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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来了个女将军

我爱辣椒炒鸡蛋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在成为将军府的小公子之前,陌九一直是跟着老娘四处讨生活。她刚出现在长安城的时候,京城里的妖风属实刮了两天。这位小公子除了身世不清白,还长了一张雌雄莫辩的脸。街头巷尾还有传闻说她和两位殿下的关系不一般……

主角:陌九祁连   更新:2023-01-07 15: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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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陌九祁连的其他类型小说《长安城来了个女将军》,由网络作家“我爱辣椒炒鸡蛋”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在成为将军府的小公子之前,陌九一直是跟着老娘四处讨生活。她刚出现在长安城的时候,京城里的妖风属实刮了两天。这位小公子除了身世不清白,还长了一张雌雄莫辩的脸。街头巷尾还有传闻说她和两位殿下的关系不一般……

《长安城来了个女将军》精彩片段

陌九记不清了,好像一出生就跟着母亲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

午夜子时,打更的走街串巷,敲着铜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声锣鼓一声更,一张口,嘴里的热气就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走走停停,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屋内传出一阵阵鼾声,自言自语道,“这年头铜子儿不好赚哪!”

至街角一人家,却见大门敞开,屋里一股血腥气扑面而出。他大着胆子偷偷进去,四面墙壁到处沾染着深紫色的血迹,一小儿躺在床铺上,没了知觉。

月明星稀,猫头鹰站在树梢头“咕咕咕”地叫着,寒夜的露水一滴滴在树叶上凝结。暖阁里,王知县正搂着小妾酣睡,小厮不识时务地敲起门来,“嗒嗒嗒、嗒嗒嗒”。

王知县爬起身,声有怨气,“大半夜的,何事惊扰老爷睡觉?”

小厮焦急回答,“城郊五十里处似是发生命案,还请老爷过去一看。”

王知县闻言如此,只得立马起身,带着捕快深夜前往。县城离京城不远,民风淳朴,夜不闭户,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恶性事件,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上报朝廷,知县担心起头上的乌纱。

不多久到了案发地,大门敞开,但内壁上却没什么血迹,王知县传来打更的,打更的眼见如此像是大梦初醒,有时说有血迹有时无。捕头拉着知县到灶台角落,扒开灰土,却见染有血迹的衣衫尚未烧尽。

天刚蒙蒙亮,长安便下起了大雨。空中一道惊雷劈过,陌九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这里并不是她和母亲住的地方。不远处的睡榻上一男子横斜躺卧,借着烛火正翻阅书籍。

“你,是谁?”陌九怯生生问道。那男子闻言转过头来,眼有疲态,见陌九醒了过来,嘴角有了笑意。他自己挪上了轮椅,来到床边,执起陌九手腕在耳边听了听,伸手摸了摸陌九额头,“我是你兄长。”

“兄长?”陌九看着眼前自诩为兄长的人似有疑惑之色。

“小九,我虽不知父将和你母亲为何隐瞒你的女儿身,但想必父将有自己的考量,以后你便是我弟弟,是陌府尊贵的小公子。”

“那我母亲在哪里?我想母亲。”

“我只见你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再未见过其他人。只是枕边有块玉佩,我料想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说着陌玉拿出玉佩放在陌九手中。陌九看着玉佩,这确实是母亲的,母亲一直小心翼翼地佩戴在胸前,从未拿下。如果玉佩现在在这里,那母亲恐怕是、恐怕……

泪水一滴滴落在玉佩上,陌玉轻轻拭去陌九眼里的泪花,轻语道,“在天亮前想哭就哭吧,只不过天一亮,你就得记得,你母亲就是这府里的主母,再无他人。”

陌九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兄长,泪水一滴滴落在玉佩上。眼前人该不该相信她不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情形她也不清楚,她只想找到母亲。可是她一无所有,活命都困难,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是哥哥的人,回答:

“兄长,陌九记住了,陌九是府里主母的小公子,是兄长的弟弟,陌九都记住了……”

窗外雨哗啦啦下个没停,长安城氤氲在一片水汽之中。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开始大亮,驱散了云翳。陌府也开始从安静中苏醒。

刚过五更天,佩儿敲了敲门,轻声唤道,“夫人,该起床了,今天是将军战胜归来的日子。”

魏嫣施施然起身,夜里雷雨交加,她并未睡好,眼下有一丝青紫色。佩儿帮着魏嫣梳妆打扮,青丝挽起,对镜理妆。

“事情办的怎么样?那孩子处理好了吗?”魏嫣执着眉笔勾勒远山眉,朱唇轻启。

“回夫人,暗卫来报,那小儿中途被人救走了。”

“留着始终是个祸害,让暗卫加紧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魏嫣脸有不悦之色,佩儿梳发的手不免更加小心起来,“夫人,将军今日归来,夫人务必保重自己,否则将军又要心疼了。”

巳时,阳光透过柳梢洒落一片金黄。

远处鞭炮齐鸣,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魏嫣在陌府门前来回踱步,府门外、院子里到处站满了丫头小厮,都在急切地向着长街眺望着。

铁骑踏长街而过,早早等候在两边的老百姓们手舞足蹈,庆贺将军得胜归朝。

军队悄无声息,每一个骑兵脸上都带着铁质面具,让人看不见悲喜,仿佛皆为一人,又仿佛也是兵器。

为首那人面容肃穆,眼神看不出任何波动,下颚美须随风而动,骑在高头大马上朝着府邸前进,便是大将军陌古。

魏嫣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数月不见的夫君,硬生生按下眼泪,率领众仆妇跪拜,“陌府上下恭贺将军大胜归来。”

众人见将军进府,感念将军在外征战,保得小家一方平安,都挤在府门外不肯散去,似是非要把将军盯出朵花来才算完。

正在感念之际,众人却看见府院内众仆妇散开。再一看,一男子坐着轮椅,手里牵着一小儿出现在陌府门口,“儿陌玉携胞弟陌九恭贺父亲大胜归来。”

轮椅上的男子拱手施礼,旁边的小儿叩拜在地。

陌古眼神微动,很快又恢复如常,点了点头,伸手示意两个儿子免礼。

魏嫣完全没想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幕,眼底神色流转,一瞬间又换了副模样。

“将军离家数月,全府上下都日夜期盼将军平安归来,还请将军进府。”

魏嫣娇柔着声音,搀着将军便入了府邸,毫不理会站在陌古前面的陌玉和陌九。

陌府除了个瘸腿的大公子还出了个灵秀的小公子。

很快,大街小巷的人群就将这个消息传得家喻户晓。茶余饭后,老百姓们都在谈论着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公子。

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个小公子的出身。有人说,这位小公子是主母所生,一生下来身子骨孱弱便一直养在了府外;还有人说这小公子出生那天夜里,天有异象,将军怕生的是个妖孽,就把小公子扔在了佛寺,任其自生自灭;还有人说,这小公子分明是大公子与丫鬟偷情所生……

如此种种,应有尽有。

陌府南苑内,祁盛打着哈哈和陌玉谈论起他在茶坊酒肆听来的传言。

“多亏了你,竟硬生生把我和林家那小娘子的事儿压下去大半,这不比母后替我说多少好话管用?”

“我还在书摊上发现点好东西,”祁盛招了招手,“小北你拿过去给表哥瞅瞅。”身后的小厮闻声而动,从怀里掏出了几本书,放在陌玉桌上。

陌玉倒不十分在意,身后的随侍墨白却忍不住上去翻了翻,随口便念了出来,“《大公子的腹黑小娇妻》,《我与大将军两三事》,《将军府不得不说的秘密》……”

墨白生气地嘟囔起来,“公子,您看看,这小公子可真是个祸害精,咱们将军府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陌玉却不理会,只是看了看旁边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祁盛,说道。

“看来最近辟雍的师傅们没有好好教课考试,竟让你寻了空子来打趣。”

祁盛还想再回话,却听见小厮来禀告,将军和夫人带着小公子朝南苑来了。

“表哥,那我先走了,不然见了姨母又要问我学业成绩。”

说完,带着小厮一溜烟儿就消失在墙根处。

陌玉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玉儿,你弟弟陌九回府,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魏嫣摸了摸陌九的头,面露亲昵之色,“只不过小九身子骨弱,养在府外许久,对府里很是陌生。这一出现,引得百姓们官员们对咱么府邸是议论纷纷。”

魏嫣停了停,接着说道,“我的意思呢,要不然还是寻个僻静地方让小九安心养身体,慢慢地再把小九引荐给族内众人。将军您看呢?”

将军还在思忖,陌九斜眼瞟了瞟陌玉,却先出声,抱着魏嫣的大腿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母亲,小九一直养在府外,时常思念母亲。每逢佳节,看到人家其乐融融,小九多希望自己也能陪伴在母亲身旁,哪怕吃不好吃的饭菜,哪怕睡长满跳蚤的床铺,小九也不愿再和母亲分离了。”

说罢,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掉,抱着魏嫣的大腿就是不撒手。

将军府的情报系统不是吃素的,只是一会儿功夫,陌古就了解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本就打算把小九接进府,既然陌玉演了这么一出戏,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小九个身份,这事情也只能陌玉来做最为稳妥。

“左右不过府里再添一双碗筷罢了,小九一直养在府外本就孤苦,这次回府就留下来吧,你母亲想必是不会反对的。”

“既然将军这么说,嫣儿当然是求之不得,只不过陛下和皇后那里,怕是轻易说不过去呢!”

魏嫣低下头眼珠一转,立刻回复。

“陛下那里如果问起来,我自会回禀。如果皇后问起来,想必嫣儿定会应对得当。”

陌古岂会不知,她这是在拿皇后给自己施压,声音里已有怒色。

魏嫣陪伴陌古多年,当然知道这话失了分寸,赶忙回答道。

“那是当然,嫣儿这就去收拾床铺,北苑很多房间都空着,妾身这就去收拾出来让小九住,妾身也好时时照拂。”

魏嫣向佩儿使了个眼色就要退出去。

谁知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陌玉突然开口。

“父亲,母亲,小九身子骨弱。儿子久病成医,如果让小九住在南苑,儿子也能时时照拂。何况小九以后也是要去上学的,住在南苑的话,儿子也能看顾。”

春光明媚,窗外的黄鹂啾啾啼鸣,可是院内众人各有心思,只觉得这啾啾声格外刺耳,令人烦躁。

陌古思忖良久刚要开口,正在这时,侍卫来报,有皇谕到。


“陛下谕旨,陌府二公子陌九久居府外,近日回府,念其聪颖,赐学辟雍。”

“臣等谨遵圣谕。”

陌古带领众人叩拜,接过谕旨起身,“还劳烦三殿下跑一趟。府里已备有茶水,还请殿下稍候片刻,这就奉上。”

陌九低着头站在陌玉身边,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又和自己有关,不免紧张。

宣旨那人清冷的声音传来,“将军客气,唤祁连就好。想在辟雍学习时,还是将军亲授射御二术,将军是我的老师啊!”

