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于许泽杰来说，不过是报恩。
“我靠许泽杰，马上要上场了你还在这儿发什么呆啊！”段浩然穿着他最爱的球衣和球鞋满场找许泽杰。
“哦知道了，我来了……”许泽杰看着那棵操场边的桂花树出神。
“哎哎——”一下子被段浩然从身后捞脖子捞走了。
“噢哟，体委，今天你又没项目，穿这么隆重做什么？知道的以为你在炫耀，不知道的以为你满场钓桃花呢！”李茉妍朝着段浩然说，她今天扎起了高马尾，整个人的气焰也高了起来。
“李茉妍你睁开眼好好看，我只钓了许泽杰！”段浩然踮起脚，一把搂住许泽杰。
“啧啧啧，姐姐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要去闯事业了！”李茉妍做着拉伸走去了跳高的检录地点。
“哥哥哥你快去！那边已经开始检录了”段浩然把许泽杰一掌推走，然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到李茉妍的辫子一甩一甩的，突然一跺脚，往李茉妍的方向走了。
“你……”许泽杰看见段浩然就这么跑了，“有了女人忘了兄弟！”许泽杰一个人走去了塑胶跑道上。
“林言栀！我刚找你半天了！”李茉妍走过去的时候看到了林言栀在跳高垫旁边站着。
“我等着你呢！”林言栀拉着李茉妍去检录了。
段浩然赶过来，站在人群的后面，那个最不显眼的角落，人来来回回，他盯着自己的球鞋左右挪动，生怕自己的新鞋被踩脏了。
“你实心球什么时候？”李茉妍问道。
“明天，没事，跟你的比赛不冲突。”林言栀嚼着酸奶。
“我不是怕你跟我的冲突，我是怕你和肖子毅冲突了。你不是答应他要看他比赛的吗？”
“我？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他？”林言栀故作思考。
“拜托，您可别嘴硬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又是肖子毅给你的吧！”李茉妍抢过林言栀手里的酸奶瓶子。
“哎！别弄泼了！”林言栀像护犊子一样立马把瓶子又抢回了自己手里，连忙盖上盖子。
“这是我自己掏腰包买的好不好！你放心吧，他明天下午，我明天上午，不冲突。他因为今天没比赛，甚至没来学校。”林言栀把酸奶瓶子放回书包的侧兜里。
李茉妍上场比赛了。专业的蓄力助跑，起跳，落垫，一切都纵享丝滑。林言栀拼命给李茉妍鼓掌，段浩然看着李茉妍下场，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往她下场的方向挪。
一个男生从段浩然身后走出来，一不小心踩到了段浩然的鞋子，段浩然一句“我靠”的气口就在嘴边，刚想叫住那个男生，只看见他举着一瓶脉动，向李茉妍喊道：
“李茉妍！”
“嗨！学长”李茉妍也远远向那个男生打了招呼，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段浩然。
段浩然放下了拿着矿泉水瓶的手，也不去计较被踩的事了，看着李茉妍对那个男生灿烂地笑了，段浩然低着头从人群中走远。
“嗨~学长~”段浩然阴阳怪气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此时，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许泽杰已经别上了号码牌，站在赛道的起点线了。周围变得很喧嚣，警戒线外挤满了人，有举着班牌的，有拿着啦啦棒的，也有像林言栀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围观望的。
“等会儿大家都声音大点儿！气势上不能输知道吗？”林言栀向着班上的组织啦啦队大声喊。
“知道啦！！！”女孩子们激动得连头都不愿意回一下呢。
林言栀抱着双臂，看着现在上场的许泽杰，他远远望着那只从远处飞上桂花树上的孤鸟，尽管只能看见一个黑点，但他却是那样专注。
林言栀觉得许泽杰怪怪的，从上回看到他跑步就觉得他怪怪的，为什么他跑步的时候并没有那种竞争的感觉，而是掺杂着其他不为人知的情感。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情感，但林言栀觉得至少不是好的。
“喂！许泽杰！看前面啊，别盯着我看了！”段浩然向许泽杰疯狂挥手。
“这个扑街啊！”许泽杰看见段浩然的手臂挡住了那棵桂花树的树梢，立马回过了神。
“预备备！”所有人屏气凝神，空气骤停。
“跑！！！”随着一声枪响，硝烟一触即发。
起跑线的参赛队员们都拼了命地往前冲，包括杀气十足的许泽杰。他似乎踩着一把韧剑，冲出去的那一刻刺破了脚边的气流，那双名不虚传的大长腿果然是让他拿得头筹，远远把别人甩在后面。
“可以啊许泽杰，你的速度不亚于咱们校队的！”段浩然过来递给许泽杰那瓶没送出去的矿泉水。
许泽杰没说话。但他向那棵桂花树走过去，坐在树根下，看着操场上，林言栀抱着双臂看着桂花树。
段浩然被叫去开会了，叮嘱许泽杰好好待着。许泽杰一个人待在那棵树下面，把水瓶子扔在一旁。叹了一口气，掏了掏兜，拿出三块硬币，走去初中部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镇可乐。
