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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小说推荐京城第一大龄剩女

木棉 著

现代都市连载

《京城第一大龄剩女》是作者“木棉”独家创作上线的一部古代言情,文里出场的灵魂人物分别为阮玉珠向嵘,超爽情节主要讲述的是:“祖母……”“啊……”阮老太太扭过身子,看见阮玉宝,叫了一声,呆住了。“阿宝,你都听到了吧,这就是真相。”阮玉珠起身,将阮玉宝拉到身边一同坐下。“祖母,你为什么要骗我?”阮玉宝问阮老太太。阮老太太呐呐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一面还下意识地朝屋外看了一眼。“我的人守在门口,不会有外人进来的。”阮玉珠淡淡地说道。......

主角:阮玉珠向嵘   更新:2024-04-23 22: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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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集小说推荐京城第一大龄剩女》精彩片段


因为阮玉翡来闹腾了这一番,阮玉珠睡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第二天起来,阮玉珠就感觉到了不同。

京城与她久居的山庄虽然不过几十里路的距离,但气候的差异却相当明显。这里比山庄可暖和多了。

“我还是喜欢山庄里清静。”阮玉珠自言自语。

李嬷嬷赶忙劝她:“姑娘千万别这么想……”

阮玉珠知道李嬷嬷担心什么,当下笑了笑,放下这个话题。随即就有褚锦绣打发人来,给阮玉珠量尺寸,拿了各色尺头让她挑选。阮玉珠粗略地看了看,诚如褚锦绣所说,都是极好的上品尺头。

在吃穿用度方面,阮玉珠一点儿也不担心褚锦绣会亏待她。

“你们太太呢?”阮玉珠问带人来的管事媳妇。

“太太有家事要料理脱不开身。一会太太还亲自过来,说是叫了银楼的人,请姑娘挑首饰头面的样子。”

阮玉珠笑了笑。

这样讨好的事儿,褚锦绣如果不是实在脱不开身,一定会亲自过来。可如今褚锦绣当家做主,阮老太太不过是个摆设,这府里还能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她脱不开身?

阮玉珠有些好奇,却知道管事媳妇必定不肯说,也就不再多问。

等管事媳妇带着人走了,阮玉珠就打发人去了松鹤院一趟,知道阮老太太正闲着,阮玉珠就往松鹤院来。

“玉珠啊,昨天睡的好吗,习惯不习惯?”看见阮玉珠来了,阮老太太很高兴。

“睡的很好,没什么不习惯的。老太太今天可好?”阮玉珠给阮老太太行礼,然后在阮老太太下手的椅子上坐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阮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又告诉阮玉珠她一切都好。“我身子硬朗的很。”

略说了两句话,阮玉珠就请阮老太太去自己的芳菲院。

“老太太最会布置屋子,请老太太过去指点指点。”

阮老太太喜欢听这样的话。虽然她如今身子沉重,不大爱移动,但阮玉珠的面子却是要给的。不说原本祖孙俩的感情就好,就说现在……

阮玉珠要跟安定侯府世子结亲的事,她已经听阮梦枚和褚锦绣说了。

不用多久,她这孙女就是安定候世子夫人,以后还会是安定候夫人。

“不用你请,我也正要去看看……”阮老太太笑着起身,“虽然你太太自来安排都极妥当,我也要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阮玉珠上前,扶住了阮老太太的胳膊,大家簇拥着往外走。

阮老太太如今身子越发的发福,如果没人搀扶,自己几乎无法行动自如。这就是阮老太太口中的身子硬朗,阮玉珠腹诽不已。

到了芳菲院,阮老太太先就赞褚锦绣给阮玉珠选的院子好,等在上房坐下,又赞屋子里的摆设。

“都是极妥当的。玉珠啊,你看还缺少什么,我让人去跟你太太说,就给你淘换了来。”

“老太太觉得好,那就是好了。我并不缺什么。”阮玉珠笑,亲自捧了茶给阮老太太。

对于阮老太太的关爱,她没抱什么希望。这位老太太本就是不怎么管事的性子,除了自己安享尊荣,别的其实都不上心。

比如昨天,阮老太太责怪她穿的素淡,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这样穿着,她是否有鲜亮的衣裳可穿。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阮玉珠已经懒得去计较了。

“玉珠啊,”阮老太太笑眯眯地阮玉珠,“你小时候,大家都说你长的好。我就说长的好还是其次,我们玉珠是有福相的。”

听阮老太太这样说,阮玉珠心中一动。

“如今,我这话可不就应验了。”阮老太太大笑。

“老太太这话怎么讲?”阮玉珠故作不解。

“你父亲和你太太都跟我说了,安定侯世子爷,我是见过的。”阮老太太继续说道。

阮玉珠没答话,左右扫了一眼。

阮老太太就当阮玉珠是害羞了,当下挥了挥手,让跟来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安定侯府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人家,世代积累。那位世子爷一表人才,待人也谦和的很。玉珠啊,能做成这桩亲事,可是你的福气到了。……我和你父亲一直都惦记着你……你还要感激你太太,那位世子爷是你太太的表外甥,这件亲事,多亏她促成……”

阮老太太或许是很赞同这门亲事,或许是得了阮梦枚和褚锦绣的示意来做说客,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我刚回来,还要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亲事并不着急。”阮玉珠忍着听完,才说道。

“怎么能不急?玉珠,你今年都多大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早有了你父亲。你娘在你这个年纪,也早就生下了你。也亏得你一直在山庄,若是在府里,只怕都成了……”阮老太太差点儿说漏嘴,忙住了口,偷觑阮玉珠的脸色,自己脸上就有些讪讪地。

十八岁还没成亲,无论在什么人家、什么地方,都会被人非议。阮玉珠当然知道阮老太太没说出口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她沉默了片刻,眼神往西次间的方向瞄了一眼,随即才缓缓地开口。

“老太太,我听到一件事,想要问问老太太。”

“什么事?”

“有人说,玉宝不是我娘亲生的?”