陌古连连摆手,“我怎么敢自称您的老师?三殿下谬赞。”

“还请将军您尽快安排陌九入学事宜,父皇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就不久留了。”说罢便带领侍卫离开。

陌九听见他们离开的声音,才敢抬头,撑了撑僵硬的脖子。

“既然如此,便让小九住在南苑吧。只是玉儿,小九一直养在府外,学业不甚精进。如今,陛下赐学辟雍,你得多多看顾你弟弟才是。”

说罢,两人拂袖离开。

看到他们一走,陌九那颗悬着的心才敢稍稍放进肚子里。

她一下子瘫倒在榻上,捧起桌上茶壶“咕嘟咕嘟”就往下灌。

“哥哥,这小半天站的,可把我紧张死了。”

“你休息片刻,就是午膳了。”

陌玉又转向墨白,“你去小九的房间再好好看看,有什么需要安置的尽快安置了去。”

“小九,我还得问你些事儿。”

陌玉呷了口茶水,慢悠悠说道。

“哥哥有什么事儿尽管问好了。”

陌九稍稍坐起了身,只是还是有点懒洋洋地半躺着。

“你在府外可曾读书习武?”

“我五岁开始,父亲母亲请过教书先生教我读书习字。只是后来……就断断续续地,逃到哪里,母亲就给私塾先生送些鸡蛋腊肉,我便能坐在里面旁听。”

“读书习字应当没有问题,只不过更深奥些,我怕不能理解。至于习武,父亲曾教我射箭拳脚,只不过还不能拉弓。”

陌九眼神游离地看着屋顶,在半空中胡乱踢着双腿。

“那你可知辟雍是什么地方?”

“偶有耳闻,是官家子弟的学宫,其余便不了解了。”

陌玉看了看半躺在榻上的人,又回过头来继续盯着窗外的柳树,阳光有点刺眼。

“贵族子弟年到十五,家中长辈就会报给学官,学官筛选后列出学册呈给陛下,经过陛下御览后,方可在早春二月间安排入学辟雍。”

“按照哥哥这么说,我年岁可大有不足,不知陛下这样安排是何意啊?”陌九说着坐起了身。

“自高祖皇帝开朝至今,有好些提早入学的例子,但鲜有提早三年之多安排入学的。想来是陛下宽佑陌家,你好好学文习武,报效陛下就好。离开学尚有一月,我会好好教导你的学业,争取能赶上同期学生。”

“啊?哥哥,如果赶不上可怎么办?”

陌九跳下床榻,小碎步跑到陌玉身边,可怜巴巴地看着陌玉。

陌玉手中的纸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这我可不知道。父将得空会去辟雍看众生射御,你若丢了父将的脸,可就是父将亲自管教了。”

陌九哭丧了脸,好一会儿缓不过来,午膳都食不知味。

陌玉看她耷拉着脑袋,终究还是不忍心给她太多压力,安慰道。

“你毕竟刚回府,年纪也还小,父将要求不会很高的,你且舒心些。回房间打个盹来我书房,我还有些事儿要交代。”

陌九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应了一声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房间虽然简朴倒也舒适,折腾了一天,头一倒,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边,陌玉刚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魏嫣站在窗前看着远方。

他示意墨白退下,关上了门。

“母亲,儿子不孝,还请母亲重重责罚。”

魏嫣没动,声音却冷若冰霜,像冰刺一样向陌玉扎过来,“你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没人说话。

魏嫣转过身来,眼含悲痛之色。

“我料想过是你父将救了那小贱人和孽种,但我万万没想到是你呀!”

她顿了顿, “你还用这种方式把那孽种带进了府内,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吗?你让母亲置身何地?”

“儿子自知伤了母亲的心,无话可说,但恳请母亲保重身体,千万别气伤了身子。我是救了小九没错,可那是因为她身上也留着父将的血脉,是我的亲弟弟。她的母亲我没有见过,也无意搭救,那晚我的人只见到了小九。”

陌玉抬起头,盯着母亲的眼睛,似是在诉说自己也是千般无奈,也有过万般纠结,“还请母亲放小九一条生路。”

魏嫣看着自家的傻儿子,心里不住地心疼。

“你这傻孩子,帮这个想,替那个想,为什么不替自己想一想?这个小孽种一出现,你想过自己会面对什么处境吗?”

陌玉眼带凄苦之色,“可怜儿子废了一双腿,此生怕是再也无法继承父将衣钵,更无力统领陌家军上战场杀敌。”

“不过现在,北有北匈虎视眈眈,西部西羌伺机而动,南方南瑾自立为国,大祁正是需要安定边陲之时,儿子怎能因为自己埋没了陌家军大名!”

魏嫣转过身,既然木已成舟,再责备自家儿子也是无用。

“也罢也罢,再怎么责备你,事情还是到了这般地步?”

魏嫣的目光移到儿子双腿上,“还是没有任何知觉吗?”

陌玉面露悲戚之色,摇了摇头。

陌九醒来已到傍晚,跑到书房时,陌玉正埋头写作,墨白在旁随侍。

“哟,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呢,小公子怎么这就醒了?”墨白言语刻薄地讥讽。

陌玉抬起头来看到陌九站在门口,转头瞄了一眼墨白。

“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你先下去吧!”

陌九看着他退了出去,小步跑到陌玉身边。

“哥哥,我这一睡就像昏过去了似的,竟睡到这时才醒。”

“不妨事,今天你也确实劳累。府里晚膳时间过了,我叫人给你留了一份,刚热了一遍,你先用吧!”

陌九听话地坐在桌边,午膳没怎么吃,现下也确实是饿了。

抓起筷子就大快朵颐,吃着吃着却突然放了下来,盯着面前的饭菜,又看看陌玉,似乎有话哽在喉咙,却不知如何开口。

陌玉投来疑惑的目光,“吃饱了?”

“没、没有,我只不过想起了母亲,不知道母亲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吃过晚饭了……”

陌玉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摇着轮椅来到桌边。

“这个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你,不过没有消息,有时候也算好消息,你说对不对?”

陌九重重点了点头,草草用了晚膳,又躺在了榻上,听着哥哥讲解辟雍的事情。

“辟雍是学堂,也是朝堂。今日和你一起上课的同门,有朝一日也会一起站在大殿之上。在辟雍学习知识,但更应学做人。”

陌玉抬头看了一眼,陌九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你学文习武,凡事不要强出头,但遇事也不必担忧。只记着自己是陌府的小公子,勤勉于学,志于报国。”

陌九点了点头,“哥哥,小九记住了,小九会好好学习,有朝一日为国出力,不会给哥哥惹麻烦的。再说还有哥哥和我同来同往,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早前在辟雍司射御之术,不过自从双腿残废,司教之职便交由祁连盯着。入学那日我会为你引荐,你有什么事,可以和他商量。”

陌九面露失望,“言下之意,我该不会是住在辟雍吧?”

陌玉点了点头,“辟雍学子向来是住在学寮,每月初一十五得司学许可,可回府小住两日。所以,你自己的身份,你必须得时刻记着。泄漏出一丝一毫,可都是大罪过。”

陌九心中的压力又重了几分。

那些个同门往往刚咿呀学语的时候,家里就会请来先生教导诗书骑射。

自己一出生就躲躲藏藏,如今要和他们同台竞艺,不能辱没了门楣,要忠君爱国,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累!

她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脑袋,换了个话题,“还不知哥哥年岁几何?”

“虚长你四岁。”

“十六岁,哥哥就任司教啦?”陌九吃惊地长大了嘴巴,两个圆眼睛似乎都要蹦出来,“其他人家十五岁才入学,我哥哥十六岁都是先生啦!”

她满眼惊喜,一下子就忘记了刚刚的烦恼,敏捷地从榻上一跳下来,嗒嗒嗒得跑过去,扑进陌玉怀里,柔嫩的脸颊尽往脖颈上蹭,“我哥哥可真了不起!”

陌玉不喜与人接触,手上想推阻,眼神却浮现温和柔软之色。

“行了行了,去坐好,我还有要说的……”


辟雍,又名壁雍,因其四周有水,形如璧环,故得此名。其学有五,南为成均、北为上庠,东为东序,西为瞽宗,中为辟雍。

以辟雍为尊,故代为全称。其中,成均主乐舞,由大司乐教导;上庠主书典,司教称大司书;东序主干戈,善骑射,先生称大司武;瞽宗主礼仪祭祀,大司礼统摄;中部辟雍则为陛下讲学之所。四位大司教之上是大司学,统领辟雍一切大小事务,直属陛下管辖。

马车上,陌九嘟囔着嘴抱怨。

“哥哥,这一个月怎么这样快,我就眨了下眼,就要开学!”

“那你这一眨眼的功夫,先生们教导你的典籍可都还记得?”

“啊,这、这……”

陌九说不出话来,一头钻出了马车,只能用笑容掩饰内心的尴尬。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在郊外一所宏伟的府邸前停了下来,周围还停了不少马车。

人群熙熙攘攘,今天是入学的日子。

大宅匾额上,写着“辟雍”二字,是高祖皇帝亲笔,盖着高祖的亲印。

陌九跟着哥哥进了府门,往东走,绕过一大片草地,看到了一片湖泊。

沿着湖泊又是一段路,陌九正气喘吁吁,终于听见陌玉说了句。

“就是这儿了。”

她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抬起头,一座两层小楼正矗立眼前,赫然就是“东序”。

“大司武,三殿下已等待多时,还请您移步。”

陌九喘气的功夫,不知哪里出现个声音,那人把他们带到地方,。

祁连此时正在书桌前整理入学名册,抬头便看见陌玉到了,随即站起来走到陌玉身边,示意墨白自己来推轮椅。

“听说大司武今天过来,我早就准备着了。这是近期的学册,还请您过目。”

祁连把轮椅推到书桌前,说起最近的教学事务。

趁着他俩讨论的功夫,陌九才想起来,这清冷的声音,似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她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代替哥哥行司武一职的人,一袭白衣胜雪,身姿匀称挺拔,黑发间嵌着镶有兰花的白玉冠,遗世独立,高雅脱俗,左眉间藏了颗朱砂痣,似是又添了几分凛冽。

二人说罢,才想起旁边还杵着个陌九。

“祁连,这是我家陌九。陌九,还不赶紧过来拜见三殿下。”

陌九施礼,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磕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朗声道。

“晚辈陌九叩见三殿下。”

心里暗忖,毕竟以后哥哥不在,还是要承蒙这位多多照顾,礼数周全些总是好的。

“无论在外面是什么家世,什么身份,在这里首先都是学子。”

祁连扶起跪在地上的陌九,“我比你年长三岁岁,也是学子,承蒙大司武推荐,完成最后一年学习之余,暂代司武一职,旁人都唤我一声司教。”

陌九心领神会,“学生懂了。只不过司教,要是没旁人在,我能叫您三哥吗?”

