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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尘祈光

卖花的朵朵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暗恋、救赎、摆脱原生家庭】我是黎清,我生如尘埃,长于泥泞,万般无怨,愿在世间得安稳一隅,却得此微光,余生便有了祈求,有了痴妄。(由真实故事改编)

主角:黎清,叶回舟   更新:2023-01-03 16: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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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黎清,叶回舟的其他类型小说《如尘祈光》,由网络作家“卖花的朵朵”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暗恋、救赎、摆脱原生家庭】我是黎清,我生如尘埃,长于泥泞,万般无怨,愿在世间得安稳一隅,却得此微光,余生便有了祈求,有了痴妄。(由真实故事改编)

《如尘祈光》精彩片段

门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水杯和牙刷相撞了好几个来回,沾了水的凉拖鞋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终于,对床的姑娘狠狠将被子一掀开,像是骂了一句什么,黎清皱了皱眉,没有睁开眼,闭着眼的人总有逃避的权利。

有人轻轻敲了敲她的被子,黎清自然知道是谁,她装作刚醒的样子睁开眼,一下撞进了秦欢笑盈盈的眼睛。

“清清快起来啦,我们去食堂吃早餐去。”

黎清笑着点头,在一个新的环境中,她格外珍惜每一份难得的善意,总担心别人的“橄榄枝”掉在地上。

今天是高一开学第一天,除了黎清和秦欢,那个掀被子掀出风声的姑娘叫木梅,寝室里还有个姑娘叫白艳,是木梅的初中同学

黎清,黎明的黎,清白的清。

一行人走出寝室时,天色还早,到处朦朦胧胧的一片,女生宿舍外是个篮球场,但是略显荒凉,路灯像是蒙上了一层蜘蛛网,晕黄色的光稀碎。

秦欢倒是很开心,她大大咧咧地搂了搂黎清,“太棒了!这样我就不用和那帮臭男生抢场子了。”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黎清不禁轻颤,她抿了抿嘴唇,刚想回应一句时,就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教学楼走过来,明明只是普通的白色,可她却觉得晃眼,下意识地用眼神跟随着。

等看不见那个身影后,她想了想,然后问:“走读生也可以去食堂吃饭吗?”

问完后,她自己都觉得傻气,这不是明摆的事实吗?

秦欢或许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笨,调笑这个笨笨的小妹妹道:“只要有钱,哪儿都可以吃饭。”

黎清微哂。

木梅和白艳不想去食堂,要去小卖部,她们决定分道扬镳。

食堂里,各种调料品和食物的味道重叠,把不是很饿的人都“勾引”得饥肠辘辘。

黎清又看到他了,那个“白色卫衣”,穿白色衣服的人比比皆是,可她只看见了他,也只记住了他。

他独自一人,却一点也不会觉得形单影只,他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和活力,像是来巡查自己的领地,黎清被自己的这个比喻逗笑。

“别笑了,好好端着,面别撒了。”秦欢像个唠叨的老妈子,“你快去占个位置,我去加点辣。”

为了迎合大多数学生的口味,辣椒可根据自己的情况酌情多放。

秦欢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回头问:“你要加点辣吗?”

黎清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还在跟随白色卫衣移动,生怕跟丢了。

秦欢是个急性子,再说是个正常人也该有些恼火了,她拉了拉黎清的袖子,黎清只好回过神跟着去放调料。

等放好调料后,黎清果然失去了白色卫衣的踪迹,好在她从来都不是个强求的人,平和地跟秦欢吃面。

刚才的插曲这时才在黎清的心里继续播放,她想起刚刚秦欢好像有些不耐。

这是她的错误,不免有些内疚,鼓起勇气找了个话题:“这儿的辣椒挺不辣的。”

秦欢笑得有些坏,“不辣吗?你看看旁边那个同学。”

黎清顺从地转过去,是他!

近距离地观看让他的眉眼更清晰,他的眼睛很深邃有神,右眼角的泪痣让人显得温柔,嘴被辣得有些红肿。

他像是注意到了她们的视线,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太能吃辣。”嘴角的笑容有些害羞,但是一点都不扭捏,甚至是坦然爽快的。

这一笑,惊扰了黎清好久好久。

看呆的姑娘不免手一抖,原本处于桌子边缘的碗开始了自由落体运动,终点不是地上,是黎清的腿上。

翠绿的葱花、红艳艳的汤底和白花花的面条都一概挂在黎清的裤子上,位置不免有些尴尬。

秦欢惊得顾不上咀嚼了一半的面条,囫囵地说:“没事吧?烫不烫?带纸巾了吗?”

烫倒是不烫,只是有些酥酥麻麻的,黎清哪里顾得上痛不痛,满脑子都是自责和难堪。

妈妈说的没错,她果然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总给别人添乱。

她摇摇头,拿纸巾清理着这个烂摊子,忽然身边有一阵风,应该是某牌洗衣液的味道吧。

她迟缓地转过身,旁边的凳子上多了件外套,“我妈怕我冷,非要我带着,但这个天气也穿不上,你拿着吧。”

他说完就收拾餐具离开了,不在乎有没有被记住。

“秦欢,你有没有觉得,他在发光。”

这个意外不过是诺大食堂中最不起眼的事,三五分钟后,这又会坐下其他人,这片狼藉会被处理得很好。

这也不过是少年一天中最平常的事,他只是会记得自己借给陌生人一件外套,重点是借了一件外套,而不是借给了谁。

可是那时的黎清不明白,她愧疚着,甚至想着以后少来食堂,不给食堂阿姨添麻烦。

她想起了以前借给同学一把雨伞,被妈妈拉着去同学家里要回来,边走边被骂,她求妈妈说同学会还的,再等一等。

妈妈的回应是,一个闷响的耳光。

手里的外套很香,她舍不得沾上一点污渍,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

她期待着,期待着下次的遇见。

本来是宽裕的时间,却因为回去换了条裤子而有些紧迫,她冲出寝室时,以为秦欢已经先走了,没想到那个姑娘一见她出来就拉着她跑得飞快。

她们跑得踉踉跄跄,在一群悠哉悠哉的学长学姐中格外突出。

罕见的是,黎清一点都不焦虑,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欢的背影和她们牵着的手。

她今天真幸运,遇到了这么好的人,被别人这么好的对待,没有被抛下和放弃。

到了教室,大家随意坐着,木梅招了招手,黎清和秦欢坐在了她们后面。

白艳亮晶晶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又明媚,“刚刚我遇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他买了一包橘子味的QQ糖,好可爱~”

黎清一愣,随即释然一笑,穿白色卫衣的千千万,可能不是他呢。

正在她出神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只白嫩纤长的手,手里是一颗橘黄色的半透明软糖,她茫然抬头,是白艳的笑容。

“吃吗?我也买了橘子味的QQ糖。”

黎清小心翼翼地接过,“谢谢。”入口是软软的橘子味。

她们继续交谈着,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黎清专注地看着杂志,她十五岁跟十岁一样,喜欢看青春疼痛文学,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固执。

干净的声音穿过喧嚣,声声入耳,“兄弟,你旁边有人吗?”

黎清蓦然抬头,是他吗?


穿着白色卫衣的男生笑得肆意亲和,明明都是初见,他却给人一种“犹如故人归”的踏实熟悉。

他坐在了黎清前两排的位置,这让黎清有些纠结矛盾,她想再看两眼他,却又不敢离开自己的安全区,只能干巴巴地坐着。

手里的笔被转了第十次时,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进来了,他像是打篮球打到一半,突然被抓来充数的。

“我姓任,担任五班的班主任和物理老师……”说来说去不过是老生常谈的那些话题,从安全说到早恋,从早恋说到人生。

终于,“现在都出去,我来安排位置。”

顿时,刚才活跃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大家应该都想初中同校的同学坐在一起。黎清就不一样了,她目前为止只认识她的室友。

白艳会和木梅坐在一起,秦欢呢?秦欢并不是只和她关系好,她身边从来都不缺朋友的。

“白色卫衣”正在跟新认识的朋友聊天,那样的自信骄傲,仿佛从来没有面临过失败。

他一转身,看见她时粲然一笑,带着一种“居然是你”的惊喜,他可能想过来说点什么,却在下一秒被叫进了教室。

黎清听到了,刚刚老师叫的是“叶回舟”。

回舟?兴起晚回舟?

