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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不入爱河,毒辣女主一心搞事业

易安春酲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古代言情《智者不入爱河,毒辣女主一心搞事业》,由网络作家“易安春酲”所著,男女主角分别是沈宁昭顾池宴,纯净无弹窗版故事内容,跟随小编一起来阅读吧!详情介绍:初见时,她有意拉拢,但他却冷眼睥睨:“道不同,不相为谋!”后来他将人困在自己身下,倾身而来,眉目间都是温柔情深。她轻掀眼皮:“二爷,我这是放你一条生路啊。”但他嗓音温柔缱绻,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呢喃:“你才是我的生路啊,娇娇。”都说侯府家的二公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轻易惹不得。可是他心甘情愿的包容了她的算计,成全了她的野心,一步一步将她送上了至高之位,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裙下臣。...

主角:沈宁昭顾池宴   更新:2024-01-15 12: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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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沈宁昭顾池宴的现代都市小说《智者不入爱河,毒辣女主一心搞事业》,由网络作家“易安春酲”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古代言情《智者不入爱河,毒辣女主一心搞事业》,由网络作家“易安春酲”所著,男女主角分别是沈宁昭顾池宴,纯净无弹窗版故事内容,跟随小编一起来阅读吧!详情介绍:初见时,她有意拉拢,但他却冷眼睥睨:“道不同,不相为谋!”后来他将人困在自己身下,倾身而来,眉目间都是温柔情深。她轻掀眼皮:“二爷,我这是放你一条生路啊。”但他嗓音温柔缱绻,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呢喃:“你才是我的生路啊,娇娇。”都说侯府家的二公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轻易惹不得。可是他心甘情愿的包容了她的算计,成全了她的野心,一步一步将她送上了至高之位,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裙下臣。...

《智者不入爱河,毒辣女主一心搞事业》精彩片段


秦恪野怒极反笑:“顾总督在边关拿命去搏,护的竟是你们这样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吗?”

人群渐渐围过来,二人不占理,悻悻地闭了嘴,秦恪野见此更加鄙夷,接着骂道:“你们文章倒是念得多,阳奉阴违,两面三刀学得尤其的好。”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谢延光带着管家匆匆而来打圆场,又赔了不是人群才散了。

“你老爹叫你来送礼还是来砸场子的?”陆思衡笑着打趣他道。秦恪野内火难消,不理他,陆思衡接着说道:“前几日还跟我说要与珩渊一刀两断呢,今天怎么别人说他几句你都听不得?”

“少跟我提他,提他就来气,哼。”秦恪野无心赏梅,独自走开了。

陆思衡转身正好看见不远处的顾池宴,无奈笑了笑:“我是没办法了,你自己哄吧。”

顾池宴走过去,看着秦恪野的背影消失在连廊那里,他微微抿着唇,轻叹一声:“今次确实是我不对,崇寂生气也是应该的。”

两人从梅林一路看过去,行至僻静处,顾池宴看着陆思衡,沉声道:“元礼,我此次留京,牵扯颇多,危险重重,我不愿拖累你们。”

陆思衡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们如何能猜不到,崇寂他气的就是这个。

我们多年的朋友,你结结实实的瞒着,连搭把手的机会都不给,叫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心里着急,自然要闹脾气。”

顾池宴微微皱着眉头,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陆思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珩渊,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你,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有需要一定开口。

通天的本事或许没有,但在邑都多年,门路手段也还是有一些的,你莫要我们只能看着干着急。”

顾池宴默然。

另一头的楿苑,谢太后坐在正厅里,谢延光的正妻卢氏育有一子一女谢奕、谢盈盈,却在生产时伤了根本,身体虚弱,日日灌着汤药,没有心力管理后宅。

妾室何氏颇受宠爱,为谢延光诞下一子谢时,母凭子贵,拿到了管理后宅的大权,此次弱冠的便是谢时,庶子弱冠如此大费周折的庆贺,看重程度可见一斑。

何氏陪着太后在正厅坐着,何氏身边的嬷嬷走进来,在何氏耳边低语了几句,何氏顿时喜笑颜开起来。太后微微皱了眉,问道:“何事?”

“回禀太后,前院的来报,说是顾家顾池宴到了。”何氏虽居内宅,官场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

太后闻言愣了一愣,毕竟是在后宫的腥风血雨中熬过来的,觉得事有蹊跷,立刻着人把谢延光叫了过来,等屏退了众人后。才开口问道:“顾池宴为何会来?”

谢延光吞吞吐吐地不肯开口,谢太后发了怒:“连我你也要瞒着吗?”

谢延光一脑门子的汗,不得不吐露实情:“漠北的女子多异域风情,很得邑都达官贵人的青睐,我当时为了送礼,用了些手段,弄来了好些个。

陈锡为漠北总督,为了堵他的嘴,少不得要送些银子。等陈锡被下了狱,我怕事情败露,去牢里见过他一回,顾池宴奉命查陈锡一案,就…。”

“糊涂!这样大的事你为何瞒着我?非要人查到谢府了你才肯说?若我不问,你打算瞒我到何时?”谢太后狠狠地拍了桌。

“莫慌莫慌,我早已差人问过了,陈锡已经疯了,一个疯子说的话谁会信呢?那些买卖女子的人贩我已清理干净了,断不会查到我的头上的,太后放心。”谢延光连连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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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后闻言才稍稍放了心,稳了稳心神,眼里一抹阴郁,道:“哼,顾池宴既来了,便不叫他白来,人人都想搭一搭顾家的船,却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分的。”她看了一眼谢延光问道:“盈盈呢?”

谢延光心领神会:“我这就叫人去催。”

“不必着急。”谢太后端起桌上的茶盏,缓缓道:“姑娘家多打扮一会也好,你去前院盯着,楿苑这里有我就好。”

“是是是。”谢延光说着退了出去。谢太后轻轻抚了抚发间的釵环,对着一旁的嬷嬷说道:“去把小姐请过来。”

嬷嬷领了命去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人带过来,谢盈盈一身芙蓉色金丝软烟罗广袖流仙裙,衬得身姿格外纤细,盈盈一抹浅笑,柳叶眉,一双秋水横波的杏眼,唇色娇嫩,比梅林的梅花还娇艳几分。

太后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把人拉到身边坐下,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羞得她脸更红了。过了一会太后牵着她的手,来到了梅林,官家的内眷跟在后面一口一句地夸,也是不是来看人的还是来看花的。

江映林和侍读家的小女儿方和悦缩在角落里,一人一把雪花酪,两人瞅了瞅谢盈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把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

方和悦见人群走过去了,才趴到江映林脸边咬耳朵道:“谢盈盈平时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今天有些不一样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江映林撇撇嘴,她们和谢盈盈是同龄,曾一起上过三年的学堂,谢盈盈人心高气傲,尤其看不惯江映林,明里暗里使了不少坏,江映林也不是肯吃亏的主,两人水火不容的。

“唉,我听我母亲说,这明着是赏花宴,暗地里是要给谢盈盈相看呢。”

江映林轻嗤一声:“谁这么倒霉,要娶她啊。”

“不知道,会不会是你元礼哥哥?”挑了挑眉,坏笑道。

“怎么可能?!”江映林瞪大了眼。

“不是就不是,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方和悦调笑道。

江映林把方和悦手里的雪花酪抢过来,塞了一颗进嘴里,嘟哝道:“元礼哥哥那样好,谢盈盈才不配当我的嫂子。”

“也是。”方和悦点点头:“那我怎么样?我给你当嫂子吧。”

江映林很是认真地看看方和悦的小圆脸,她嘴里还咀嚼着雪花酪,鼓囊囊的,嘴角沾着蜜糖渣子,说道:“我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元礼哥哥愿意不愿意,云姨也说过娶媳妇要娶和文静持家的才好。”

方和悦听说她愿意心里还美滋滋的,后来越品越不对劲,佯装生气地挠她痒痒:“江绵绵,你要在都会拐着弯骂人了!”