她眨巴着眼睛望向祁连,“您和哥哥差不多年岁,待我又亲厚,感觉就像多了个哥哥似的。我叫您三哥,就在没旁人的时候才叫,可以吗?”

祁连愣了一下,看了看陌玉,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点了点头,“那就随你吧!”

安排好内务,已经过了晌午。

三人在伙房里用过午膳后,陌玉匆匆离开。

早春,天黑得早,要赶在入夜之前回府,还得快马加鞭。

陌九看着马车逐渐跑远,直至消失不见,才依依不舍地回头。

下午还有些时间,陌九就打算在辟雍好好转转。

这偌大的地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叫庭院。

陌九边逛边感慨,周围学子来来往往,都穿着统一的白色学服,映衬着广袤的绿地湖泊,活脱脱一窝兔子。

想到这里,陌九不禁笑了起来,走至僻静处,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微风吹拂,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靠着石头打起了盹儿。

就在刚要睡着的时候,忽听得不远处假山的后面似是传来声音。

陌九猫着腰,往那里靠了靠,竖起耳朵听着那里的动静。

“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敢叫这个名字?”一个粗嗓子的男音发狠道。

旁边有个文弱声音帮腔,“他犯了你的名讳,还能饶?”

又有好几个声音附和,“就是就是,今天非得让他改了名字不可。”

“这名字是过世的母亲起的,我不能改。”有人支支吾吾地说。

陌九想起哥哥对自己的嘱托,猫着腰就准备离去。

忽然听到后面又有声音,“我叫郑龄,是年龄的龄。你叫郑陵,是《广陵散》的陵。同音但不同字。”那声音顿了一下,“况且我们不在一个年级,应该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我没听错吧!你竟然敢说不行,还给我扯了这么一大堆?”又是开头那个粗嗓子。

郑龄看着拳头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但是拳头并没落在身上,只听得“啪”一声,郑陵惨叫一声,抱着自己的手臂哇哇乱叫。

“到底是谁?”郑陵龇牙咧嘴地问道,“敢打人怎么不敢出来?”

“我可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声音从上面传来,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手里挥舞着马鞭,站在假山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

她打量了下为首那个叫郑陵的,身材魁梧有力,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正拧着两条粗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旁边站着个文文弱弱的,酷似书生模样,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郑陵撇过脸,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吕梁,你可见过这人?知道是什么背景吗?”

旁边那书生回答,“京城子弟数得上名号的,我都见过,这位却不曾,估计又是个不知哪个穷乡僻壤推荐来入学的。”

郑陵听到这话,放下心来,首先发难。

“你是谁?竟敢对我动手,活得不耐烦了吧?”

吕梁诘问,“你知道这位哥哥是谁?啊?你就动手?”

“我管你是谁?你带这么多人,在这里打人,我就得动手管教管教你!”

这样的话却用一种稚气未脱的声音讲出,别有一番趣味。

“好啊,就你这个毛头小子,都来管我的闲事!来啊,给他点颜色瞧瞧。”

郑陵话音一落,身后几个人挽起袖子,朝假山扑过来。

陌九挥舞着马鞭,驱赶众人,不过双拳难敌四手,慢慢就开始体力不支,眼看着几人逼近,心一横,打算跳下假山逃跑。

只不过她高估了自己,却又低估了假山,重重摔在了郑龄面前,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旁边的郑龄拉起她就准备逃,刚没跑几步,一座小山似的身影就横亘在他们面前。

郑陵慢慢逼近,“你们俩这是打算往哪里逃啊?”

两人又向反方向跑去,却又被吕梁带着一队打手阻住了去路。

被逼到角落,郑龄双手握拳,陌九抽出马鞭,两人打算拼死再打一架。

陌九看准时机,抽出一鞭,却被郑陵轻松躲开握住,抽出来挂在自己腰间。

“这鞭子倒是不错,却不该是你配用的。”

他挥了挥手,“兄弟们,上。”

见情况不利,陌九立即认怂。

“那啥,好哥哥,我就一不懂事的小孩,就是路过,要不然您继续刚才的事情,我先退出。”

她摸了摸尾巴骨,好像是摔裂了,回头朝身后的郑龄使了个眼色。

“您把鞭子还我就成,今天的事我就当没看到……”

正当陌九分散注意力,郑龄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扯着嗓子大喊。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救火……”

零星几个人听到喊声,赶忙过来询问。

郑龄往假山那里指了指,又继续往人多的地方喊去。

郑陵顿时慌了神,那些小喽啰也开始东张西望,窃窃私语,有鸟兽散之势。

眼见形势大变,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坐在地上的陌九。他挥拳上去想动手,身旁的吕梁却拉住了他,耳语几句,郑陵这才舒缓了因怒火而狰狞的眉头。

“这鞭子……”

他抽出腰间的马鞭晃荡几下,看着眼前人伸出手想抓却抓不住的滑稽模样,俯下身轻声道。

“想要鞭子,今晚子时来湖心亭亲自拿!不过记着,只能你一个人来,否则这鞭子,恐怕会长眠湖底。”


郑龄趴在石头后面,看到那些人走远,才起身过去,扶起躺在地上疼得直哼哼的陌九。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见面!”郑龄一脸激动。

“你还是先扶我去医舍吧!再磨蹭会儿,我真要疼晕了!”

陌九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郑龄见她伤到痛处,一点也不敢耽搁,扛起陌九便火急火燎地向医舍赶去。

“大夫、大夫,您快帮我朋友看看,好像尾骨裂了!”

大夫慢条斯理地在尾骨处摸了半天,摸摸左边问疼不疼,又摸摸右边问疼不疼,又问是这伤是怎么弄的。

如此种种问了约莫半个时辰。

就在陌九以为要开点什么药的时候,大夫终于收起手捋了捋胡须,做出了诊断。

“这大概是尾骨裂了。”

就这?

两人心中几万匹汗血马呼啸而过,这事还用得着问这么久?

这不一开始就告诉他了吗?

只不过眼下又不是发作的时候,郑龄只得按下脾气礼貌问道。

“那烦请先生开个方子止疼,她都快疼晕过去了!”

大夫微微一笑,“骨头裂缝只能等它自愈,没有什么药能止疼。”

“那大夫,尾骨裂缝大概要多久才能长好呢?”

“俗话不说了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呀。”

那大夫有点不耐烦,说完就离开了。留下两人愣在原地,嘴角抽搐。

郑龄只得搀着她一瘸一拐地回了学寮。

往床上一趴,刚想撑起手臂说句话,可手一动就牵引得骨头一阵阵疼,只得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郑龄倒了杯水喂到陌九嘴边。

“本来好多话想问你的,现下你也没什么精神,等你好点再说!”

“我去伙房拿晚膳,你乖乖地躺在床上别动,等我回来知不知道?”

陌九从鼻子发出一声“哼”算是做了应答。

吃完晚膳,陌九才算是稍稍恢复了点体力,不过还是只能趴着,尾骨一动就要命。

“还好第一年进来的学子前几天不安排课程,会给几天熟悉适应,否则你可怎么去上课?”郑龄看了看连话都懒的说的陌九,“那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郑龄刚推开门,忽然听见陌九问道,“你知道湖心亭在哪里吗?”

“湖心亭?你问那里干什么?”

“你就别问了,直接告诉我就行。”。

郑龄听她这么说,没追问,简单描绘了下湖心亭位置就离开了。

有点冷,陌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按着郑龄所描绘的路线朝湖心亭走去。

碧波荡漾,月色皎洁,还未到子时,她就抵达了湖心亭。

坐在寒风中欣赏着眼前光景,她突然觉得得想念点什么,才显得时间不是那么难捱。

毫无防备,突然,她后脑勺不知被什么,狠敲了一棒,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水,呛人的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涌入她的五官。

她本能的拼命游动,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拖着她往下沉。

她想呼吸,可是都是水,怎么都是水啊!

渐渐地没了力气,在一片黑暗中被拖拽着越沉越深。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她以为要死的时候,“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陌九呛出肺部的水,又陷入了昏迷。

祁连眼看这样下去不行,忙对身边的郑龄喊道。

“我带她去学寮,你快去找大夫!”

郑龄闻言,转身就朝医舍跑去。

祁连刚把她抱到榻上,郑龄就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不行,医舍一个人也没有!”

祁连心下一横,头发还在湿漉漉低着水。

“你快去陌府通知将军和大司武,陌九重伤,去找最好的大夫,这边我先看着!”

郑龄喝了口水又飞奔了出去。

陌九气息越来越微弱,祁连顾不得许多,动手先褪去她身上潮湿的衣衫。

这时,就听得,“哎呦”一声,窗户里爬进来一人。

祁连看着这位不速之客,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爬起来掸了掸灰土,“小生是今天刚来报道的大夫,听说这里有病人,急匆匆赶来。”

“有什么凭证?”

陌九刚出事,这人又鬼鬼祟祟,祁连不得不谨慎。

“今天刚来,凭证明日才能制好,小生尽可以等到明天,只不过她不行。”

那人指了指榻上的陌九。

祁连看了看陌九,脸色苍白,嘴唇都渐渐开始失去血色,水沿着身体一滴滴落在床榻上。

他回过头,声音里尽是寒意。

“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治好她,以后有的是好处。”

那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也许还要更长。

祁连在门口踱步,心头有些烦躁不安,一抬头看见郑龄一个人回来,立马走上去。

“怎么样?怎么说?”

郑龄大口喘着粗气。

“不、不行,我去的时候,府门紧闭,说将军不在家,府里夫人掌事。我又求他们去通告一声,他们不肯,说夫人晚间头风发作,吩咐了任何事都不许打扰,违者按家规处置。”

“那大司武呢?他怎么说?”

郑龄稍微平复了下,恨恨道。

“哪里能见到大司武?我刚说完就卫给轰走了,说是入夜,将军府不准任何人入内。”

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陌九呢?陌九怎么样了?”

祁连闷闷道,“有个自称医者的在里面诊治,已经一两个时辰了。”

两人四目相对,都蹙着眉头,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时,门吱呀一声大开。

“怎么样,大夫?陌九还好吗?”