“黎清。”

任老师的声音打破了她的遐想,她是寝室里第一个进去选位置的,她开学前在班级群里见过成绩单,估计这是按照成绩单排的位置。

她进去等着安排,结果任老师头也没抬地说:“想坐哪儿坐哪儿。”

黎清舒了口气,往讲台下一看,先进来的同学都选了偏中间的位置,而叶回舟坐在走廊旁边,正在和窗外的朋友进行眼神交流。

不敢纠结,担心后面的同学等太久,她一咬牙坐在了叶回舟后面,不敢看对方的反应,生怕看到责备失望的眼神。

叶回舟有些惊讶,往窗外投入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没办法了,别人捷足先登了】。

他是没有所谓的,他做的不过是该做的社交,如果可以,他也想像后面这只鹌鹑一样埋着头,他唤醒了这只鹌鹑。

“你好,以后多多指教,我叫叶回舟。”

黎清微微抬头,露出小心翼翼的眼神,“你好,我叫黎清。”

果然,叶回舟皱了皱眉,黎清想他肯定察觉到了她的不同,她慌张的移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qing?哪个“qing”?”

“……清白的『清』。”

这场对话就这么结束了,叶回舟是个社交比较厉害的人,可是他也有自己的细致,在他看来这个女生是抵触和他聊天的,他也不用自讨没趣。

少年以为自己懂得很多,却还是不会懂一颗敏感的心。

秦欢还是坐到了黎清旁边,后来黎清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她,明明有很多人邀请她。

秦欢说:“我总觉得那时的你比她们都需要我。”

任老师最后走进教室,等教室里安静下来后说:“我们班选座位的原则就是优胜劣汰,考得好就先选座位,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想换位置就凭成绩说话。”

教室里更加静默,似乎惊讶老师的直接,又似乎在担心以后的日子。

黎清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成绩吗?哪里会不在乎成绩呢?父母也好,老师也罢,都关注着那几个数字,而她也习惯用这个数字取悦别人。

“下面进行自我介绍。”

按照座位,大家一个个上去做自我介绍,刚上高中的少年少女鲜活,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带着朝气,带着独属于青春的羞涩。

黎清正在心中打草稿,一会儿上去怎么说比较合适,怎么才能让自己成为小透明,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来到了白艳做自我介绍。

白艳是个可爱的姑娘,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有灵气又俏皮,声音软软糯糯的,是这个年纪的男生会心动的类型。

果不其然,她一下来就有人搭话,可黎清没想到会是他的。

叶回舟往旁边侧了下身子,隔着一条走廊跟白艳搭话:“嘿,我记得你,刚刚小卖部买了橘子味的QQ糖,你也喜欢吗?”

白艳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喜欢,我最喜欢橘子味的软糖了。”

黎清情不自禁地听他们聊天,脑海里的草稿被无形的笔画得一塌糊涂。

不,不是的,白艳说过她喜欢水蜜桃味的糖,所以刚才的糖她全部分出去了。

秦欢哪里会注意到黎清的异常,自顾自地啧啧称奇,“没想到啊,小白速度还挺快。”黎清牵强地扯出笑容。

没一会儿,自我介绍到了他们这一组,叶回舟的同桌先上去,那是个看起来高冷的男生,叫刘屿宽,只是冷冷介绍了名字就下来了。

叶回舟扯了扯自己的白色卫衣,挺直脊背走上去,声音清澈,“大家好,我叫叶回舟,『兴起晚回舟』的回舟,希望以后和大家和睦相处。”

回舟,多奇怪的名字啊,回来的小船,这记载了父母怎么样的期盼呢?

秦欢用手肘轻撞了黎清一下,不知道这小妮子发什么呆,该她自我介绍了呀。

黎清回过神,猛然起身,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还没上台就红了脸,低着头往前走。

“大……大家好,我叫黎清。”说完她就想快点回到座位,突然有位同学的笔掉了,她下意识捡起来递给对方,抬起了头,眼神交汇。

那位同学本想着敷衍地说一句谢谢,而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问出来:“同学你是在看我吗?”

黎清仓惶逃离到座位上,红色从脸蔓延到脖子,自我介绍还在继续,秦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她感受到了好多道目光,始终不敢抬头。

一下课,她没来得及逃离教室,几个男生结伴过来,以刚刚掉笔的那个同学为首,笑容满是天真,却带着最天真的恶意。

“同学吃糖吗?”张青云摸出一颗奶糖递给黎清。

黎清摇头,“不用了谢谢。”

张青云哪里能就这么算了,“同学,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们做朋友啊?怎么头都不抬呢?”

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多,黎清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心里却也没那么害怕,毕竟十几年的时间够她接受这个事实。

她抬头,“谢谢你,我不喜欢吃奶糖。”

果然,下一秒笑声响起,“你看!我就说她是个斜眼儿吧……”

他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叶回舟打断,“刚刚老任让我们去搬书,咱们一起去吧。”男生被他领走,他们像是看完了笑话,已经收获了满足,笑着离去。

黎清拿起那颗糖,第一次觉得上面那个大眼男孩笑得嘲讽。

对呀,她是个斜眼,却也不是天生的斜眼,只不过是因为婴幼儿时期父母的疏忽,她受到强光刺激,就此成了斜眼。

这样的笑声她从小听到大,她不明白别人的不幸有什么好笑的,如果没有同情和共情能力,就不能有基本的素养吗?拿别人的残缺当做笑料一点也不好笑。

“给你颗糖,别理他们。”

黎清一抬头,白皙的手掌中是一颗橘子味的QQ糖。


黎清正在往新书上写名字,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一个角。而嘴里还残留着橘子味,这让她不自觉地往前看。

前面的画风迥然不同,马马虎虎的叶回舟和看似高冷实则反应慢半拍的刘屿宽桌上乱成一团。

“我们怎么有三本语文书?”

“英语书去哪儿了?”

“怎么两本地理书都是你的名字?”

好不容易弄清楚,两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将书胡乱塞进桌箱,拿着篮球就往外冲。

有书从桌箱里掉出来,黎清犹豫片刻,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这个角落。

她绕到前桌,掉到地上的是一本语文书,扉页上张牙舞爪的一个“叶”字,想将书放进桌箱,却怎么也找不到空隙,甚至又有两本书掉出来。

黎清抿抿嘴唇,小心翼翼地又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忙着交新朋友,秦欢也打球去了。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多管闲事,不知道这算不算乱碰别人东西,可她还是将地上的书和桌里的书整齐地理成一捆放好,然后悄悄回到座位上。

男生有天生的社交能力,明明是见的第一面,却能在一次篮球切磋后勾肩搭背地回来。两个男生都是爱干净的,并没有什么异味传过来。

秦欢脸热得红彤彤的,像没骨头一样靠着黎清,“清清,给姐姐扇扇,好热。”

叶回舟和秦欢已经相熟,他不排斥和这种爽朗干脆性格的女生做朋友。

“哟,欢姐指挥人还挺利索。”

秦欢眼睛都不抬,接受着黎清用练习册扇出的轻轻的风,舒服地喟叹,“咋?你还心疼了不是?”

叶回舟吃瘪,冷哼一声也不接话,转身和刘屿宽聊起昨晚的游戏高光时刻,唯留羞红脸的小姑娘。

这一天没上课,晚自习也只让他们在班里预习,班里安静,毕竟是开学第一天,谁也不想做出头的蠢鸟。

黎清顺利地预习了语文英语和政史地生,却在数学这里驻足了许久。她知道高中的理科会更难,却没想到会超出能力范围那么多,不由担忧。

张青云一群人的目光像是巡视领土一样,扫过班里的每一个人,对每个人评头论足,在黎清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甚至还能听见嗤笑声。

秦欢是个暴脾气,已经在骂骂咧咧了,“谁给他们的优越感?鞋上那对勾还是头上那个坑?”

