把你抵给江源后,他就一直被你拖累到现在。

好不容易参加高考,你又出了车祸。

如果不是你出了事,我爸那时已经答应我,只要江源考上大学,就同意我们俩好。”

“呵…”夏青的声音不响,却听得出满满的嘲讽,“白雪,你觉得可能吗?”

“你什么意思?”

“别的不说,就算江源考上大学,离毕业也还有五年,你爸会同意你等他?”

白雪咬着唇,江源落榜的第二年,她爸为了私有化整个机械厂,就把她送给了一个港商做二奶。

想到这里白雪就气得发抖,手紧抓着裙摆,声音也响了起来:“你胡说,都是你,都怪你,你怎么不被车撞死了好?!”

“白雪,”夏青的淡淡地道,“你不要装了,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吗?你是大学生,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找一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分明是你贪心,想帮你爸吞下整个厂子!”

白雪被夏青说中了痛处,不怒反笑道:“看到我手臂上的黑纱了吗?那个老头子已经死了,还给我留了不少钱。

我今天来,就是来通知你,我爸已经答应我,让我来沪市的分公司作总经理,直接向江源汇报。

江源从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喜欢我,你说以后我们两人朝夕相处,是不是很快就能旧情复燃呢?

你识相的,就快和江源离婚。

不过就算不离,我看你命也不长了…”

“你想得可真美,”夏青只讲了几句话,已经觉得有些疲累,可还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就算我死了,江源年富力强,要找也找个黄花大闺女,不会要你这样的残花败柳。”

“你!”

白雪今天就是来示威的,可没想到夏青不但没被刺激到,反而把她呕个半死。

“走着瞧!”

白雪蹬着高跟鞋,“咔咔咔”地走了。

夏青讲话出了一身虚汗,浑身都湿透了,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掉到冰窟窿里一样。

江源高考落榜后,继续在五金厂里当工人,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车祸后她瘫痪在床,江源第一件事就是拿了她的身份证,又从她妈那里拿了户口本,和她领了结婚证。

她爸妈知道她瘫了,最怕江源把她送回老家。

听到江源要和她领证,第一时间就把户口本给拿了过来。

夏青本来是坚决不同意的,可偏偏她的双腿还有一点知觉。

只要想到还有一点希望可以和江源在一起,复健再苦再痛她也愿意承受。

江源为了给她复健攒钱,一边照顾她,一边日以继夜地埋头工作,以高中学历参与了五金厂的技术更新换代。

因为表现出色,被从五金厂调到机械厂,又一连作出多项技术革新,加上出色的业务能力,被白雪的爸爸白向勇赏识提拔,最终成了五金机械厂华东区的一把手。

“小青…”李小梅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夏青的回忆。

她进门就道:“小青,你猜我刚才在走廊里见到谁了?就是以前机械厂的白雪,做香港人二奶的那个,她还真是眼里没人,都没认出我来。”

看夏青的脸白的跟张纸似的,嘴唇也没什么颜色,李小梅吓了一跳:“呀,白雪她是不是来找你的?她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别信她!”

夏青挥了挥手,最近她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难得清醒,不想浪费在无谓的人和事上,拉着小梅的手:“你怎样?最近生意还好吗?”

李小梅笑道:“最近都在迎千禧年,游客很多,我批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

夏青知道小梅没有说实话,她这个姐妹命和她一样的苦,说道:“听我的,回去吧。就算你嫂子不同意,你哥不是分了宅基地给你,你们村现在年年有分红,没必要在沪市摆地摊,风里来雨里去的。再说,家里年前不是还给你说亲吗?”

李小梅才三十岁出头,可已经脸色焦黄,还长了不少白发:“回去干嘛?!我回去拿了乡里的分红,也只会让我哥嫂不和,再说我一个离婚妇女,又不能生育,回去能有什么好亲事等着我。

还不如和你一起,咱们姐妹俩有说有笑,钱虽然挣的不多,但日子也好打发。”

夏青无力的摇摇头,江源被派驻到沪市之后,给她找了个厉害的名医针灸,配合坚持不懈地理疗,她的腿才真正有了起色。

等到小梅离了婚到沪市投奔她,她已经能拄着拐杖出门了,两人便一起出摊做起小生意。

夏青有家传的草编竹编手艺,做成工艺品卖给老外,小梅去批发小商品,她们俩合伙靠摆地摊挣的钱养活自己。

可三年前她却得了这个怪病,从一开始的虚弱盗汗,到现在已经住院一年多了,多亏了小梅在身边照顾她。

李小梅怕夏青又要劝她回家,忙摇了床柄让夏青半躺着,给她喂流质:“我今天也问了医生,谢天谢地,总算是查出了病因,是中的什么毒?”

“重金属中毒……”

“是是,小青,你别多想,等解了毒一切都又会好起来的!”

“是…”夏青虚弱地笑了笑,她的精力越来越差,陪小梅聊了几句就困得不行。

“累了你就眯会儿,我给你擦完身就去出摊,江源晚上会过来陪夜。”

夏青勉强朝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就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再次有人推门而入。


夏青虽然被惊醒了,但实在撑不开眼皮。

两名护士推门而入。

“挂水了。”

小护士见夏青不醒,和平时一样推着小车走到她床边道:“查了这么久查不出病因,没想到居然是重金属中毒,林姐,你说是有人给下的毒吗?”

说完又压低声音:“会不会就是病人家属?”

另一名护士岁数大点,道:“你别胡说!”

“怎么不可能?她丈夫才三十多岁,长得又帅,又是公司里的老总…”

夏青心道,江源要是同意让她离开,她求之不得,可是江源总觉得应该对她负责到底。

老护士清了清嗓子:“我看不会,别的不说,我当护士这么多年,就没看到过那么细心会照顾人的男人。你不要眼红人家,她这是病着,看五官年轻时一定也是个美人。”

夏青:年轻的时候?她三十岁生日还没过呢。

“切!”小护士轻哼了一声给夏青扎针,自从见到了江总,再看别人给她介绍的对象,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林姐,你说这好男人都去哪儿了?”

老护士看着小护士的手势道:“你速度给调慢点,病人心脏不好,速度太快她可能受不住。”

小护士依言调低了输液的速度:“你说她这毒真能给解?我听陆医生说病人脏器衰竭,解了毒也很难完全康复,还会有后遗症。”

“你在病人面前瞎说什么?!”

老护士因为关注着输液速度,等反应过来小护士说了什么,话已经一字不差地进了夏青的耳朵。

小护士吐了吐舌头:“我不是看她睡着了吗?”

老护士瞧了眼躺在床上不动的夏青,语气有些严厉道:“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快出去。”

夏青实在太虚弱了,虚弱的她都没力气难过。

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利。

小护士准备开门出去,正好遇到江源推门进来。

“江总!”小护士的声音清脆悦耳。

“嗯。”江源对护士长点了点头。

夏青没有醒,江源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洗澡。最近他应酬越来越多,时常喝得一身酒气。

她住的这间高级病房配套完善,每天不知要花多少钱。江源挣再多也是打工的,之前为了给她复健就欠了不少钱,好不容易还清了,又生了这怪病。

她就像个无底洞,江源这些年挣的钱十有八九都搭进去给她看病了。

江源洗完澡清清爽爽的出来,见夏青已经醒了,便过来床头:“要不要喝水?”

夏青点点头。

江源拿了吸管杯给她喂水,又替她擦了擦嘴。

夏青缓缓地道:“源哥,我不想治了,你送我回家吧。”

江源说道:“回家?回县里吗?”