江映林缩着脖子躲她,两人嬉闹起来。又过了半个时辰,宣布开宴,江映林怕谢盈盈真成了她的嫂子,不时地拿眼角往她那桌瞟。

谢府的酥黄独实在是一绝,她忍不住多吃了一块,就这点功夫,谢盈盈便不见了。

江映林心里着急,便借口换衣服带着贴身丫鬟绒葵也离了席,谢府着实大,她又第一次来,实在有些晕头转向,找不到谢盈盈。

江映林只好去前院找陆思衡,她一个女子不方便往男席那边去,只好等在花园的假山旁,叫绒葵去看一眼,元礼是否在席上。

谢府的花园修得精巧,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簇簇的水仙花沿小路开着,花瓣洁白,花心一坨黄,像极了荷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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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还是同样的一条路,夜更深了,其他厢房都熄了烛火,不再有微弱昏黄的光从窗户的麻纸透出来,唯有月光铺在路面。

今天正好是十五,月亮圆满清亮,地上未化的雪反射清冷的月光,亮堂堂的,不点灯笼也能看得仔细。

只是风大,远处听像是谁在哭一般,空山寂寂,树影婆娑,风吹着树叶沙沙乱响,在如此深山之中,十分惊心吊胆。

一路无话,回了住处,陈钰川久久独坐在案几前,突然他有些无措地朝窗口望了望。

“公子,怎么了?”元阳急忙问。

“元阳,是窗子没有关严吗?我怎么觉得这屋子里四处漏风,冷得发抖呢?”陈钰川的眼中有些凄然。

元阳一瞬间就红了眼,他低头眨了眨眼,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可能是小的疏忽了,我这就再去检查一遍。”元阳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将窗子重新关了一遍,然后加了炭,默默守着炭火,叫屋子更暖一些。鸡啼三遍,天将亮之时,陈钰川才终于有了动作,他执笔伏案写了一封信,塞进信封,封面却空着。

“元阳。”陈钰川唤道。

“公子。”元阳应声而来。

“你即刻下山,先回玉笙院取我书架上紫檀雕花盒子里一块岫玉玉牌,然后去西直门大街,河曹西坊的永丰当铺,把信和玉牌一同交给掌柜。”

元阳接过信,塞入怀中:“公子放心,元阳这就下山。”

元阳离开后,陈钰川独自一人坐在门口廊下,看太阳一点一点升上来,阳光从远处一点一点爬过来,匍匐在他脚边。

一夜未眠他的脸色未显疲累却更显苍白,黑色的狐裘大氅裹在他略显单薄的身体,长袍下的小腿纤细的几乎和胳膊一般了。

可他坐在那里,眼神沉的像一座山,锐的似一把剑,任谁也无法忽视这个瘦弱的年轻人。

立政殿。

沈宁昭刚刚睡醒,乐吟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道:“行安大人天未亮之时便传了口信过来,事已办妥,请陛下安心。”

沈宁昭点点头:“陈钰川此人心机颇重,又生性冷漠无情,如今引他发现当年的真相,陈安年便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等沈宁昭穿戴好,来到门前,接着说:“好几日不上朝了,今日必定十分热闹。

那帮老狐狸坐等着看朕的笑话呢,顾池宴自刘世杰的案子以后低调了许多,如此好刀,不好好利用着实可惜。

他既下了水,便没有不湿鞋的道理。”

“微臣有罪。”陈安年率先出列,大呼跪于殿前。

“陈大人这是何意?”沈宁昭心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演,面上却一惊,连忙问道:“大人何罪之有?”

“前些日子,微臣身体抱恙,未能上朝,才拖至今日。刘世杰乃礼部祀祭清吏司,微臣识人不清,用人不当,乃铸成此等大错,还请陛下责罚!”

陈安年好一手先声夺人,占了一个不疼不痒的识人不清,用人不当,便叫人想问罪也不能了。

“陈大人不必妄自菲薄。这朝廷的官员都是天子任命的,若论错处,岂不是朕的过错更大?”

“臣惶恐,是臣失言了。”

“陈大人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陈安年站起身来,朝他一旁的吏部侍郎瞥了几眼,吏部侍郎应声而出:“臣有奏。”

“李大人请讲。”沈宁昭抬了抬手。

“吏部考功司与礼部祀祭清吏司已悬空多日,如此要职不可长久无主,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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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昭往龙椅上靠了靠,点了点头:“大人所言极是,不知可有人选?”

“回陛下,礼部祀祭清吏司有推选人江仁怀,江仁怀任礼部员外郎,在礼部已数十年,对礼部诸司流程都十分熟悉,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吏部考功司有推选人周智益与钱溪南。二人分别为贵州户部清吏司与吏部主事。”

礼部祀祭清吏司就不多说了,礼部的坑礼部自己人来填。

周智益贵州户部清吏司,虽都是五品,可从如此偏远地区直接调至邑都那可是天差地别。

钱溪南不过在吏部任职两年,如此年轻就妄想担任吏部考功司,此二人背后若是没有银子和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沈宁昭笑了笑,道:“朕听闻过周智益周大人的才干,十分了得,贵州偏远山区,却在周大人的治理下井井有条。

只是贵州路远,且考功司一职周大人从未做过,怕是不能很快得心应手,马上便是年末考核,事关重大,不容出错,如今看来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至于钱溪南钱大人,青年才俊,朕很是看重,虽年轻了些,多多历练也是好的。

只是有一点不妥,郊区农户状告钱家占用耕地私建民宅一事未了,在邑都闹得沸沸扬扬。

若是此时升职任命,怕是有违民心,不如等此事了了,还了钱大人清白,再上任不迟。”

不拒绝,不答应。有理有据,无从反驳。

“这…”李侍郎看了看吏部尚书韩豫章,后者却并不表态,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道:

“陛下圣明,只是年末考核在即,若是无人上任,吏部工作无法开展,还是请陛下早日定夺。”

沈宁昭点点头:“李大人思虑周全,依朕看,兵部职方清吏司孙实孙大人如何,孙大人年逾五十,在朝中很有威望。

朕记得孙大人也是吏部调去兵部的,想必对吏部的部门流程很是熟悉,应是能胜任。”

“这…”李侍郎一脑门子汗,话虽如此,孙实虽有真才实学,却又轴又硬,油盐不进,得罪了尚书大人才把他踢到了刑部不到一年。

若不是他名门望族根基深厚,又与太傅交好,怕是要把他踢出邑都,怎么可能此时要回来。

“或者都察院御史秦楼有一长子名唤秦恪野的。”沈宁昭话刚说出口,叫朝堂上很是静了一静,秦恪野和顾池宴无声对视了一眼。

沈宁昭笑意在眼尾弥漫,接着说:“秦恪野时任通政司参议,朕听闻此人政绩出色,俊杰廉悍,惊才风逸,实在难得的人才。”

“这…”李侍郎再就一脑门子汗,秦恪野行不行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啊。

可若是皇帝提了两个他都驳了,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可李侍郎微微抬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尚书大人韩豫章,心中十分煎熬。

沈宁昭也并不为难他,而是直接问向了韩豫章:“韩尚书以为如何?”