黎清拉住她摇摇头,“别管他们,看两眼不会少块肉,我们继续预习吧。”

这只是看两眼,她以往经历过更过分的,也就更会忍让,或者说更会逃避。

叶回舟手上继续算着物理题,乍一看那本物理书已经翻了一半了,他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有心思想,这女生是要成大事的人。

下课铃一响,黎清刚收好书包,张青云一行人立马过来,挤眉弄眼地说:“同学,黎什么……黎同学,我们有个问题不太明白,你可以给我们解答一下吗?”

他们不在乎她点头还是摇头,“像你们这样的斜视,看的范围是不是比别人看的要大呢?”

说完自顾自笑成一团。

这样的开头太熟悉了,先是言语攻击,后面是行动侮辱,大抵就是所谓的校园暴力。

叶回舟看着小姑娘微颤的睫毛,心里一阵烦躁,反抗呀!就这么站着让人欺负?

“屿宽,走吧。”

刘屿宽点头,回头拍了拍张青云的肩,“走了。”

张青云觉得有些无趣,这是第二次被打断了,而且这姑娘怎么就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呢?像是不会愤怒羞恼一样。

正当他打算带着看热闹的人回去时,黎清终于抬起头,“不会比别人看的范围大,但我希望比别人看的范围小,这样就不会看到你掉落的笔了。”就不会开学第一天就被这样羞辱了。

教室里猛然安静,张青云嘴角的笑容僵住,其他人的眼色逐渐复杂。

是啊,这姑娘不过是做了件好事,却被他们抓住了“把柄”,这样羞辱。

张青云有些端不住,阴阳怪气扔下一句:“谁想让你帮我捡了?自作多情个什么玩意儿呀。”

人群散得比聚拢的时候快,反倒是最先说要走的叶回舟和刘屿宽留到了最后。

刘屿宽语气冷漠地说:“他没什么坏心思,没有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叶回舟不搭话,轻轻耸肩,只想着快点回家,他妈还真是料事如神,这晚上温度是真的低。

黎清轻轻“嗯”了一声,已经勾肩搭背离开的他们大概没有听到吧。

回寝室的路上,秦欢没有像之前那样咋咋呼呼,沉默得有些尴尬。

“对不起,刚刚我没有站出来替你说话。”语气里的愧疚让黎清有些动容,但只是一点儿,就像是汪洋大海里一滴水的那么一点儿。

没有谁是应该为谁付出的,她和秦欢才认识几天,这样的“明哲保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是超过界限的好会让她觉得有负担。

“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秦欢松了口气,又恢复以往欢脱的样子,只是黎清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有恶意的。”刘屿宽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是啊,他没有恶意,那她接受到的恶意是谁给的?是她自己吗?

她觉得真恶心,为什么这样的做法不被阻止,为什么这样的行为还有人为之辩解……

寝室的灯十点准时熄灭,熄灭后是不能去水房洗衣服的,所以黎清掐准时间,九点四十五准时端着衣服去水房。只有两件衣服,洗得倒是很快,她一边洗一边出神,只觉得那件属于少年的外套在水里都带着独特的气味。

“怎么现在才洗?哟!这是男生的外套吧!”白艳的声音惊得她一颤,她胡乱答应着:“是今天别人借我遮丑的。”只希望白艳洗了手赶紧走。

事与愿违,白艳撑着台子,睡衣勾勒出身姿,青涩却也有着迷人的滋味,白皙的脖颈像是骄傲的白天鹅,此时的她有着白天没有的散漫。

“小黎,你会早恋吗?”

黎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摇头,脑海里却是叶回舟的模样。这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差别是白艳不在乎她的回答,更不会训斥她。

白艳笑了笑,也许是笑她的傻气,“也是,你是好学生,乖孩子。”

黎清不反驳,她直觉白艳还有话要说。

“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坏胚子,就是喜欢好学生和乖孩子,你觉得叶回舟怎么样?”

黎清终于抬起头,她鲜少跟人对视,会下意识地自卑,可这一刻她抬起头,她想白艳的眼睛真亮啊,满眼的坦荡,承认自己不是好人的坦荡,承认自己想早恋的坦荡,说出那个人的坦荡。

不像她,想着那个名字都会心颤,虚假地活着,为了让别人满意地活着。

“嗯,挺好。”


第二天是开学典礼,在此之后放半天假,就要开始高中军训。

在这帮青春期爱打扮的女孩来说,这是个一定要好好捯饬的场合,不一定要出彩,但是仍旧期待着青春期的荷尔蒙碰撞。

白艳和木梅都精心打扮着,衣服试了一套又一套,却找不到最合适的那一件。

秦欢没有这种烦恼,大体恤和运动裤一下就搞定。她嘴里念叨着:“清清啊,别傻站着了,涂点防晒霜呀,这开学典礼没两个小时是散不了场的,这得晒黑一层。”

黎清愣了一下,迟疑着说:“防晒霜属于化妆品吗?”

这下寝室的三个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有些惊讶,又有些一言难尽,可只有秦欢看向她的时候有些心疼。

秦欢抢在她们之前先说话:“我也不清楚,不过不重要,你来帮我试试这个防晒霜吧,我觉得怎么就黏糊糊的一层,不行,一会儿结束了咱们请假出去,我要重新买一瓶,你陪我吧。”

黎清点头,眨了眨眼,驱散了眼里的潮湿,“嗯,我陪你。”

太阳底下,黎清不记得这是第几个领导发言,也不记得他的职位,她想这个防晒霜确实是黏糊糊的呢,一出汗更是闷得慌。

旁边已经有人开始抱怨,“又是秋高气爽,我爽他个鸵鸟蛋,热死老子了。”他语音刚落,一片军绿色走上主席台,这下晒蔫儿的女生们像是猛地喝了口冰水一样清醒,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那个最高的好帅!”

“你不觉得左边第三个更帅吗,你看那腰那腿……”

在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各班班主任抽取了自己班上的军训教官,等任老师把军训教官领过来的时候,不少女生都有些失望,这个教官长得没那么出色。

不过黎清觉得挺好,那股气质表面上刚正不阿,其实带了些痞坏,兵痞子不是说着玩儿的,当然她也没有带任何贬义。

等到隔壁班的教官过来后,他们就平衡多了,起码他们自己的教官身材相当不错,而隔壁的明显就是退役后逐渐发福,有了小肚子。

今天只是见个面,明天才正式开训,等总教官讲完话后,各班就直接带回教室。

总教官一上台,就莫名代入“猎人集训”里的王牌选手,那凶煞的感觉,黝黑的皮肤,矫健的身姿,让人心生敬畏。

旁边教官提醒:“总教官很凶的,你们可别开小差。”

站在他们前面岿然不动的教官皱皱眉:“老周别说话,一会儿被罚做俯卧撑我捶你。”两人很是熟稔。

总教官确实很凶,但很利落,两句话说清楚就让各自带回。

他们的教官姓蒙,很少见的姓氏,他嘱咐大家明天换上军训服后一定要利利索索,准时到达训练场地,迟到会有惩罚。

三言两语说完就散了,秦欢拉着她去找任老师,任老师也没多说什么,一听原因就准假了,还趁秦欢去厕所的时候嘱咐了两句。

“你有什么需要记得找我,这里有不适应的也可以跟我说说。”男老师说话生硬,教物理的男老师说话更生硬。

黎清笑着点头,恰好秦欢过来,“老师我们就先走了,会注意安全的。”

黎清家在农村,离这个县城并没有多远,但她鲜少有机会来城里,最多就是来买两套作业。这也不能归咎于家庭环境不好,同样的环境,她表姐在这个小县城熟悉每一个角落。

“咱们去南街吧,我知道那边有一家护肤品店在打折,那边还有一家很好吃的火锅。”

南街是一条充满生活气的街道,路边的店铺和路边摊涉及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两个小女生哪有不好奇的,这儿走走那儿瞧瞧,一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到了护肤品店,导购姐姐满面笑容地迎上来,黎清差点就想调头离开,她大概是有点儿社恐的,只是会克制。

“两位小妹妹买点儿什么?”