夏青摇摇头:“回小梅她家,她们那儿山清水秀,最适合疗养。”

如果可以,夏青希望小梅能够回家。

“你不要多想,医生已经在会诊治疗方案了,”江源拉着夏青的手:“你中毒的原因我已经报警了。家里你的东西都还在,一定能排查出来。”

罢了,夏青无力地闭上眼,她就知道,江源和小梅都不会同意她放弃治疗的。

至于中毒的原因,如果说三年前刚得病时,她比谁都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翻来覆去地检查无果,一次次地来回折腾,住院一年多都无法确定病因,江源和小梅为了她四处奔波,肉眼可见地消瘦憔悴了下去,夏青现在只想要个了断。

见夏青没有反应,江源有些慌:“小梅和我说今天白雪来过了?她说的话你不要相信,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江源有些急切地道,“妈死后,我在五金厂当工人,爸妈都不在了,每天都过得像行尸走肉,直到我遇见你,我才觉得生活有了希望。

小青,我对你一见钟情。”

什么?

江源的一句话在夏青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曾经她以为白雪是江源的白月光,为了这件事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

后来她以为江源是为了责任才和她在一起的。

江源怎么可能对她一见钟情?

江源继续道:“是我自私,明明欠了那么多债,却还想把你留在身边。就连你的腿,也是为了救我才出的车祸。”

夏青慌了:“不是这样。”

心跳一快,刚想说话就一口气接不上。

不是这样的,她弟弟在山上摔断了腿,动手术要两千块多钱,如果不治就要截肢。

那可是八十年代的两千块啊,她家一贫如洗,怎么可能拿的出那么多。

江源的妈妈以前在她们大队做过知青,爷爷救过她的命。之后江源妈妈招工回城,但一直记得爷爷的恩情,逢年过节都会寄送东西过来。

她爸为了给弟弟治腿,辗转找到江源的时候,江源的妈妈已经过世两年了。

按理说江源可以不管的,可他却硬是拿出了两千多块钱,给她弟弟动手术。

说她救了江源,其实那辆车突然拐弯冲出来,她冲上去救他只是她的本能,还害他没能完成考试。

江源说道:“本来我打算等我考上大学,就向你求婚,带你去领证结婚摆酒的。

小青,马上就要千禧年了,答应我好吗?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办一个盛大的婚礼,如果你不喜欢,旅行结婚也行。”

“傻瓜,我们不是早就结婚了。”

夏青伸手抚了抚江源瘦削的脸颊。

“那你是答应了?!”江源喜出望外,“你放心。”

“源哥,我饿了。”夏青打断道。

江源挑眉:“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这么晚了,楼下医院小卖部有紫米粥,我想喝点甜的。”

“好,你等我。”

江源几乎是飞奔出去,这么多年,夏青从来没有麻烦过他,连倒一杯水都没有喊过他。

现在让他去买吃的,看来是真的接受他了。

早知道这样,他早就应该表白了。

等江源走了,夏青闭了闭眼。

曾经她以为,江源对她是亏欠、是责任,如果江源有一点点喜欢她,就足够她高兴了。

要说她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这辈子没能和江源成为真正的夫妻。

即使住在一个屋檐下也是分床睡,像朋友一样相处着。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江源,又知道他心里有白月光,后来因为她的腿就更加自卑,她总觉得江源值得更好的,所以她要和小梅一起出去摆摊,就是为了向江源证明她能养活自己。

夏青用力地支起身子,从床头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遗书。

她不怕死,也不怕活着,但她怕半死不活,像现在这样牵累江源和最好的朋友小梅。

夏青用尽全力去够调节器,将输液的速度调到最快,仅仅这几个动作就已经让她脱力。

对不起,江源,不能陪你一起过千禧年了。

夏青静静地躺着,感到心脏越跳越快,呼吸也跟不上,监控器跟着“嘟嘟嘟”地响起来。

迷茫中听到医生冲进来急救,还有江源在门外惊慌的呼声:“医生,医生,求你救救我媳妇,没有她我不能活。”

没有她我不能活…

江源!

夏青突然后悔了,她不想死。

眼前一片白光吸收了她全部的意识。


夏青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木板床上,她起身看了看四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重生了吗?

回到她和江源在五金厂宿舍的那个小家。

夏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腿,有感觉,又起身走了两步。

是真的,她真的活过来了!

重新拥有了年轻健康的身体!

书桌上的日历才撕了四分之一,日期停留在一九八八年四月三日。

她抬头打量四周,就是这间职工宿舍,她和江源在这里住了将近七年。

地上散落的瓜子花生,还有一个苹果放在书桌上。

宿舍里原本两张单人床被推到一起,只是其中一张只有光秃秃的床板,没有铺盖。

夏青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书桌正对的墙上,是江源打的书架,上面的书用挂历纸包着封皮,里面有高中课本,也有机械类的书籍。

床底下还有两个箱子,一个箱子放衣物,另一个藤木箱里面全是书,里面除了名著,还有江源妈妈以前喜欢的苏联小说。

小时候夏青根本没有机会上学,唯一认的字是在知青办的扫盲班里学的,弟弟上学后她又跟着学了一些。

被她妈“硬塞”给江源后,她靠着字典将这些书都读了一遍。

夏青走到门边上挂着一面小镜子,里面映出她十八岁时丰润的脸颊,上面还依稀挂有泪痕。

看着这张年轻姣好的面容,回忆像潮水般涌来…

一九八八年四月三日,弟弟夏冬冬手术已经在省城医院顺利完成。

妈妈王秀娟说要和她一起去谢谢江源。

上了公交车,王秀娟就开始给她洗脑。

“妈,我们等下下了车,是不是要先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东西?!”王秀娟看了看左右的乘客,压低了声音数落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胳膊肘往外拐!”

“妈…你说什么呢?”一句话夏青的脸就已经像火烧了起来。

“你可别忘了,你弟虽然做完了手术,可还在床上躺着呢,往后的营养费还没着落呢。”

想起宝贝儿子夏冬冬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虚弱的样子,王秀娟恨不得能代他受这份罪,“医生可说了,那术什么康…”

“术后康复。”

“对,术后康复也很重要了,”说到这里,她口气软了些,“青啊,你弟可不能瘸啊,这瘸了还怎么娶媳妇,怎么结婚生子。所以,这回咱们去找江源,让他给你找份厂里的临时工。”

“什么?!妈你怎么不早说!”

王秀娟心想,早说?早说你肯跟我上车吗?

“傻丫头,妈跟你说,妈早打听清楚了,像江源工作的国营厂,正式职工的工资都要七八十元一个月,干部啊要一百多一个月,还有票、工业券,家里自行车、冰箱、电视都有,”王秀娟目光闪动,“你说我和你爸两人一年到头在土里刨食能挣多少钱?就算把工业券送到我们手里也没用啊。”

因为儿子断腿经历了悲喜两重天的王秀娟有点小激动:“扯远了,青啊,你想就算是临时工,工资打个对折,那一个月的工资不也要三十多块吗?不比你在工地上帮你小姨小姨夫烧饭、搬砖挣得多。”

“可是…”

夏青想说江源已经帮他们家这么多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

“啥可是,”王秀娟在培养夏青作扶弟魔这件事上向来不遗余力,“你就听妈的,妈答应你,如果事成了,一个月给你五块钱零用钱怎么样?”