郑龄立刻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

“先进来吧!”

那人站在门口示意两人进屋再说。

“她头颅遭受重击,击打器物应该是铁锤一类。再加上溺水,肺部和鼻腔都呛了很多水,尾骨还有裂缝。不过最致命的还是是头颅重击。”

“现在好歹这条命算是保住了。这是方子,抓药,给她喝下,慢慢调理,想是无虞。”

他递过来一张纸条放在祁连手中,就背起医箱。

“大夫,还未请教您大名。”

“等小九醒后,她会告诉你们的。”

那人说完背着医箱就消失在夜色中。

天色已经开始暗暗发出晨光。

“郑龄,今晚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这边我守着。”

郑龄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陌九,道了声安,退出房间。

祁连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睡榻上安安静静躺着的小人儿。

陌九,陌九,传闻遍地,却不想竟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软软糯糯。

他伸手摸了摸陌九的小脸蛋,有点凉,突然一只小手覆盖上来。

“母亲,母亲……”

陌九似是在梦中呓语,紧紧抱着他的手不放。手心冰凉,祁连反手握住,放在手心,人小小的,手也小小的,还胖乎乎的,自己见过的官家子弟也不在少数,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祁连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这孩子,想必是吓坏了!

陌九再睁开眼睛,已经到了第三天晚上。

她想坐起来,但是头疼得厉害,试了几次分毫未动,只好作罢。

刚想撇过头,一张略显憔悴的脸映在她眼里。

“三哥。”

她喊了一声想爬起来。

祁连按下她的身体,“你好好躺着,有什么想做的可以告诉我。”

见陌九嘴唇有点干裂,他起身倒了杯茶水,吹了吹,试了试水温刚好,递到陌九嘴边。

“三哥,我这是躺了多久了?”

“三天。你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陌九按着太阳穴,回想了片刻。

“我的鞭子,然后有人偷袭,砸晕了我,装进麻袋扔进了湖,麻袋里估计装了好多石头,很沉,拖着我沉下去……”

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昏迷之前所有的记忆。

“是这条鞭子吗?”

陌九接过鞭子,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条。三哥从哪里找到的?”

“那天晚上在湖心亭,就扔在地上。”

房间里面,对话还在持续。

窗户外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偷听。

郑陵推了推吕梁,轻声道,“你让开点,我也听听。”

“对你下手的人,你心中有没有个人选?”

陌九想了想,摇了摇头。

“会是郑陵吗?”

陌九一愣,思考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谁,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摇摇头。

“郑陵没那个胆子和魄力,他最多呀,找个麻袋套住我,找几个小弟打一顿,然后耀武扬威地地得瑟出去。杀人这种事,呵,他是不敢的。况且,在湖心亭放鞭子,他虽然不聪明,却也干不出来这么傻的事情。这是明显的嫁祸。”

窗外,郑陵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着吕梁惊诧道,“说的真准,竟然全说中了。”

吕梁扯了扯嘴角,回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旁边的郑陵。

刚想说话,头顶上传来声音。

“你们两个在外面聊的很开心,要不然进来和我们一起聊?”


两人在窗外趴了许久,眼前突然大亮,还不能适应,只觉眼前一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看清楚眼前场景。

祁连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俩,一脸肃穆。

“司教,就是这,我们啊,听说陌九生病了,这不就过来看看嘛!要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能帮一把是一把嘛!”

吕梁讪笑地开口。

郑陵忙在后面点头。

祁连冷冷道,“进来说话。”

两人点了点头。

吕梁撸起袖子,接连蹦跶了好几下,才终于钩住窗户棱,刚想手臂发力翻过来,只觉手下一松,“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

祁连看着他们的行径可疑,疑惑问道,“你们干什么?”

“您不是说让我们进去吗?”

吕梁摸了摸摔疼的地方回答。

祁连有点无奈,“门没锁。”

两人一脸羞赧地站在祁连面前,祁连却只是自顾自的喝茶,并不理会他们俩。

郑陵戳戳吕梁,示意他开口解释。

可吕梁紧闭双唇,打定主意不开口。

郑陵见吕梁是指望不上了,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只好自己上。

“那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戏弄于我,我本来是想教训教训这个小屁孩,让他知道天高地厚,可我并没想过杀他。”

祁连终于抬起眼睑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摇晃着手里的茶杯,“你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字不差地说给我听听。”

郑陵开始回忆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天下午打了一架,抢了鞭子后,我们就回了学寮。之后就一直待在学寮没出来。夜里午时左右,我和吕梁带着麻袋和棍子前往湖心亭,打算给他点颜色看看。”

“经过后面那一大片树林,刚要走到湖边的时候,我们模模糊糊看见湖心亭好像有人。于是就蹲在草丛里想观察清楚。”

“我记得当时好像有几个黑衣人在往麻袋里装什么东西,本来还想看个究竟,但只觉得脖颈一阵刺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我们醒过来,心里害怕就赶紧逃回了学寮。”

“第二天,我们就一直留心打听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洗澡的时候,才发现鞭子不见了。我们以为那天跑得太急,丢在了湖边的树林里,但是找了好几趟都没找到。”

“心里一直不安,后来我们从医舍打听到,说是将军府的小公子那天晚上被人打晕扔进了湖里。我们一合计,八九不离十。”

“所以我们这就跑过来看看情况怎么样嘛,谁知司教您也在呢!我们不知道她是陌府小公子,否则绝对不会冲突,更没想过要杀了她!”

讲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旁边吕梁见状,双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对对,我们不知她身份,并不是有意要与其为敌,望司教明察。”

祁连抬了抬手,“起来吧!我姑且当你们说的是真的。你们可曾有注意到黑衣人有何特征?”

两人起身拍了拍土,相望一眼,都摇了摇头。

“罢了,你们先回去吧!只是一样,再让我知道你们在这里为非作歹,欺凌弱小,我就把你们打包了快马加鞭送回府里,知道了?”

祁连凌厉的眼神吓得两人打了个寒颤,忙道了几声“不敢”退了出去。

祁连站起身,试了试陌九额头的温度。

“小九,今天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也别胡思乱想,尽快养好身子才是正事。我明天再来看你。”

陌府南苑,陌玉一脸严肃地坐在书桌前。

对面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袭黑衣,一头银发,脸色苍白,看不出一点表情,只左耳佩戴一个镶有红宝石的象牙坠饰,给脸上增添了一丝色彩。

“魑,陌九遇刺,可有查到是谁下的手?”

“当晚现场只有一条马鞭,此外半点线索也无。不过,事发当晚,咱们埋在各点的探子均报,一切如常。只那一处,人员有异常调动。”

魑例行公事般汇报,不见一丝波澜。

“若是如此,陌九遇刺一事估计和那里脱不开关系。”

陌玉转动着手指上的翠玉扳指,眼神深不见底,一股寒气在夜里晕染开来。

“请公子命,我们是否要派人保护小公子。”

陌玉低着头,有点出神地看着手上的翠玉扳指,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

“那边想要陌九的命。这事,我不能出面,更不能出手。你先退下吧!”

魑领命,抱拳离开。

刚走到门口,又听背后传来声音。

“你过去保护好她!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时间过得挺快,一眨眼就十多天过去了。

祁连和郑龄每天都会过来看望,有时候也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装模作样地路过,时不时伸长了脑袋偷偷摸摸地朝里张望。

身体大好,陌九申请恢复了正常学习操练。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那件事情一出,她陌府小公子的身份都传开。借着这个名号,旁人待她虽不十分亲近,但也是彬彬有礼。

每日上完课,她有时会去书肆读读书,有时会去校场射箭骑马。

天气好,还会和几个玩的不错的同门约着去辟雍周围踏青。

外人看来她已恢复大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头笼罩的那片阴云一刻不曾散去。

辟雍每逢初一十五都允许学子回府小住两日,学子们这两天总是格外的轻松愉快。

各府的马车在前一天下午就会早早停在辟雍门口等待自家少爷。

目送同门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回了家后,陌九转身去伙房吃了饭,打算散会儿步就回房。

天一黑,平常热闹的辟雍显得分外寂寥。

她独自一人在偌大的辟雍闲逛,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湖心亭。

不禁心头一紧,那时的窒息感好像又来了。

天旋地转,腿下一软,她跪倒在地,双手扶住凉亭的柱子,大口大口喘气,似乎脖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掐着,不能呼吸。

“陌九、陌九!”

有人在唤她,好像是三哥的声音。

平复后,她转过身,果然是祁连站在身后。

祁连赶忙上来扶住,搀着她在凉亭里坐下。

“你怎么了?”

“三哥,”陌九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一到这里,我总会想起那天晚上在水底……”

祁连抬起手,到半空中,停滞片刻,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的,没事的,你先放松。”

“三哥,小九究竟得罪了谁,为何非要我的命?”

她转过身,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求三哥授我拳脚功夫,不求夺人性命,但求自保。”

祁连扶起陌九,“如果你想学拳脚功夫,将军府自能找到身经百战的将领。你为什么会想到求我?”

陌九不禁苦笑,“父将得胜还朝那日,我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想必您,不,应该还有不少人,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只不过碍着陌府盛名没说出来罢了。”

她的笑容里更添了几分苦涩。

“其实,我母亲并不是陌府主母。我一生下来就和母亲住在京郊的一小处院子里,父亲很忙,一年难得见到两三面。我也不知道父亲竟是鼎鼎大名的陌古将军,在我来陌府之前,陌古这个名字只存在于茶馆的说书先生口中。”

“我回府后,一共没见过父将几面,主母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有哥哥一直照顾我。只是哥哥刚失去双腿,此生恐怕再没练武的机会,我怎么能在他面前提练武的事情?小九身无长物,只盼求得三哥怜悯,授我安身立命之术。”

祁连听完这一番话,思忖良久,点了点头。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倾囊相授。既是如此,从明天起,每天寅时和傍晚下学后,来东序后面的院落。只是我每日吩咐做的,你必须做到,否则第二天你就不必来了。”


天还黑着,陌九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窗户,天上还挂着几颗星星。简单洗漱一下,穿好衣裳,就往竹林走去。

风有点凉,学子们放假回府,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没费多大功夫,陌九就找到了祁连的院落,四下无人,只有虫鸣啾啾。

她试着推了一下门,院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天色很暗,看不清楚院落里有什么东西,就朝着灯光闪烁的房间走去。

“嗒嗒嗒”,陌九伸手敲了敲门,轻声唤道,“三哥,小九前来拜见。”

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儿,她刚想推门进去,屋内传来声音。

“你先绕着竹林跑个十圈。”

“啊?”