秦欢已经自顾自地瞧过去,“买防晒霜,防晒喷雾也行,就是有没有不黏腻的,防水防汗的。”

黎清没什么说的,只能跟着点头,她没用过,也不知道什么防晒喷雾,好像生命里应该给她普及这个知识点的人缺席了。

导购姐姐了然地点头,“你们是要军训的高一新生吧,这款防晒霜不错,是我们店里最畅销的,我还建议你们搭配一款补水面膜使用,这军训一定要好好防晒补水,不然这皮肤黑得快。”

秦欢显然也是没做什么功课,其实她并不想重新买,她最嫌麻烦,能将就用就行,可是她知道黎清需要这么一个“同伴”,黎清不说,她就不问;她说,那她就听着。

“妈,我不要,我一个大男生涂什么防晒,我又不怕晒。”

听见声音,黎清下意识回头,果然是他。

他前面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和叶回舟很像,看起来温柔知性,穿着藕荷色长裙,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皙。叶回舟像一条大狗狗一样,垂着头有些别扭。

秦欢不像黎清,打个招呼都要纠结半天,直接笑着上前去,“嘿,哥们儿,真巧。”

叶回舟抬头,看见秦欢眉头舒展,再看见黎清时,礼貌地点头微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们也在这儿?真巧,这是我妈。妈,这是我新同学,坐我后桌。”

叶妈妈笑得亲切,“你们是小舟的新同学呀?真是有缘分,阿姨想给小舟买个防晒霜,你们有什么推荐吗?”

秦欢了然,“我们准备买这一款,导购姐姐说这款卖得最好。”黎清跟着点头,怕叶妈妈觉得自己没礼貌。

“是吗?那咱们也要这个,我最相信小姑娘的眼光了,小舟去结账吧,把同学的一起结。”

这怎么行,黎清刚想开口拒绝,叶回舟就说:“你们可别拒绝,不然我妈肯定要念叨我。”

叶妈妈笑骂:“你个嘴贫的,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秦欢无所谓,几十块的东西没什么好推搡的,到时候打球,请叶回舟喝几次饮料就行了,这交情就是要打交道。

可黎清不这么觉得,她觉得自己占了别人便宜,心里惴惴不安,有些惶恐。她悄悄跟上叶回舟,小声说:“要不我还是自己付了吧。”

叶回舟哪能同意,要请客当然要一起请,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不过看着小鹌鹑不安的样子,他又有些不忍。

“没事儿,改天请我喝饮料就行。”黎清只好作罢。

叶回舟跟叶妈妈走在路上,他一边拿手机回复刘屿宽,嘲笑他同样被迫买了防晒,一边护着妈妈,不然她被行人碰到。

“你那个,穿白色短袖的女同学,平时稍微照顾她一点。”她可能过得不太幸福。叶妈妈没有说完,她自己是从农村出来的,一下就看出这个女孩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她心疼黎清的诚惶诚恐。

叶回舟知道自己妈妈童年不太幸福,所以对所有的不幸者都心怀慈悲,也算是对自己过往的慰藉。他拍拍她的肩,“我知道的。”


寝室里的人习惯早起,黎清想着自己要更早醒来,把晾在公共晾衣区的外套取回来装进书包。

她之前和秦欢去洗漱的时候,秦欢还感慨说那件外套真好看,不知道是哪个姐妹下手真快,说得她脸红得像火烧一样。

心里想着事就睡得不太熟,她清醒地看着那些梦境,有些麻木。她知道今天会梦见那个人,像是一种条件反射,渴求的时候,身体就会自动地发出警告,警告她的天真。

梦里的那个女人比叶妈妈更年轻,她恶狠狠地说:“要不是你,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不对,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跟你爸结婚。”

她一脸平静地说:“你们一家人一样的冷血。”

她坐上那个男人的车后座,说:“自己在家,不许出门。”

她的手掌落在脸上,高跟鞋踢到腿上,“你滚,滚去找你爸,最好死外面……”

黎清还是没忍住哭出来,她咬住被子的一角,身体轻颤,她想醒来,却怎么都醒不来。

她看着无穷无尽的黑,默问:上天啊,这个曾和我共用一个心脏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如果一条生命的出现没有带来爱与期待,为什么不扼杀?这才是她要的怜悯呀。

不知道是一晚上没睡着还是醒得反反复复,黎清一抔水扑在脸上的时候感觉头有些刺痛。

镜子前的姑娘算不上好看,只能算是清秀,有些微胖,肤色称不上白皙,那双眼睛黑得干净剔透,如果正常的话应该是脸上最好看的地方,前提是,正常。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像是施了魔法一样,整个人顿时多了些朝气。洗漱后,将外套装进书包,鼓囊囊的。

这时候室友才陆续起床,秦欢不忘嘱咐她,“记得涂防晒,要涂厚厚的一层,我们可是要在阳光下站一上午呢。”

黎清点头,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蓝色的一小支,黄色的小帽子有些可爱,这是她第一次买这种东西,就连她现在擦脸的保湿乳都是表姐买给她的。她想,这算不算长大呢?

上午的训练果然很累,蒙教官话不多但是严厉,对他们要求高,他说做一件事就要做好,不能敷衍自己和别人。都是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这种有力量的心灵鸡汤没有抵抗力,都乖乖地听从指挥。

下午天气最炎热的时候,教官担心他们中暑,加上当天的教学目标已经完成,就带他们到树荫下做游戏。

“我们玩『你画我猜』的游戏,一列为一队,把词语传递下去,最后一个同学猜,猜错会有惩罚。”

活跃的同学问:“那猜对呢?”

“猜对?猜对不是应该的吗?”

同学们没了声响,不想理这个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只要能在树荫下休息,这个无聊的游戏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黎清往后一看,叶回舟在她这一列的最后一个,而她是倒数第三个。本就是娱乐性质的游戏,难度并不大,起码传递到黎清这里的时候,她轻易地猜到了是『老虎』。

她拍了拍下一个同学的肩,还原了上一个同学的动作:在额头上比划一个『王』字,然后学着老虎嚎叫的模样。

她比划完了就放心地回过头,心想肯定不会出差错,结果她却听见他忍住笑意地回答:“王者荣耀。”顿时哑然。

等他们组全部做完十个俯卧撑后,与叶回舟相熟的同学就过去虚捶他一下,与他不相熟的也熟了。

训练结束,她背着书包跟在他后面。黎清看着他的背影,他明明有那么多朋友,这一刻她还是会觉得他一个人很孤单。

“叶回舟。”

他转过身,她拿出他的外套,双手递给他,“谢谢你的外套。”

他的笑容带着少年的痞气和朝气,双手接过,都说下意识的动作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素养,“不客气,快回去吧。”

他轻轻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黎清走了两步,没忍住转过身,少年将衣服搭在左肩,右手插进裤兜,夕阳在他的前面,他迎光走去,仿佛不曾见过黑暗。

黎清忽然想起一句话,不知道在哪儿看过,看到的时候,她不敢苟同,现在却深信不疑。

“当黄昏落在身上,没有烟火,没有杂尘,只有光和希望。”

黄昏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那是人间繁华燃烬的烟尘气,无孔不入,一不注意就会呛进喉咙,呛红了眼眶。可落在他身上,便觉得日落里都是温柔和期盼。

……

接下来的军训无非就是踢正步、站军姿、练习匍匐前进,天气一天热过一天,人的鲜活气也在被消磨着,同学们逐渐懈怠。

当一个动作练习许多遍都做不整齐后,蒙教官罕见的生气了,他对他们可以说是沉默的纵容,很少发火,就连发火都是沉默着。

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心惊胆战,有人事不关己。蒙教官紧了紧自己的腰带,让他们原地坐下,自己也坐在前面。