“跑得不错！”林言栀恰好也走到收银台上对刚付完钱准备走的许泽杰说道。
“谢谢。”许泽杰懵懵的。
“对了，你胳膊没事儿吧……我不知道你会受伤……”许泽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现在才想起来问候一句。
“早没事了，这点儿拉伤还能难住我林言栀？我可是扔铅球的哎！”林言栀把手里的水瓶抛起来又接住。
他们走出小卖部，许泽杰一边走一边抠开了易拉罐的口栓，“嘶——砰——”许泽杰把易拉罐上的拉环放进裤兜里，仰着头灌了一大口可乐。
可乐顺着许泽杰的喉咙牵动着他的喉结，汗水顺着许泽杰的鬓角滑下来，好像和可乐同频共振。透射着正当头的阳光，汗滴闪着光亮，许泽杰的侧脸背着光却那样清晰地印在林言栀的眼里。睫毛的弧度刚好，汗流的刚好，喉结动的刚好，风吹的刚好，他回眸得也刚刚好。
“喂，林言栀！你一直看我干嘛？”林言栀回过神来，停顿了一下。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初一运动会不去跑步？我当初为了招人花了很大力气哎……”林言栀喝了口手里的水。
“我不是很喜欢跑步。”许泽杰停下了脚步。他们站在初中部的篮球场上，俯瞰着操场上的人，那样近也这样远。周围没什么人，风一来，林言栀的头发就乱了。
“我更不喜欢跑接力。”许泽杰放下那瓶可乐罐。
“为什么？”林言栀把凌乱的头发拨在耳后。
“你怎么这么好奇？”许泽杰笑起来嘴角锋利，咧得很开。
“了解每一位同学是班长的职责所在，我是对班级负责。”林言栀说话一套一套的。
“好。我……我跑的很快”许泽杰坐上了篮球场旁边的楼梯，林言栀也跟着坐在他的旁边。
“但是……我宁愿我没有这样的速度，因为都是练出来的。”
“嗯？我怎么没听懂？”林言栀觉得许泽杰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没什么逻辑可循。
“林言栀，我见过你弟弟，很可爱。也知道你性格开朗，想必你有个温馨快乐的家庭。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一个普通家庭的快乐……”
在清风拂过的那段时间里，许泽杰远远地看着那棵桂花树，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我之所以跑得快，是因为小时候跑的次数很多了。小时候家里欠赌债，欠很多，人找上门了，我妈就会对我说‘泽杰啊，等会儿有几个叔叔来，你快点跑，跑去姑姑家！’开始我只是按她的说法跑去姑姑家，到了后面债还不清，追债的人就变本加厉了。好几次都直接冲进我们家，把家里的家具都砸了一个遍。我害怕，我妈还是说‘你快跑！跑去姑姑家！快点跑！！！’我就拼命跑，那时候我还小啊，我不知道啊……我有一次回头，就看着一个陌生人追着我，他手里拿着破了的酒瓶往我的方向跑，我爸一把扯住了他的腿。他们叫我跑，我哭着跑，跑得很快，就算摔倒了我还是爬起来跑。等我每次再被姑姑带回家，家里就像废墟一样。有一天晚上，我瞧瞧打开房门，看见我爸的身影，桌上放着一瓶没喝完的酒和好几个空酒瓶，他抽着烟，抱着头，好像很痛苦。我看见了，我也好痛苦。我们为了躲债，才搬了家，到了这里读书。所以，我很讨厌跑步，真的跑太多了……”许泽杰把头埋下去了。
“许泽杰……”林言栀听着眼睛润润的，她从来没想到这个自恋狂竟然有这么痛苦的童年。林言栀拍拍许泽杰的肩膀。
“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你也不用这么在意过去。那些人不会再找来了，你专心念书就是，你这也算因祸得福，你看，这次班上得奖了肯定有你的功劳啊！”林言栀迎着风啊，她的笑容是从夕阳的余晖里面透出来的。
许泽杰看着林言栀，他很少和别人提起以前的事。
“哎哟，别伤感了！走啦！都放学了还不走！”林言栀把许泽杰从楼梯上拉起来。
许泽杰想起小时候参加运动会，他参加的也是接力赛，他是最后一棒，可是前面的人递棒子过来的时候许泽杰拔腿就跑，棒子也不接，只顾着跑，边跑嘴里边说着“不要不要……”忍不住就落了眼泪。后来，就算跑接力，他也只愿意跑第一棒。
“你听过乌鸦反哺吗？”在回家的路上，许泽杰问林言栀。
“听过啊，怎么了？”
“我就是一只乌鸦。”许泽杰看着逐渐暗下的天，一只归巢的鸟儿回了树里，煽动下两片树叶。
“他必须上个好学校！必须考个好大学！他他妈的不学习，以后怎么挣钱养老子？！那一屁股债谁还？还不是他还！生他不就是为了给我们养老的？！乌鸦还知道反哺，他怎么不知道！？学成这样子，还好意思回家？！我供他吃供他穿，花的不是钱？！！……”许三生一次生气的时候对苏梅梅大声吼着。
许泽杰在房间里，拿着一张没有及格的试卷，无声地哭啊，哭啊，眼泪流了他就擦，流了就擦。
那一夜后，这个家的样子就变了。乌鸦，在归巢的路上走得很慢，回去时，一路黑羽黏着血液。
生命之于许泽杰来说，不过是“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