“啊……”阮老太太神色尴尬起来,左右看看,屋子里却并没有服侍的人。“玉珠,这……你是听谁说的?是哪个下人胡说?你不要听。”

“还是老太太明白。我自小就听说,当年我娘怀着玉宝,生产的时候很是凶险。玉宝能平安落生,还多亏了老太太……”阮玉珠笑着看阮老太太。

“是这样的。”阮老太太神情放松下来,“那一天一夜,我都陪在你娘身边。最后还是我帮你娘推着肚子,你娘才生下了玉宝。……七斤七两的胖小子……”

说到阮玉宝出生的事,阮老太太满脸是笑,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抱住大胖孙子的时候。

“那怎么老太太也跟玉宝说,他是丫头生的,不是我娘生的。”

阮老太太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西次间门帘子响,阮玉宝两眼含着泪水冲出来。

“祖母……”

“啊……”阮老太太扭过身子,看见阮玉宝,叫了一声,呆住了。

“阿宝,你都听到了吧,这就是真相。”阮玉珠起身,将阮玉宝拉到身边一同坐下。

“祖母,你为什么要骗我?”阮玉宝问阮老太太。

阮老太太呐呐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一面还下意识地朝屋外看了一眼。

“我的人守在门口,不会有外人进来的。”阮玉珠淡淡地说道。

“哎。”阮老太太叹气,“祖母不是故意要骗你。”


阮玉珠状若随意地挑了四个小丫头出来,却并没有选褚锦绣为她送来的嬷嬷。

“至于另外一位嬷嬷的人选……,我念旧,听说王忠家的还在府里头服侍,如果太太不为难,就叫她来我的院子里当差吧。”

王忠家的原本是沈氏院子里服侍的人,却不出挑,也不是沈氏的心腹。阮玉珠之所以特意要这么一个人,有她的缘故。

王忠家的不出挑,但是王忠却一直在账房做事,而且是个很有心的人。沈氏曾跟阮玉珠提到过王忠,说是个有本事的可用之人。阮家搬进京城之前、之后的账目,王忠心里都清楚的很。

前世她回到京城,在有关沈氏嫁妆的事情上,王忠家的给过她善意的提醒。他们夫妻记得沈氏的恩情,虽然不论是沈氏还是阮玉珠,都早就忘记了那件事。

王忠的大儿子病重,王忠夫妻已经不抱希望。沈氏知道了,随手赏赐了银两,救了那孩子的性命。

知道感恩,能做事,这样一个人,可比褚锦绣安排给她的好上许多。

而且,将王忠家的收服在身边,她还能够了解侍郎府的账目,这对她的下一步计划至关重要。

褚锦绣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阮玉珠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我没跟太太开过口,想来太太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驳回了我。至于其他的人,太太尽管看着安排吧。”

什么叫做让她尽管看着安排。听了阮玉珠的,她根本一个人都不能走到阮玉珠的身边。

褚锦绣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阮玉珠厉害,但还是没有想到,阮玉珠会厉害的这样滴水不漏。

“太太还有什么事?”阮玉珠端起手边的粉彩牡丹纹样茶盅,微笑着问褚锦绣。

这让褚锦绣立刻想起来,她来芳菲院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给阮玉珠身边安插自己的人,而是哄住阮玉珠,好让阮玉珠答应安定侯府的亲事。

“就都依着大姑娘吧。不管怎样,总要大姑娘自己舒心才是。”褚锦绣忙就笑道。

阮玉珠没说话,她已经占了上风,且达到了目的,就让褚锦绣表这句人情也没什么。

“这是老金盛时下最流行的头面首饰样子,大姑娘尽管捡喜欢的挑。”老金盛是京城最古老,也是最大的银楼,除了内造的首饰,京城中显贵们都认这一家。

为了让阮玉珠高兴,褚锦绣很肯下本钱。

阮玉珠也没打算跟她客气。那可都是沈氏的银钱。

阮玉珠拿了管事媳妇捧上来的头面首饰样子,仔细看了一遍,选了四套赤金镶宝的头面,又另外选了八只赤金镶宝缀珠的凤钗,八只赤金衔珠点翠的步摇,又有赤金压发、玉簪、或是嵌宝或是嵌珠的耳坠,金玉镯子、玉佩玉牌等若干。

褚锦绣在旁边热情地帮着挑选,慢慢地脸色就有些发青。

等阮玉珠终于将手中的图样放下,褚锦绣暗中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心情复杂地笑着说了一句:“……咱们侍郎府还没嫁过女儿,这竟有些置办嫁妆的热闹了……”

阮玉珠立刻就冷笑了一声:“太太这是嫌我挑的多了。我是个心实的,太太让我尽管挑,我就将太太的话当了真。罢了,太太既然不愿意,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吧。”

褚锦绣赶忙陪笑。

“我不过是说笑一句,大姑娘这是姑娘家害羞了。总归是我的不是。请大姑娘再挑几件,若是大姑娘烦了,我就做主,替大姑娘挑几件。”


而她,也更中意周湘。

阮玉翡的脾气并不好,可周湘却温温润润的,尤其跟女孩子说话更是温柔体贴。也只有周湘这样的性情以后才能够包容阮玉翡,两口子才能和睦。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褚锦绣为褚素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面幽幽地说道。

褚素馨哭的越发厉害了,却抬起眼皮来看了曾氏一眼。

褚锦绣立刻察觉到了,心中就是一动。难道表姐曾氏对褚素馨和向嵘的事还有什么想法?

曾氏摸了摸褚素馨的发顶:“国公夫人很喜欢咱们素馨。”曾氏说了这一句,然后就唤了身边心腹使唤的丫头,将褚素馨扶到后面去重新洗漱打扮。

等褚素馨走了,褚锦绣才敢出声问曾氏:“表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氏看了褚锦绣一眼,就决定不再瞒着她。“国公夫人很喜欢素馨。素馨的娘前些日子还来看我,跟我说了不少的话……”

曾氏说到这就停住了,并没有告诉褚锦绣褚家大太太跟她都说了些什么话。

褚锦绣的眼皮子跳了跳,曾氏这么一说,她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她大嫂竟然这么在意褚素馨和向嵘的事,竟然求到了曾氏这里。

“那,我们玉翡……”褚锦绣抬眼看向曾氏。

曾氏耷拉下眼皮说:“周湘很不错。”

“我也觉得这孩子好。”褚锦绣立刻就笑了,“模样脾气,尤其是脾气……”

曾氏端起桌子上的碧玉盏,略喝了一口清茶。她其实心中有些不耐烦。褚锦绣捎信儿给她,说是为阮玉翡相中了向嵘和周湘这两个,知道他们与向咏枫交好,请她想办法一起邀请来。

因为在儿子的亲事上她还要褚锦绣帮忙,实在不好拒绝,但对于这件事,她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向嵘是安定候的小堂弟,在向家地位特殊。她不是没想过从亲戚家的女孩子里挑出色的。如果她亲戚家的女孩子能跟向嵘成亲,她在向家的地位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以后。