“我知道,很多人觉得这不过是一个训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划划水就过去了。我不知道你们之前遇到的教官是什么样,我是第一次当教官,你们是我的第一批学生,也是最后一批。走正步和站军姿在你们以后的生活中一点用都没有,可是这种坚持和磨炼是有用的,如果你们能明白,我希望你们明白。”

“你们刚进入高中校园,慢慢你们会发现高中和初中多么不一样,不管是学习还是交友,都需要一份坚持,而高中的开始,我希望我尽我所能教会你们坚持,教会你们尽力而为,教会你们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全力以赴。”

黎清不记得后来的训练中,大家有没有更认真一点,有没有在汇演中取得一个过得去的成绩,但她一直记得这些话,也一直在参悟。

军训结束后,各门课的老师闪现了一下,都只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然后依次重复着“高中和初中不一样”。只有语文老师,见面礼就是按照中考语文成绩,轮流进行“课前三分钟演讲”。

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是黎清。


黎清缩在座位上,咬着笔头,有些纠结。她不知道明天的语文课应该说什么,说到什么程度。

写一篇演讲稿对她来说并不难,但演讲对她来说很难,所有的目光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难以承受。

叶回舟听着身后的姑娘不知道第多少次轻声叹息,莫名跟着她有些苦恼,想想也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又轻笑出声。

“没关系,尽力而为,明天我给你加油,看好你哦,语文学霸。”

为了不打扰看书的其他同学,叶轻舟靠着桌子头往后仰,说得很小声,带着温柔和鼓励,他真心希望这只小鹌鹑慢慢抬起头,看看这个大世界。

黎清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跟她说话,她轻轻“嗯”了一声,又怕他没听见,小声地回答:“好的。”

多好呀,有人在乎你的忐忑,并轻轻递过来你渴求的善意和鼓励。

第二天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黎清难免紧张,她记得自己的第一次上台是雷锋月的演讲比赛,结果说到一半就忘词了;第二次她准备很充分,结果比赛前的一个星期,被换下去。摔倒了再站起来真的挺难。

预备铃打断了她的思绪,大家陆陆续续地进来,叶回舟递给她一颗橘子味的QQ糖,当然也递给别人了,“别紧张,你可以的。”

她张张嘴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算了,先上去讲完再说吧。她一步步地走向讲台,步伐不像是自我介绍时那么慌乱,因为这次她带了“筹码”和鼓励。

她站稳,扫视讲台下,在各种目光中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大家好,今天我想与大家分享的是『做一个刚刚好的自己』……如果说可以,我希望你做一个刚刚好的自己,去空中,去海底,带着耀眼的少年气,不依附,不攀比,即使举步维艰也永不放弃。我愿你,愿你前方风景迤逦,愿你所得皆期许。”

是掌声,是肯定,当她鞠躬站起身时,挺直了脊背。那些看好戏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欣赏。这个年纪果然是简单的年纪,所有的恶意和善意都不需要复杂的原因。

她看见了,看见了他眼里的欣赏和开心,开心她所开心;看见他的鼓掌,一下又一下,干脆利落,总是在日后她需要鼓励的时候响起。

语文老师是个老头,他不吝啬自己的赞许,“这是咱们班的才女啊!”说完后还自己认同自己地点点头。

“好了,回过神来,咱们学习必修一的第一课《沁园春·长沙》……”

秦欢哪里顾得上这姓陈的老头讲什么,紧紧握住黎清的手,情绪有些激动又拼命遏制,“我终于看见文化人了,竟然是我同桌!”

后面的桌子一直持续摇晃,叶回舟在“独立寒秋,湘江北去”中睡意盎然,轻靠着后面的桌子“浅眠”,这桌子的摇晃让他有些头晕。

“秦欢,别摇了,让我眯一会儿。”

黎清轻轻挣脱秦欢的手,冲她眨眨眼,然后装作开始听课,她望黑板的时候可以看见他“一本正经”的睡相,时不时看一眼,然后暗自发笑。

不知道看了第几眼,她正准备收回目光时,却不小心看见隔了一条通道的白艳也在看叶回舟,看得坦坦荡荡,巧笑嫣然,像火一般的肆意热烈。

这样的目光让浅眠的叶回舟睁开眼,和笑容明媚的少女目光对视,干净清澈得有些晃眼,他竟然慌了神一样的收回目光,却听见了她的笑声。

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还是迟来的一见钟情,他觉得自己遇到了“爱情”。

他妈说过,不会做的数学题可能会忘记,但是年少的心动会永远留在青春里。他很少遇见不会做的数学题,所以也从不忘记。但他相信妈妈的话,就像相信妈妈说晚上会降温一样。

“白艳,你想谈恋爱吗?跟我。”叶回舟就这么说出口了,在老师还在解释『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时候。

白艳也没想到他就这么问出口了,这打断了她计划的节奏,让她有些不喜和焦躁,所以并没有回答。

“啪”地一声,笔掉落的声音打断了这无形的对峙。少年的骄傲终于战胜了自顾自的勇气,他捡起了黎清掉落的笔。

“算了,是我唐突了。”然后又接了一句:“要不我先追你吧?”

黎清的语文成绩一直都是拔尖的,从不丢不该丢的分,可是她高中三年都没能背下来《沁园春·长沙》。

五班的人都知道了,叶回舟在追白艳,少年的喜欢坦率而明目张胆,他帮她做值日,帮她带早点,送她回寝室,给她送自己最喜欢吃的橘子味QQ糖……

熄灯后,女生寝室也会讨论这个话题。木梅问:“小白,你什么时候答应叶回舟啊?”

白艳声音懒懒的,跟木梅的亢奋形成对比,“早着呢,再说了,也不一定要答应吧,看他的表现。我喜欢一米八五以上的男生,他还差点……”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

秦欢收敛了笑声,“小白还真是……牛!连叶回舟这样的也能这样钓着,叶回舟知道自己因为身高追不到女朋友吗?”

黎清没有加入这样的聊天,她从来不跟她们一起讨论叶回舟,无论是好还是不好。她了解他只用眼睛看,永远不用耳朵听。

叶回舟没有追到白艳,这场追求无疾而终,但是叶回舟也没有因此而觉得难堪,只是有点遗憾,但他努力过了,这点遗憾会随着岁月消散。

一天熄灯后,黎清和白艳去上厕所,她们洗手准备回去的时候,白艳突然说:“小黎,知道为什么我不答应他吗?”

黎清知道这不是该她好奇的,或许是深夜的防备心没有那么重,她还是遵从内心地问:“为什么?”

白艳甩甩手,像上次看她洗衣服那样撑着洗漱台,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明媚。

“他太好了,我怕了。”

他身上的光太耀眼,她害怕也不敢拥有,因为她的美好不过是幻影,就像是她明明不喜欢吃橘子味的QQ糖,那天上课看他的眼神不过是模仿黎清,然后删除掉里面的自卑。

白艳早就知道,黎清喜欢叶回舟,当时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太可怜了,现在她觉得她们一样可怜。

“你知道吗?他说自己的第一个女朋友会是最后一个,他说要带着女朋友上重本,一直在一起……这不是要我的命吗?算了,就当我玩不起吧。”

“嗯,早点睡吧。”


黎清一边戳秦欢,一边遏制住自己的睡意,“欢欢,别睡,老师看过来了。”

秦欢抬起眼皮,没两秒又耷拉下去,还伸出手晃了两下,这些天的同桌让她们有了默契,这个手势的意思是:别叫了,我昏迷了,听天由命吧。

必修一的物理并不难,但是该有的催眠效果一点儿都不差。她硬撑着抄笔记,不管能不能懂,先抄下来再琢磨。

“来一支笔。”叶回舟向后伸手,眼睛还盯着那道题,黎清把笔放在他手里,他立即开始作答,等写完了长舒一口气,回过头来说:“谢谢。”

她摇头,继续抄写黑板上的笔记,她刚看见了叶回舟做的题,应该是电磁学的题目,这进度不是一般的快,才一个月就到电磁学了,不过他暑假肯定有在自学高中课程。

“我知道这要放国庆了,有的同学心思早就不在课堂上,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国庆节到了,半期考试还远吗?别玩得忘乎所以,到时候那个成绩……”