这竹林,她刚一路走过来都费了不少时间,地面坑坑洼洼,更何况还是现在这个时间,面前站个人都不一定能看清是谁,她怎么知道迎面会不会正好撞上一头睡梦中饿醒的熊。

“你若不愿,尽可以回去!”

屋里又传出声音。

“不不,小九愿意,这就去。”

说罢,她朝着竹林边缘跑去。

在旁边的竹子上,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做了个记号来计数,活动了下筋骨,就开始一圈一圈跑起来。

前三圈还好,到了第四圈和第五圈就感觉有点支撑不住,腿很酸,还变得越来越重。

后面两圈她几乎是咬着牙,靠意志力跑完的。

不过到了第九圈,她开始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累了,全身舒畅,第十圈跑完双腿酸疼,但是心情大好。

沿着小道走回小院时,前几天那些萦绕在心头的愁绪,此刻好像都跑到了九霄云外。

汗水从额头滴到土里,沿着头发滴在背上,只觉得有种莫名的喜悦和轻松。

天已经蒙蒙发亮,陌九回来时,正好看到祁连拿着木瓢浇花。

晨起的阳光打在祁连脸上,那团光晕又氤氲在竹林晨起的雾气中,一时间陌九呆立在原地,全然忘了置身何地。

祁连一抬头,正好看到陌九站在院门口一动不动,开口问,“跑完了?”

陌九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木木地点了点头。

祁连看了看时辰,“还不错,没有偷懒。”

“三哥,那我接下来做什么?”

“先用早膳吧!”

祁连指了指桌上的餐食。

桌上有几碟小菜,旁边放着一小锅白粥,靠门的位置放着两笼小笼包。

起床后,陌九就着冷水用了点干粮就来了,跑完十圈,正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到餐食,两眼放光。

“我素来不喜油腻,不过郑龄说你喜欢吃蟹粉小笼,我就差人做了两笼,你试试看合不合胃口。”

祁连舀了一碗白粥,放在嘴边吹了吹,又夹了点小菜尝了尝。

陌九夹起一个包子送进嘴里,汁液在嘴里炸开,温热的汤汁包裹了整个口腔,她几乎流下泪来。

用完早膳,祁连给陌九安排今天的任务,上午先在梅花桩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午膳后举重一个时辰。

你手臂力量不行,不多练习,无法御马射箭,最后再拉弓一千下,算是提前适应。

春日的日头虽不毒,也晒得陌九两眼冒金星。

站在梅花桩上还没半个时辰,她就感觉双腿发软,汗水一滴滴落下,但是低头看到满地的仙人掌,想想掉下去的模样,打了个激灵,又咬咬牙坚持着。她撇开眼睛,努力转移注意力。

与陌府南苑相比,这院落小而精致,嵌在竹林中,静谧而舒适。院落外围用木板做栅栏,从竹林中隔开一片小天地。

院门口,一条小径连接屋子,将整个院子一分为二,小径正中间是一棵桃树,估计已经种了四五年,树身虽谈不上粗壮,却已经实打实的稳固,枝丫在早春的阳光里,零星冒了几颗绿芽。

院子左边是一片花圃,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树,右边则开垦出一方方整齐的田地,种了些蔬菜瓜果,还有些看不出名堂的草药。

屋子隔出五间房,中间是大堂,大堂上面的匾额上写着两个个大字“竹园”。

左边两间分别是书房和厨房,右边两间是卧房,一间祁连住着,另一间是客房,虽没人住,也打扫得一尘不染。

屋子后面还有一片小池塘,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阳光折射在湖面上,晃得陌九一阵眼花缭乱。

祁连坐在书房练字,偶一抬头,已近晌午,走出房间一看,陌九还在梅花桩上扎马步。

他抬起手遮着阳光望去,“时辰已到,可以下来了。”

听到这话,梅花桩上的陌九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但抖了下又停住了。

“三哥,我、我,腿软。”

祁连抛下一句话,转身就朝院外走去。

“那你就在上面待着吧!”

“三哥,你去哪儿?”

“伙房,午膳。”

三哥已经消失在院门外,陌九心下一横,数了声“一、二、三”,就往下跳。

双腿险险越过仙人掌落在空地上,但刚刚扎马步耗尽了力量,双腿一软,一头栽在地上。

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土,朝外面跑去。

刚出院门,转头却看见祁连正在不远的树荫下面等着她,并没走远。

傍晚,陌九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学寮,一头栽倒在床上。

今天身上的衣服是湿了干,干了湿,被汗水浸泡地有些泛黄,全身黏糊糊的。

可是她爬不起来,只想躺着。

希望有人能打来热水灌满澡盆,然后整个人浸在水中,消除一天的疲惫。

可四下无人,在床上懒懒滚了一圈,还是不情愿地边哼唧边坐起了身,半梦半醒之间打来热水,简单洗漱后进入梦乡。

第二天又是如此,此后天天都是这样。

初二一过,辟雍又渐渐开始热闹了起来。

每天大清早陌九跑去竹林操练一番过后才去上课,下学后啃两口馒头又消失不见。

这让同行的郑龄完全一头雾水,这刚开学任务也不重,陌九到底在忙什么呢?

这日正好一起用晚膳,两人对面而坐。

郑龄看着面前正专心致志埋头吃饭的陌九,他却无心吃饭,几乎是把米饭一粒一粒地送进嘴里,夹起菜又放下,欲言又止。

陌九注意到眼前人的异常,询问道,“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不,没有没有,我没什么心事。”他吃了口米饭,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小九,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嗐,就这事儿啊?你直接问不就行了,还整这花里胡哨。”

陌九打着哈哈回答,“这不,身体素质赶不上同门,每次比试都垫底嘛,笨鸟先飞,就多锻炼锻炼呗!也值得你这样不好意思问出口?”

“哎,你别说,我还真越来越捉摸不透你了。”

他看向窗外,似乎在怀念那个初遇的夏天。

陌九握住他的手,“郑龄,现在什么也没变。”

“那天晚上,一夜之间,一切消失不见。我伤心了很久,想去找你,可身无长物,哪里都去不了。”

“转眼间,我们竟然在这里相遇。原来你是陌府的小公子,我早该想到你的身份不一般,否则不会来去匆匆,不留下一丝踪迹。”

“郑龄,不管我是谁,你我友谊绝不会变。”

看着陌九真挚的眼神,郑龄点了点头。

“对,永远的朋友。”

“冲这个情分,你帮我去点两份蟹粉小笼。我跑了好几趟,有点不好意思。”

郑龄翻了个白眼,“哦,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再要一壶茉莉花,去去油,我怕长胖。”

不等陌九说完,郑龄快步朝厨房走去,怕耽搁一会儿,她还能说出个满汉全席来。

吃完晚膳,天色已暗。

陌九一路小跑到竹园,还是晚了。

书房门开着,祁连正在看书。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

“小九来晚了,还请三哥责罚。”

祁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淡淡说道,“嗯,明天不用来了。”


三月三,上巳节。若逢天气晴好,青年男女便会趁兴出游。若天气不从人愿,这出游的日子就往后推迟半月。

这一天,人们会结伴到京郊的沂水,踏春游玩。

春水畔浴,佩兰祓禊,曲水流觞。

青年男女还会随身携带芍药,如有心仪之人,互赠以表明心意。

“长安水边多丽人,”陌九摇头晃脑地背起一句诗,“三哥,你就带我去玩玩嘛。”

刚三哥说明天不用来,陌九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抱着祁连的大腿就是一阵哀嚎。

祁连哭笑不得,解释道,明天上巳节春游,我有要事,无法给你指导。

一听这话,她登时放下心来,瞬间就把刚刚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缠着祁连非要带她去。

“三哥,你就带我去玩玩嘛!我保证好好听话,绝不乱跑。”

陌九撑着下巴,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祁连,楚楚可怜地央求道。

“你要是学业有这般用心,大司礼恐怕做梦都得笑出声来。”

祁连手中的书卷轻轻敲了敲陌九的脑袋,“我有事,并不是去玩的,没法带你。”

“您就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我的好三哥……”

被缠地没法,祁连索性把书一合,躺在了榻上,闭目养神,不顾陌九在旁边折腾。

陌九说了许久,见祁连不搭理她,索性踢掉鞋子爬到了榻上,往祁连身边一躺,耍赖道,“您要是不带我去,我就不走了,我就睡在这里,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祁连扶额,坐起了身,看着旁边施施然躺着的陌九,这做法好像似曾相识,之前也有人这么做过。

无奈妥协,“好吧,明天辰时在辟雍门口。”

陌九跳了起来,“好嘞,我这就去请假。”

辰时,天刚蒙蒙亮,陌九穿戴整齐就到了门口,马车已经等着了。过了一会儿,祁连带着小厮也到了。马车载着几人朝城郊疾驰而去。

到沂水时,天色已经大亮。清澈的湖水旁边挤满了三三两两的人群,大家在晨曦的阳光中戏水游戏,拿着柳枝一下下抽打水面,祈求流动的湖水,能够带走病魔灾祸,留下幸福和祥。

亭子里聚集了不少青年男子,坐在弯曲的水道旁,清澈的水流带着酒杯,一路从众人身前经过,击鼓声停时酒杯落在谁跟前,那个人就要喝掉杯里的酒,赋诗一首。

桃林的花朵开得正好,一簇簇挤在一起,远看就像树梢上升起一团团粉红色的云,姑娘们清脆的笑声从里面传来,传来生机灵动,也带来无尽春意。

陌九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以前不能出门,更别说集会,如今看到这番情景,内心别提有多开心。

“我就说你怎么今天一大早梳妆打扮,以前没见你这么用心过,原来秘密在这里呀?”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到陌九耳朵里,似是位俏皮姑娘正拿闺中密友打趣。

陌九循声看去,只见不远的桃树下,一粉衣女子和一黄衣女子正打眼儿瞧着他们这个方向。刚刚那声音便是粉衣女子在说话。

见他们注意到自己这边,她又继续打趣身边的黄衣女子,“得啦,得啦,还不快过去。”

那黄衣女子嗔怒似的掐了掐好友的胳膊,半推半就地被拉到了他们身边。

“蔓儿参加三皇子殿下。”

那黄衣女子朝祁连轻轻施了个礼,脸颊上升起两团红晕。

“蔓儿多礼,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林蔓儿从丫鬟的手中接过一只芍药,满眼期待地递到祁连面前,声音轻轻软软,羞得满脸通红。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芍药一只,望公子不弃。”

林蔓儿心下紧张,不知道自己这样大胆的举动会不会引得祁连反感,低下头不敢看祁连的眼睛。

停顿半晌,见祁连犹豫片刻,接过了她手中的花,喜上眉梢,眼睛都染上了笑意。

“奴家备有几盘点心,不知公子可愿品尝一二。”

“点心?好啊好啊。三哥,我们正好能尝尝。”

二人婉转之时,忽听一童稚声音传来,瞬时暧昧的氛围就消散了大半。

粉衣女子见有人破坏自家姐妹寻夫郎,连忙拖走这个小屁孩。

“好了好了,姐姐带你去吃点心,你别在这边杵着了。”

跑出去很远才记起向祁连打招呼。

“这小屁孩儿我先带着玩一会儿,你们好好吃点心!”