她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她亲戚的女孩子能嫁给向嵘,她的秘密将更加安全,就算将来发生什么,她也有更多的助力和保障。

她早就将亲戚家的女孩子们都思想了一遍,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阮玉翡。作为阮玉翡的姨妈,她对阮玉翡颇有些了解。向家的家世,向嵘的性子,阮玉翡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并不仅仅是褚家的人替褚素馨看好了向嵘,他也认为褚素馨是嫁给向嵘的最佳人选。

如果将褚素馨和向嵘撮合成一双,她在向家就实实在在多了一份助力,同时也不至于亏了向嵘。

如果说白了,就是她没有看上阮玉翡。她都看不上的,襄国公夫人更加会看不上。如果她表露出要将阮玉翡说给向嵘的心思,第一个得罪的就是襄国公夫人。

她也不认为阮玉翡配的上周湘。周湘是她外甥,周湘的娘是安定候嫡亲的妹妹,虽然不像宁氏那么厉害,但也不好惹。

周湘是脾气好,但脾气好就要娶阮玉翡,容让着阮玉翡吗。

她要是撮合周湘和阮玉翡,一定会得罪小姑子。

所以,她虽然表面上答应了褚锦绣,但其实并没有邀请向嵘和周湘今天来家里。

向嵘、周湘和刘豚这三个,是不请自来。

在曾氏看来,阮玉翡和周湘也并不合适。阮玉翡并不适合高嫁,尤其还是这样的名门望族中出息的,受宠爱和倚重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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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珠穿戴好了,就在小佛堂等着阮梦枚。

小佛堂里安放有沈氏的灵牌。

“姑娘,夫人的意思,她不需要姑娘为她讨什么公道。她这一辈子,她认了。她只有一个念想,就是你和大爷都好好的。”李嬷嬷小声地劝阮玉珠。

沈氏的要求几乎是卑微的,然而即便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并没有实现。

就算是她不要讨公道,阮梦枚和褚锦绣也不会善待她。

所以,阮玉珠再次告诉李嬷嬷安心:“我自有主张。”

阮梦枚很不高兴。

他一路上山,以为可以看到阮玉珠在门口迎接,然而并没有。阮玉珠不仅没来迎他,还让他去小佛堂见她。

“成何体统!”阮侍郎沉下脸来。

褚锦绣在阮梦枚身后下车,一双眼珠转了转,就看明白了当前的情势。她没有着急上前,等到阮梦枚发火,她才走过去赔笑。

“老爷莫生气,大姑娘毕竟年纪还小,这些年又不肯回到咱们身边……”褚锦绣劝慰阮梦枚。

阮玉珠十八岁,虽未出阁,年纪可着实不算小了。褚锦绣这两句话貌似是在为阮玉珠解释,其实不过是说阮玉珠年纪老大不小了,没人管教,无法无天,不懂规矩罢了。

阮梦枚的脸色越发阴沉。他今天亲自来接阮玉珠,未尝没有一份父女之情。褚锦绣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让他仿佛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中更加不自在,就冷哼了一声。

褚锦绣似乎是发觉自己的话没起什么作用,忙又换了个角度解劝:“大姑娘自小受宠,这……或许是跟老爷撒娇呢!”

这样的话,自然也不能让阮梦枚释怀,只会让他越发觉得阮玉珠不懂事。

褚锦绣见好就收,忙又压低了声音:“老爷既然来了,早些将玉珠接回去,有多少话不能说,倒不必就在这里计较,也不好看的。”

这句确是正理,阮梦枚点头。

庄门的一段小插曲,阮梦枚对与阮玉珠的见面有了些心理准备。但走进小佛堂,他还是大吃了一惊。

说是小佛堂,却分明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香案前站的女子亭亭玉立,依稀还有些幼年时的模样,却是一身朴素。

“玉珠,你这……”阮梦枚不由得喝了一声。

褚锦绣也变了脸色。她预料到阮玉珠不会很好说话,但还是没有想到,阮玉珠会摆出这样的排场来。

香案上供奉的是沈氏的灵牌,屋内铺陈,这分明是沈氏的灵堂。

褚锦绣下意识地往阮梦枚身边靠了靠,这才觉得心中安定了一些。

阮玉珠站在香案边,已经将阮梦枚和褚锦绣的神色都看在了眼睛里。这两人几年来飞黄腾达、顺风顺水,只怕早将沈氏忘在脑后了。不过,突然面对沈氏的灵牌,他们还是……心虚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

片刻的沉默,阮梦枚定了定神,语带斥责地道:“玉珠,你这是做什么?”

阮玉珠的目光清冷,心中暗笑阮梦枚明知故问。她在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老爷难道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阮玉珠的心还是一痛。

“今天是母亲的祭日。”阮玉珠缓缓地说道。

六年前的今天,沈氏魂归地府。

阮梦枚哦了一声,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八年的时光,他已经不太会面对这个女儿,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

看到阮玉珠,他不能不想到沈氏,以及那些过往。

阮梦枚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下意识地往旁边迈了一步。

褚锦绣不能再装哑巴,没人比她更清楚,阮梦枚的耳根子其实有些软。

“玉珠,你父亲亲自来接你,你就是这样迎接的?这可是为人子女的道理?你眼中就没有父亲?”

阮梦枚暗暗点头,抬眼看向阮玉珠。

“老爷与母亲是结发夫妻。母亲过世整整六年,父亲可曾来看过一次?”阮玉珠看着阮梦枚,“我这样的安排,才是做人子女的礼数。”

阮梦枚沉吟:“玉珠,你不要任性。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想明白?你知道你母亲她……,你母亲做的事,还要我再说一遍?由着她在这里,没有撵她回家,已经是念着旧情,也是太太大度。”

阮玉珠不以为然:“老爷做了这许多年的官,什么事情没见过。不说母亲素来为人,当年的事情只凭贱婢一面之词,就定了母亲的罪?母亲含冤而死……”

阮梦枚不等阮玉珠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玉珠,你究竟要怎样?”

