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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高山

我的阴阳两界 著

女频言情连载

一座男女攀爬的高山,一段五色斑斓的故事,但世间,并非每个用来写就的结尾,都随了人意,都可以皆大欢喜!就如同雷蒙德·卡佛的那句话:人生是一场悲剧,更悲哀的是,主角还不是你,而是命运!

主角:吴秋实,白桂芬   更新:2023-01-19 04: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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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吴秋实,白桂芬的女频言情小说《男女高山》,由网络作家“我的阴阳两界”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座男女攀爬的高山,一段五色斑斓的故事,但世间,并非每个用来写就的结尾,都随了人意,都可以皆大欢喜!就如同雷蒙德·卡佛的那句话:人生是一场悲剧,更悲哀的是,主角还不是你,而是命运!

《男女高山》精彩片段

男欢女爱,就是关于一座高山,到了云端那儿,才可知晓,那片风景为如何独特!

1.北方的冬天,向来气势汹汹,咄咄逼人,风无刃却刮的万物生疼。这样的感受也只有北方人可以忍耐,或者说是享受。所以,吴秋实很喜欢在这样的早上,透过隔得严实的车窗,望一眼匆匆行走的女士,和她们不尽相同的靴子:靴子分有跟的,平跟的;分绒的,质感的;还有早市的、专卖店的、网购的,各式各样,不一而足。靴子都要保暖,靴子也都要好看,"哒哒哒"的捶打着硬邦邦的地面…一条修长又紧身的裤子漫过靴口,再由那儿裹到健美的小腿,覆盖灵活的膝盖,铺到丰腴的大腿跟屁股:亮黑色的,深蓝色的,或者红色,绿色什么的,紧绷绷的贴着肌肤,勾勒着漂亮女人才有的漂亮线条!的确,茏县的女人和其他地方的女人们一样爱美,又和所有地方的女人们不一样:她们好像很怕光洁的裤子上,有了那么一点点褶皱和不洁,就如同皮肤上有了不再完美的皱纹似的。所以她们边走边会看着自己的腿,听着"咯咯"的脚跟,小心翼翼的,且唯恐这种细致,如流沙一般从腿尖划过去,就再也没有了!

深冬的第三小学门口,只有早上可以热闹一阵子!一条路的中心跟两边,到处是车子和里边弯曲着的人。既然是热闹,就要有热闹的样子!家长们带着孩子,或是独身出来的一批批上班族什么的,拢到各家早点铺子那儿,身熏着里边的热浪来饱食,还可以借一点热气,来抵御毫不留情的啸寒!既然是吃着,也要有吃着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口口的吃;坐着把手揣进兜,另一只配合着嘴巴跟勺子一下下的吃;也有将豆浆干脆一饮而尽,丢下就往学校跑的,后边就是女人"慢点慢点"的嘱咐!

车子停下,嘱托闺女将衣帽戴好、拢紧再下车!小女孩又想起什么事,说忘了给他一个吻别,再补了句"吴秋实,晚上来接我"!

"遵命,吴甜一,说说你这一天怎么过?"

"快乐的过"!小女孩与他击掌,接着奔出车门,在他视野停留了好一会儿,消失在教学大厅那儿。每到这个时候,他好似都能跟她飞进去,仔细的看,认真的听,观察她这一天过得好不好,还可以再看一眼这座二十几岁的教学楼和她的礼貌。他记着门廊上那几个"努力学习"的红字,在九几年是可以拆下来的,然后呢?一群人,不分学生,或者老师,抬着躺到阳光下的操场上,再由着他们几个孩子一下下的擦!那时的字是木板的,现在不是了,现在的是被焊到顶楼上了,只有专门的校工才可以去擦,所以吴秋实觉得,女儿这一代,真是比他们过得太惬意了。

沿着学区路西行,就会路过鼓楼广场,一面铜牛泛起眨眼的亮色!牛身其实是被湖面折射的太阳光芒所唤醒的,早些年,县里还没有那么多高层的楼房跟商厦,名家在纸上设计出牛的犄角和头,然后是身材、四蹄,最后是尾巴,再用青铜铸造摆到鼓楼广场位置。二十几年里,广场扩建了地域规模,拆除繁杂的形色筑物围栏,日新月异之下,中心基座的牛身也寡了铜色,日趋暗淡下来。于是在新世纪的前十个年头,茏县宣传大使的名号落于此物,并庄重印刷到册子的上等位置,面向全国广而告之。这里除用做振奋商途民心的效益之外,暗里也有保护一方风水的构想!自此若干络绎来到茏县的商客,去“拓荒”的铜牛下驻足,观望,议论,合影,再与本地土著打探来历;或干脆全程静默研面,与它对话一番!