老师还在说,而黎清的思绪跟着国庆节飘远了,这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中途没有回家,只是打过一次电话回家,因为要交各种费用。

在学习方面,她父亲黎峰从不吝啬,哪怕再没有钱也不会亏待她,而正是因为黎清太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会感受到无穷的压力。

她爸最常说的是:“只要你考上了,我砸锅卖铁也让你读。你必须考上大学,不然我那么苦是为什么。我没钱,但我会想办法,你不能和人家攀比……”

中考成绩出来,她可以上重点高中的实验班,黎峰的第一反应不是欣慰,而是问她要不要复读。

思绪一不小心跑太远了,她想这次回去黎峰应该会回家一两天吧,他在隔壁县城里务工,这种长假还是会回来看看父母子女。

下课铃一响,秦欢就像原地复活了一样,顿时精神百倍。“清清,明天上完课就放国庆了,到时候一起去车站吧?我帮你提行李。”

“好。”

叶回舟把刚才那个知识点吃透后转过头,“明天我也去车站,可以帮你们提行李。”两个女孩子总归是不方便的,而且明天肯定人挤人,也不太安全。

“好呀,这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放假前一天下午,各科卷子像雪花一样飘落,一张又一张,把桌子覆盖得严严实实。

前面那一桌尤为惨烈,叶回舟去办公室问题,刘屿宽睡得死沉,教室里喧闹成这样都没醒,这种效果多半是昏迷了。

等叶回舟一回来,看见白花花的一片,人都傻在原地。他一边整理一边孩子气地吐槽同桌和老师,竟有些可爱。

“这作业这么多,谁说是放假我跟谁急。分明就是换个地方写作业。”秦欢嘀嘀咕咕。

黎清安抚她:“没事,这平均下来一天也没几张,几下就写完了,安啦。”

这时班长李昕过来,“黎清,你把你的Q号给我一个,咱们班就你没有在班群里了,到时候我把你加进去。”

因为住校,所以黎清是不带手机的,联系家里也只会用宿管阿姨那里的电话。然而她发现寝室只有她没带手机,所以她在考虑国庆节过来后自己带不带。

班长拿了写着数字的便签纸后也就离开了,正巧叶回舟收拾完试卷,问秦欢:“新生篮球赛你参加吗?听说校队队长会选一些好苗子进去。”

秦欢无所谓地耸肩,“再说吧,我初中可是校女篮队长,这下让别人来指挥我,我不知道适不适应。而且我算是发现了,这高中不是人上的,你看看这些作业。”

叶回舟摇头笑笑,他是真觉得秦欢打球利索,有发展空间,可她这副模样又让他觉得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那新生篮球赛,你参加吗?”要不是叶回舟还保持着靠桌子的姿势,他还真听不清黎清这么轻的声音。

“参加吧,不然多没趣,刘屿宽也参加。”

听到自己的名字,刘屿宽同学终于欣欣然张开了眼,结果一看桌子上的一沓试卷就是一句限制级问候:“叶回舟你个傻叉,你卷子放我桌上干嘛。”

叶回舟冷笑,“不好意思,这全都是你一个人的哦,你要好好写哦。”那个『哦』说出了“山路十八弯”的感觉。

刘屿宽愣了几秒,结果又趴下睡了,秦欢乐得不行,“这兄弟晚上不睡的吗?我起码下课还起来活动活动,他是睡的连续剧啊,你看着桌上还是第一节课的语文书,这马上都下午放学了。”

叶回舟也笑,“晚上打游戏呗,我也打,只是不像他们那样通宵,怕猝死。”

原来他也打游戏,黎清想。他们很少进行这样无意义的闲聊,主要是平时这俩都是坐不住的,一下课就往外面蹦,而她和刘屿宽到现在没说超过十句话。

最后一节自习课,在秦欢的撺掇下,她们集体请假回去收拾行李。

黎清的书包鼓囊囊的,看得出来全是知识的重量,而秦欢则是走“极简风”,除了卷子和笔啥也没带。

“我能把这些写完就已经是奇迹了,我才不背那么多书,反正我也不看,背回去也是欺骗自己。”

黎清觉得这话特有道理,但她习惯了有备无患,有些书不一定会用上,但一定要带着,不然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衣服没什么好收拾的,平时换洗及时,没有脏衣服带回去洗,家里也有衣服,所以带贴身衣物和一瓶涂脸的保湿乳就行。

她想了想,那瓶防晒还是留在宿舍,她都能想象出奶奶看见这个东西的样子。

“你爸那么辛苦在外面工作是为谁?你就拿他的钱瞎买,现在不是你打扮的时候,不好好读书,一天想些什么……”

叶回舟在学校后门等她们,白艳不想跟叶回舟同行,拉着木梅打车走了。

他们挤上公交后,发现今天真是人满为患,秦欢的行李有些多,她就拿个大包装着,现在反倒成了优势,直接丢地上坐着,也不在乎四周的眼光。

叶回舟和黎清被挤得有些狼狈,脚步踉跄,一次次踉跄中,两人偶尔相撞,没有想象中的暧昧,黎清撞上他的金属拉链,鼻子酸得想流眼泪,没忍住揉了揉。

“不好意思。”叶回舟想往旁边侧一步,发现寸步难移,还收到了旁边阿姨指责的眼光一枚。他只好将外套拉链拉开,避免她又撞疼。

“没关系。”叶回舟这个行为让黎清脸涨红,她想肯定是天太热了。

这段对话重复了好几次,终于到了车站,三人同时舒了口气。


小城市的车站都灰扑扑的,各种拉黑车的司机站在门口拉客,遇到看起来好欺负的还会上来劝说拉扯,好在他们三个人有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好惹。

他们分开排队买票,叶回舟让黎清把书包给他拿着,他没有行李,帮女同学拿包很正常。

黎清觉得这个包太重,坚持不递给他,叶回舟拗不过,一只手勾过她的手提袋。

这下黎清人傻了,这里面可是她的贴身衣物,她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整个人看起来又呆又蠢。

“小妹妹,往前面走啊。”黎清急忙接上队伍,不敢再往那边看一眼,脸颊像燃起来了一样。

脸红发懵一直持续到坐到客车里,手边是手提袋和车票,还有叶回舟往里面放的一瓶水和一包橘子味硬糖。

“山路十八弯”是这条路的真实写照,她心里犯恶心,撕开一颗硬糖丢嘴里,瞬间好了不少。

她用了九年离开这里,她想着再用三年离这里更远。她不是向往繁华,她只是排斥这里,并非排斥这里的贫穷,只是排斥这里一寸寸的回忆。

这里没有车站,客车靠路边停下,旁边是这个镇上最大的超市,却依旧可以站在收银台一览全景。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服装店、洗发店和小餐馆,这些店面隔一两个月就会贴上“门面转让”的纸条。

若是说生意兴隆的店之前有几家麻将馆,后来迫于压力也关门大吉,转为“地下活动”。

这里的生活真是一眼望到头,偶尔晚上出门买个东西,还能碰到喝得烂醉的初中同学。偶尔去理发店洗个头发,还能碰到在那里做洗头工的小学同学。

黎清一脚踩在这片土地上,在城里上学的飘忽感终于是消失了。走进巷子转两个弯,她就看见了正在洗菜的奶奶。

他们家房子看起来不小,甚至可以说是“大户人家”,但是黎清却对这个地方始终缺少归属感——她没有这里任何一扇门的钥匙,就连自己房间也只能在里面上锁,也就是说她不在的时候,她的房间没有隐私。

“奶奶,我回来了。”

晚上吃饭,奶奶做了两个肉菜,算是对她的回来表示欢迎吧。她自己没吃多少,倒是一直往弟弟黎辉碗里夹菜。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孩今年三年级,是完全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小时候活泼爱动,现在不怎么说话,也不会撒娇要礼物,整个人有些孤僻。

她主动跟弟弟聊天,“怎么样?英语课听得懂吗?”

他摇头。

“那姐姐一会儿给你补一补好不好?”