显然,阮梦枚不愿意重提旧事。

褚锦绣自然更不愿意。即便她如今非常笃定,就算是沈氏复生也撼动不了她的地位,然而那一段往事,却实在是她人生中的污点。

雨淅淅沥沥地还在下,四个骑马的锦衣少年出现在山庄的大门外。

“沾衣不湿杏花雨……”黄衫少年跳下马,从怀中抽出一柄洒金川扇来打开,笑着吟了一句,仪态极为潇洒。

青衫少年和紫衫少年都默默地别过脸去。

蓝衫少年却盯了黄衫少年一眼,冷冷地道:“小猪,下雨天打扇,这里可没女人看你骚包。”

青衫少年和紫衫少年立刻垂下头。

黄衫少年也是一噎,随即却又摇着扇子道:“不然,不然。小山,你难道不知道这‘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

“要见山鬼,一会不要真的见鬼。”向嵘冷冷打断刘豚掉书袋。

刘豚又是一噎,不由得白了向嵘一眼:“真是相看两相厌,唯有你向小山。我遮雨,我遮雨还不行。”

这么说着,就将扇子举到头顶,做挡雨状。

向嵘嘴角抽了抽,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

“就是这里了。”青衫少年看着面前的山庄说道,“索性就这一个庄子,应该没错。”

而且,庄门外照壁下停了马车,虽然不见有仆人在侧,但他们却不会看错马车上的标志。也好在这庄门外没人,估计是都往庄子里避雨偷闲去了。

四个少年凑在一处,低声嘀咕了起来。

紫衫少年一脸的不情愿。向嵘依旧冷着脸,无可无不可。刘豚却眉眼含笑,对青衫少年的提议连连称好,催着大家伙快走,一副要去看好戏的模样。

少年们就不声张,拉着马沿着粉墙往庄后绕去。

山庄并不大,几个人很快绕到庄后。

“用阿黄,用阿黄……”少年们随意放开自己的马,七手八脚地将紫衫少年的黄骠马牵到墙下,一个个以马做梯子,翻进墙去。

紫衫少年还好,青衫少年和被称作小猪的少年动作就有些笨拙,青衫少年的袍子还差一点儿挂破了。

向嵘殿后,懒懒地看着其他三个翻过墙去。他冷着脸又往不远处的角门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一面在伙伴的催促下,只在马镫上轻轻踩了一脚,下一刻就利落地落在了院墙内。

刘豚和青衫少年立刻叫好,脸上更是刻意做出的夸张的赞叹。

向嵘冷脸,对两个损友刻意的马屁行为视而不见。

紫衫少年紧张地左右张望,面上愁容更甚:“……会被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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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并没人发现他们。

他们落脚处旁边有两间柴房,正好挡住了几个人的身影。即便没有这柴房,似乎也无需担心被发现。

这山庄的后院除了柴房,就是规规整整的几块菜地,远处是几株老树。触目所及,菜地显然有人精心打理,然而现在却一个人影也没。远处被老树遮掩的所在,隐隐似乎有人声。

向嵘目光微扫,又在角门处略顿了顿,依旧什么都没有说。他和刘豚站在一处,一个冷着脸,一个笑眯眯,只看青衫少年和紫衫少年要如何。

青衫少年蹑手蹑脚地,就率先要往人声处去。

“表哥,这、这不好吧。”紫衫少年拉住青衫少年。

“有什么不好。”青衫少年却说道,“若舅母给你说的是京中哪一个女子,咱们自然无需这般,无论是谁,模样性情都在我心里头了。就是阮家另外两个姑娘,咱们也不是没见过的。这一个不同。你姨母说的天花乱坠,可是咱们哪里知道这阮玉珠是圆是扁。兄弟们能真让你盲婚哑嫁?要是娶回去是个母夜叉,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说完这些,周湘又责备紫衫少年:“咱们可都是为了你,才蹚这趟浑水。冒着雨跑这远的路,事到临头你打起退堂鼓来,对得起哪个!”

紫衫少年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小七说的好听,还不是他好奇新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把咱们都拉了来。”刘豚用胳膊肘撞了向嵘一下,掩面笑道。

向嵘懒懒地看了刘豚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

“好像你和小七的目的不一样似的。”冷冷的语气,嘲讽意味依旧十足。

“我……我自然和小七不一样。”刘豚一本正经地辩解,突然眼珠子一转,“只顾说我,你又为什么来?”

向嵘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搭理刘豚。

刘豚自觉扳回一城,笑的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都眯成了缝。

周湘听见刘豚和向嵘说他,全当没有听见,只招呼两人快些跟上,赶着去看阮家的大姑娘。

很快,四人就到了老树后。

老树所遮蔽的处所,正是小佛堂。

小佛堂内

褚锦绣目光闪动。阮梦枚脸上一红一白,压抑着怒气看阮玉珠。

阮玉珠的嘴角露出笑意。

阮梦枚问她究竟想怎样,这话难道不是该她问他们吗。

显然,阮梦枚根本就不想提沈氏的旧案,也不会给她机会对质,除非她能够拿出不可辩驳的证据出来。

事情发生时她才十岁,之后就困在山庄,又怎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即便将来她拿到了证据,要给沈氏翻案也是千难万难。

但是,今天她无论如何得先为沈氏和自己讨些利息回来。

“既然来了,母亲的灵位在此,她还受得起你们一个头。”阮玉珠清晰地说道。

阮梦枚和褚锦绣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阮玉珠竟然让他们给沈氏的灵位磕头!

“玉珠,你也闹的够了。时辰不早,快些去收拾了,咱们一起归家。”阮梦枚拿出父亲的架势来,对阮玉珠吩咐。

“你们磕了头,我再跟你们回去也不晚。”阮玉珠毫不动摇。

阮梦枚皱眉:“我和太太为你寻了门好亲事,你不要不识好歹。”这一会的工夫,他就很狡猾地绕开沈氏,将话题转到了阮玉珠的亲事上。

褚锦绣也不失时机地开口:“玉珠啊,家里一应都为你安排好了。院子是最好的院子,一应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你回家去,想要什么,想用什么,尽管开口,你父亲和我总会为你寻来。”

这是在用京中侍郎府的富贵引诱阮玉珠。

阮梦枚满意地点头。

阮玉珠微微挑眉。

“你们给母亲的灵牌磕头,我就跟你们回去。否则,我宁愿老死在这山中。你们是知道我的,出言无悔,说到做到。”阮玉珠的话掷地有声。

阮梦枚大怒:“我和太太悉心为你安排,你竟拿自己的终身当做要挟?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玉珠,你小时候虽然任性,可却不是这般不通情理!”