王秀娟心里清楚,只要丫头不嫁人,不管给多少零花钱,最后都能拐弯抹角让她交给家里。

两人下了车,王秀娟拖着夏青来到厂区的职工宿舍,指着这一栋栋筒子楼道:“你看看,这能住楼房的都是福气人,听说他们干部楼装的都是抽水马桶,妈这一辈子还没用过呢。”

这种筒子楼她在省城也见过,一层楼道里连接着七八户人家。

两人依着地址找到江源所在的那栋宿舍楼,还没上楼就被楼下坐着晒太阳的一群几个老太太给拦住了,其中好几个手上还带着红袖标,见她们母女俩土里土气的打扮,问道:“你们找谁?”

王秀娟道:“同志啊,你在正好,我想问江源江同志是不是住这栋楼?”

带着红袖标的大婶上下打量着她们:“你们找江源有什么事吗?”

王秀娟道:“这位老婶子,我们是江源的远房亲戚,找江源来相看…”

“相看!”

这话一出,几位大妈的眼光中瞬间燃烧起熊熊的八卦之火,纷纷射向站在王秀娟身边的夏青。

夏青被她们看得不敢抬头。

王秀娟唇角微勾:“不是,是相看工作,想麻烦小江帮我家闺女在厂区里介绍个临时工。”

“相看工作。”大妈们大感失望,但并不妨碍她们的发散思维。

“江源能介绍什么工作,他自己还是学徒没转正呢。”

“那也不一定啊,凭着他爸的关系,说不定还能托上一托。”

“托啥哦,他爸留给他的那点人情,早给他这个月四处借钱给用光咯。”

王秀娟一听不对,忙凑上前:“老婶子,借啥钱?江源年纪轻轻的,爸爸以前又是干部,怎么会欠债?”

老婶子痛心疾首:“也不知道这小子是着了什么道,前阵子到处借钱,说要给救命恩人的孙子治病。”

王秀娟一听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扶着夏青的手臂虚虚地应道:“还有这事?”

另一位大娘指着远处的一栋三层小楼道:“江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以前他可是跟他爸妈住干部楼的。

可是他爸出事后,跟着妈妈又生病,为了给他妈治病,学也上不了了,只能到五金厂当学徒。房子换抵给别人,得来的钱全扑进去给妈妈治病了,可人还是没留住。

你说说他都住到单身宿舍了,家里的家当都被他出的差不多了,能有什么家底,还不是要东拼西凑问人借钱。”

“我听说他这回写的借条都不下十张。”

最后一位老太太一剑封喉,夏青只感到王秀娟的身子直往下坠。

这些联防队老太太们,情报能力好比中央情报局,东家长李家短,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

王秀娟绝望了,这哪是充满希望的国营厂厂区?这是火坑啊。

万一被人发现来她们就是江源借钱的缘由,问她讨债怎么办啊。

王秀娟心里两个小人拼命打架,一个想立刻逃离这个火坑,另一个又舍不得好不容易拉上的城里关系,还有夏青那可能到手的临时工工资。

最后,她下定决心:“青啊,妈肚子疼,哎哟,几位婶子,这公厕在哪儿啊?”

得了指点走出几步后,又颠颠地走回来,把夏青拉到一边,小声道:“万一江源等下回来了,你可要好好和他说啊,我告诉你,我已经把这事儿和你小姨小姨夫说了,你别想着再回省城上工。

你小姨没生出儿子,在村里都没脸呆着。她要是敢留你,看我去不去她婆家闹去。”

就这样,王秀娟在彻底切断女儿的最后一条退路后,怕被人看出破绽,脚下生风地遁了。

寻了个上厕所的理由,把夏青扔在宿舍楼下,自己一人坐车回省城,准备接了儿子出院,一家人一起回乡。

而夏青,脑子里一团混乱,完全没有注意到王秀娟的异常。

她弟住院,江源忙前忙后地出钱又出力,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江源会为此欠下了巨款。

两千多的手术费,对八八年的夏青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她在省城给她小姨小姨夫在工地上帮忙烧饭、搬砖,小姨每月给她十八块工资,她已经觉得很多了,还包吃住。

可每个月十八元,要还两千的欠债,那就是要近十年啊。

这时夏青早就忘了什么弟弟的营养费,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留下来到厂里做临时工,帮江源一起还债。

王秀娟如果知道自己一路上的心机都白费了,一定会脚踩风火轮地回来,把夏青给拽走。


(接上章,回忆中……)

夏青一个人在宿舍楼楼下,小心应付着大妈们的盘问,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王秀娟回来。

她有些慌了,在大妈们热心陪同下去到了公厕,公厕门口收费的大爷问她:“你是不是王秀娟的闺女夏青?”

“大爷,我是。我妈她没事吧?”

“你妈让我给你传个话,她突然想起家里有急事,先回去了。”

先回去了?!

“回哪儿?”

“省城。”

什么!

饶是大妈们见多识广,也被王秀娟的操作惊呆了。

夏青身上只有一块八毛,平时小姨给的工钱她几乎全部寄回家。

身边这一块八也是因为弟弟在省城看病,她留着应急的。

可有这些钱又能怎么样?

她又不能回省城找小姨。

小姨和小姨夫在老家就是个异数。

小姨生表妹的时候伤了身子,小姨夫不愿离婚,干脆带着媳妇和女儿南下打工。

没想到几年后小姨夫挣到了第一桶金,成了个小包工头。

表妹读书争气考上了省重点,小姨一家才回来在省城接活。

她也是两年前被小姨带到省城打工的。

村里的人一边求着小姨夫带上自家子侄出门打工挣钱,一边一转身就骂他没儿子,是头一个不孝顺的。老了没人送终,钱挣的再多以后也是别人家的。

就好比妈妈王秀娟,一开始弟弟在县里住院的时候小姨就给送了三百块钱支应。

三百块钱,他们村里最有钱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有这点积蓄,有也未见的肯借给他们。

她妈一边酸得不得了,一边又说小姨没儿子,以后还得靠娘家。

夏青就不明白了,这些年小姨什么时候靠过娘家了,逢年过节能往娘家割肉的,不都是小姨吗?

她甚至怀疑王秀娟这三百元块是不准备还了。

想到这里夏青就觉得心情沉重,小姨和她婆家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了,小姨照顾她这么多,她不能再给小姨添麻烦了。

夏青静了静,她在大妈们七嘴八舌的目光中默默地往回走。

“说什么相看工作,是想把女儿塞给江源吧。”

“不会吧,哪有亲妈这样做的,她不要女儿的名声了吗?”

“哎呀,江源再差也是城里户口,吃的是商品粮,别说硬塞,倒贴都有人愿意!”

夏青走到江源宿舍楼下,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在膝盖上。

大妈们的话她怎么会不明白。

她们村以前有个嫁到城里的姑娘,那是人家爹妈早年饥荒的时候一直往城里送粮接济,才结下的善缘。

为了给女儿体面,结婚的时候还赔上棺材本给备了一辆二手自行车作嫁妆。可就算这样,听说她婆婆还总是嫌弃她是乡下出身。

王秀娟从小就骂她是赔钱货,要把她送人。

现在好了,她妈妈回去一路上一定很高兴吧。

夏青一直在宿舍楼下等到太阳下山,江源才骑着他的二八大杠回来。

本来他今天是早班,车间有点事情才回来晚了。

见到夏青站在楼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想着什么时候进城看她,没想到人突然就出现在他眼前了。

夏青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跟江源解释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可一看到江源,心里的委屈就止不住地往外冒:“江源哥,我妈把我扔这里了。”

江源见她眼圈一红,心就跟着揪起来了。

听夏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江源也犯难。

厂里招临时工是有的,可没这么快啊。

而且,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夏青今晚住哪儿呢?