时至冬季,气压较之四季为最高!由地面,空中,可以料见的四面八方灌入城乡各处的大小街面。气压升高的好处就是里面的人不再欢快或迟钝,浮躁或多变。于是所见可以行走的各种路途开始充盈起人马车辆。驶过大街,就赶上西河大桥,桥下是一条人工湖,2010年的冬季来临,尚在冰河期的湖水环城吟亮。湖分两面,一面为水,一面是冰;水侵蚀着冰,冰就透亮成为一片片的绿洲与镜!有人在镜上行走,就有人裸着、通红的浮到绿洲里…那情景勇敢又快乐。还有那些留下来的飞鸟,在这早日里不惧周身旷冷,于水中心怅然唱噫,所以人与鸟都是这么的肆意妄为,才不管桥上的人怎么看他们。

离开发区还有几个路口要停,吴秋实打开通讯软件,瞄了几个留言,知道并无大事。通常在这个时候,他的熟人们还没醒,或者刚刚睡去,或者半睡半醒着,反正他觉得他们都没什么正事可干。二十一世纪头十年,人们好像什么都不太确定,又或者想换个新活法,所以也就把什么都搞得不太确定,事情大抵就是这样!

绿灯亮眼,他最后瞄了下手机,唯有潇潇的通讯栏没有消息!这个时候,那个即将年满二十四岁的"女孩儿",兴许也是身在通勤的路上。而之所以还是姑娘,只是已到了年龄却并未婚配!她要去城郊的公司,并在那儿开始同而不同的又一天!他们注定是碰不到一块儿去的,她在城南,他要去城西,这就是一个越来越冰冷的直角,走的越远,分道扬镳的意味就越加浓烈!他其实很想再看看这个头像里的长发美人:她看起来忧郁,其实很开放,比如那双渴求的眼睛,那些在暗夜里才会给他发来暗示的话;她看起来开放,还是那么的冰雪聪明-假如这世上有个女孩足以堪比这条成语,那她一定姓齐,齐宇洁的齐,齐潇潇的齐!

7点50分,车子准时到达了城西开发区宝沃斯汽车厂的正门口。说这里是正门,那必定还有东南北三个口子,李中复就是在西门那儿吃着早食!李会计吃东西的时候两个眼睛是无神的,这一刻这个器官基本无用,而仿佛是专注于将所有值得回味的事,合着有味道的东西,再一并顺着狭长的食管送到肚子里,那样才更直接,更干脆,也更惬意!作为厂里的"业骨",他可以有间不错的"流水斋",那里放着他所需要的所有东西,所以他不用跟其他人似的蜗着住到集体宿舍!但他也和他们不同,他虽不高不矮,不急不羞,但其实而更像个"家庭难民"——由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之后,自家里逃亡出来的落魄难民,或者称之为一路逃窜的散兵也可以。但无论是哪种逃法,只是借此可以离中学教书的老婆远一点!

秋实摇下车窗,喊三姐要套煎饼,中复就给那个女人点了头,权且算到他的账上。但其实每次秋实都要付钱的,这个无非是挚友之间一种沟通感情的方式方法!李中复为人认真到了极点,每一分钱都要用在钢刃上切成两半且左右均衡,所以秋实明白他的秉性,两人之间从无金钱瓜葛。

走过狭长的一段"丰"字路,竖线的左边就是三条去往停车场那儿的小路,右边的三条导向工厂的物流部跟巨大的库房。到了罩满玻璃的第一个办公楼那儿,中复突然说:你发现没有,咱们的厂名起错了,应该叫'汽车场'才对,场地的场,而不是工厂的厂,你回头在会议上建议一下为好!

"怎么叫场地的场呢"秋实问!