韩豫章闻言走到大殿中央,途中与秦楼对了一眼,拱手道:“吏部事务繁忙,钱大人年事已高,微臣担心钱大人的身体吃不消。

而秦恪野秦小公子微臣也早有耳闻,是个难得的人才,实在是不二之选。”

沈宁昭点点头,韩豫章躬身退下,秦楼眉头微皱,看着秦恪野上前谢恩。一时间似乎皆大欢喜,殊不知暗流涌动。

平乐伯秦楼心机深沉,在朝堂之上一直中立,不偏不倚,韩豫章想要拉拢他秦恪野实在是最好的人选,着实合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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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的那份心思,我大概猜到了。若是谢家此举真的成了,那谢延光便是把整个谢府放在我眼皮底下任我查了。若我母亲的事和他有关,他是万万不敢如此的。”

“那,那事或许和谢延光无关了?”东陌疑惑道。

顾池宴摇摇头:“如今谢家做主的可不是谢延光,是康仁宫的那位。”

顾池宴深深看了一眼谢府的大门,转身离去。

谢家吃了如此闷亏,怎肯善罢甘休,梅花宴过后没几天,顾家与谢家微妙的关系便在邑都迅速传开,众人眼看这风向,见风转舵,顾家的府门不好进,便纷纷转向谢家。

眼见谢家得了利,邑都又悄无声息地刮起另一阵风,说谢府为了攀上顾府的门楣,卖女求荣,流言甚嚣尘上,巷尾街头,越传越难听。

谢盈盈未嫁之身如此流言实非好事,怕赔了夫人又折兵,费了好些功夫,才把流言压下去。

十月末,刘府。

刘世杰祖上世代经商,在其父辈,也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即使如此,刘世杰也是费了极大的功夫,几乎掏空了积蓄,七拼八凑终于凑齐了五万两白银。

明夜就是约定好的日子,刘世杰心中忐忑,来回在厅中踱步,此一举押上了身家与性命,赢则飞黄腾达,输则日暮途穷。

此时刘世杰的父亲刘老爷走了进来,刘老爷年过花甲,身体却十分硬朗,经商了大半辈子,有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他坐进太师椅里,眉头一皱,呵斥道:“慌什么?”

“孩儿心中实在没底。”刘世杰又踱步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陈尚书明言是给我机会,可我知道,他这是拿我做局呢。”

“你倒还不傻?”刘老爷瞥了他一眼。

“不傻又能如何,如今他在朝中只手遮天,我在他手底下做事,想要往上爬,自是要讨好了他。”刘世杰无奈道:“我自是知道其中的风险,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新帝登基,他想要投石问路。”刘老爷又看向刘世杰:“无论事于成败,这是贿赂,银子是你送的,即使你殿前揭发,先发制人,占得先机,可苏家与新帝骨肉亲情,新帝必定震怒,咱们讨不到好处。”

“父亲说的孩儿如何不明白,陈尚书说会为孩儿求情,苏家借帝王威势,威逼利诱,孩儿是原告,是受害者,想必皇上也会从轻发落。”

“天真!”刘老爷怒斥:“若是陈安年拿整个刘家去填天子之怒呢?”

刘老爷的话醍醐灌顶,叫刘世杰几乎软了腿,他退到椅子上,瘫坐了下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可如何是好啊?”

“哼,我还没死呢,刘家倒不了。”刘老爷眼里一片森郁。

“父亲有何妙计?”刘世杰连忙问。

“事已至此,为了荣华富贵,礼部不能得罪,苏家的罪名也要有,银子还是要照送,只是…”

“只是什么?”

“苏瑾之不能留了。”

“什么?”刘世杰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杀了苏瑾之,皇上追查起来,我们如何躲得过?”

“银子送过去苏府后,便趁机散播其受贿,三人成虎,届时便上书要求搜府以证苏家清白,一旦皇帝准许,便要立刻除了苏瑾之,贪污罪名板上钉钉,且死无对证,刘家便不会被牵扯其中,便说他是畏罪自杀,皇帝便不好再追查,此事就成了。”

“这…杀害朝廷命官,是要满门抄斩的。”刘世杰犹豫道。

“我们已经没得选了,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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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静默地对视着,刘世杰最后狠狠心,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孩儿听父亲的!”

第二日夜,子时,刘世杰亲自把银子送进了苏府,没过几日,流言便蔓延开来。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苏瑾之的父亲于工部任职,巧思能工,苏瑾之受贿的银两全部藏在苏家后院的池塘里。众口铄金,传的人多了,信的人便多了。

这日早朝,便有官员提起此事,沈宁昭也只好亲自问过。

“苏瑾之何在?”

“微臣在!”苏瑾之一身襕衫自百官中,闻声而出,跪在殿前。

“可有此事?”沈宁昭问道。

“微臣冤枉!绝无此事,民间流言,岂可当真?陛下明察!”苏瑾之当场否认。

沈宁昭点点头,陈安年却适时开口:“清者自清,流言止于智者,固然有理,可若流言再传下去,于朝廷公信不利。”

“微臣觉得陈大人说得甚是有理,陛下才继位,不可失了人心。”立马有官员附和。

沈宁昭沉思片刻,道:“众爱卿言之有理。只不过这流言如何平息呢?”

“五万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有没有,一搜便知。”陈安年接着道:“既可还了苏大人的清白,又能安人心,此乃一举两得。”

“哼,陈大人话说得轻巧。”苏瑾之反驳道:“陛下,此风不可长,若是如此,以后遇到传言,是不是都需官员以此自证清白?”

“如今流言已不仅仅只关乎苏大人的清白,更是关乎陛下圣德,皇家威严,孰轻孰重,苏大人分不清楚吗?”

“苏大人若是身正,又何惧搜查,如此推三阻四,莫不是心中有鬼?”

百官一句接一句的质疑,更是把家国天下搬了出来。

苏瑾之不慌不忙,再道:“既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那众位大人应和下官一起自省自查。

好叫天下人好好看看,我们如今的朝廷是如何的洁身自好,廉洁奉公。这才会安了人心,以后便也杜绝了此类谣言。”

“胡闹!”苏瑾之的话叫陈安年变了脸色:“流言传的是你,又不是旁人,你简直胡搅蛮缠!”