夏青家的事他在医院忙前忙后,多少也了解一点。这个点回省城的公交车也已经没了。

借住到别人家?现在厂里大家住房都紧张,不少人家晚上都要支个行军床才能睡得下。

住厂招待所?应该不会接待。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兜里只有两块钱。

看着夏青在他面前垂着头,两条辫子垂在两边,江源说道:“小青,等了这么久你饿了吗?要不先跟我上去吃点东西,我们再想办法。”

“啊?”夏青猛得抬头看向江源。

江源住的职工宿舍造的比较新,总共就四层,一梯有四户。

夏青来的不巧,这个点各家各户都正做饭呢。

“小源,今天怎么这个点回来呢?”

说话的邻居一边问一边偷着往江源身后瞧。

“今天车间有点事…”

“啊,我听说明天省里的专家要来是吧?”

“是…”

夏青跟在江源身后,头低着,如果这个时候地上有个坑,她能就地把自己埋了。

夏青耳朵根发着烧,只能盯着江源的背影看。

江源今天穿的藏青色的工服,袖子前臂的地方给划破了也没补。

楼里的邻居也没人问她是谁,只等江源走后,交换个眼神私下嘀咕:“这孩子没爹没妈是不行啊。”

“江工以前是多要强的一个人,现在倒好,儿子把一个乡下女人往家里带。”

“你别说,小江现在欠了一屁股债,你肯把你闺女给他?”

到了门口,江源摸钥匙开门,对夏青道:“我舍友前阵子结婚搬出去住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住。”

等夏青进来,江源把门敞开着没关上。

一进门是厨房,左手边是卫生间,门关着。

右手边是水泥砌的水斗,上面连接着自来水龙头,转角的地方放个煤球炉,靠墙处一个纱窗碗橱。

再往里走是正间,里面放着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单人床空着,只有光木板。

屋子收拾得还算整洁,有两件丢在外面的衣服也被江源飞快地藏了起来。

他给夏青倒了杯开水:“我去做饭,你歇会儿。”

夏青看着书桌上漂亮的搪瓷杯道:“江源哥,要不我帮你补一下衣服吧。”

“啊?”

夏青指了指他的工服破了的袖子。

“好。”

江源晚饭烧了个白菜粉条炒鸡蛋,鸡蛋还是问隔壁杨嫂借的。

屋里只有一个书桌,江源收拾了搬出来当饭桌,屋里凳子也只有一个,江源坐在空着的那张床的木板上。

“没什么菜,你随便吃点。”

夏青确实是饿了,但看着这么简单的一个菜心里还是发酸。

她弟动完手术后,江源送了两罐奶粉、一罐麦乳精,提了一袋苹果来,可他自己却吃的这么简单。

一定是她们家连累了他,这更加坚定了夏青要留下来帮江源还债的念头。

夏青本来也不是扭捏的人,两人正吃着,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哄吵声,有人叫嚷着“江源”,脚步声快速地向四楼传来。

江源脸色一变,他和夏青做梦也想不到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


(接上一章,仍在前世的回忆中…)

夏青做梦也没想到,江源的这帮工友是来 闹 洞 房 的。

没错,厂区里有什么事一下午就传遍了。

尤其是江源把夏青领上楼后,立刻就在传开了。

经过联防队大妈们饭后散步的口耳相传,虽然江源是敞着门的,可是广大吃瓜群众不知道啊。

这些年虽然日子好过了,但并不是每户人家结婚都能置办彩礼,请吃酒席的,更别提什么“三转一响”了。

有些家里条件一般的,直接背了铺盖卷儿住在一起,发点喜糖了事了。

江源把人领进了门,没多久就以讹传讹演变成了江源娶媳妇了。

这话传到平日里一起上下班的工友耳朵里,不办酒可以,但不闹洞房是不行的。

也不知是谁撺掇的,他们拿了瓜子花生等一些闹洞房的必备品,一拖三,三拖五,朝江源宿舍浩浩荡荡地结伴而来。

有的工友是好心想为江源庆祝,但大多数是为了凑热闹,也有暗搓搓地存了要看看江源带回家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样子。

来的人里有好几个刚在家就着花生米喝了点小酒,走在人群里吵吵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就给带起来了。

江源本来开着门是为了以示清白,没想到却方便了一大伙人哗啦啦冲进来。

本就二十多平米的屋子里顿时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夏青正好坐在对着门口的这边,吓得花容失色,低着头像鹌鹑一样站在一边。

走在前面的几个工友见到正夹着白菜粉条的夏青都眼前一亮,拍着江源的肩膀道:“你小子不够意思啊,得了个这么…咳,娶媳妇也不通知我们哥儿几个。”

还有个酸溜溜地说:“你说你写了那么多欠条,怎么还有姑娘上赶着嫁你。”

一边说一边拿眼瞟夏青,该不会是江源骗来的吧。

厂里因为家里穷还没结婚的大龄单身男青年不少,有人借着酒劲道:“江源,就你还娶媳妇?娶了媳妇要养老婆孩子,这欠的债你还能还吗?小心张主任他们明天就来找你!”

江源脸色铁灰,借钱的事他本是瞒着夏家人的。

夏青原本低着头站在一边,听到这话抬头道:“我会帮着还债的,你们别逼江源哥!”

这话一出,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哄”得一下炸开了。

夏青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这话等于是变相承认了!

带头的那个工友道:“哈哈,既然新娘子都承认,咱们闹起来吧。”

接下来的事就一发不可收拾,先是不由分说将宿舍里的两张单人床推到了一起,接下来一会儿闹着要喝交杯酒,一会儿要咬苹果。

江源想解释,可是他一张口就被大家的起哄声给淹没了。

根本拦不住。

夏青完全懵圈了。

被指指点点了一下午,这时工友们硬要把江源往她这里推,她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她推开江源和人群,趴到床上大哭了起来。

“呀,这…把人整哭了?”

一见到她哭,江源的脸也冷了下来。

工友们也愣住了,没一会儿就有人说:“乡下来的妹子没见过场面,我看都散了吧、散了吧。”

大家伙败了兴致,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江源将他们一个个送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带上了门。

*

夏青从遥远的回忆里出来,看着镜子里挂满泪痕的脸。

前世的她说好听了是老实、本分,其实是胆小、自卑。

现在想来,上辈子她哭哭唧唧了一个晚上,就是她和江源误会的开始。

江源以为她不愿意,她觉得自己不配。

明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守着对方的两个人,却硬是将自己的爱意深藏起来。

夏青擦去脸上的泪痕,重活一世,不要再彼此辜负了。

所有的委屈、憋屈都留在上一世吧,从今天起,她要和江源好好过日子。

想通这些,夏青便拿了扫帚簸箕开始打扫房间。

收拾得差不多了,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是江源回来了!

夏青一时间有点慌乱,想藏起来。

可整个宿舍就这一间房,她能躲到哪里去。

转念间,江源已经推门而入了。

“源哥!”

夏青看到江源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时光倒流十二年,现在的江源只有二十岁。

没有前世的历经沧桑,头发也不是整齐地梳着三七开,而是有点乱蓬蓬地顶在头上,满满的少年感。

夏青一个没忍住,眼圈还是红了。

她克制住想要上前抱住江源的冲动,朝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看的笑。

“外面冷吗?你出门外套也没穿。”

夏青用下午的搪瓷杯给江源倒了一杯热水。

江源怔怔地瞧着夏青下午喝过的地方,转了个方向喝了一口。

他倒不冷,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在家的夏青,他是一路跑回来的。

“小青,”江源踌躇道,“要不你就住在这儿吧……”

经过今天晚上这么一闹,就算他让夏青一个人住出去,一样会被人说闲话,也不安全。

“好。”

不像上辈子那样哭个不停,夏青爽快地答应了。

江源吃惊地看着她。

夏青红着脸问道:“江源哥,我们现在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已经是夫妻了?”