"你看啊,咱们库房南边,就是那块十亩的场地,不是用来停车的吗?既然不盖厂房,只停卖不掉的车子,那干脆改成汽车场好了,以后就以这个为噱头接着重做一回招商引资,实在不行就给旁边那些兄弟工厂。反正光产车子也卖不掉,改成停车场做周转库房,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说完这句,他自顾着苦笑、摇头,这里有不经辩驳,一意孤行的意味!秋实不喜欢他这种冷幽默的做派,只说这个好,到了一层东西各自分开!秋实在人事部做主管,这两天和孔琳正为新的办公室忙活!旧的那间原来窄小,放一台空调,两张桌子,空气基本上就稀薄了!新的一间换做宽大一点的办公室,摆了两张四方的桌子和一些过气的盆栽,原厂长武运财不喜欢把办公室放到高高的楼层里,他更愿意离一线近一些。但离职半年后,屋里四个犄角早已堆了废旧的报刊和球杆,一些过期的文件也无人打理。

孔琳正跟扫地的牛莉云说话!牛说:"早先我就看过这只钟,刚建成那会去到里头,妈呀,你知道吗,那巨大的指针托起我来都毫不费力气。我就看了一个上午,又看了一个中午,连饭都是在里边吃的,是那儿的第一批客人。唉,可惜建成后就进不去了!"又说"你知道吗,刚建成那会儿,这钟成了全县的一道景观,电视台扛着机器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拍,拍来拍去的把我也拍上了,你说有多巧?”孔琳拿着一杯奶茶问:“那后来你在电视上看着啦?清不清楚?”牛莉云说:“哪儿会清楚呢?只是拍到我刚好回头。你知道吗,话说我那时也是回错了,早知道有台机器在拍我,我哪敢去看?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啦,哎呦你知道吗,怕有多少人笑我傻呢"!秋实放了包,边掏了煎饼说你俩讲什么呢?牛莉云说是咱们县里那只钟表,这不就要拆了,怪可惜的,在那么撑着两三年,也是我们这些人的念想儿!完了又叹气,以示惋惜、以示不舍的出去了。孔琳觉着这个女人有趣,不光是她那一句总也甩不掉的口头语,还有她讲出来的故事。有那么一刻,这个故事让她也在跟着想,自己也是那样的现实里带着魔幻,被那个强力的表针驮着,一点点的数着数驮到顶儿。那个顶儿该有200米高吧,要不就250米,到了顶儿干什么呢?就能看到整个茏县,高高在上的看…对,一定是那样!想到这儿,她忽然猛的想起来,说今天死也要把犄角旮旯那些东西都清出去,然后就去拿手套。

对这个女搭档,吴秋实觉着她的神经兮兮早就成了毛病难以改正了,至少在结婚前是这样!还有件让他很感兴趣,但却两年里都没问过的事:是什么样的动力让她从北京那个宽大的别墅之家跑出来,跑到这个一粒米大小的县城,每个月挣1500块工资的?而最初到这来的那些日子里,她还吃了些苦头,比如找不到落脚的房子,城南城北都分不清!她以为茏县是方的,每棵树跟每棵树之间都像北京那么规整,平行,没有商量;但其实这里的树是无规则的,树跟树之间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就像孩子的一副花牙子;每一条巷子呢?看上去也都不那么规整,而她要拼命的记下来才行,不然就是一条条时不时跳出来的死胡同;她还不习惯茏县人吃什么都要放点辣,跟北京完全不同的一种辣,先辣的舌头疼,再麻的嘴唇跟着舌头一块儿惹不起僵,那姿态一点都不好笑!结果这些都是他一点点帮她克服过来的,或者说,她其实是个很能吃苦的女孩子,这些全是她自己一点点的克服过来的!她从来没想把那座伟大城市的优越感带到这来,而更加想要得到这里给予她的东西:比如,一份对于自由的宝贵渴望!


2.说干就干的孔琳戴着一副小巧的手套,搓平了塑料的褶皱皮肤,说库房的手套越来越次了,还要自备,反正我是戴不惯那个,这事得有人管管了,又说:"哎吴老师,你看着杜艳没有?就是发动机分装组那个保管?"秋实故意把煎饼咬的嘎吱响,说没见着,她怎么了?孔琳弯下腰一下下给他抹桌子,精巧的臀骨那儿就微微的翘起来,她说"你看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剪了齐眉的头帘,就像小姑娘那么嫩,我也是刚来看到的,真是人靠衣妆的不行!"又说:"其实我挺羡慕她的,我要是有她那样的气质就好了,可惜这东西学不来,我咋就踏不下心来呢?"