直到两人彻底看不见,那粉衣女子才气喘吁吁地放下陌九,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扶着身边的桃树,一个劲儿地喘气,喉咙冒烟。

眼前出现一水壶,她大喜过望,拿过来咕噜咕噜一顿猛灌,喝足后才记起要向水壶主人道谢。

“姐姐,你是不是该把水壶还给我了?”

粉衣女子瞧了瞧面前的小孩儿,把水壶递了过去,“你是谁?”

陌九做了个揖,“在下陌九。”

“哦,原来你就是陌九啊!”粉衣女子斜眼打量面前的人。

“你认识我?”陌九抬头问道。

“我不认识你,却早闻大名。你猜猜我是谁。”

粉衣女子微微弯下身,大脸堵到陌九眼前。

陌九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猜不出。”

“本来啊,我也是要去找你的,你却自己送上门。你在辟雍仗着身份胡作非为,欺负我弟弟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粉衣女子站直了身子,恨恨说道。

“小九进辟雍,总共也没多久,更不曾欺负过什么人!姐姐您是不是听岔了?”

陌九思前想后,自己哪里有欺负过什么人,倒是差点让别人欺负了。

等等,让别人欺负,这眼前人不会是……

“您,莫不是郑陵的姐姐?”

陌九试探地问道。

“哎呦,陌小公子好记性,这才记起来,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粉衣女子讽刺道,“没错,我就是郑陵的姐姐,吏部尚书府的嫡女,郑盼梅。”

“你欺负郑陵,可恨父亲还责怪弟弟该惹你,给狠狠抽了一顿鞭子,在祠堂跪了两夜,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才能稍稍活动。你如今让我碰上,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这吏部尚书夫妇真真一对妙人儿,竟能生出这么两只活宝。

陌九心里暗忖,自己说什么,估计她也不会信,只好问道,“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

刚说完,她出手袭向陌九。

陌九闪身轻轻避过,“我不想动手。”

谁知道她又调转方向,手成鹰爪状向陌九脖颈处扑来。

陌九见她非要打一架,招式阴毒,只好闪身到她背后,照着她背心处就是一脚。

郑梅儿刚刚出招时用力太猛,基础又不稳,背后遭这么一脚,瞬时就失去重心,一头栽在地上。

刚想爬起来再反击,一翻身,却见陌九的马鞭已经抵到眼前。

她紧张地闭上眼睛,浑身直抖,却听到马鞭在耳畔风声呼呼,在近处调转方向,抽向旁边的树干。

“算了,我不愿与你为敌。况且,我的鞭子不是来打女子的。”

远处树林中,几个黑衣人正远远望着这场打斗。

其中一人问领头的黑衣人道,“头儿,我们现在过去吗?”

领头黑衣人摇了摇头,“不,还没到时候。有其他人在场,我们不好下手。”

“况且这位大小姐不是我们的目标,也不能随便下手。暂且等等,也好让这位大小姐给我们打头阵。”

“那你们要不要也和我先打个头阵啊?”

背后有人突然说话,黑衣人赶忙转头。

一银发少年从天而降,手持两柄弯刀,趁几人不备冲过来。

几个黑衣人瞬间毙命,剩余几人反应过来,仓惶之间应战,武力不敌,准备仓促,根本不是银发少年的对手,只得边打边逃。

但那银发少年没有饶过一人的意思,越冲越狠,手法愈发伶俐狠决,双刀在手里舞起来活像两条银蛇,瞄准猎物就冷厉出击。

“你到底是谁?”领头黑衣人见兄弟都已倒在血泊中,而那银发少年却缓缓逼近。

他近乎歇斯底里,“你到底是谁?”

“这话你留到地府去问判官吧!”银发少年冷冷回答,抬起双刀。

刚要砍下去时,那领头人哈哈大笑。

“哈哈哈,洗血录做事,什么时候失手过?”

“洗血录?”双刀停在离脖颈一厘米处,银发少年狐狸眼一眯,“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那人仰天长笑,“从我嘴里你什么都不会知道。”

说完,他撞上双刀,鲜血喷涌而出,自刎身亡。

银发少年蹙眉思索,片刻就反应过来。

糟糕,陌九!


魑赶到的时候,地上一片鲜血,半分人影不见。

他四处搜寻,也不见半点踪迹。

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眉心微微蹙起,额头蒙上一层细细的汗珠。

陌九不知道面前还有多少黑衣人。

她摇摇头,挣扎着想要看清,但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层浓稠的黑雾,怎么也摆脱不了。

几次无果,她放弃了之前的尝试,勉强通过声音辨位。

敌暗我明,陌九竖起耳朵分辨,还是快不过对方的刀子。

那刀子一次又一次没入皮肉,疼得陌九发出“嘶嘶”的抽气声。打赢对方不可能,只得边打边跑,希望尽早跑到人多的地方。

可是那些人铁了心要送她去地府,招式越发狠绝,直指心脏处刺过来。

她什么都听不见,脚下一片湿润,好像跑到了有水的地方。

如果这就是命运,她撕心裂肺地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呼喊,“哥哥”,接着跪倒在地。

“哥哥”,陌九睁开了眼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小厮闻声进来,见她坐起了身,激动地跑了出去。

“公子,公子,小公子醒了!小公子醒了!”

陌九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这里是陌府南苑。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挤满了人。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好像有什么事忘记了……

待陌九回过神来,房间里只剩陌玉坐在床前。

“你似乎有心事?”陌玉问道。

陌九摇了摇头,“不,没有。刚醒,不适应,过一会儿就好。哥哥,我昏迷很久了吗?”

“已经三天了。医师说,你命悬于一线。还好,还好你没事。父将,母亲,都很担心你。”

陌九脸色苍白,嘴角微微扯了扯,想笑终究又没力气。

“哥哥少骗我了。明明担心我的是您。小九没事,不用担心。”

她轻轻握住哥哥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陌玉缓缓抚了抚陌九额头,“没事,你休息吧!我等你睡着后再走。”

陌九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陌玉看着熟睡中的陌九,喃喃一句,“出来吧!”

闻听此言,屏风后走出一人,跪在地上,双手抱拳。

“是我大意,几乎断送小公子性命,请大公子责罚。”

陌玉冷冷道,“按规矩自去掌刑司领罚。”

他撑着手移到轮椅上,转动轮椅换了个方向,移到魑面前。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一个细节不落。”

魑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后来去现场勘查,树干上生石灰洒落的痕迹,看来是有人趁小公子不备,用生石灰迷了小公子的眼,然后赶尽杀绝。”

“小公子最后出现在渭水。当时有不少人在下游,都说小公子被追至渭水中央,那渭水沿陡崖而下,小公子正欲跳下时,有一锦衣少年挺身而出,挡在小公子面前,击退了那伙杀手。”

“锦衣少年?可知身份?”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屋内的烛火亮了半宿。

窗外西风骤起,清冷的月光斜照在柳树上,斑驳了南苑的窗棂,书架上摆放的兰花散发出阵阵清香。

巡逻守夜的士兵紧了紧棉衣,发牢骚。

“眼瞅着快入夏的时节,长安的夜依旧寒冷而漫长”。

同伴打着哈欠,“等太阳出来一切就会过去。”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纸沿着床往上攀爬,陌九感觉脸上热热的,眼前一片赤红。

她揉了揉眼睛想坐起来,不过半分力气没有,强撑了几下作罢。

门“吱呀”一声,很微弱的声响,还是引起了陌九注意,有人走了进来。

“我估摸着你快醒了,就来看看,今天感觉怎么样?”

墨白推着陌玉走到床前,便退了出去。

“哥哥,我好多了,过几天就能回辟雍读书。对了,哥哥帮我向各位大司教们请假。也向三哥带句话,说我安好,过几天就回去。”

虽然还是使不上力气,陌九的精神已经好了不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带喘的。

“三哥?我倒不知你何时多了一个哥哥?”

陌九脸色苍白,黑白分明的眼睛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眼珠滴溜溜直转。

陌玉看在眼里,心里才稍微放心下来。

“就是‘三殿下’嘛!哥哥不记得了?当时你还在场呢!还是哥哥为我引荐的。”

陌玉不置可否,喊了声墨白。

墨白答了声,随后几个丫鬟端着食盘鱼贯而入,径直走到陌九面前,屈腿弯腰,将食盘奉于床前。

从这个角度,陌九躺在床上,正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食盘里装了些什么食物。

“我看看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陌九也确实饿了,在床上躺了几天,昨天醒了,医师又嘱咐先不能进食,只是喝了好几壶苦药汤。

领头的丫鬟答,“回禀小公子,这盘是胡麻粥,有润肺止咳之功效;这是桂花茶饼,皮薄如纸,酥脆香甜;八宝粥,健脾养胃,益气安神;枣泥山药糕,滋补气血,入口即化;豆腐皮包子,形似福袋,爽口不腻;冰糖燕窝,调理精神,健脑强身;最后是糖蒸酥酪,鲜美解渴,赛雪凝肤。”

“你想吃什么就告诉她们,自己不必起身。”

陌九来回看了看食物,或清粥小菜,或药膳补品,没看到自己爱吃的蟹粉笼包,摸着肚子有些不甘心。

“哥哥,我躺了这几天,就喝了几天的苦药汤,喝得嘴里直发苦,胃里直泛酸。”

陌玉应答,“那你待怎的?”

陌九继续摸着肚子,“有点肉就行。如果有蟹粉小笼,给来上两盘就很不错。要是谢家桥那家的就更是美味,刚出锅来上一口,那汤汁,那鲜美……”

众人听她说得正开心,忽听得不知哪里传来“咕”的一声,接着又是两声。

陌玉疑道,“什么声音?”

立在床前的丫鬟们好像发现了什么,啥话都没说,只是低头偷笑,使着眼色和同伴互换意见,心有灵犀。

旁边的墨白似乎也会意,拿眼挑陌九,打趣地说道,“怕是有人肚子里的馋虫睡醒了呢!”

陌九面露羞赧,“哥哥,是我饿了,肚子叫来着。那条虫子吃饱,就能睡着。”

陌玉回过神来,知道众人拿她打趣。

“你身子还没好,医师特意嘱咐,要清淡饮食,修养身心,你还专挑那些油多肉厚的张嘴,你猜我会满足你么?”