他继续摇头。

“那明天呢?”

他持续摇头,表情不耐烦,“不用。”

黎清有些泄气,也不再说话打扰他吃饭,自己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坐在旁边,等着所有人吃完再收拾洗碗。

爷爷吃饭有喝酒的习惯,喝得不多,一小杯达到微醺的效果就停了。毕竟六十岁的老人总有各种病痛,他们还坚持不懈地种着庄稼,或许这一小杯酒能够麻痹自己吧。

等洗完碗,天也黑了,她躲进房间看手机,先同意了班长李昕的好友申请,没两秒钟就进了班群,此刻的班群聊得热火朝天,都是约打游戏的。

她刷了两下,发现叶回舟没有发言,也就不管了。

云思朵倒是给她发了两条消息,是她学校的风景照,云思朵比她考得好,去了市里的好学校,她们俩平时成绩也差不太多,所以黎峰才会有让她复读的念头。

风景照的下面是一条消息,『清清,我们还有很多美好的地方没去过,咱们一起加油,谁先放弃谁是猪。』

黎清边笑边想,谁会知道平时的高冷御姐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呢。

她又切回去看班群消息,好几个男生艾特叶回舟,约他打游戏,他一直没吭声。

等她洗漱完,写完一张英语卷子后,再打开手机,他还是没回复。

她想今天多写一点,明天就能轻松点。刚准备再写一张生物卷子,电话响起——

“喂,爸爸。”

“怎么还没睡?”黎峰的声音疲惫非常,不过也是,没学历没背景的男人赚钱无非就是靠体力靠技术,哪有容易的。

“在写作业,国庆节作业有点多,想着今天多写点。”黎清心虚,但她想隔着电话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嗯,早点睡,写完作业要帮奶奶做点事,给弟弟辅导作业知道吗?我应该是不回去了,这两天工资高活儿多,辛苦是辛苦,我到时候把生活费打在卡里,你要学会支配钱。”

黎清感受到莫名的压力,明明就是寻常的聊天,她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太敏感了。

“好,我知道的,爸爸你早点休息。”

她以为黎峰会挂电话,没想到他接着说:“你妈打电话给我哭诉说你不接电话,还把她拉黑了,我不管你们,反正你处理好你们的关系。”这话说完他才挂电话。

黎清站在原地没动,任由手机黑屏,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重新打开手机,收件箱里确实有几条未读消息,都是深夜发过来的。

『妈妈知道自己没照顾好你,可这是我的错吗?你不要听你爷爷奶奶的,不和我联系,我们才是最亲的人。』

『你和弟弟才是我最爱的人,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们这样做妈妈好伤心。』

『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妈妈记得你以前可乖了。』

对啊,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黎清心里涌上一阵阵凉意,拼命眨着眼睛,不让眼泪往下掉。

这时手机又亮了,是叶回舟回复了班群里的艾特,『我出门没带手机,刚回家,晚点约。』

黎清盯着这条消息,逐渐平静,不再像往常那般崩溃,甚至还坐下来写完了一张语文卷子,作文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字左右,等落下最后一个句号,疲倦涌上心头,倒在床上,甚至感觉来不及闭眼就睡着了。

黎辉透过门缝看见灯没关就趴在床上睡着的姐姐,悄悄进来把她的拖鞋脱了,扯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再悄悄关灯出去,像没来过一样。


黎清如果不是黎清,那她永远不会认同“有人出生就身怀原罪”这句话,但她是黎清呀。

黎峰和杨梅是自由恋爱,杨梅在镇上开了一家理发店,看对眼的少男少女偷尝了爱情的禁果,爱情在杨梅的肚子里发了芽。当时不到二十岁的她不应该拥有这颗小芽,于是他们决定掐掉小芽。可后来没多久,他们拥有了另一颗小芽,他们决定结婚,“成全”这个家。

还没有进入婚姻的“坟墓”,他们就在坟墓外争吵不休,杨梅不怪黎峰,黎峰不怪杨梅,他们觉得罪魁祸首是肚子里的小芽。

小芽出生了,是个小姑娘,眼睛长得像黎峰,明亮有神。

杨梅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就连小姑娘出生摆酒席都是偷偷摸摸的,所以小姑娘小名叫朵朵——躲着出生的,大名叫黎清。

有的人生来就像是不受欢迎,像是瞒着所有人来到这个世界,躲躲藏藏。

黎清接触的第一个游戏不是丢手绢,也不是捉迷藏,而是麻将和扑克,襁褓里的她跟随父母在赌场中辗转,那些光怪陆离闪坏了她的眼睛,她成了落人笑柄的“斗鸡眼”。

没钱治的,这是现实给黎清上的第一节课。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自己被放上天平,另一侧是赌桌,她输了。

“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跟你爸结婚。”每当听到这句话,黎清就好羡慕前面一颗小芽,那颗小芽肯定在天上选了新的爸爸妈妈,他们不会嫌弃他。小黎清也想念他,会幻想那是哥哥还是姐姐,肯定会抱抱她。

小黎清很早就一个人去幼儿园,一个人回家,如果杨梅和黎峰不在家,她就在爷爷奶奶家吃饭,然后回去听杨梅阴阳怪气地骂她“不着家”。

小黎清没有朋友,她不需要朋友,她担心朋友会朝她身上扔石子;她不需要陪伴,妈妈会因为她摔倒而扇她耳光……他们叫她小斗鸡。她不要当小斗鸡,她要当小刺猬,好好保护自己。

小黎清还没变成厉害的小孩,她就变成了姐姐,小黎辉出生在08年的腊月寒冬,大雪封路,奶奶和她提着鸡汤走路去见他第一面。

“你奶奶最偏心,你出生的时候她看都没看一眼,弟弟出生她还熬鸡汤。”

小黎清不接话,但她心里门儿清,她是在家里躲着出生的,奶奶很开心,街坊邻居都收到了红鸡蛋。奶奶没有女儿,她把所有的爱意都给了小黎清。

小黎清慢慢长大,“孤僻”是她的常态,黎峰和杨梅还是歇斯底里的打打闹闹,为了赌,也为了钱,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

慢慢的,这些鸡毛顺着呼吸道进入肺部,日日闹心,黎清的好成绩和乖巧无法治愈,黎辉的惹人喜爱无法治愈。

黎清不该看到的,不该看到杨梅手机里突然乍现的“宝贝”,那天她突然对杨梅说:“妈我想把头发剪了。”及臀的长发一下只到了肩。

六年级的黎清没了长发;六年级的黎清眼睛竟然“不治而愈”,从斗鸡眼变成了斜眼,六年级的黎清知道父母会离婚。

12年的正月十五,农历过大年,黎峰和杨梅打了一架,而后冷战。黎清绕着镇上的街道走了一圈,遇到放鞭炮的人家就停下来看,他们都在笑,为什么只有她家不笑。

那天回去以后,杨梅冷冷地说:“你们一家人一样冷血。”黎清是第一个知道他们离婚了的人,新年的气息还在弥漫,他们闹上了法庭,只是为了尽快得到那另一个模样的红本本。

黎峰问她,跟谁一起生活,虽然法院把她判给了杨梅,但只要她说跟爸爸,黎峰砸锅卖铁也不会不要她。

黎清跟了杨梅,她想着爸爸有弟弟和爷爷奶奶,但妈妈身边没有亲人。

她想错了,黎清从那开始就错了。

“你呆在这里不准下楼,别人看见你会说我没好好照顾你。”

“这个是叔叔,我去叔叔家里,你关好门窗,自己买点什么吃。”

“黎清,你不准回家,不准告诉他们我的事。”