秋实嘴里吃着,用指拭着桌面,再给了她一个赞赏的大拇指,那意思,你这个小丫头并不是不踏实,这不,桌子擦的挺干净,做事还蛮细心的,十分必须给!孔琳就把谢谢两个字摆成了一个芭蕾步,出去的工夫,还给屋子喷了一份自备的香水。秋实拿手机翻着通讯录,瞧见杜艳的头像那儿做成了一副"埃及艳后"的姿态,也就是伊丽莎白·泰勒那一版才独有的齐头帘,并且拉满艺术感的盯着手里的苹果在看!通讯栏只有一句留言:怎么样?可以给个评分,悉听指教!

他看了一分钟,两分钟,觉得合适了,就打了几个字过去:伊人如艳后,发丝如瀑,发尾微金,好!

他跟杜艳曾是县教育局夜校的同学,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儿!既然是夜校,就是白天各忙各的,晚上才聚到一块,仅仅为一张文凭,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卖力气!当时的杜艳还是公交班的中专生售票员,他还是工厂的保管!当他第一次在教室里见到她时,并未觉得这个女人有卓然于别人的地方,看了几次都没觉得!三年里,他们甚至只说过几句话,且居然都和考试有关,也就是说,他们的对话质量是蛮高的!

但他还是觉着她的身材是不错,比如身高适中,胖瘦适中,脖子与身体的比例适中!当然,这或许也和夜校里那些身高并不适中,胖瘦并不适中,脖子与身体的比例更不适中的女同学们不无关系。现在,两人又在宝沃斯物流部相处、共事。托了亲戚的忙,秋实荣升为人事部主管,杜艳则成为了物料库一名34岁的保管。既然已是34岁,就开始拼命的想往年轻里活了,更拼命的在集团团体表演里拿到了模特组头名,还如愿的领到奖品:一件"正宫娘娘"的王冠!但这让吴秋实觉得很土气-也就是那个名字的不高雅、不庄重!于是有一次,他俩私底下聊起来这件事:

他说:好好的比赛,得了一个"正宫娘娘"的王冠,谁这么有创意!

杜艳说:也是他们瞎叫的,我哪像什么娘娘?!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办公室那儿嗑瓜子,就是老人事部隔壁的那间屋子!她还给他拍来瓜子的照片,说这也是一件奖品,足足有五斤重的一袋儿!她还说:"真的好吃,你来吗,给你留着一份"!

"我就不磕了"他将这几个字打到手机上,对办公室组织的无趣奖品、创意与策划能力,表示由衷的不解与心忧!

"哎,那你说我到底像不像娘娘?"没过多久,她忽然问起来,或者说,讲到了本次谈话的一个实质!

"既然大家觉得挺适合,那就是吧!正宫娘娘嘛,大概就是你这样的"-什么样儿的?他说的是独属于这个女人的那种优越与冰洁,并使得这份无法被冒犯的优越,成为了她一个特有的标签!

必须说的是,杜艳的漂亮,一半基于良好的基因,另一半得益于从小到大没操过什么心,基本上过着衣食无忧的独生女生活。另外她说话的声音还很轻柔,但并非不爱说话。她骂起人来同样爆裂,就是整个厂房都可以听到和感受到的那种愤怒,这个大大出乎了秋实的预料!秋实甚至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抱有写日记的习惯,因为通常情况下,如此善于隐藏心事的女人都会写日记!而直到她把社媒的个人空间给他看,就如同将归于女人隐私里的某一面,对他打开了那堵最结实的围墙,秋实觉得,他已成为了她最值得信赖的密友,并放进了私藏的通讯夹!而在那个空间里,有着信息量巨大的事件,吴秋实看了,足够为此感到十足的意外、荣幸与感动!

回到头发的话题,他继续回复了密友几个字,以作为此次谈话的小结:请"艳"后,将这份优雅,继续保持下去!