江源一听,手上的杯子差点掉地上:“小青,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

说着,便越过夏青便要去搬那张强行被推到一起的单人床。

夏青忙拦在他面前。

“不能搬!”

江源挑眉:“为什么?”

“已经晚了,你现在搬床会影响楼下邻居休息。”

筒子楼隔音差,隔壁夫妻吵架大点声都能听见。

前世江源回来第一件事也是把两张床分开,楼下的孙大爷听到他们搬床,就拿着拖把捅他们三楼的地板。

结果她哭得更凶了,江源哪里懂她女儿家的心思。

江源抬头看了眼挂钟,已经快九点了。

他把闹洞房的人送下楼,有几个还是拉着他絮叨个不停,还有两个本就醉醺醺的,又怕他们去而复返,亲自把人送回家,交到家人手里。

江源惦记着夏青一个人在家里,又急急地一口气跑回来。

可时间也晚了。

这个年头大家都睡的早,有电视的人家是少数。

为了节省电灯费,很多人家都是八点多就关灯休息了。

“好,那明天搬。”江源道。

夏青见江源答应了,唇边勾起一抹笑,顺势上前推着他坐下。

前世她和江源做了十二年的假夫妻,肢体接触总是有的。夏青做的自然,江源却身子一僵,被她碰过的地方像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不知怎么就乖乖地坐在了床沿上。


夏青笑道:“你休息一会儿吧,在厂里忙了一天,我去把饭热一热。”

被工友们这么一闹,两人饭都没吃完。

如果她没记错,江源这几天上的是早班,早上六点半就要出门上工了。

八十年代的车工不比后世的流水线,实打实的要站满八小时不说,还要搬零件,绝对的重体力劳动。

夏青一笑,江源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他的心也跟着敞亮起来:“你会用煤球炉吗?”

“会啊,在工地上我要做二三十口人的饭呢,这算什么?炉子应该还热着,我去添点柴,火很快就旺了。这天吃冷饭对胃不好。”

不等江源答应,夏青就麻利地把饭菜端去了厨房。

蜂窝煤一般大家都堆在门外的走廊里,煤炉边放着做好的小煤球和木块方便点火。

夏青拿了蒲扇把炉子拨旺,又在锅里添了点油,一股脑地将饭菜放进去做成了炒饭。

她看刚才江源都不怎么吃蛋,盛的时候故意将鸡蛋多多地添在他的大碗里,自己只盛了一小碗。又切了一点小葱,冲了碗酱油汤,才全部给端出来。

江源也没闲着。

趁着她做饭的功夫,江源从柜子里翻了一条垫被和替换的床单,铺在了另一张空床上。

“都是洗干净晒过的,你将就着用吧。”

他有些为难的说:“被子我没有多余的了,给你找了件军大衣,也是干净的,如果不够的话,还有这条毯子。”

江源指了指床上那条印着牡丹花图案的薄毛毯。

夏青把手擦了擦,从江源手里接过军大衣,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拿脸蹭了蹭领子上的软毛。

太好了,有江源的味道。

江源身高有一米八多,夏青只到他下巴这里,他的军大衣晚上盖着妥妥的。

江源见她这样,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别开眼走到桌边:“做了炒饭?你怎么只吃这么点。”

“我刚才已经吃饱了,你多吃点。”

江源想都没想,就往夏青碗里夹蛋,夹了两块才发现是用自己的筷子。

见夏青没多想直接低头扒饭,才舒了口气,耳朵根红的厉害。

夏青心里偷笑,以前怎么没发现江源这么容易害羞呢?

江源是真饿了,夏青炒的饭特别香,三口两口夏青还没吃完,他的饭碗已经见底了。

江源有些不好意思:“碗我来洗。”

“嗯,我炉子上烧了开水,等下我来灌热水瓶。”

真要两人生活在一起,还是有很多琐事。

前世她和江源也没有特别明确的分工,谁都不是眼里没活的人。

后来她瘫在床上的那段时间,江源一个人把家务全包了,就连她贴身的衣服都是江源手洗的。

“这是新毛巾、牙刷,你先用着吧,脸盆什么的我再去买。”江源说道。

夏青这才想起,自己真的是净身入户啊,连套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即便重生一世,在江源面前她还是尴尬地想要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王秀娟怎么能这么对她呢?

可即便她这么对自己,前世夏青还是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出钱,五块十块地接济家里。

她身上穿了深蓝色的半旧棉袄,里面只有一件贴身的秋衣,下面是军裤和绿胶鞋。

工地上不分男女都这么穿。

秋衣秋裤还是小姨接的项目单位里的阿姨送给她们的旧衣服。

衣服虽然旧,但都洗的很干净,就是秋衣秋裤早就洗的没弹性了,不过薄薄地一层贴身穿还是暖许多。

脸盆架在卫生间,可整个宿舍只有一个水龙头,所以要从厨房接了凉水,拿热水瓶兑暖了再到卫生间洗漱。

夏青洗完脸在卫生间里把辫子解了,将微卷的头发披在肩上。

在老家的时候,她每天要下地干活,人又瘦又黑。

到了省城后,小姨心疼她瘦小,在吃上从没亏待过她。

鸡蛋是每天都有的,必须吃,肉一周能吃两三回,米饭、面条的精细粮食也能吃饱了,她身子才渐渐长开。

在小姨家除了念书,她的待遇和表妹是一样的,而不是像以前在家里,什么好的都是由着弟弟先挑。

就是过年回家的时候,王秀娟看到后又是揪着她耳朵问她是不是偷藏了私房钱,怎么能狠下心一个人在省城吃香喝辣。

如果不是为了那每月十八块的工钱,王秀娟真不想让夏青去。

可如果换儿子夏冬冬去,她又舍不得。

夏冬冬怎么能去工地上烧饭、搬砖呢,她儿子是要出人头地的,要么考大学出息,要么当兵提干,总之是不可能打工的,想都别想。

夏青摇了摇头,这些事前世她早忘了,也许是刚穿回来,才会一下子又钻了出来。

夏青洗漱完出来,江源已经摆好了书桌在看书,书桌就在她床边。

他背对着夏青道:“你先睡,我看会儿书。”

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改天我弄个帘子,不影响你休息。”

还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啊。

睡就睡!

她脱了棉袄和外裤,穿着秋衣秋裤爬进军大衣做的被窝。

被窝里面有个灌了暖水的盐水瓶,已经暖暖的了。

夏青偷笑,前世她一直哭个不停,饭也没吃、水也没烧,最后是哭累了睡过去的,自然没有这个暖到她心底的盐水瓶了。

偷瞧了江源一眼,依旧是鼻观口口观心。

他这样子,还想和她做一辈子室友是吧?

夏青磨了磨牙,披上棉袄,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怀里抱着盐水瓶凑到桌前:“江源哥,你在看什么?”

江源这才抬头看了夏青一眼,只一眼便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

乌黑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虽然披着棉袄,但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在昏黄的台灯下脸上映出两朵红晕。

不知怎么,江源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喉结跟着滚动了一下,伸手拿了桌上的茶缸猛灌了两口冷茶。

夏青心下好笑,又凑近了些。

“江源哥,谢谢你的盐水瓶。”


江源的视线落到夏青怀里的盐水瓶和那若隐若现的曲线,他忙移开视线。

“江源哥?”