“陈大人如此激动,莫不是心中有鬼?”苏瑾之慢条斯理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陈安年一时心急着了苏瑾之的道,又羞又愤:“你强词夺理!”

众人争执不休,沈宁昭看了一直没说话的吏部尚书韩豫章,问道:“苏瑾之是吏部考功司,韩尚书此事以为如何?”

“苏瑾之在吏部一直恪尽职守,克己奉公,并无不妥之处。只是,百官所言不虚,苏瑾之不仅是吏部官员,更是外戚,流言再传下去,恐对社稷不利,与皇家威严不利。

苏瑾之确应自证清白以安人心。”韩豫章不愧是个老狐狸,谁都不得罪,话里话外都是为了陛下着想。

沈宁昭沉吟片刻道:“韩大人所言有理,此事便交于刑部,三日内,必查明真相,平息流言,还苏大人一个清白。”

“微臣遵旨。”刑部尚书岑山上前跪道。

这事查也好查,苏府除了邑都的府邸,郊外还有两处庄子,如此一笔巨款,藏是不好藏的。

更何况,苏瑾之为官数十年,如此肥差,说是说他两袖清风,自是无人肯信,于是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苏家出丑,更是等着看皇帝的笑话。

散朝后,沈宁昭直接回了立政殿。天气越发的冷,室内烧起了火墙,沈宁昭只着单衣坐于案前,想什么正入神,乐吟进来的时候她没发现,直到她开口请安,沈宁昭方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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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昭刚沐浴完,头发散在背后,她已经十五了,褪去了青涩。

鹅蛋脸,弯月眉,皮肤像浸了珠光,晶莹透白,眼睛状若桃花,形如柳叶,有一种睥睨众生的媚惑。

山根秀丽,一点绛唇,饱满又娇艳。

乐吟即便看惯了,猛地进来看见她靠在榻的一角,抬眼朝她看过来,心里还是一颤。

心中感叹,世上怎么会生出这样惊心动魄的颜色。

沈宁昭只着中衣在罗汉榻上坐着。

她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了,有些昏昏沉沉的,抬手揉了揉额间,问道:“怎么了?”

“李明玉叫人来传话,皇上醒来见不到殿下,正发脾气呢,叫殿下速速去立政殿。”

乐吟来到沈宁昭的一侧,一边说一边捋顺了她的头发。

沈宁昭点点头,起身走到内间,坐在梳妆镜前。

乐吟会意,为她束发,带上玉冠,又拿出抽屉格子里的螺黛,把弯月眉描成了羽玉眉。

英气与轩昂平衡了她眉眼间的媚色,脂粉稍稍掩了掩娇艳欲滴的唇色。

换上一身桐枝绿云气纹锦长袍,便是一个漂亮又单薄的翩翩少年。

沈宁昭看了镜子一眼,然后带着乐吟和季和往立政殿去了。

永景帝已躺了一个月无法下床了。凭着各种各样的汤药吊着一口气,吃不进去东西,人都瘦没了。

褶皱的老皮下,是清晰的血管和骨头。

他已很老了,眼珠发黄浑浊,干枯花白的头垂在枕头上,嗓子眼里藏了一口老痰,一呼一吸都剌着嗓子,呼哧呼哧地喘。

原本后宫妃嫔轮着来侍汤药,因为皇帝没有给他们留下一儿半女,她们无可仰仗,只能为她们母家求一点恩惠。

那鲜活的肉体和娇嫩的容颜一个个地贴上来,却犯了老皇帝的忌讳,一边咳一边骂:

“你们都盼着朕死是不是,贱人都盼着朕死,拖出去,拖出去……”

一个个妃嫔被拖了出去,无人再敢来,沈宁昭只得日日在床前照看。

方才只是趁着皇帝刚刚吃过药睡下,她才有空回芷阳宫沐浴换一身衣服。

虽是傍晚,却又闷又热,一丝风也无,太阳隐匿在水墨层云之后,像是落下去了,可描着金边的云又说明没有完全落下去。

永景帝今日精神好了一些,沈宁昭扶他靠在软枕上坐一会。

他微微抬了抬手,李明玉伺候了半辈子,立刻心领神会,弓身来到床榻前,伸长脖子听吩咐。

“传太傅来。”永景帝声音无力又干哑。

李明玉领命出去了,皇帝又嫌满屋子的人吵眼睛,朝他们道:“都出去。”

很快殿内只余父子二人,药香混着安神香,在这样的热天黏腻得很,吸一口气仿佛都黏在嗓子眼似的,又涩又苦。

永景帝很久没有呼吸过新鲜的空气了,他让沈宁昭打开窗透透气。

沈宁昭就把最东边没有冲着榻的窗户开了半扇,墙根美人蕉的香气,一点一点爬进屋子里。

永景帝闭上眼缓缓地笑了。他想起了从前,在王府的日子,院子里种了许多美人蕉。

那时候娇妻美妾,孩子绕膝,日日欢声笑语。

“父皇想到了什么如此高兴?”沈宁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永景帝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怔愣。

眼前的人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神似大皇子,那个死在马蹄下的孩子竟又回来了。

永景帝一时分不清现实,他慌乱地抱住沈宁昭:“我的儿啊,我的儿,你受苦了。”

沈宁昭失神了片刻,永景帝带着哭腔不断地唤她。

沈宁昭想抬手拍拍他的背,他却松开了她,他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看,突然皱了眉,喃喃自语:

“不对,不对,我的儿呢?我的睿儿呢?”

沈宁昭心底才升腾起来的一丝温情,兜头一盆冷水地被浇灭了。

永景帝越发激动起来了,找他的睿儿,沈宁昭只好轻声先安慰他,永景帝被拉回现实,眼中逐渐清明起来。

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他的太子,沈宁昭。

他失落后突然恨了起来,发了疯,用力掐着沈宁昭的脖子,眼里都是怨毒,不断地咒骂:

“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你该死,该死。”

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力气,他该是多恨我,沈宁昭想着。

耳中不断地灌进他那句,你该死,你该死。她想推开他,可他眼中的怨恨叫她心惊。

她惶然,想叫他一句父皇,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正在此时,李明玉领着太傅来了,见了眼前一幕吓得跳了起来,两人立刻扑了过来。

好不容易才把沈宁昭从永景帝手里抢了出来。太傅立刻检查沈宁昭的伤势。

李明玉跪在床头一遍遍皇帝说:“这是太子殿下,陛下,是太子殿下啊。”

永景帝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看着不断咳嗽的沈宁昭,愧疚起来:“病糊涂了,朕病糊涂了。昭儿,别怪父皇”。

沈宁昭终于缓了过来,咳得眼眶发红,低眉微敛,安慰他:“孩儿无事,父皇别自责。”

永景帝伸手想看一看她的伤,沈宁昭却本能的往后撤了一步。

他伸出的手挣扎在空中,灰白的指甲半点血色也没有,皮下的紫色血管因着他的挣扎,更加突出。

似乎是下一秒就要挣脱那一层薄薄的皮肉一样。

瘦骨嶙峋又孤苦无依,就像他的人一样,眼前的人是他最后的血脉了,可她躲得他远远的。

他没了力气,手垂了下来,身子也坐不住了,往下滑,李明玉又把他扶着躺下。

他不甘心,挣扎地伸出一只手,执着地要抓住什么,永景帝老泪纵横,终于忏悔起来:

“我的儿啊,父皇错了,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个合格的君王,当初本是缓兵之计,

却不想如今已是骑虎难下,都是我的过错,我要以何颜面去见你的皇祖父啊?”