阮梦枚不敢认她这个女儿了。

“说到情理……”阮玉珠好整以暇,“……当年父亲家贫,祖母病重几次,若非母亲资助,又精心服侍祖母,祖母可能活不到今天,老爷又哪里有心思,有机会金榜题名……”

阮梦枚的脸就黑了。

阮梦枚祖籍淮安。父亲在他幼年时就亡故了,只留下阮老太太和他,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阮老太太太理家,阮梦枚一心苦读。

阮梦枚是个读书的种子,少年就考中了秀才。

可惜阮家家底单薄,母子两个不事生产,又不善经营。阮梦枚考中秀才之后,家底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只能四处坐馆,将将够母子两人的生计。

屋漏偏逢连夜雨,阮老太太病了。

为了给阮老太太治病,阮梦枚不仅耗尽了家底,还欠下了几笔不小的债款。可阮老太太的病不仅没好转,反而愈加严重,渐渐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要救阮老太太的命,需要名医,还有大量的银钱。

阮梦枚无奈,只能放弃举业,到当地有名的富商沈家中求职,哪怕是签一张卖身契,也要救回母亲的性命。

而沈氏月娘,正是沈家唯一的女儿。

落魄的俊朗书生和美貌富家的小姐,巧合也好,有心也好,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沈家耗费巨资,请名医为阮老太太治好了病。阮梦枚不仅不需要投身商贾,连馆都无需再坐,还有了自己的书斋可以一心一意地攻读。

阮梦枚考中举人,衣锦还乡,迎娶沈氏月娘。

沈家得此乘龙快婿,且小两口情投意合,便不惜银钱为女儿置办嫁妆。阮梦枚娶了沈氏,后顾无忧,春风得意,转年进京参加会试,金榜题名,得了两榜进士出身。

阮梦枚在朝中并没有亲戚故旧,然而有充足的银钱打点结交,很快就外放重地为官,顺顺当当地步入仕途。

可以说,没有沈氏,就没有今天的阮侍郎。阮梦枚与沈氏结亲,至今还是淮安人口中的一段佳话。

说沈氏是阮家的恩人并不为过,她还为阮梦枚生下一儿一女。

“至于褚姨娘……”阮玉珠扫了一眼褚锦绣,“她本就是母亲买回来的婢子,给母亲磕头天经地义!”

就算褚锦绣不是沈氏买进门的,而是正大光明被阮梦枚娶回来的填房,按照礼法,褚锦绣在沈氏面前也要执妾室的礼,在沈氏的祭日磕个头,完全是她的本分。

可阮玉珠偏又重新提起褚锦绣是沈氏买进门这件事。

褚锦绣暗暗咬牙,飞快地左右看了看。除了心腹几个,倒是没人跟进来。她这脸算是没有丢在众人面前,否则今天回去,这个主母就有些难做了。

没有外人在,褚锦绣就叫了一声老爷,低低的哭泣起来,似乎有无尽的委屈和耻辱。

这个时候,褚锦绣自然万万想不到,小佛堂后,隔墙有耳。

阮梦枚本也讪讪地,见褚锦绣哭了,更加恼怒。

“玉珠,你太不像话!你眼睛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可还要做阮家的女儿?还不快些过来给太太赔礼!”

阮玉珠对阮梦枚的回应,是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来。

“你要做什么?”阮梦枚和褚锦绣都惊的退了一步。

“你们无情无义,我跟你们回去做什么?”阮玉珠抬手让满头乌发垂了下来,“铰了头发,这辈子就在山中陪着我那可怜的母亲。”

阮玉珠要断发明志。

“不……”

小佛堂内外的人都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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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珠以断发为威胁,一定要阮梦枚和褚锦绣给沈氏的灵牌磕头。

阮梦枚和褚锦绣又惊又怒。阮梦枚明白了阮玉珠的意图,几乎想也不用想,也顾不上再去安慰褚锦绣,忙伸出手去阻拦阮玉珠。

“玉珠,万万不可……”

他阮梦枚如今是吏部侍郎,堂堂的三品朝廷命官,正在仕途上升的关键时期,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时候,他家里绝对不能出丑闻。

阮玉珠停了手,但却没有放下剪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阮梦枚,仿若深潭。

阮梦枚心中踌躇,转眼看褚锦绣。

褚锦绣此刻也不哭了。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阮玉珠的脾气,铰头发这种事,阮玉珠绝对做的出来。而如果阮玉珠今天铰了头发,那么安定侯府的婚事肯定就不成了。

褚锦绣将无法向曾氏交代,数年的谋划将落空,或许还会有御史闻风而动,那个时候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看见阮梦枚和褚锦绣踌躇,阮玉珠的嘴角漾起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微笑。

她赌对了。

天时、地利、人和。

沈氏的祭日,面对沈氏的灵牌,阮梦枚一定会心虚。安定侯府的亲事,需要她心甘情愿地嫁过去。

不管心里怎么想,阮梦枚和褚锦绣都得磕这个头。

阮梦枚和褚锦绣正在商量。

“太太……”阮梦枚看着褚锦绣,面露为难之色。

褚锦绣脸上神色数变,最后凝成一片委屈和哀伤。

“老爷,玉珠这个脾气,只冤屈了我这一片痴心!罢了,只是平时我不少为姐姐烧香、磕头,玉珠都不知道。今天,就当着玉珠的面也是无妨。”褚锦绣这样说着,终于还是又落下泪来。

这屈辱的泪水,却不是假的。

褚锦绣继续抽泣:“我是无妨,只是老爷……”

褚锦绣可怜楚楚地向阮梦枚表示,她可以委屈自己,在沈氏的灵牌前磕头,但是阮梦枚却不能。

“老爷堂堂三品,且夫为天,妻为地。如果玉珠坚持,我就替老爷磕了头吧。”

即便是自己受了委屈,还在处处为他着想,真真是贤淑。阮梦枚又怎么会不感念她,同时越发恼恨阮玉珠呢!