3.城南村

上午8点50分,茏县上空的薄云里有南来的一架客机,嗡嗡的送来健康的光芒,才让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夜澜乡与那座机场之间隔了一座南空山,山下几十里外就是与城区交壤的城南村。这个时节,村子的目野里尽是相通的田地与水房、连脉的皴黑路头跟摇着枯枝的树。村里每一户的厅廊前皆有一条畅通成线的路,路又交错,织了网密布到南城的边际,成了畅通城乡往来的一片桃源地!白桂芬下了早班,到街面的铺子收了这月租钱,满心的欢喜回来,去偏房问了婆婆的胃口。老妇人是百年前任了一方道台的厉笺章后人,名唤厉敏之。她说要到中午才知是否肚饿,还为她绘色的讲了刚才的一件事:说到那个乡下的幺九孩是如何踩着生子的肩膀,爬到墙头来给她送菜,她又如何痛骂了他,让生子再将他驮回去,驮到门那儿再重重的给摔下去!讲到这儿,娘俩就咯咯的笑个不停。院里有衣物跟闺女甜一的小鞋铺卷成一筒,出来换了便服,剩下一同扔到洗衣机里洗完,又挂到门外绳上整齐铺平的晾晒。白桂芬跟吴秋实是奉女成婚,日子归于平淡了,却还有那么一点时不时的刺激!这刺激来自于哪儿?她说不清,而说不清的刺激才叫做高质量的激情,或是中年爱情的一剂良方!客厅里,她听了一会儿音乐,又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觉着应该给丈夫发一条信息,说什么呢?几年前她会说"爱",现在不说了,他们的爱只在夜里才做出来,白天是不会说的!那就让他回来后捎一只自己爱吃的烧鸡?对,于是她把这个主意发到了丈夫的手机上,回到卧室里四仰八叉着躺下来,等着那边的一句回复!几分钟后,铃声想起:"知道了,等我回来"-对他的这个回复,她很满意,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那份"刺激"!

满意的白桂芬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从抽屉里拿了一个信封装好,急急出家门赶去了村尾的娘家!

娘家在路的尽头一排漆红色瓦房里,朝东下是过城去的柏油路,南下则是旷野,那里只有夏天才会布满了如海的草甸,冬天就换成了萧瑟的草场!但草场尽头,远望的山峦亿年未变,驰名远近的罗竭寺就在那面南山中、石门下,并以石门做库,库里又安放埋入的枯骨,就此矗立了五百年有余!即是五百年,应是很老的,然而如今它却并不显老,反而时常到县里新闻露上一面,文化里走上一遭!还申请来一笔可观的费用,用来装上电线与监控,成了文旅宣传的一处景点景观!

白桂芬先是到了院子那儿,路过堂门就听得偏房有稀稀拉拉的说话,话外又是噼噼啪啪的响动,凑成了一屋并不协调的调子!她心知是母亲和人在玩牌九,并不想去见他们,只快步到了正屋里看白父在不在。远处一座白塔扑来淡淡香气,塔云形如白色的雾,渗透着盘旋着,翻着混着过房檩跟窗沿而来。香气是由烟火里提纯,附近多所宅院的香糜都由它供应,桂芬自小就喜欢这种气味,也痴痴的吸了一会儿,竟然在这些迷醉里想入非非!那边老父迟迟不见人影,她又不想去问他们,遂将桌上的一些书卷收拾,又将信封放进抽屉压实,再用书卷整齐盖了,就听着偏房里有人叫她,问几时来的也搓两把助兴。桂芬知道一张赌桌里总有三六九等的情绪,况且赌博是一种消业,耗尽的是人一生的运气和精力。就避开说你们玩的要有分寸不要伤了和气,那边说:“你来了怎么也不招呼?我也是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家秋实最近好不好?”桂芬听得是丈夫少时的故交、夜澜村里的混将阚清波,只是近年走动的少了,就回他说都好,快步出了屋子离了家门。

在门口那儿倚了墙,将小腿搭在膝盖,寻纸来擦靴子上的灰渍,干兄长武运福带着儿子武豪来白家打牌!那小子叫桂芬说婶子你这姿势我也会,就学她的样儿,也将小腿搭在膝盖,小狗似的蹦哒来蹦哒去。武运福给了儿子一个巴掌,孩子就机灵着护住脑袋,"奶奶,奶奶"的叫着,慌似的往门里边跑。桂芬知道兄长来找母亲,心里边老大的不满意,说你从前可不这样。武运福说我并不参与,只做看客,其实是心里爱慕她,半个月里又受她的托付搞来一台几千块的电脑,就用这事把话遮过去,说你讲的那件事情有了眉目,回头我亲自送到家去!桂芬说那个西洋牌子?到商场还要等货,你可真有本事!武运福说:妹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等我信儿就行了!问起价钱,武却说不要,既是外甥女要用的,就当是送给她的一份礼物,你有闲了也开心解闷一下!桂芬嘴上说这怎么行?但心里也并未推辞,只想着给个成本价,再和从前的一并还了!