他说的很慢,说一句要停下来喘几口,突然,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额间绷着青筋:

“回不了头了,回不了头了,我的儿啊,你要走下去,走下去,护住这沈家江山,

我要你以母亲的性命起誓,你做得到的,答应我,你做得到。”

沈宁昭已不对永景帝抱任何希望了,可听到他说这番话,心脏想是被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握住,在嶙峋的骨节和尖锐的指甲,刮在她最柔软致命的地方。

她目光黯淡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用她母亲的命威胁她,要她走下去。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承诺,他送她至高之位,却让她孤苦无依,

他深知她早晚会摔下来,血溅当场,但是他却还是狠心地叫她不准回头。

“臣妾命格低贱,怕是当不起如此重担。”

俪贵妃出现在殿门口,她走过来,把沈宁昭的手从永景帝的手中硬抽出来,换成自己的。

她还是一如从前的模样,眉目和顺,温婉可人,可她的笑意不达眼底,冷冰冰的,和她的手一样。

她靠近皇帝,贴着他的耳朵,看起来眷恋情深,可她却轻轻地对他说:

“陛下醉生梦死受人摆布了一辈子,如今想起江山来了,晚了,沈家早就败了,败在您手里的。”

皇帝瞪直了眼,一口老痰卡在了气管里,脸都憋紫了,翻着白眼,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李明玉立刻跑过来,把皇帝拖起来,拍打他的后背,连续拍了好几下,都没有效果,急得大叫太医。

外面候着的一群太医立时跑进来,手忙脚乱地救治,忙活了半晌总算救了回来。

皇帝的眼微翻着,一点光彩也无了,干枯的手指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蜷缩在一起,如一条濒死的鱼。

这天半夜,永景帝还是没了气息,死的时候俪贵妃也在床前,她爱了半生也恨了半生的人没了,解脱里伴着浓浓的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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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玉也跟着嚎哭起来,太监宫女跪了一屋子,止不住地抹泪。

沈宁昭呆愣在那里,心里百感交集,酸的苦的咸的辣的,一股脑灌了进来,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太傅来到沈宁昭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她说:“殿下节哀,时间紧迫,早做打算才是。”

沈宁昭又看了一会躺在榻上骨瘦如柴的人,他的脸颊整个凹下去,像一个裹着一层皮的骷髅。

这一个多月,他过的很艰难,终于他耗不动了,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旁人。

沈宁昭独自一人走出了殿外,关上了殿门哭声终于听不到了。

夜漆黑如墨,浑圆的月亮染了一层昏黄的光晕,云被风吹着走,只能看见启明星闪着微弱的光。

眼前巍峨的殿宇,披着夜色的外衣,像一头巨兽。

雄心壮志吞进来,攀龙附凤吐出去,良知信义吞进来。

狡猾奸诈吐出去,即便如此,人人都抢破了头想进来,争着做它的傀儡。

“行安。”沈宁昭的声音划破了沉静的夜色。

一名暗卫应声出现,黑暗掩住了他的脸,看不清长相,只能借远处透过来的宫灯的光,看到一双锐利的丹凤眼。

“主子。”行安低头听吩咐。

沈宁昭丢给他一块令牌,“接手御林卫和亲军卫,封锁九门,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沈宁昭的声音如出鞘的剑,利刃在手,见血封喉。

行安领命而去,御林卫和亲军卫封锁了九门严阵以待。

次日寅时,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惊醒了睡梦中的百官,慌慌张张换了朝服奔东侧门而来,永景帝许久不早朝。

前些日子又传出病重的消息,如今突然早朝叫百官在宫门外议论纷纷。

卯时一过,城门缓缓打开,百官立刻噤了声,列两队往里进,等都过了金水桥,城门又缓缓关上了。

启明星还亮着,东方刚刚鱼肚白,一点金光自金銮殿的一角慢慢往上爬,今天必是一个大晴日头。

领头太监却领着他们从金銮殿一侧过去,朝乾清宫去了,人还未到,便听到隐隐的哭声了。

乾清宫门上已挂上了丧幡,白纸黑字的挽联,皇帝的梓宫用的是金丝楠木。

前头雕刻了奠字,两侧是吞云吐雾的金龙,放在乾清宫的正殿。

嫔妃们去了珠花釵环,身着白色孝服,跪在殿门外的金砖之上正哭得伤心。

百官心中震动,心中猜到了几分,有些都已带了哭腔,等都进了门,看到了跪在最前面的太子殿下,众人也纷纷跪下来。

丧钟起,李明玉尖锐凄惨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静谧:

“永景三十四年夏七月十六日晚子时一刻,驭龙宾天,永安仁景文帝薨了。”

百官霎时间恸哭起来。邑都戒严,不得丝竹享乐,百官为皇帝哭丧守灵七日。

七月二十五,永景帝葬入皇陵。

八月初一,沈宁昭十五岁这天,正式登基为帝,年号天盛。

永景帝虽与皇后离心,却并未废后。

谢皇后封母后皇太后入主康仁宫,俪贵妃封圣母皇太后入主福寿宫。

按照惯例镇北侯顾承宗,南境安邕王宋桓庭,月内要回邑都朝拜新君,沈宁昭下诏宁王沈际,瑞王沈岸一同回来。

八月底,新帝于合光殿宴请三品以上重臣,因丧期未过,一切从简。

沈宁昭一身绛紫底金色云纹丝织九龙对襟吉服,头戴盘龙翼善冠坐于上位。

宁王瑞王分别来见礼。

宁王一身花青色瑞鹿团花纹锦礼服,笑面虎一只,身材丰腴,圆脸带笑,八字纹显眼,眼角皱纹堆叠,三十岁的年纪,四十岁的容貌。

瑞王一身玄色狮子缠枝刺绣花绫,身材清瘦,面色萎黄,目光如毒蛇,潮湿又阴冷。

他的眼神流连在沈宁昭的脸上丝毫不掩饰,让沈宁昭微微皱了眉。

“臣,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二人同声参拜行礼。

“宁王,瑞王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可还住得惯吗?”沈宁昭虚扶了一把,面上带笑,示意他们免礼。