果然,阮梦枚看褚锦绣的眼神越发怜惜,而看阮玉珠的眼神则越发的不善。褚锦绣捏着手帕擦拭眼泪,一面飞快地撩起眼皮扫了阮玉珠一眼。

阮玉珠没有看褚锦绣,她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阮梦枚和褚锦绣之间发生了什么。

褚锦绣垂下眼皮,再次暗暗咬牙。

商人之女的沈氏败在她的手下,阮玉珠也会是一样。看阮玉珠此刻的模样,根本就看不出她的手段,更别说与她斗法了。

阮玉珠终究不是她的对手。她现在忍辱吃了这个亏,不仅在阮梦枚那里讨了好,还能将阮玉珠带回家去。

等回到京城,凭借她的手段,完全能够哄的阮玉珠高高兴兴地嫁进安定侯府。

不过是给块木头牌子磕个头罢了。当年她屈居沈氏之下,比这更卑微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如今是因为侍郎夫人做的久了,且对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她才会如此委屈吧。

为了她的女儿,为了将来。

褚锦绣暗暗运气,脸上越发的委屈和哀伤,一面就走上前去,要给沈氏的灵牌磕头。

“一起吧。”阮梦枚突然说道。

“老爷?”褚锦绣吃惊地看着阮梦枚。

阮梦枚看了阮玉珠一眼。

褚锦绣自说自话,要替他磕头。可阮玉珠却并没有答应。褚锦绣是褚锦绣,他是他。阮玉珠是不会同意褚锦绣代替他的。

或者毕竟是父女的缘故,阮梦枚猜对了阮玉珠的心思。

而且,就算是嘴上不承认,但是在心里头,阮梦枚未尝没有被阮玉珠的话触动。

他终究是……,哎,就在沈氏的灵牌前磕一个头,只能算他重情。

“玉珠,准备香了吗?”阮梦枚问阮玉珠。

“准备了。”阮玉珠这才放下了剪刀,回身从香案上取了香递给阮梦枚。

褚锦绣也跟着伸出手,阮玉珠却没理会她,又走回到香案边站了。褚锦绣满脸尴尬,伸出去的手一时缩不回来。

阮梦枚点燃手中的三炷香,在灵牌前拜了拜,又低头默默地不知道祈祷了什么,然后将香插入香炉中,这才在灵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褚锦绣说要替阮梦枚磕头,可如今看阮梦枚虔诚庄严的样子,一颗心仿佛都泡在了陈年老醋中,头发梢都浸满了酸味儿,却不得不随着阮梦枚一同跪了。

阮梦枚在沈氏灵前一丝不苟地磕了头,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目光又落在阮玉珠的脸上。

阮玉珠没说话,看着褚锦绣。

褚锦绣磕了一个头,正要起身,见阮玉珠和阮梦枚同时看过来,心中一凛,咬牙又俯下身去,多磕了两个头。

“父亲。”阮玉珠叫了一声。

阮梦枚答应了。父女两人见面,这是阮玉珠第一次喊他父亲。这一声父亲,可是久违了。

褚锦绣低着头,从地上站起身。

“玉珠,赶紧收拾了,跟我们回家去吧。”阮梦枚说道。

“我要带着母亲的灵牌。”

“好。”阮梦枚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请父亲到正厅稍坐。”阮玉珠的目光似乎无意地往小佛堂后扫了一眼,一面说道。

这就是答应了。

阮梦枚松了一口气。

等阮梦枚和褚锦绣带着人走了,阮玉珠轻手轻脚地转到香案后面。

山居简陋,这小佛堂原本是夏季乘凉的敞厅,是沈氏和阮玉珠住进来之后,让人改成了佛堂。因此,佛堂四壁单薄,住不得人。而佛堂后壁还保留了原来的卷棚围廊,用做消夏看景。

四个少年此刻正在卷棚内避雨。他们看不见佛堂内的情景,却将阮玉珠和阮侍郎、褚锦绣几个人的话一字不漏都听在了耳朵里。

几个人本是存心来偷看阮玉珠的,如今人虽还没看到,却将阮家更为隐秘的秘辛听了满耳朵,真真是意料之外。就是不怕天不怕地的这一干少年人,也都吃惊不小,面面相觑。

阮侍郎的家底,这几个人心中颇为有数。

阮家并非大族,然而据说很有些家底。阮梦枚两榜进士出身,有才名且官声不错。至于阮侍郎能够官居三品,且是在炙手可热的吏部,还多亏有一个好岳家。

这个岳家,自然是褚氏的娘家。

褚锦绣的父亲褚乔,字少儒,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曾经任太子少师,经历过一番沉浮后重新起复,如今是左副都御史,受皇命巡抚陕西。

至于阮家本来贫穷,受发妻沈氏资助才发迹,褚氏更是被沈氏买进阮府的,这些事,几个少年还是第一次听闻。

那个少女言之凿凿,难道确有其事?

四个少年默默地交换着视线,随即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紫衫少年的身上。

紫衫少年摇头,虽然他母亲与褚氏是表姐妹,且平日走的非常近,可这些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现在正一头雾水。

三人却并不放过他。以他家和阮家的关系,如今又要结亲,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紫衫少年无奈,不过是些内宅琐事,他平时并不在这个上头用心,现在拼命回想,也只能想到些细枝末节。

阮侍郎在褚氏之前,应该是有女人的。阮玉宝就是那个女人所生,这个最近才冒出来的阮玉珠也是。可那个女人并不是阮侍郎的发妻,而是通房侍妾之流。

紫衫少年话音落地,另外三个少年又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向嵘的语气冷冷的:“阮夫人叫那个死去的女人姐姐。”如果沈氏不是阮梦枚的发妻,以褚锦绣今时今日的地位,怎么会有这样的称呼。

真相呼之欲出。

“怪不得阮玉宝是那么个活宝。”刘豚翘起嘴角,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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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珠想了想,决定还是试一下。

“什么事都可以吗?”

“只要不违背法纪。”

是个大理寺的官会说的话。而且他这样说,就是认真的了。

阮玉珠还真有事情需要人帮忙,虽然她从没想过找面前的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知道她是什么人,也知道了阮家的隐秘事,那件事找他,再合适不过了。

“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帮忙。”阮玉珠不再迟疑,“我弟弟玉宝在榆树巷念书……”

“哈,原来你们在这……”

不等阮玉珠把话说完,周湘和刘豚就从假山后面绕了过来。刘豚摇着一柄折扇,两只狐狸眼眯眯着。周湘依旧是满脸的笑容。

说话的人,就是周湘。

两人走过来,一左一右,竟跟向嵘挤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刘豚还夺了向嵘手里的木棍,将一只小乌龟掀了个四脚朝天。

阮玉珠很是无语。

“刚才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周湘拍了拍向嵘的肩膀。

向嵘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向小山啊向小山,你也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褚素馨现在还哭呢,你究竟把人家怎么了?”刘豚的语气中带了调侃的意味。

“褚家姑娘不懂得计算辈分,我告诉她一句。”向嵘淡淡地说,并不提褚素馨带人围困他的事。

周湘和刘豚哈哈大笑。

刘豚眯着眼睛看四脚朝天,怎么也翻不过身来的小乌龟,然后一双眼睛似乎无意地落到了阮玉珠的身上。“玉珠表姐,你要小山帮你什么忙?”