“嗯?”

“你还没回答我。”夏青的声音娇娇软软。

“什么?”

“你看的什么书?”

江源轻咳了一声,将注意力转移到书上:“这是机床的操作手册,车间里的机床有两台出了故障,明天省里的专家要过来,我就随便看看。”

其实手册上的内容他白天在车间里已经和师傅过过一遍了,排除了几个故障原因,具体就等明天专家来了。

他现在拿出来看,完全是为了等夏青先睡。

“那这书上的字是谁写的?”

江源顿了一下:“这是我爸的书。那两套机床当初引进的时候就是我爸负责的。”

夏青点点头,应该不是机床操作手册那么简单,因为上面有很多零部件的分解图。

江源的爸爸是机械厂的高工,早先还参加过三线建设。

五年前厂里出重大事故,江源爸爸为了救人,最后重伤不治。

如果江源爸爸还在,级别应该不会比白雪的爸爸低,甚至有可能被调到省城。

江源的目光在书页上浏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拿了纸笔出来计算,又翻出另外一本书。

夏青在边上不敢出声,认真工作的江源太有魅力了。

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几乎形成了一幅完美的剪影。

等江源停笔,她小声问道:“对得上吗?”

江源摇摇头:“不一定,要明天拆了机器才知道。”

下一刻就感到脸上似乎被一样柔软又冰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江源不敢置信地看着夏青。

夏青半跪坐在床上,见他没反应,再次俯下身,这次她吻上了江源的唇。

江源惊呆了,夏青离她如此之近,近到他可以看见她扫在他鼻梁上的睫毛。

等他反应过来夏青在做什么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把夏青推开了。

夏青:不是说喜欢她吗?不是对她一见钟情吗?就这?

好不容易鼓起这积攒了十二年的勇气…

就在夏青怀疑人生的时候,江源有些沙哑地问道:“小青,你真的愿意?”

夏青:?

江源的声音有些凉:“那你今天为什么哭?”

为什么之前“闹洞房”的时候要哭着把他推开。

夏青垂眸,说到底还是绕不开这件事。

如果换成她在那么多工友面前被自己在意的人哭着推开,不管起因如何,总会有心理阴影的。

夏青咬了咬唇,嗨,在心爱的人面前,要什么自尊心呢?

她抬头对江源道:“如果我不哭,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呢?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幸福来的如此突然,江源只觉得自己脑中有无数烟花在绽放。

“我喜欢你!”

在见到夏青第二面的时候,他已经连两人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夏青望着江源,竟然这么容易就让江源对自己表白了,前世她可是等了十二年啊。

“江源哥,你确定你不是可怜我?你也知道我家里…”

这次江源没等夏青说完,就起身将人揽了过来,低头吻了下去。

夏青反手搂住了他的腰,脑中一片空白。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夏青眼神还有些迷离地望着他…

江源喉结滑动了一下,低声道:“小青,我们现在还不能有孩子。”

是啊,孩子…

她和夏青现在的经济状况确实不允许,而且她和江源都还有许多事要做。

江源果然还是她认识的江源,自制力惊人,永远把责任放在第一位。

处事理智,却又重情重义。

江源道:“你睡吧,我去冲个凉。”

他现在心情激荡,拂了拂夏青的面颊,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看着夏青唇边甜甜的笑意,想再亲一个却忍住了。

只要确认彼此的心意就够了,以后他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夏青问道:“你明天是上早班吗?”

“是,没事,你睡你的,早饭我随便吃点就行。”

夏青点点头,暗暗记下了。

江源学徒的五金车间要三班倒,上早班的时候早上六点半就要到岗了。

食堂要到八点才开始,所以早班江源都是在家吃的早饭,有时干脆不吃就上班去了。

家里有大米和红薯,好像还有一袋面粉,让她想想放在哪儿了。

明天她要早起给江源做早饭。

正想着,突然听到敲门声,确切地说,应该是“拍”门声。

“江源,江源,开开门!我奶奶不见了!”

夏青一拍脑袋,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是马春蕾。

马春蕾、白雪和江源是高中同学,只不过江源高二辍学进了工厂做学徒。

前世夏青本来已经哭着睡着了,半夜马春蕾又来拍门,江源跟着她出去了。

结果她又哭红了眼,第二天直接没起来床。

江源因为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就和人换了班在家里陪她。

想想前世,自己真是没用。

夏青披了棉袄起床,整了整衣服,又把披散的头发绾起来。

走到门口的镜子前照了照,就连夏青自己也吓了一跳。

夏青咬了咬有些红肿的唇,江源的吻技真的是很生涩。她的脸更红了几分,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夏青回了句:“等等,来了。”

那拍门的声音突然就停住了。

夏青开门。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是机械厂马书记的女儿马春蕾。

马春蕾烫着时髦的小卷发,脸上擦着厚厚的粉底,画着深色的眼影。姜黄色的毛衣外面套着深绿色的呢子大衣,下身是牛仔喇叭裤,耳朵上还有一对金色的大耳环,都是八十年代最时髦的打扮,

“你找江源哥哥吗?他在冲凉,你等一下。”

夜深人静地冲凉能干什么?

马春蕾看着夏青泛着水泽的双眸,艳红的脸颊和双唇,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夏青心里冷笑一声,她和小梅在沪市摆摊的时候,什么样的泼妇没见过。

前世她拿马春蕾没办法,现在真觉得不够看的。


夏青开口问道:“姐姐,你来找江源哥干什么?”

马春蕾稳了稳心神,江源怎么可能随便领一个乡下女人回家,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她强笑道:“你是江源的远房亲戚是吧?”

前世马春蕾见到她也是这么问的。

那时夏青都不怎么敢抬头看人,难得有人主动问她,她就老老实实地把投奔江源的事同她说了。

可现在夏青看着马春蕾,轻易就能看出她的笑有多勉强。

“不是亲戚,江源是我爱人。”

马春蕾涨红了一张脸:“你胡说!你们什么时候摆酒领证的,我怎么不知道?”

马春蕾的声音在静悄悄的走廊里回荡着。

她这可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这年头县城里年轻人十八九岁结婚的多了去了,等到了岁数再领证,孩子都已经生了两个的都有。

这也是为什么江源把夏青领回家,就被人误解他要结婚了,工友们呼啦啦地赶来闹洞房。

放眼整个厂区,没摆酒的也不少。

马春蕾被夏青激红了眼,早就把自己来找江源的借口丢在了脑后。

她今天一下班就约了朋友去国营饭店吃饭,然后又去了舞厅跳迪斯科,所以很晚才知道江源的事。

等她好不容易寻了借口找上门,居然是夏青来开的门。

夏青有些同情地看着马春蕾。

上辈子她没有和马春蕾正面杠上,因为她就是个包子。

马春蕾自从知道实情后,为了让她“恪守”本分,有事没事跑到她面前说江源和白雪的初恋故事,她不敢宣誓主权,只能回去偷偷抹眼泪。

可现在不一样啊。

马春蕾是白雪的闺蜜,白雪还在省城读大学,暂时还碰不上。她就要隔山打牛,让白雪知道,江源已经是她的人了。

马春蕾是标准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要知道她是谁,她可是马书记的独生女,长得也算清秀。

可偏偏在学校里遇到了白雪,白雪从小就是学校的校花。长得漂亮,学习也好,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在学校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存在。

马春雷作为机械厂一把手马书记的女儿,不知不觉就沦为了甘当绿叶的陪衬。

当陪衬就当陪衬吧,偏要为白雪出头,自己则偷偷恋慕着江源。

就她这枪打出头鸟的性格,明明有个好爸爸给她在财务处安排了工作。

可她却不知道低调做人,机械厂毕竟不是她爸爸的一言堂。

哪怕后来马书记升职调去了省城,最后在夏青去沪市治疗的时候,马春蕾仍还在财务处原地踏步,连个小主管都没混上,还变成了别人眼中性情孤僻的老姑娘。

夏青看着马春蕾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好好专心搞事业不香吗?