“多谢陛下关怀,微臣自邑都长到十二岁,才跟随父亲去了封地,对邑都一草一木都时时怀念。

如今回来,得偿所愿,一切都好。”宁王堆起笑来,话说的自然妥帖,却绵里藏针,引人深思。

瑞王闻言嗤笑了一声,把话接了过来:“微臣倒是有些不习惯,离开邑都的时候臣年纪还小,不太记得了,只是听父王时时提起过邑都的日子。

青州多山少水,如今来了邑都,才知是怎样的人间天堂,尤其,邑都的女子,腰肢格外地软。

怪不得人人向往。”瑞王带着轻浮的笑意,狠狠地往沈宁昭的腰间刮了一眼。

瑞王无理的言行一时间叫百官议论纷纷。

当初三王夺嫡,瑞王城府最是深不可测,贬去青州后没几年就郁郁而终。

嫡长子沈岸承袭王位。传闻中这个沈岸行事乖张,无所顾忌,如今看来,还颇是个市井无赖。

“瑞王殿下还没吃酒怎么就醉了呢?如此胡言乱语。”吏部尚书韩豫章瞥了他一眼,凉凉地开口。

“原来是吏部尚书韩大人。”瑞王随意地点了点头,又不经意地划过他前面的林栖:

“蛮荒之地待得久了,难免见识浅薄,见笑了。”

“青州奇峰怪石颇多,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先皇一片苦心,瑞王殿下切莫辜负了才是。”

林栖带着浅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是明晃晃地敲打。

瑞王缓缓落了笑,神色冰冷,磨了磨后槽牙,嘴角牵起,笑意不达眼底,道:

“劳太傅有心提点,本王自时时谨记,莫敢忘怀。”

瑞王,宁王二人落座。由于丧期四十九日内不能奏乐享乐,不能饮烈酒,不可宰杀。

素斋未免单调,就备了果酒,御膳房的好手艺,对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官员来说倒别有一番滋味。

这第一杯酒自然是配着吉祥话敬皇帝,沈宁昭举起酒杯,正要共饮。

突然朝顾承宗说道:“镇北侯重伤未愈,不可饮酒,来人,给镇北侯换茶来。”

伺候的宫女早有准备,很快端了茶水过来,众人举杯共饮,顾承宗拜谢圣恩。

酒过三巡,席间渐渐热闹,宁王突然举杯敬起顾承宗来:“镇北侯力挽狂澜,解救边城于危难。

为稳固边关立下汗马功劳,漠北黄口小儿都传唱顾总督的丰功伟绩,大邺有顾总督,实在是有幸啊。”

宁王说话阴阳怪气的,却总是能恰到好处地为多心之人埋一颗怀疑的种子。

众人朝顾承宗看过来,顾承宗轻咳了一声,道:“宁王过誉了,顾某不过一介莽夫。

漠北之战是各城主将合谋而成,众将士为国杀敌,陛下犒赏三军,加官晋爵,赏罚有度。

军中人人感念陛下隆恩,大邺有陛下,才会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宁王挑拨不成,再生一计,笑道:“顾总督说得不错,陛下确实赏罚有度,漠北之战也赢得漂亮,只是本王有些疑惑,还需顾大人为本王解惑。”

“宁王殿下惑从何来啊?”顾承宗紧了紧手中的酒杯。

“顾总督赢了胜仗,赏赐自然无可厚非,可本王听说,上任总督陈锡,损兵十五万,城池丢了三座,百姓死伤无数。

他却偷偷跑回邑都,按大邺律法,如何处置呢?”

宁王的一席话叫宴席炸了锅,顾承宗一个赏罚有度居然叫他牵扯出了陈锡。

当初就是求情的人太多,先帝才把陈锡关了大牢却没有审,礼部本来打算等风头过了再求求情把人放出来,没想到先帝突然宾天了,这事情便搁置了。

宁王这话可是一箭双雕,立刻让沈宁昭成为众矢之的。陈锡若要审,便只有死。

沈宁昭刚刚登基,砍了陈锡,就相当于同时得罪了礼部和吏部,不审,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又让顾承宗仿佛成了整件事的导火索,言语不慎,险皇帝于两难境地,还间接得罪了刑部。

瑞王挑着眉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刑部和大理寺迟迟不审,不判,民间已有怨言。

陛下刚刚登基,若是人心不稳,那便会有大祸,三司尸位素餐,玩忽职守,乃是欺君罔上的死罪。”

相关官员一头的冷汗,心中叫苦不迭,刑部尚书岑山跪在最前头,心中直骂娘。

宁王这话问得叫他们无法回答,只能跪在地上求饶:“陛下明察,微臣绝不敢欺君罔上。”

沈宁昭心中冷笑,宁王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动动嘴皮子就搅得满城风雨,不得安宁。

“宁王真是好灵的消息。”林栖还未开口,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朝顾池宴看过。

漠北之战他退敌有功已晋了从三品参将,一身锦葵紫襕衫佩金鱼袋,头戴武冠,气质沉稳,周身清冷:

“宁王远在端州,无诏不得出,却对邑都和漠北两地了如指掌,连黄口小儿的童谣都听过,真是叫人惊叹。”

顾池宴反将一军教宁王心下一沉,藩王最忌讳的就是不安分守己,他正想着如何辩驳,却又听得顾池宴接着说:

“收回蓟州之时,北岐大军退的匆忙,我在大将主帐里搜出了一份漠北二十四城布防图。布防图乃军事机密,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敌军将领手中。

事关重大,本想此次回京,私下回禀陛下,如今宁王殿下提起,叫微臣不得不说了,陈锡之败,或有蹊跷,还请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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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池宴没有再问,而是起身,站在门口往正房那里看了看,房门是关着的,只有烛火昏黄的光透出窗来,

他站了一会儿,便叫东陌和西岩下去休息了。他去了浴间,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常服。

连日的赶路与征战叫他疲惫不堪,可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好不容易才睡下。

而顾承宗那边,战甲未脱,谴退了一众人,独自坐在内间的太师椅上,盯着那张熟悉的床,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早,顾池宴起得晚了些,雪已经有两寸厚了,人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院子里的苹果树光秃秃的,只有几株红豆杉依然苍翠,绿枝伴着白雪,残余几分生机。

凉亭的顶已被白雪覆盖,看不到原来的色彩,只有几根漆红袖子在茫茫的雪色中十分醒目。

顾承宗一身便服披着狐皮大氅,独坐于凉亭之中。

亭中的石桌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炭盆,一个铁质提梁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乌龙茶的香气便四散开来。

顾池宴走过去请安:“父亲,早。”

顾承宗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给他也添了一杯茶。

顾池宴看着顾承宗的脸色,猜到他怕是一夜没睡,张口想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得转移了话题:“宣府已经收了回来,父亲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顾承宗摇摇头:“不急,这雪一时半刻停不了,若雪再下几日,大雪封了山,更是寸步难行。

这正好给我军了喘息之机,趁机休整大军,静待时机。”

“可要给大哥传信?”顾池宴想到还有一个半月便是新年了。

“不必了,雪路难行,等开了春,天好些了,收拢大军之际,再去传信。”顾承宗道。

顾池宴很少看到这样的顾承宗,邑都的顾承宗是退缩的,沉默的。

而漠北的顾承宗是热烈的,果决的。北风猎猎,反吹醒了藏在骨子里的骁勇和凛然。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无论给了他多少痛楚和失望,他依然选择为这片土地义无反顾。