陌九垂下眼皮,闷闷答了一声“哦。”

紧接着,几个丫鬟就挨个儿舀着汤粥喂到陌九口中,陌九食不下咽,只是一口口重复着咀嚼的机械动作。

看她没精打采,喝粥如要命的样子,陌玉叹了口气,回头吩咐墨白。

“听到小公子刚说的了?还不去?”

听到这话,陌九眼睛顿时放光,神采奕奕,哪还有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哥哥,真的?”

陌玉打量着她这不成材的模样,“只能吃两个,先好好喝粥。”

陌九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听哥哥的。那个燕窝,端过来我自己喝。还有那个什么酥酪,也给我来两块。”

边喝还不忘记抬眼瞅着陌玉,眼睛里满是笑意。

饭后,陌九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打嗝,“谢谢哥哥款待,小九吃得很好。”

陌玉正看书,见她饭毕,抬起头看了一眼。

“吃得开心就好,我还有事,你休息吧!有什么事就叫竹砚,以后他伺候你在府里的饮食起居。”

门外一小厮听见主子提到他名字,在门口处跪下又起,以示自己就是竹砚。

见陌九点头明了,方退了出去。

“哥哥,小九还有一事不明。”

陌玉刚要出去,闻听此言,转动轮椅,示意墨白退下。

陌九问道,“哥哥,追杀我的人,可有什么线索?”

这个问题一直压在她心上,就像那天被装入麻袋,拖她入水的石头,她想逃,想呼吸,但只能被拽入更深的水底。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有记忆以来,自己和母亲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从这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

现在母亲失踪,生死不明,自己到了这里,还是逃脱不了被追杀的命运?

她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索命?

陌玉转动轮椅的手停了片刻,又继续转动轮子,撇开眼睛不去看陌九,回答道,“还在查,现在没有任何消息。”

“如果有查到任何消息,请哥哥一定立即告知我,也许能查出母亲的消息。”

陌九神色急切,甚少能看到这种迫切和恳求的表情。

她也许可以不关心自己,但却没办法忘记失踪的母亲。

失踪的母亲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会不会有人对她不利?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房间里一片寂静,空气似乎都染上了二人的思绪,变得沉闷压抑。

“哒哒哒”,敲门声传来,门外是墨白的声音。

“公子,有贵客来访,将军叫您去前厅。”


陌九很想大笑,不过那么多人在场,似乎不是个好时机。

她强压住笑意,脸上绷出心如止水的平静,鼻子却忍不住一抽一抽。

“没想到你们这对活宝也有今天!”

陌古一脸肃穆地坐在书桌,换下铠甲,身着布衣,周身却还似凝固了若有若无的黑气。

郑维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低头暗叹。

想他堂堂的吏部尚书,虽不至万人之上,可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往日只有别人在他面前低声下气,自己何曾这么颜面扫地!

眼见这气氛能杀人于无形,他开口打破僵局。

“将军,这事儿全怪我那双不成材的儿女,全叫内子宠得无法无天。如今犯下大错,还请将军和小公子海涵!以后如果有用得着郑某的地方,一定鞠躬尽瘁。”

刚刚在堂前,郑维言辞恳切,恨不得跪下道歉。现在在小辈面前,也能放得下身段。这对他来说,已实属不易。

况且陌九现在身体也好了大半,念及此,陌古气已消了大半。

“郑尚书此言就太见外了,不过是小辈们玩闹,不小心失了分寸,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值得您这般郑重其事?”

“您和小公子不和他们计较,是您大度,我可不许他们这么放肆。”

郑维凛冽了声音,朝着门外怒喝了一声。

“还不给我进来。”

门外两个人影,低着头,拖着脚步,灰溜溜地蹭了进来。

郑维斥道,“我在府里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两人被吓得汗毛直竖,立马挺直了身,“咚”一声直愣愣跪倒在地。

“请将军海涵,此等错误必不再犯。”

陌古作起身状,抬手示意,“快快起身,不值得如此。”

此件事情就算过去,陌古和郑维打算离开。

躺在床上的陌九眼见自己是最大的受害人,却一点都没发言权,急得眼珠子直转。

“咳~咳~咳~”

陌九挤出几声浓烈的咳嗽。

刚刚一直没说话的陌玉也很配合,“小九,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郑维在吏部混了这么多年,从最底层的员外郎一步步爬到尚书的位置,早就成了人精。

别说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便是那些官场老手,他斜眼一瞄就能看出他们心底打什么主意。

陌九咳嗽声一出,他就知道这位小公子打着什么心眼儿。

他没说话,只等看着陌古有什么反应。

“小九,又不舒服了?”

陌古停住脚步,向她这边看过来。

“父将,那天生石灰进到眼里,呛进肺里,烧得我火辣辣的疼,现在还疼呢!”

接着,又是几声拉长音的浓烈咳嗽,还伴随着装模作样的痛苦呻吟。

陌古刚要开口,陌玉却先把问题抛给了郑维。

“世伯,小九那天被送回府里,医师诊治时说,如果不是小九闪避及时,再多点生石灰入眼,怕就再也看不到了。世伯您一向体恤小辈,肯定知道小九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郑维刚刚还在看戏的脸,瞬间带上了悲痛的面具。

“世侄说得没错,我感同身受,要不然我给小世侄道个歉,或者只要我能做到的……”

“爹,”郑家那双儿女不忍看父亲如此受辱,出声阻止,“以您地位,怎么能向她道歉?”

陌九也连忙开口,“世伯折煞小九了,小九怎敢冒犯您?只不过,小九这几天郁结于心。若是能听到公子小姐道个歉,心结一解,兴许就能好快些。”

郑盼梅一个上午尽是看父亲委屈求全,怒火早就冒到了嗓子眼,从牙缝间恶狠狠挤出几个字。

“你做梦。”

郑陵虽没有那么沉不住气,只是一句话也不说,脸色铁青。

郑维见他们这个样子,厉声道。

“你们是聋了吗?没听到小九怎么说的?还不照做?”

此时郑盼梅早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从小到大,自己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爹爹更是一句重话都没对自己说过!

而今天,就因为他们,自己却受到如此羞辱。

可是,如果自己硬抗,最后难堪的也只会是父亲。

想到这里,她硬生生压下哽咽的嗓音,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陌九得意洋洋,正在兴头上,压根儿没看到陌玉一个劲儿使眼色,犹嫌不够。

“听不见,大声点。”

郑盼梅红了眼眶,大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里夹杂了哭腔。

眼泪夺眶而出,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郑陵看姐姐这样,也不禁眼角发酸,喉咙哽咽,无力地张口道歉。

陌九没想到郑盼梅反应这么大,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也不是滋味,听见郑陵出声,闷闷说了声。

“这件事到此为止。”

众人散去,只陌玉还待在房内。

“哥哥,我是不是很过分?”

陌玉轻轻点了点头,“很多事,点到为止,冤家宜解不宜结。”

陌九有些内疚,确实自己不应该这么为难一个女孩子。

见她有些低沉,陌玉安慰,“算了,你也别放心上,毕竟也是他们有错在先,以后注意。”

陌玉的房间位于南苑正中,陌九住在相隔不远的厢房,相互有个照应。

院子里小溪潺潺,假山林立,花草争艳,引来不少鸟雀虫兽在此驻足安家。

郑盼梅眼眶红红,坐在假山后的岩石上嚎啕大哭,似乎要发泄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痛苦。

也不知哭了多久,才逐渐平静下来,注意到周围的风景,是如此灿烂的春光。

不远处的草地上还有一对可爱的小兔子正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

那两只兔子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两只红眼睛忽睁忽闪,只是两只耳朵还警觉地翘起。

盼梅刚刚还哭得梨花带雨,瞬时喜欢上了那两团兔子,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一边,一寸寸地朝着目标前进。

“郑姑娘,郑陵正急着找你。”

不知道谁突然出声,惊跑了两只生灵,郑盼梅直起身,正要发火,转身却看到斜后方是坐在轮椅上的陌玉。

陌玉看到她转身,先是一愣,脸上出现一丝异样,随后立刻恢复了往日神色。

“我先让墨白带姑娘找个房间重新梳妆吧!”

重新梳妆?

什么意思?

郑盼梅正疑惑着,面前突然出现一面铜镜,墨白拿着铜镜正站在她旁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也吓了一跳,里面这个蓬头垢面、两眼乌黑的疯女人是自己?

这要是传了出去,自己在长安的贵族小姐圈子里还怎么混?

饶是如此,她还是佯装淡定,“去就去,你们不要想耍什么坏心思!”

一个时辰后,陌玉正伏案写字,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眼睛都没抬,淡淡说道。

“我已经差人去喊郑陵过来,你稍坐片刻。”

“你都没抬头,怎么知道是我?”

陌玉放下手中的笔,“除了你,府里没人会不敲门就推门进来。”

被他这么一说,郑盼梅脸色微变,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刚才就是你,和你可恶的弟弟,大庭广众下让我难堪。”

“如果你是说这件事,那我代我和小九向你道歉,确实不该让你难堪。”

陌玉抬起头看了眼郑盼梅,“不过,郑姑娘,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错处呢?”

郑盼梅躲开眼神,有些心虚,“我有什么错处?如果真有,也是被你们逼的!”

“那,是有人逼你出手暗算小九的?”

郑盼梅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理亏,却还是硬扛。

“那也是你弟弟先欺负我弟弟的,我只不过出口恶气,何错之有?”

“你和郑陵一起长大,情谊颇深,自然也该了解其为人,他果真是会被小九欺负的人吗?若真如他所说,郑世伯怎会不清楚?”

“有人欺负你弟弟,你会不开心,那你伤了我弟弟,我心里会不会好受?”

郑盼梅一时哑口无言,轻声嘀咕。

“就算是我出手在先,也只是撒了把石灰,重伤也不是我打的。”

“确实不是你亲手打的,但却是你把她置于如此凶险之境。好在小九没事,否则你以为贵府、郑世伯就不会受牵连吗?”

郑盼梅最不擅长说理,动手比动脑子快,又是自己有错在先,嘴硬道。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你们都对,行了吧!”

她扭过头,暗自生闷气。

外面传来墨白的声音,“公子,蟹粉小笼刚热好,是现在用吗?”

陌玉指了指郑盼梅旁边的桌子,“你先放那儿吧!”