上午,吴秋实到车间装钉组问起焦山河哪去了?他是不是私自旷工的事!那时候一排筐栏车刚把要配送的物料备齐,算上不见人影的焦山河和一个开始备孕的女工,装钉组的人手就变得短缺。组长李霞也在高位区上手捡配,她可以干起两个人的活,算上自己的组长职责,可以准确而高效的完成三个人的计划。她说焦山河只留了张小夜班的假条,那天我也在,不过没见着他。后来我去男宿舍那儿问,值班的老李说不见焦山河回来呀,门卫也说他是不是从墙头那儿跳出去了,我也没见到啊!接着这几天就不见踪迹,通讯也联络不到,他这样的回来我也不会要。秋实只好接着拨兄弟的电话还是没回应。他心知山河不是随意的性格,又拨了他老娘养老院电话,那头一个姑娘问你是谁?秋实说我是他儿子,姑娘说他儿子的电话我认得,声音我也清楚,你肯定不是,你到底是谁?秋实就说那你知道他儿子去哪了吗?我们在找他!姑娘说他也是几个月没来了,他娘一直哭我们也管不了,你到底是谁呀?秋实挂了电话,果断给公安局报了警,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那头接线员说你要来县局一趟讲明情况,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会马上安排人员来做问询!秋实就跟组里其他人打了招呼,凡是最后一次见到焦山河的,把当时的情况好好捋一捋,有价值的线索不要漏了!

离了车间,秋实去保卫科那儿叫上看书的刘志国,两人去了趟县局做人员失踪笔录!志国管秋实的娘叫姑姑,两人就是远房的表亲。现在他爹不用到处做泥瓦匠了,只去罗竭寺做一份工,闲了就听他们讲经文!但这小子可没他爹的修养,跑社会上闲散了几年,又在这儿混了一个保卫科长当上了!秋实问你看的什么书?我怎么第一次知道你还认字?志国说哥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是打击我的积极性啊!不认字,还不能看图,还不能装着认字吗?秋实就说你这里一定有事,我可告诉你啊,孔琳不一定会看上你,你努力吧!

两人又接着讲焦山河,志国就把知道的事都说了:你看这小子地道吗?我看他不地道,在一块儿的时候也很少跟他说话!他从不跟我借钱,有我也不会借给他。你知道他背后干的那些事没有?那都是偷东西的买卖,就是把咱老祖宗的东西卖给外人,这不断子绝孙吗?你就说咱们有多少让他偷了?光我就知道,他认识的那些地面上的人,都是干这个的,一帮断子绝孙的!秋实也不清楚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就讲你先别胡说八道的,把人找到再说!

回到厂里已是中午,碰上机修组的寸玉睡了一个饱实的觉,来找秋实去吃饭!寸玉是新乡来茏县的少年,即是远迢,必是求学年龄又不喜欢攻读,总跟着闲散的人到处去打牌惹事!他老父忠厚但是精明,担忧他不良的习性败坏了家产,就将其牢牢带到了身边看管。一来有家人管教督促着,其次也是做物品收购与贩卖时能有个帮手,故省下一份外派的差钱。

后来他又趁着常去工厂走动的工夫搞了些手段,寻一份机修学徒的差事给他。还教他说你不光要学习技术,为人也要增长见识,这里的见闻、说话跟眼界总归不是咱们那能比的。财会部的李中复是面人才,寸玉父就把孩子教他带,指望着可以随之增长学识。中复业余给杂志社画漫画,此外还接了公园书写宣传标语的公活,挣到的钱也无私心,据说连带寸玉家的礼物都一并丢给了当教师的老婆。只是寸玉不喜欢他那股不通情理的做派,两人说不到一块儿做不到一边。后来不知为什么中复不在给宣传部写标语了,说这种生涩枯燥的文字你们爱找谁找谁去,我做不来,并且也不再跟寸玉来往。少年既是莫名,也更是乐得不去找他,反倒和人事部的吴秋实成了莫逆之交。

两人先去吸烟室抽烟过瘾,那里边的人都不怎么说话,一排排围成牌桌那样的四方,像僧人似的规矩着打坐。只是中间并没有什么桌子,撇下的烟屁股如同撒下的弹壳还冒着烟。他们的下身是不动的,上身也很少动弹,只用一张张嘴喷射浓烟出来,就如同你看过的紫砂壶或者灭火器什么的;或者仰着头,那时就是一列火车,"呜呜"着由头顶那儿把烟咕嘟咕嘟的排到天上去了!