初中下晚自习已经九点,别人有家长来接,校门口有小混混,家长不放心。黎清从来都是一个人,回到家也是一个人。

离家没一个星期,杨梅找到了“真爱”,一下班就会去找“真爱”,黎清没时间做饭,有时候一顿泡面,有时候两顿泡面,房东太太看不下去就会留她一起吃饭。

如果问妈妈是什么,十四岁的黎清会说是摩托车的车尾气,永远可望不可及。

成绩像是滑滑梯一样,从年级前三往下滑,没人管并且空洞的女孩最容易走上歪路。喝酒杨梅不会知道,抽烟杨梅不会知道,夜不归宿杨梅也不会知道。

她们的关系就像是濒临发霉的剩饭,发霉的一瞬间是因为黎清例假痛,不愿意去给那个叔叔做饭,被杨梅甩了一巴掌,被她指着鼻子骂,骂得多脏啊,骂得她觉得自己该叫“黎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更好。

好像所有的悲剧都要碰上大雨,又或者说大雨总是引起悲剧,黎清背负着一句“你最好死外面”离开了这个住了两年的地方。

她路过一个湖,站了片刻,雨水让她颤抖,抖着抖着脑海里只有那句“你最好死外面”,离湖边越来越近。

可她又想到奶奶说家里给她买了新衣服,让她回去试试合不合适。新衣服呢,不试试多可惜。

黎清把自己这两年吃的苦受的罪,做的所有错事都留在了河边,回到那个她出生的地方。

他们哭了,抱着她叫她“朵朵”,她心想快别叫了,她下辈子宁愿叫“二狗”也不叫“朵朵”,她也想不躲着,见见光。

回到那里,她一开始像客人一样不敢多吃饭,吃菜也只吃面前的,心惊胆战接受他们的好。

后来慢慢被治愈了一些伤痛,她开始吃蘑菇,忘记了自己曾经自己做饭没把蘑菇做熟,一个人在家吐了一天,她开始敢一个人过马路,打雷的时候一个人待着……

黎清没有怪杨梅的资格,却也没了爱她的勇气,甚至做不到自欺欺人,只能一次次因为她的出现困进回忆。

那她爱黎峰吗?她不知道。赌钱、家暴、未婚先孕,任何一项少了黎峰都完成不了。可黎峰真切地对她好,无论方式是怎么样的。

黎清害怕自己看得太清,像是房思琪一样,她欺骗自己黎峰没错,是杨梅的错,杨梅婚内出轨,杨梅家暴她,杨梅抛弃她。

她要找个人爱着,像救命稻草一样,只能选没抛弃她的黎峰。不是她对杨梅不公平,她选过的,是杨梅一脚踹开她。


国庆节余下的几天假期,班群里还是很热闹,一会儿讨论游戏,一会儿讨论即将开始的新生篮球赛。黎清从不在里面说话,默默窥屏,细细品读叶回舟发的每一条消息。

这期间有不少同学主动加她好友,有同寝室的,有性格比较主动的,甚至还有张青云。

她犹豫过要不要加他,可看到备注时,她还是同意了:『谢谢你当时给我捡笔,还有对不起。』

这不代表原谅,只是觉得这样的伤害无关痛痒。如果她再木讷一点,成绩差一点,可能她就是他们校园暴力的承担者,若干年以后再用一句差不多的“对不起”尘封所有的伤害。

黎辉的英语神经像是被切断了,一整年的时间,偶尔还会把二十六个字母弄混淆,背的单词最多记住二十分钟,再加上他自己的排斥,黎清束手无策。

不过她并不觉得难办,她对黎辉的想法就是做个健康善良的人,不必做玫瑰,做雏菊、百合、狗尾巴草,做千千万万,只要是自己就好。

等辅导完黎辉的作业,她又开始奋斗自己的作业,前几天贪图安逸,把简单的卷子先写了,现在剩下数学物理,她开始惆怅。

她想,这样的题对叶回舟来说简直不能再简单了吧,可在她这里就像是几座大山,她还只有愚公移山的能力,只能勤劳地慢慢搬着。

回学校那天,奶奶送黎清到街口,遥望她上车,黎清朝奶奶招手,下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车上的人稀稀落落,今天不是什么赶集日,去县城里的人很少,想必之前的车上顾客应该更少,司机一边抽烟一边烦躁地低声爆粗口。

黎清坐稳后打开窗户,这客车老化严重,开个窗户都费劲,咯吱咯吱的,她生怕推到一半玻璃碎了。

司机见她这样,把烟头掐熄,往窗外丢出去。站起来利索地收钱,然后把车开走,没办法,下一个时间段的客车来了。

当客车路过杨梅工作的地方时,黎清远远看到一抹亮色,她莫名觉得今天不太顺,是杨梅。杨梅踩着高跟鞋,穿着连衣裙,区别于车上所有的三十多岁的女人。

不管她这辈子对不起谁,她总归是对得起自己。

她看见黎清了,并准备向这个方向走过来,眉间仿佛写着“世间所有人都对不起我,你最对不起我”。

“对不起阿姨,麻烦先让我一下。”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从天而降,拯救即将缠上荆棘的少女却不自知。

叶回舟的腿修长,走过来时带着风,利落地坐在黎清旁边。杨梅最要面子,见状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只是眼睛一直往这边瞥。

“你怎么会在这里?”黎清先问,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和雀跃。

叶回舟叹气说:“我来陪我妈妈在这个驾校练车,她让我先回去,我爸一会儿来接她。你家在这里?”

黎清点头,“离这儿不远。”

这时的天气还是炎热的,秋老虎正是凶猛无比,客车里鱼龙混杂的味道加上崎岖的山路,一时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不小心一个对视,两人不禁苦笑。

“这路还挺折磨人,你不会每周都回来吧?”叶回舟努力找了个话题,他现在挺愿意跟这个姑娘多聊聊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现在有些紧张。

“不是,我也就放长假会回来,平时留宿寝室,学习看书也方便。”黎清轻声解释。

叶回舟拨弄着安全带,眼睛的余光扫过后一排的中年女人,他觉察到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说不上来是恶意还是善意,但是那种审视就让人膈应。

可是他也不能上前去问她,这么直白地看着他想干什么,只好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

“那你作业写完了吗?估计今晚老任要收作业。”

黎清有些苦恼地说:“其它的写得差不多,就数学和物理后面空了好几题,我不会做,三张英语卷子加起来都没这几题难。”或许是真的难,竟然把黎清孩子气的一面难出来了。

叶回舟笑着说:“我写完了,回学校借给你看看,我就觉得英语卷更难,三张……等会儿,我怎么只有两张?”他表情破碎。

他立即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刘屿宽,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喂,醒了没?”

“刚醒,收拾书包要去补作业了,你什么时候来?原件不来我怎么复制粘贴?”刘屿宽理直气壮的语气让叶回舟气乐了。

“等着吧,叫爸爸,爸爸马上来救你。你看看你那儿有没有多的英语卷子,我少了一张。”

那边许久没有说话声,只有纸张摩擦的声音,过一会儿刘屿宽拿起手机说:“有,你叫我爷爷我就给你。”

叶回舟放心地挂断电话,客车这时候也到了终点站,他是中途上车,要自行付车费,黎清就先下去了,看着杨梅走过来,有的东西躲不掉。

杨梅问:“那个男生是谁?你早恋?”

黎清本想着用沉默击退她,结果她提到了叶回舟,她怎么会让别人“诋毁”他。

她语气平和地说:“同学。”

杨梅挑起嘴角笑了笑,就像是听到了笑话,“女生要自爱,和男生保持距离……”

黎清没等她说下去,叶回舟正往这个方向过来,语速极快地说:“我小时候我妈没这么教过我。”现在长大了,直接没妈了。

这话她不想说出口,伤人伤己,杨梅的脾气爆,这时候已经踩着高跟鞋气鼓鼓地走了。

叶回舟过来问她:“回学校吗?我们打车吧,我家离学校很近。”刘屿宽实在催得紧,公交车太慢。

黎清点头,她也想快点回学校,生怕杨梅杀个回马枪,“行。”

已经上了出租车,叶回舟压低帽檐,闭目养神,出租车睡起来不舒服,但是总比那车身一抖都往下掉渣的客车好。

他猜测刚刚那个中年女人应该是黎清的亲戚,因为长得很像,但可能是有宿仇的亲戚,不占理的一方一定是那个女人。

不过,如果她说,他就听着;她不说,他就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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