书房里一片寂静,陌玉埋头于书册典籍,只有窗外黄鹂啾啾打闹,欢快地不行。

郑盼梅一大早就开始受罚,到现在滴水未进。

刚刚悲痛中一点没感觉饿,现在平复下来,只觉得饥饿难耐。

而那份蟹粉小笼的香味,又有意无意地往她鼻子里钻,勾引着她下嘴品尝。

陌玉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这是一个时辰前买的,如果姑娘不嫌弃,就尝尝吧!”

此言正合了姑娘心意,郑盼梅“哦”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陌玉,津津有味地品尝了起来。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陌玉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是真饿了。

看着眼前仅剩的两个包子,郑盼梅终于想起来旁边的陌玉。她故意板着脸问道。

“还有两个,你要不要尝尝?”

“我素来不喜这些,只不过小九喜欢吃。现在看到你吃得开心,这就够了,姑娘用完便好。”

陌玉还是坐在案前看书,眼睛都没抬起。

不久,郑陵急匆匆赶到书房,作揖后道了声“大司武”,便拉着姐姐匆匆离去。

二人出府的路上,郑盼梅问道,“你怎才来?”

郑陵也没什么好气,“我正找你呢,正好被陌夫人看到,留我说了会儿话,问了问母亲近况,这才晚了些。”

“你先前说,你被陌九套进麻袋打了一顿,果真?”

郑陵眼见自己的话惹出了这么大麻烦,知道瞒不过去,在姐姐的追问下,一五一十交代了个底朝天。

郑盼梅恨得牙痒痒,拧着郑陵耳朵,揪上了自家马车。

车夫见二人上车,扬起鞭子,正要驱马时,却听到后面有人气喘吁吁赶来,追着马车喊道。

“等一下,我们公子还有东西要交给姑娘……”


两人掀开窗帘,探出头去,只见马车后面,墨白气喘吁吁追过来。

手里还拎着个东西,用布盖着,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待跑近,他把东西举过车窗。

“郑小姐,公子吩咐给您送过来的。”

郑盼梅掀开一看,一个精致的小铁笼里两对通红的眼睛忽闪忽闪,是那对白绒绒的兔子。

原来他看到了,还放在了心上。

郑盼梅心中暗喜,笑容悄悄爬上了嘴角。

郑陵见姐姐模样,也想看个究竟,却没想到姐姐立马把布盖了下来,护在胸前,恶狠狠地转过头瞪着他。

“你想干什么?”

郑陵吃瘪,从小他就不敢和姐姐对着干,缩到马车一角,撇着嘴答道。

“我就想看看,又没打算要。”

郑盼梅不管他,“你家公子可有说些什么?”

墨白摇了摇头。

马车慢悠悠地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郑盼梅问道。

“陌府的大公子,不,是你们大司武,是个什么样的人?”

陌九这一躺又是好几天,舒服是真舒服,没劲儿也是真没劲儿。

最开始两天不用早起练功,也不用伏案读书,确实开心了两天。

不过没过多久,享受够了难得的清闲,她又开始想念辟雍的生活,想念三哥和郑龄,甚至还有点想见到吕梁和郑陵。

念及此,她吓得一个激灵。

果然人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眼见春光明媚,她爬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打算去和哥哥商量回辟雍的事情。

大半个月没下地,突然一站起来,脚下虚软,打开门一看,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院子里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红彤彤的丝绸,目光所到之处,锃光瓦亮,地砖恨不得照出人影。

原本院子里放了许多花花草草,现在小盆的大多移栽到其他地方。

有些年头的树木不好移动,枝桠上就挂上了很多红丝带,空出大片大片的空地。

小厮们神采奕奕,眉目间尽是轻松舒缓,忙忙碌碌地往空地上搬运着各色物件,桌椅长凳自不必说,还有投壶、击鼓、曲水流觞桌等各色玩物。

陌九走下台阶,随手拉住一个经过的小厮,“最近是要过节吗?”

小厮放下手里的活计回话,“小公子有所不知,还有两天啊,就是咱们大公子满十七岁的生辰,夫人吩咐,要好好操办呢!”

原来是哥哥的生辰,陌九屏退左右,冲向陌玉的房间。

“哥哥,哥哥,你马上就要过生辰了?”

房间本就离得不远,她边跑边喊,整个南苑几乎都能听到。

“你再大声点,府门口的侍卫就能听见了。”

陌玉用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头,“身子好全了没有?就敢这么莽撞,是不是还想多躺几天?”

“我看啊,小九肯定是觉得辟雍读书练武太辛苦,还想再躺几天。”

陌九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人,转头一看,发现祁连正躺在榻上。

清风吹过,撩乱额边的发丝,一双杏花眼笑意盈盈地盯着她,左眉间朱砂痣添了几分快意。

“三哥,你怎么来啦?”

陌九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大半个月没见到祁连,喜不自禁,一下子就跳到了卧榻上,一头扑进祁连怀里,脸蛋儿使劲儿蹭着祁连的前襟,活像一只许久没见到主人的小狗,一见到主人就亲昵的不行。

“这才多久,你这个三哥呀,都快取代我这个亲哥哥了!”

陌玉看着弟弟模样,佯装吃味。

祁连一只手向后撑着,一只手揽着陌九。

“小九,你先撒手,你勒得我喘不过气。”

陌九沉浸在兴奋中,这才意识到手下力气确实没分寸,跳下卧榻。

“能再见到三哥,小九可开心了。”

祁连摸了摸她的脸颊,话音里有些没底气。

“你养病这段时间,我来过南苑几次。好几次想去看看你,没保护好你,是我疏忽大意。我总担心着,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陌九摇头,“怎么会呢,三哥,是我非要闹着你出去!要说有错,也是那帮杀手的错。三哥事先又不知情。等小九这厢身体一好,回辟雍继续练好功夫,一定要把这伙人揪出来,查个水落石出!”

“我们也说起你回辟雍的事,就等大司武生辰过后再回去吧!”

“哦,对了,我都差点忘了刚跑进来,就是说哥哥生辰的事情。”

陌九跳到卧榻另一侧坐下,“哥哥,你生辰肯定热闹,要不要我表演个节目,助助兴?”

说着,她又跳了起来,手舞足蹈,比划着拳脚功夫给陌玉看。

陌玉看不下去,转过头笑着对祁连说道。

“我最是不喜这些场合,嫌吵闹。不过母亲非要说好好操办,就随她吧!”

陌九刚兴冲冲地比划了半天,见哥哥不搭理自己,蔫了劲儿,躺在榻上,听着两人说话。

“你呀,连个姑娘都没打过,还要在我生辰宴上比划,怕不是要给人家在大庭广众下,从擂台上踹下去才行吧!”

陌九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打不过她,就、就是好男不跟女斗,况且她还耍诈!”

“那是不是,还有个成语,兵不厌诈呢!”

祁连正了正神色,说道。

陌九知道说不过,低下头承认错误,“这次是我疏忽,以后会留心的。”

看她灰心丧气,陌玉安慰道。

“小九也不要灰心,这次得了教训也未尝不是好事。如果是在战场上,做主帅的,一个念头、一个瞬间,就是多少人的性命,如果……”

“好,哥哥,小九知道了,这就回房间用功学习。”

陌九预感此地不宜久留,接下来应该会是她两位哥哥轮番进行思想教育,赶忙打断了话头,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祁连有些意味深长,“他似乎不想听你讲这些事情。”

陌玉斜过头,向窗外的柳树投去目光。

“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陌九跑回房间,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把门关起来。

竹砚狐疑地看着自家公子,“小公子,是有人在追你么?”

陌九镇定下来,摇了摇头,“不是,不是。”

呷了口茶,她上下打量竹砚,“你来陌府多久了?”

“小人六岁被卖到府里,迄今为止,已经满十年了。”

“那你对大公子了解多少?”

“敢问小公子,这‘了解’主要是指?”

“就是哥哥他有没有特别喜好的东西?”

陌九站起身来,边踱步边说。

“或者,我换个说法。他过生辰,会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礼物?”

竹砚蹙着眉头想了许久,“小人不知。或许小公子可以去问问墨白,墨白一直在大公子近旁伺候,最了解公子喜好。”

“他现在在哪儿?”

“这个时辰,如果不在大公子身边伺候,就在偏房。”

此时,偏房里的墨白睡得正香。

他梦见有根狗尾巴草在鼻子里搓澡,猛地一个哈欠打出来,舒服了不少。

转了个身继续睡,迷迷糊糊中却看见面前站了个人影,手里拿着面大锣,抬手就要敲下去。

他瞬间清醒了大半,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别别别。”

待看清是陌九,腿一软又瘫了下去,打着哈欠儿抱怨道。

“小公子,您干嘛呀,打扰人家睡觉。”

陌九往床上一坐,一只胳膊搭在墨白身上,“你这觉可沉啊,公子可着实费了些力气才把你叫醒。”

“小人昨天晚上轮值守夜,一晚上没睡,刚睡着没一会儿就被公子给闹醒。公子行行好,让小人打个盹儿,再没一会儿,又要当值了,让小人抓紧时间再眯一会儿。”

墨白闭着眼睛边说话边抽着鼻子,不一会儿又打起了呼噜。

“咚~咚~咚~”,连着就是三声震天的锣鼓响,震得他耳朵生疼,脑袋嗡嗡作响,睡意立刻消了大半。

“小公子啊,你就当可怜可怜小人吧!”

他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陌九耳朵里塞着棉条,手里提着面锣鼓,插着腰趾高气扬地站在他面前。

“我就想问你个问题,你回答完就可以继续睡,我还能让哥哥多放你半天假。”

陌九撤下锣,紧挨着墨白坐了下来。

“小公子说说看。”

“哥哥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特别想见的人?”

“这,”墨白正经想着,嘴里喃喃自语,“公子倒是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至于想见的人嘛……”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公子叮嘱,要是有人打听他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透露。我不能说。”

“你这人真是死脑筋!哥哥担心的是那些可能对他不利的人,会打听消息心怀不轨。”

陌九自证清白,继续摆事实讲道理。

“我和哥哥的感情你是看在眼里的,况且我没本事也没动机对哥哥不利,对不对?”

“哥哥对我这么好,眼看他生辰将近,我若不用点心,那还算是个人吗!”

墨白还是很为难,手里攥着床帘。

“这、这,我确实不好办哪!小公子就不要为难我这个做下人的了!”

看到他这个反应,陌九更加确信这小子肯定知道些什么。

“你若实在担心,我给你写个保证书,就说这个事儿是我逼你说的,如果有任何后果,我一人承担,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眼见他还有点犹豫,陌九软硬兼施,“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以后和平相处;否则你知道后果。”

墨白拗不过,思考半晌,终于横下心。

“好吧,小公子,告诉您也行。不过这事儿,千万千万不能外传,否则可能会有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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