屋子的墙上都是焦黄的尼古丁,也没有灭火用具,周围摆的最多的是水桶。其实那里边不光是水,或者说是乌七八糟的黑水,烟头自觉不自觉的都会仍到里边,再吐上一口黄的或白的痰,在下一个开工铃闹响之后,这里就是杂乱又斑驳的碰撞,走步和咯痰的动静,原来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啊,而不是紫砂壶、灭火器或者火车什么的!

寸玉抽的是更高级点的“火凤凰”,十八块钱一盒,好烟的王俊峰开会时候手不离它,更不听人劝,一天要两到三盒才行。寸玉的老父就给厂长多备着,也曾在底下给了秋实一条,秋实推说不喜欢这种浓烈的谢绝了。到后来老父又经寸玉给他拿来了几条“骆牌”烟。这种柔润是他喜爱的,他推不过就收下,放到办公室抽屉里了。

问起他老父人还在不在茏县?怎么有些日子没见到了?寸玉说:“上个月回新乡了,收箱子扭了腰椎,具体哪块骨头不知道,可把我妈吓坏了,就让我姐跟着他回去了。我看没啥大事,两个女人就知道大呼小叫被他骂了,我可是头次听他骂人”秋实说:“应该在这里把病看了,也省的来回辗转”寸玉说:“这里的医院人生地不熟,我们那儿他可以去找房老先生做跌打保险。那个老人手看着细腻,劲头可是不小,手法准且狠硬”秋实又问他几天前夜班的事,寸玉只说和焦山河不熟,见面也不会打招呼。

食餐的小楼落在厂区正东方向一片灌木花草后,其后的巨大囱筒由昔日铸造厂改做了遗址,自外面沿梯攀上,那高度可俯瞰大半座县城,更如巨大皴黑的一面纪念碑,令来这儿的人稍一举目就可心生高距离的恐惧。

餐楼外包后,资方拆去老墙,以玻璃三面筑成境子,里面的人尽可以看你,而你也只能看到你和这面玻璃!内部结构分为上下两层,下面自不必说,上到二层有清真窗口售卖口味不同的餐点,更是列出几个隔间给王俊峰们来用。说到这桩交易,由前任武运财当家时达成,其夫人更是游历过欧洲、北美,于一场餐宴,又通过食堂的幕后老板认识黄智夏,遂使得夫君坐了黄记集团管事,攀了一份收入不菲的高枝,只半年工夫又升做了大管家,为众人仰慕。

进到里边,排排餐桌像电脑键盘那样摆放,人就如同蚂蚁,端着饭菜从A键到Z键的游动。秋实看到杜艳也在人群里,把自己的头发就那么一下下的捋!自从剪了这个发型,她似乎开始形成"肌肉记忆",总是要去小心的抚摸一下,唯恐拉直的发丝不那么顺滑,在众人面前,不知不觉的丢了"冠军模特"的脸。

厂医花越云由后厨包好一份盒子,又从另个门洞去了办公楼。她通常不在食堂吃饭,中复也不在这吃,两人拼成一份到会计室,或者是里边的一间隔室"流水斋"里吃!刘志国跟孔琳找了靠窗的一张桌子,讲话讲的一下下碰着鼻子,直到王俊峰进来拍了他的肩膀,人才慌似的起身,王没搭理,径自上了二楼用饭的包间。