周湘也转过头来看阮玉珠:“玉珠表姐,多亏你英雄救美,救了小山。你要帮什么忙,尽管跟我们说。”

看来他们不仅知道了小石桥头发生的事,还听见了方才向嵘和她说的话。

阮玉珠只看着向嵘。

“如果是榆树巷学里的事,当着他们说无妨。”向嵘说道,自动忽略了英雄救美那一句话。

阮玉珠想了想,也就痛快地说了:“我不希望玉宝继续在榆树巷上学……”

榆树巷的学堂虽然在京城中颇有声誉,但学生们依旧良莠不齐。阮玉宝在那里学了这几年,并没有多少进益。学中不仅有几家的子弟排挤他,还有浮浪的子弟不住地将阮玉宝往歪路上引诱。

问题还不仅仅出在学生身上。

“学里的先生,也该换一换了。”

她听阮玉宝仔细说了学里的事情,教阮玉宝的那个先生品行有问题,不仅捧高踩低,还应该是被人收买,对阮玉宝特别“上心”。他常常骂阮玉宝不上进,打阮玉宝的手心,却并不是真心督促阮玉宝念书用功。

也是他告诉阮梦枚,说阮玉宝的资质不好,不是念书的种子,让阮梦枚渐渐放弃了培养阮玉宝成才。

在这样的环境中,阮玉宝只是不读书上进,而并没有学坏堕落,是多亏他本质极好。如果换了个人,还不知道现在被养成了什么样子。

“玉宝不会再去榆树巷上学,但这件事我们不能自己提出来。”如果是她们自己提,阮梦枚肯定不会答应。她要榆树巷学堂里打发人跟阮梦枚说,要阮梦枚另外给阮玉宝请名儒,在侍郎府的书房念书。

阮玉珠说完了,眼看三个少年都没有露出丝毫吃惊的神色,她立刻就明白了。她所说的事情,他们应该都知道。

在此之前,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阮玉宝。就算是偶尔听到了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山庄遇到她之后,他们调查了她相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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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还有无意识的一些小动作。

向嵘不耐烦详细说,然而周湘和刘豚却不敢怠慢他这过于简洁的回答。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向嵘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做到大理寺少卿,并且有了一个玉面阎罗的称号,可绝对不是虚有其名。

他这种见微知著,察言观色的本事,正是他断案入神的秘诀之一。他说阮玉珠不喜欢向咏枫,那应该就是真的。

之所以不能说绝对就是真的……“小石头,断案子我服气你。可是这男欢女爱……,你一块石头,你懂得什么呀!”周湘就有几分不信任又带几分调侃地看着向嵘。

“你有什么理由说她喜欢咏枫?”向嵘冷冷地瞥了周湘一眼。

周湘顿时语塞,他认为阮玉珠没有理由不喜欢向咏枫,但要说她喜欢向咏枫,他还真找不到任何的明证。

刘豚一直没说话,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睛在向嵘和周湘之间来回的打转。

“那,咱们就这样放弃了?”最后,周湘犹豫地说道,“那太可惜了。京城这么多女孩子,能比得上玉珠表姐的可没有谁了。木头好可怜!”

周湘看着向嵘不理他,就转头去看刘豚。

刘豚干咳了两声:“这个稍后再议,稍后再议……”

“那咱们先去找木头再商量商量。”周湘建议。

向嵘和刘豚都没什么异议,三个人起身,绕过假山,往牡丹园的方向走去。刘豚左右张望了一会,就跟向嵘一起落在了后面。

“小山,小石头,”刘豚用手肘拐向嵘,眉飞色舞,“你跟我说实话,嗯……你是不是……,要不要为兄帮你的忙?”

向嵘冷脸推开刘豚:“真论起辈分来,你也要喊我一声叔叔。”

刘豚低笑,一点也不恼:“这个不难,小皇叔,把你的心事跟小侄儿说说吧。”

向嵘冷笑:“小皇侄,阮家三姑娘对你很爱慕啊!”

刘豚的脸色就黑了一黑,不过随即又笑了起来:“比不得褚家六姑娘爱慕小皇叔!”

向嵘不笑了:“再提她一句,兄弟没得做!”

刘豚忙作势捂嘴:“不说了,再不敢说了。”等向嵘迈步走开,他忙又跟上前,跟向嵘勾肩搭背地往前走,“你的亲事,国公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要提她。”向嵘微微皱起眉来,“真要做主,也轮不到她。还有我母亲。”

两人遂不再说话,快步赶上前面的周湘。

花厅中

曾氏和向嵘正在安慰依旧哭哭啼啼的褚素馨。

“嵘五爷自小就是那样的性情,素馨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他只踢了你一个服侍的婆子落水,已经给足了面子。若不是你,而是换了一个人,他哪里会讲什么情面。”曾氏一面劝褚素馨,一面叹气,“别看他小小年纪,那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若非是那样刚硬的心肠,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做了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提到他的名字,那是禁得住鬼哭的!”向嵘也劝,但和曾氏不同的是,她还转着别的念头。

褚素馨爱慕向嵘,在他们几家之中并不是秘密。而向嵘对褚素馨却一直很冷淡,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不过,向嵘就是那样的性子。他们都这么说。

如今褚素馨的年纪也渐渐大了,到了该正经说门亲事的时候。向家和褚家都没什么动静,但向嵘却知道,褚家早就将向嵘看做了自家的乘龙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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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珠的目光在向嵘的身上略一停顿。

向嵘立刻察觉了,一双丹凤眼微微眯了眯,冷厉的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打量阮玉珠。

“山鬼!”刘豚压低了声音。

少年们心有戚戚然。

廊外细雨如丝,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了淡淡的水汽,恍然带了梦幻般的色彩。阮玉珠穿着素白衫裙,眉目如画,一头乌发如瀑般地披垂在肩头,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装饰,仿佛就是山水画中走出来的山间精灵,世外仙子。

少年们先是吃惊她的出现,继而就被她的美貌镇住了。

阮玉珠看着面前的四个少年,微微挑眉。

“我竟不知……有客人到了。”

四个少年回过神来,顿时都觉得尴尬。

他们是来偷看的,现在他们面前的绝色女子显然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然而这却并不是他们计划中的相遇。

偷偷进了山庄,听了这半晌的墙角,现在他们被事主给抓包了。

周湘和刘豚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不着痕迹地后退。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样尴尬的局面,就让向家叔侄去面对阮玉珠好了。

反正他们也是亲戚不是吗。

刘豚刚退了一步,就发觉撞到了人。他转眼看过去,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原来向嵘比他们反应更快,行动更敏捷隐蔽。

不过,他们的目的依旧达到了。

三个少年不约而同地后退,向咏枫被顶在最前头,正面阮玉珠,进退无路。阮玉珠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问询的目光不容置疑。

向咏枫非常不自在,不仅仅是因为当前的局面,还因为阮玉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肯定,他从前并没有见过阮玉珠,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阮玉珠的目光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来,可他就是觉得,被阮玉珠这样看着……如芒在背。

可就算是再尴尬,被损友们顶在这里,他也不能继续装哑巴。

“阮……姑娘,打搅……搅……了……”平素的向咏枫不说口齿伶俐,却历来稳重,可在阮玉珠面前,他突然口吃了。

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还露了底。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他为什么会知道?