顾池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起他的母亲来,沉吟了片刻,他开口道:

“昨日我有幸能与父亲并肩作战,一如小时候母亲时常对我形容的横刀立马、智勇无双。

漠北寄托了您全部的心血与希望,您应该留在这里。邑都的阴谋诡计配不上父亲的雄心壮志。

流萤姑姑曾对我说过,母亲嫁来顾家,二十年边塞风沙,从没有一刻后悔与遗憾。

父亲以后也别再自责了。”

顾承宗闻言一愣,乌龙茶后味的酸涩充斥在鼻腔,熏得眼睛都涨了起来。

顾池宴起身微微弓身,然后巡视城楼去了。

顾承宗狠狠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带雪的凉气,才好受了一些。

心中默然道:烟儿,不负所托,池宴终于长大了,哪怕现在去见你,也无憾了。

大雪下下停停,整整半个月天色才彻底放晴。

雪积了有一尺多厚。据侦查探子回报,山路多处雪崩,封了道路,北岐得有翅膀才能打过来了。

这给了大邺休养的大好时机,修筑城防,集结附近城池的军队,静待开春。

顾城尉是初十那天到的宣府,父子兄弟好些日子没见,赞了一肚子的话。

摆了一桌子菜,几瓶不醉人的清酒,在正厅聊了个通宵。

顾城尉如今已有二子一女,最小的儿子能吃能睡,叫人十分省心。

大儿子过了年十岁了,也是个舞刀弄枪的好苗子,二女儿随她母亲,性格安静爱笑,今年开始上学堂。

顾承宗在儿女婚配上一向宽容,顾城尉娶的那个叫陶沁,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父亲以放马为生。

两人成亲是顾承宗亲自操办的,在邑都人人议论纷纷,都很是轰动了一阵。

如今他们恩爱圆满叫顾承宗十分欣慰,顾家也总算后继有人。

“珩渊马上也要二十了,可以娶妻了,可有心上人?”

顾城尉突然问道。大邺过了十九岁生辰第二天便算虚岁二十了,可行弱冠之礼,取字,章示人生的新阶段。

顾池宴取字:珩渊

顾池宴摇摇头:“父亲都不催,大哥当了爹偏爱操心了。”

“你小子!”顾城尉大笑着给了他一拳:“敢笑话起大哥来了。”

顾池宴只好道:“邑都的姑娘个个都是娇花,易枯易碎的,没意思。”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顾城尉好奇追问道。

“要什么样,便有什么样的吗?大哥以为是酒楼点菜吗?”

“唉?你总是要有个目标。我与父亲才好与你操心才是。”顾城尉不放过他。

顾池宴见躲不过,只好道:“我要的姑娘,要有眼界有心胸,不可困于后宅勾心斗角之中。

心中既有国家大义,又有天下苍生,既可提笔书文章,又能提刀卫家国。”

“哈哈哈哈…”顾城尉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你这是找姑娘还是找将军。哪里有这样的姑娘?你这是不想娶妻,信口雌黄来敷衍我的吧。”

“没有便不娶了。”顾池宴嘟囔道。

“胡说八道,不娶妻,你想干嘛?男子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成家何以立业?”顾城尉正色道。

顾池宴被他唠叨得头疼,便开始敷衍:“边关未稳,何以家为,修身而齐家,等我修身养性,建功立业再说成家的事吧。”

顾城尉还要说教,顾池宴眼疾手快地给他添了酒,岔开了话题。三个人说说笑笑,天快亮了才散场。

又过了十几日,河里的冰已化完了,枯了一个冬天的树枝终于冒了绿芽。探子回报巴赫已携十万大军,往宣府而来。

顾承宗命顾城尉和王尤恩分别率军两万从左右两侧伏击,而自己则率四万大军正面诱敌,预备打一个包围战。

大军奉命而行,两军在黑水河畔相遇。

巴赫是巴鲁最小的儿子,巴鲁死的时候他才十二。

部落大战叫他很是吃了一些苦,又靠着自己的能力重新成为首领,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双方立刻厮杀起来,巴鲁提刀快马朝顾承宗而来,刀光剑影,战马嘶鸣,大邺佯装不敌,边战边退。

退至河谷突然左右两侧杀出大邺援兵,冲散了北岐的阵型,民兵力弱,很快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巴赫见状大怒,立刻集结骑兵冲锋,北岐铁骑强悍,很快稳定了局势。

这一场仗从日中打到日落。顾承宗毕竟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巴赫瞅准时机一刀砍在顾承宗的马脖子上,马儿应声倒地。

顾承宗滚了几滚,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却见眼前刀光一闪,巴赫的长刀便劈在他的胸口,铁甲都被劈穿,血涓涓地流出来。

顾承宗咬牙,伸手拉住巴赫的刀背,借力一跳,把巴赫踹下了马。

巴赫迅速起身,随手捡起一把大刀便向顾承宗袭来。

顾承宗受了伤,行动更不如前,铠甲被豁开好几道口子,几招以后再次被掀翻在地。

巴赫眼疾手快提刀来砍,命悬一线之际,顾池宴快马而来。

手中的九曲长枪击飞了巴赫手里的大刀,又连出杀招叫巴赫赤手空拳难以招架,退出好几丈。

顾池宴见机飞身下马,把顾承宗护在身后。

顾承宗已倒地不起,奄奄一息,顾池宴心中焦急,杀招更显凌厉,巴赫不敌,被下属救走。

顾池宴没有去追,立刻检查顾承宗的伤势,顾承宗流血太多,意识已经模糊。

顾池宴顾不得其他,先撕去中衣为他止血,然后把顾承宗抱上马,掉头回了宣府。

“军医!军医!”顾池宴人没到声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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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随行军医听到声音立刻慌慌张张地从营帐出来,一见到人脸色都变了。

急忙召集人把顾承宗小心抬了下来。脱去铠甲,衣服粘连着伤口,只能用剪刀一点点剪开。

伤口往外翻着,混着血水,惨不忍睹。止血,缝合,用药,等结束的时候已经半夜。

顾承宗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脸色苍白,出气没有进气多。

顾池宴把城中的大夫都请了来,把人推进营帐,自己则站在帐外,手脚都是抖的。

在给顾承宗脱去衣服的那一刻,他呼吸都窒住了,身体里的器官像绞在一起,痛得他打颤。

顾承宗的血还沾在他身上,他伸手去抹,手里都是黏腻的血腥。

顾城尉和王尤恩快黎明的时候才回城,歼敌四万,巴赫逃回了蓟州。

他们一回城便得到消息,立刻赶去,远远就看见顾池宴站在营帐外。

顾池宴看着那些席地而坐的伤兵,紧挨着在一起取暖,等着军医有空的时候过来给他们包扎伤口。

重伤不治的人被蒙着白布抬出去,外面的人看到了,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没有悲伤没有畏惧,连年的战争让他们疲惫与麻木。

顾城尉走过去,拍了拍顾池宴的肩膀,和他一起站在那里。

他刚刚问过军医,顾承宗伤得极重,虽已稳定,但这头七日最是要紧。

要大夫一刻不离地守着,熬过这七天,命就算捡回来了。

“父亲不会有事的,大哥陪你一起等他醒过来。”顾城尉安慰他道。

顾池宴脏腑里像被来回拉扯一样,痛到最后没了感觉,心里却烧着一把火。

他看向顾城尉胳膊上的绷带,只抿着唇,不说话。

北岐不过游牧小国,何以如此嚣张?