前世有事没事跑到她面前瞎BB,说江源和白雪有多相配,江源有多喜欢白雪,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不放弃娶她这个乡下姑娘。

虐她的时候顺便把自己也虐了,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真不知道她是蠢还是坏?

夏青对着马春蕾正色道:“那你又是谁?工会的、妇联的还是计生办的?我们夫妻俩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计…计生办?”马春蕾眼角抽了抽,“…我和江源从小就是同学,我怎么就不能关心他了!他心里喜欢的根本不是你。”

夏青道:“你这话就有趣了,他既然不喜欢我,你又凭什么说我勾引他呢?而且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们夫妻两个人的事,你不来恭喜我们新婚不说,还来我面前说三道四,你究竟存的什么心?

拍门的时候说是要帮你找奶奶?可我开了门呢,你又一句话都不提,青蛙闹塘瞎吵吵,左右邻居被你吵得不能休息。

还有,你奶奶失踪了,好好的自己楼里不去叫人,半夜三更跑来找江源,就今天我在,如果我不在,你要把我爱人骗到哪里去?”

夏青一口一个我爱人,差点没把马春蕾气得翻白眼。

夏青才不管你是什么书记的女儿,反正她也没想过要在厂里混饭吃,今天她就不想再做包子了。

马春蕾瞪圆了眼睛,鼻孔呼呼地出着粗气。

从小就是被人捧着的“厂公主”,什么时候遇到过别人这样怼她?

夏青可是从沪市市井杀出来的小摊主。

她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如果小梅和她一起穿过来,那她们两个双剑合璧,一定是吵遍全厂无敌手。

想到这里,夏青又有点想小梅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婆家过的怎么样了。

“你…你…你”

马春蕾手指着夏青“你”了半天你不出来,左边一户人家的门却“滋啦”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不是别人,就是江源之前结婚搬出去的室友王友德。

“马同志,你好。我刚听说什么你奶奶不见了?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同志出去找人确实不安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需不需要我去叫人帮忙。”

马春蕾愣了一下,她是来找江源的,可是江源没见到,怎么出来这么个留着两片小胡子、神情还有点猥琐的玩意儿。

至于她奶奶,她根本不担心,这个老太婆平日捡废品弄的浑身臭哄哄的,还总是为难她妈,找不到、永远别出现更好!

总算马春蕾还有点脑子,她毕竟要给自己留个台阶下,没有马上回绝王友德。

这时江源已经迈着长腿从屋里出来,走到夏青身边,脖子上还搭着条毛巾。

他一听到拍门声就想出来的,可是刚才为了“降火”,他拿冷水洗了头,就现在头发还湿答答的。

马春蕾一见到江源,就像捞到了救命稻草。

“江源,这个女人说她是你爱人,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马春蕾这阵子看了两部港台电影,一见到江源,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江源走到夏青身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马春蕾,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夏青。”


马春蕾捂着嘴,一副全世界都在欺骗她的表情,反倒是江源挑开了话头:“卢奶奶不见了吗?”

马春蕾此刻心碎成一片两片三四片,王友德见了道:“江源,马书记最近人在省城,要不我们两个去帮忙找找。”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女人低沉的声音:“半夜三更,你要去哪里!”

王友德一缩脖子,忙关了门:“你小声点。”

马春蕾冷静下来说道:“江源,我奶奶不见了,楼上楼下我都找过了。”

江源原来住在干部楼那片,也认识卢奶奶。接收到夏青冷冷的眼神,忙解释道:“我爸爸以前和马叔叔是好朋友,卢奶奶不见了,我和友德一起去帮忙找找。”

“我也去。”

夏青说着,已经转身往屋里去拿江源的外套。

马春蕾一听忙道:“江源,夏同志刚来我们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是我们两个……”

正说着,走廊另一边的屋子里传出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王友德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从门里蹿了出来。

“江源,我…我也去吧。”

王友德刚说完,身后的门就“砰”一声关上了。

夏青整理好衣服也出了门,对马春蕾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江源哥哥,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江源哥哥”四个字一出,连着马春蕾都觉得身子一酥。

江源深深地看了夏青一眼,夏青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不要了,夏同志,外面又黑又冷,万一你走丢了我们还要找你呢。”马春蕾没好气地说道。

“这里有路灯,还有江源哥哥陪着我,不会走丢的。这点黑算什么,农忙的时候我们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割麦子了。”

王友德这才注意到站在江源身边的夏青,不由得眼前一亮。

今天他上中班,才到家没多久。江源带了个乡下姑娘回家他是知道,可刚才夏青一直站在门里面,他也没瞧见人模样。

马春蕾长相秀气,加上今天又化了妆,平添了几分丽色,可站在不施粉黛的夏青身边,就是路人。

夏青一条辫子甩在肩膀上,穿的像是二十年前工农兵的衣服,可一张脸却是足以令所有人惊艳。

那又怎样?好看能当饭吃吗?

王友德撇了撇嘴,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虽然脸长了些,嘴也有点大,嘴唇上还有一颗长了毛的痦子。

可她是城里人,还在供销社工作,光凭这点就足以让夏青望尘莫及。

四人组队下楼,走出去没多久又追上来三个凑热闹的邻居,马春蕾这才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在楼道里说的话不会上上下下都听见了吧。

她暗暗咬牙,本来她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江源叫出来,能单独说话最好,就算不是两个人,也能寻个由头问清楚。

可她万没想到夏青也会跟着来。

一路上几个邻居也在偷偷打量夏青,不是说低着头话都不敢说吗?闹个洞房什么都没做就哭了吗?

瞧着挺正常一闺女啊。

江源也没想到夏青这么能说,把马春蕾都给怼没声了。

他在省城医院认识夏青的时候,她为人处事爽快利落,所以夏青拿定主意要跟过来江源也不反对。

夏青要跟来还有一个理由,不为别的,就是她应该比这些人都更了解卢奶奶。

上辈子江源确实给她找了个临时工的工作,不过不是厂里的临时工,而是厂办疗养院里的护工。

工资也没有王秀娟想的那么高,只有二十五块一个月,而且还要翻早晚班,一天连着工作十二个小时,三天一休。

疗养院正式编制的职工工资就没有工人高,她一个临时工还是托了关系进去的,能有人家一半就不错了。

但这样也已经比她在工地上烧饭搬砖要多不少了。

工地上搬砖累死累活干一天也就八毛,工作强度是护工不能比的。

夏青就是这样遇到卢奶奶的。

那个时候卢奶奶眼睛不好,看不大清东西了,脾气又臭又硬。

对谁都不满意,可偏偏她是马书记的老娘,一开始大家都抢着想要去照顾,可全被老太太骂回来。

不但如此,所有想要给她体检的医生也都被她赶了出来。

本来还有人担心她会找马书记告状,可后来才发现,老太太根本不见马书记。

马书记每次派来看望他母亲的秘书,也都被老太太给轰出来。

最后马书记的秘书也是学乖了,每次走个过场,扔下东西就走。

久而久之,大家对卢奶奶就没那么热情,这才轮到给夏青排班做卢奶奶的护工。

那也是她进到养老院一年以后的事了。

可出乎意料的,卢奶奶似乎对她比较宽容,她喂的饭卢奶奶都会吃,大家发现后,给老太太洗头洗澡、剪指甲的活也都安排给她做。

卢奶奶虽然性情古怪了些,但不知为什么对她很好。

时常塞些桃酥饼给她,夏青不肯收就用干净的手帕包好偷偷塞她口袋里,等夏青忙完一天发现,已经被压了个稀碎,只能小心地拢起来吃了。

虽然她细心照顾,卢奶奶一年多后还是突发脑溢血过世。

卢奶奶过世后,马书记才匆匆赶来,跪在老人家床头痛哭流涕、砰砰地磕头。

所以,夏青前世一直不喜欢马书记的为人。

卢奶奶在的时候你不好好孝顺,人过世了来疗养院里磕头给谁看呢?