阮玉珠还没发话,向咏枫背后就传来忍耐不住的嗤笑声。

向咏枫的脸通红,浑身更加不自在起来,几乎想要什么都不顾,就这样转头溜掉算了。

好在周湘虽还没有看够向咏枫的窘态,却还算仗义地出来救场。

这一会的工夫,周湘已经完全回过神来,而且有向咏枫在前面出丑了,他也就恢复了潇洒自如。

“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周湘上前给阮玉珠行礼,似乎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一般。“在下几个到山中踏青,与小厮走散了,想找个地方避雨,无意中走到这里,正要拜见主人,却冒犯了姑娘。”

至于他们是怎么没有惊动山庄的人,而“无意中”走到这里来的,周湘没有提。

阮玉珠冷冷一笑。

“好一个无意。如果没遇到我,几位是不是就要无意中走到内室了?”

被抓包,而且还被当面揭穿。

刘豚干咳了两声,用折扇遮了脸。向咏枫魂游天外,似乎是尴尬到不能再尴尬了。向嵘的冰块脸上倒是看不出尴尬来,周身却散发着冷气。

周湘看着阮玉珠。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样的一张脸,这样通身的气派,这样的态度,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几乎没有女孩子忍心让他难堪,更别说这样当面打脸了。

而且,他后面还有向咏枫、向嵘和刘豚三张俊脸。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女子也会心软吧。

阮玉珠就算不高兴,完全可以说的婉转些。

周湘没有露出丝毫尴尬来,脸上笑容反而更加热络。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周家小七就是个自来熟,尤其是跟姑娘们,他的脸皮厚过城墙拐角。

“在下姓周,家父忝居礼部尚书。我见姑娘有些面善,想来是见过的?不知姑娘芳名怎么称呼?”周湘笑着问。

不管阮玉珠怎么回答,他都能攀上这门亲戚。

阮玉珠也拿周湘没办法了。周湘的这个脾气,她是知道的。不过,她的本意并不是为难这几个人。让他们去跟阮梦枚见面,才是她的目的。

“原来是周大人的公子。家父在正厅,想来很高兴见到几位。……至于怎么个无意法儿,就去跟家父解释吧。”阮玉珠说了这句话,转身就回了小佛堂。

门扇滑动,后壁恢复如初。

很快,就有个老嬷嬷过来行礼,领着周湘几个往正厅去。

阮侍郎和褚氏就在正厅,他们是知道的。

方才他们在山庄大门外,已经看到了阮侍郎的马车,猜到阮侍郎很可能就在山庄内。但是这却并没有让他们改变主意,依然悄悄地溜进山庄。

几个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他们也不担心会触怒阮侍郎。

即便是权贵如云的京城之中,几个人的身份也足够尊贵,不论是谁都要给他们几分颜面。而且,向家与阮家有亲,有这层亲戚关系在,就算是碰见了女眷,也不算太过唐突。

就算阮侍郎怀疑他们是来偷看阮玉珠的,那也没有什么。他们知道,阮侍郎对这门亲事是十分热衷的,绝不会因为这样无伤大雅的小节而翻脸。

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

他们哪里想到,会偷听到那样的秘辛呢。

好在他们只是偷听,并没有跟阮侍郎碰面。只要他们不说,就算是阮侍郎有怀疑,也会聪明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几个虽年轻,却因为家世不凡,对这样的事情举重若轻,略一对眼色,就有了默契。

几个人还故意跟领路的嬷嬷拉开一段距离,压低了声音说话。

周湘揽住向咏枫的肩膀,坏笑着:“无论如何,这相貌端丽不是假的。”不仅不假,还十足真金。阮玉珠岂止是相貌端丽,就是他们见惯了各色美人,第一眼看见阮玉珠的时候还是被惊艳到了。

阮侍郎是位美男子,褚锦绣也算美人,她所出的两个女孩子他们都见过,比起阮玉珠来并不出色。

真不知道阮玉珠的生母沈氏是怎样的一位美人!

那样的一位美人,贫贱时的结发妻子,却落的那样的下场,这真是……让人不得不多思量啊。

“这小娘子见了咱们一点儿也不吃惊。我怎么觉得,她早知道我们就在墙后?”刘豚和向嵘说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向嵘面上依旧冷冷的,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也这样觉得,而且比刘豚想的还要多。

方才从后墙翻进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庄子的后角门。他的目力好过常人。他非常肯定,那后角门并没有上锁。

他们可以从后角门进到庄子里,然而他当时却没说出来。

翻墙也是乐趣不是吗,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他相信,如果他指出角门的事情,没有人会感激他的,周小七和刘小猪肯定会翻白眼,觉得他煞风景。

煞风景他是不在乎的,但是总觉得走角门方便这几只,太过便宜他们了。

放下后角门的事,还有其他的疑点。

山庄后院一个人没有,这也是奇怪的事。就算是因为阮侍郎来了,下人们都往前面去服侍,他们停留了半晌,一个人影也没见,这不合常理。

难道是这山庄的主人知道有人会来,特意做此安排?

这山庄的主人,自然是阮玉珠。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怎么会未卜先知?

这说不通。

可是阮玉珠与他们相见的情景,却让他不得不往这方面想。阮玉珠太镇定。就算是特别大胆泼辣的女子,突然在家中见到几个陌生男子,也会吃惊。

或许阮玉珠不是未卜先知,但她一定早就觉察到佛堂后有人。她没有声张,反而在事情结束后出来跟他们相见,揭穿他们,又安排他们去正厅见阮侍郎……

这个女子,显然在策划着什么。

她在佛堂内迫使阮侍郎和褚氏向灵牌磕头,那样的步步为营,干脆利落,简直让人击节赞叹。

“有趣。”向嵘的剑眉微微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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