若是大邺富饶强盛,崇文也尚武,君王勤政,为官爱民,他们还敢屡次来犯吗?

邑都迟迟没有改变,他们不在乎这里的人是死是活。这样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顾池宴立身在营帐之外,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住,双眼难掩不甘。

最终他微微偏了头,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顾承宗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巴赫很快得到消息,十分兴奋,决定趁主将死生不明,军心不稳之际,趁夜再次来攻。

顾城尉第一时间便把顾承宗转移到了总督府,由大夫悉心照顾,寸步不离。

而顾池宴和王尤恩则于城楼之上,架起火炮,指挥守城。

北岐弓弩手掩护云梯一次次破城,一次次被打退,冲车把城墙撞出一个个窟窿,北岐军顺着窟窿钻进城中,被城中守卫所杀,城墙来不及修补,便把尸体摞在一起,堵住缺口。

断壁残垣混着尸山血海,人在此刻仿佛成了无情的杀戮机器。

长矛与大刀不断地挥砍,生命转瞬即逝,低贱得像沙土,一阵风吹来,打着旋儿地飞起来,扬起一阵风沙,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战斗从晚上打到白天,又从白天打到晚上。

城中百姓躲在家中,听着远处炮火声,震颤着房梁,窸窸窣窣落下陈年的灰土。

血腥味掺着木头烧焦的烟煳味从关不严的窗户缝钻进来,弥漫在房间里。

黑暗中灯都不敢点,幼子躲在母亲的怀中,手里拿着半个又冷又硬的馒头,便是一天的口粮了。

北岐始终没有破城,终于在第三天黎明,北岐终于退兵,驻扎在城外五十里处。

宣府将士松了一口气,顾池宴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

果不其然,日中之时北岐派使者于城门外喊话,说巴赫进攻宣府乃是为报杀父之仇,此为私恨。

若是献上顾承宗的头颅,挂于城墙之上,他承诺退兵,绝不伤城中百姓。

否则他破城之日,便是屠城之日。王尤恩闻言大怒,提箭射杀了使者。可挡不住这话如瘟疫一般蔓延了宣府。

杀人者,诛心为上。

顾池宴如一把寒冰利刃立于城头,周身肃杀,最后一丝少年气也被泯灭。

他抬眼望向北方,眼中有阴森的戾气。

邬祁山上的雪还未化净,白色的雪混着青灰色的沙石,在远处连绵起伏,最后隐匿在地平线之后。

第四日清晨,起了好大的雾,总督府的守卫远远看着浓雾之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靠近。

像一头苟延残喘的巨兽,喘着腐朽的气息,慢慢地往前爬。

守将一个立刻提刀戒备,等近了才发现,是城中百姓,成群结对而来。

王尤恩怕有人趁机作乱,早早把总督府围了起来,如今成百上千的百姓跪倒在顾宅门口,哭求顾承宗给他们一条出路。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拉着一个细脚伶仃的幼子。

她把幼子推到前头,不断地磕头痛哭,声音干枯得像刺在砂纸上。

“顾大人,求求你,给这孩子一条活路吧,我两个儿子全部都战死了。

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死了便死了,可孩子还小啊,家里就这一根独苗了,求顾大人给条生路啊。”

有怀抱未断奶的婴儿的妇人,脸色苍白得吓人,她颤巍巍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提着力哭诉:

“家里断粮好几天了,没有奶水,孩子饿得直哭,我把手指割破喂他喝我的血,可我能有多少血喂他喝呢?大人,给条活路吧。”

还有那些满腹诗书的文弱书生,他们在人群的最后面,趑趄嗫嚅。

或许是他们所学的仁义道德让他们羞于开口,于是他们只垂着头,垮着肩,沉默地跪着。



王尤恩收到消息从城中卫所赶来,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震惊又心寒,对着守卫大声道:

“所有人听着,胆敢擅闯总督府的,就地格杀!”守卫应声拔刀,明晃晃地刀尖,对着跪在地上的老弱妇孺。

巴赫好一出借刀杀人,人性经不起试探,更何况事关身家性命,谁不想活下来呢?

他们或许也明白北岐狡诈,希望渺茫,也知道顾家世代忠骨,为国为民。

他们什么都知道,可他们还是选择,推一人去死,换一群人苟且。

那些人从清晨跪倒日中,哭求之声不断,无论好言相劝还是威胁恐吓都不肯离去。

人们也从一开始的苦苦哀求变成了义正词严的要求。顾家忠贞,顾家就该去死。紧张的气氛笼罩着总督府,像头顶悬着一把铡刀,不知何时落下。

顾池宴一身如墨常服步履匆匆而来,眼尾瞥了一眼人群,脚步不停。

东陌和西岩手持带血的兵刃大喝一声,人群瑟缩,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顾池宴抬脚往前走,在上台阶之时被一只手拽住了衣袍。

他回头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瘦骨嶙峋的,一双眼过于大了。

他身旁的母亲反应过来立刻扯回他的手,惊恐地把小孩紧紧搂进怀里。

顾池宴停了下来,转身蹲下,伸手摸了一把小孩的头,对西岩吩咐说:“叫伙头军准备一些馒头稀饭送过来。”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看向他,他掀起眼皮算是正眼看了他们一眼,接着说:

“毕竟,哭喊也是很费力气的。”众人不敢与他对视,又纷纷低下头去。

“休想用馒头打发我们,我们要活命!”人群后面传来叫喊声,顾池宴起身望过去。

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置身人群中央,眼中有义正词严的贪婪。

他还想张口继续煽动人群,顾池宴一把夺过东陌手里的刀,反手掷过去。

刀锋蹭着那人的面皮过去,深深地扎进身后的一棵抽了芽的金丝柳中。

那人吓得胆战心惊,大叫着捂着流着血的脸藏进人群中。顾池宴冷笑:“想活命,得乖乖听话才对。”

人群一刹那沉默下来,顾池宴转身进了总督府。

“混蛋!”王尤恩抬手拍案,战场上摸爬滚打都闯过来的汉子,有气无处发,被气得眼圈发红:

“无知妇人!若是总督有个万一,军中无主帅,破城不过早晚,北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辽东和蓟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顾城尉坐于一侧沉默不语,胸中的愤懑无处发泄。最后只能化成一声叹息。

又想起许久不见顾池宴,正想问,就听到脚步声向这边而来。

“他们不过是棋子,被人利用了罢了。”

顾池宴抬脚来到正厅,看着愤愤不平的王尤恩,说:“何必动气?”顾池宴笑容冰冷,话锋一转:“或许,这是个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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