还有就是因为他是马春蕾的爸爸,马春蕾时不时来她面前刷存在感,又傻乎乎地被白雪当枪使,夏青对他就更没什么好感了。

一行人匆匆赶到马春蕾住的干部楼门口。

昏黄的灯泡下,这里静悄悄的,好像都没人知道卢奶奶失踪的事。

马春蕾面上有一瞬间的尴尬,但这并不妨碍她开始给大家分派工作:“江源,你和我往家属区南面找…”

马春蕾分了三组,每组两个人,分别往不同方向去找。

“那我呢?”夏青问。

马春蕾面上闪过狡黠:“你对这里地形不熟,在这里留守,万一我奶奶走一圈又回来了呢。”

夏青不急不缓地开口道:“这里是山区吗?还地形不熟?宿舍区规划的方方正正,横平竖直,总共就四十五栋楼,南面有条小河,其他三面有围墙围着,这你还怕我迷路?可不是我说,马姐姐,你现在分得清哪里是东吗?”


马春蕾:东?

她每天上班出门右转,月黑风高的她还真不知道东在哪儿。

夏青继续说道:“我和江源哥一组,马姐姐你在楼附近再好好找一找,老人家不会跑很远的。而且,你在这里居中协调,我们有什么事也好回来找你,你都跑出去了,万一有什么事我们找谁去?”

夏青话一说完,就有邻居附和道:“是啊,小马,你可不能跑太远了,万一老人家出了什么事儿,我们找谁去。”

马春蕾脸上浮起一阵怒气,那老太婆每天到处捡废品都没事,身体好得能翻墙,她能有什么事?

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还要装出一副焦心的样子,一时间表情看着就有点奇怪:“可这附近我都仔细找过了,你们也知道我奶奶,她经常到外面收废品,我都恨不得跑到马路上去找。”

说着“呜呜呜”地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偷偷地从指缝里偷眼瞧江源,却发现江源正侧脸看着夏青。

王友德想要出来打圆场说几句,楼道有人拿着手电筒照出一束光,正好打在他脸上。

这个年头筒子楼的楼道里没电灯,夜里上下楼梯全靠摸黑,再加上时不时停电,蜡烛、手电筒都是家家必备。

王友德“啊”了一声,拿手挡住光线:“谁啊?”

干部楼里住的都是机械厂处室里的干部,听说马春蕾在找奶奶,都用意味深长地眼神打量她,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又有几名热心的邻居加入,最后大家决定分四路去找。

马春蕾硬是和江源、夏青分在了一组。

夏青是真的急着去找卢奶奶,不为别的,卢奶奶眼睛不好,这么晚了在外面说不定真的会有危险。

前世卢奶奶之所以会被马书记强制送到疗养院,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眼睛坏到生活无法自理。

马春蕾看他们两个走在前面,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她今天跳舞穿了中跟的羊皮鞋,站了这么会儿脚已经有点疼,现在快走起来,脚掌也跟着疼起来。

这样她什么时候才能和江源搭上话。

马春蕾眉头一皱, 计上心来:“哎哟。”

她蹲下身子,假装低头揉着自己的脚:“江源,我脚扭伤了。江源~”

马春蕾见有人走近,楚楚可怜地抬头一看,吓得“哇”一声大叫,一屁股坐在水泥路上。

原来夏青故意拿着手电筒从下往上照,漆黑的夜里一张脸照得煞白。

夏青恶作剧般地低声道:“马姐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

“谁要你扶我!”马春蕾尖声道,推开夏青就要自己站起来。

就听“咔嚓”一声,这下她好像是真的崴了脚。

“啊~”

“江源~”

江源走过来见马春蕾疼得飙泪,道:“小青,你们俩呆在这里吧,我一个人到附近找找看。”

马春蕾这些年时不时跑来车间找他,他无意高攀,为了避嫌,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可卢奶奶毕竟是老人家,马书记又是他爸爸的好友,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夏青也很着紧卢奶奶。

夏青道:“好,夜里黑,你小心。我看能不能扶马姐姐先回去。”

马春蕾还想说什么,江源已经迈开长腿跑远了。

她万没想到,本来计划和江源一起的,结果变成了和这个村妇一起。

瞧她浑身上下穿的,马春蕾嫌弃的别开眼,但她现在真有点羡慕夏青脚上的绿胶鞋,至少不挤脚。

夏青心里惦记着卢奶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对马春蕾道:“你能走吗?不能走我扶你。”

“我不要你扶。”

“好。”

马春蕾没想到夏青答应的那么爽快,一向被捧惯了的她心里又不得劲,转头对夏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夏青懒得理她:“既然你不要我扶,我回去叫人。你在这里别乱跑。”

“唉,你别走啊。”

马春蕾本来想只要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就能让夏青自卑到土里。

她哪知道她爸爸马书记在夏青心里就是整个五金机械厂最挫的人,没有之一。

夏青没跑出多远,就遇到闻声寻来的王友德他们。

夏青马上说道“马姐姐脚崴了,就在那边,你们去扶她吧,我再去找人。”

马春蕾做梦也没想到,她等了半天没有等来江源,却等来了刚下了中班,连澡都没有洗的王友德和其他几位邻居。

夏青始终觉得卢奶奶一定没有走远。

她在干部楼附近找了一圈,遇到从南面跑回来的江源。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回到马家居住的干部楼,门口有几个留守的热心邻居正在灯下抽烟。

见到夏青和江源问道:“小马呢?”

“她崴了脚,王友德他们会扶她过来。”

一个邻居担心道:“哟,要不我也去看一下。”

另一个道:“我去通知下鲍主任?”

走了两个个去接马春蕾的,留下的两位和江源不大熟,冲他们点了头自顾自聊道:“马书记有这么个老娘也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每次马书记回来,不是打就是骂,上次我看马书记头发都被薅掉不少。”

对面那位倒抽一口冷气,捋了捋自己贴在头皮上的一缕秀发,在心里为马书记鞠了把同情泪。

“可不是嘛,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马书记也不是没有尽力。”

夏青知道卢奶奶似乎和自己儿子马书记的关系不大好,可是究竟为什么不好,周围也没人和她讲。

“是啊,何必弄得家无宁日,”一缕秀发的那位唏嘘了一番,抱怨道,“还总是收废品堆在楼道里,我们一楼楼梯间都没地了。我今天出来的时候听到“咔咔”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招了老鼠。”

夏青心里一动,她似乎猜到了卢奶奶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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