秋实开着通讯软件,那边儿齐潇潇还是没有消息!他记得那天这个女孩说,找工夫你出来吧,咱们见一面!但这个提议当时被他拒绝了,当然并非那么生硬的无理拒绝,但意思还是"不行"!这几天他寻思,是不是这份冷漠使女孩受到了自尊的屈辱,但他其实并不打算把这种关系,放到手机以外的任何地方。见一面不是不行,但见面后会意味着留下很多事!从她17岁开始,那应该是齐潇潇的大学时代,互联网交流也逐渐兴起为一种时尚的生活方式。他们做了第一批网友,她太聪明了,据他所知还跳了级,一步一步的一直跳到了北京的好学校!他还记着她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多大岁数了?秋实觉得虚拟并不是坏事,至少他说什么都不会被当场验证错误并拆穿!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了,进而通过了她的验证。六年里,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茏县她父亲的公司,两人说的话足够一本字典,后来就是一本情话秘籍那么厚!他还知道这样做背着桂芬是不对的,按齐潇潇的话说,他这已经是"精神出轨"。

4.他翻着齐潇潇的电话,或者说根本不用翻,那11个数字早就替代了脑海里的身份证号码,牢牢的做成了11个特别的记忆点。但他无数次想起,却都没有按下去,因为他还没想好接通了会说什么?一本正经的开场,然后说着胡说八道的话?到时候所有的话最后都会是胡说八道!那么是胡说八道的说着一本正经的话?也不靠谱!所以他没有打通,或者说干脆没打!

他还是不想让那个姑娘感受到屈辱!

说受到屈辱的,还有寸玉!他把整个用饭的时间,自始至终的瞧着刘志国跟孔琳!他觉得他们太过分了,就在他眼皮底下的过分。但哪里的无理?他又说不清楚!他只是后悔不该把合吃饭票的一份还给孔琳,让这个姐姐彻底投入到那个社会痞子的怀里!尽管这其实不是他的问题,他还不还,孔琳都要投入到刘痞子的怀抱里去。但他更相信是自己的问题,譬如鲁莽,屈辱,和知道孔琳与志国谈对象后的愤怒。所以他不打算把这份三合一的复杂感受再忍耐下去,干脆说饭不好吃,就出去了!

没有下定决心打通电话的吴秋实,也是只吃了几口,转而给白桂芬发了一条信息,却迟迟等不来回复,他想她一定是睡了!他也心疼妻子的护士工作,但她却说很喜欢,主要是医院的待遇实在太好了。

他又开始担心起那个9岁小女孩的胃口,她中午吃的好不好?有没有被谁刁难?但闺女没有手机,他就给郑春兰老师发去信息。郑老师就是他曾经的班主任,90年代嫁给了一名高大的海员,那还是在他没走出第三小学的时候。他觉得郑老师很漂亮,或许对于女性的穿着执念,就是从她那儿开始一点点得来的,以至于当8岁的他第一次在鼓楼商场,等到那些塑料模特在早上由大城市被一个个的摆出来,摆成了与他一面玻璃之隔的那点距离,执拗的吴秋实依旧以为,它们是按照她身材的比例塑造的,就连头发都没有分别,并将这种认知带到了春意萌发的少男时代。

当然,无论是在还提时代,或是时不时回去看望她,这些都是深藏在一个孩子的内心里,并未也没有任何机会成为付诸的事实!如今,这位善解人意的老师还是那么美丽,但永久的失去了她的丈夫。所以在随后的岁月里,她把所有的精力用来做瑜伽,并迷恋上了这种塑身运动。为此,秋实给她办了一张贵重的会员卡,作为对于她的一份尊重,和对那个逝去岁月还在的一趟留恋!

郑老师53岁,他35岁,他们之间有18岁的差距!

郑老师收到了他的信息,很快回复:安心,姑娘吃的很好,这会正睡着!

他放心了!既然闺女睡着了,就代表她兑现了对他的诺言,过得真的快乐,吃的也好,不然不会睡去。因为他太了解闺女的性情,她通常在快乐的时候很容易去睡觉,这个恐怕和所有孩子都兴奋着是不一样的!她还说过,我希望把快乐带到梦里去,那里边,什么事都有,什么事都能更加随心所欲!随心所欲?听到她这么说他笑了,这个9岁的小女子居然知道这个成语,恐怕很多成年人都不会立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句话,就此他坚信闺女在某方面的与众不同,从而也让他在时刻关注着她的这种独特!

而当她不快乐的时候,她就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要么困在被窝里假装的睡,但怎么也不会如意;要么就闹,闹的全家鸡犬不宁!闹的他们夫妻俩共同有了一个想法:把她扔出去,爱去哪去哪!而且他在某一天忽然意识到,她之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一天到晚的不睡觉,一天到晚的闹觉,是不是就是因为:她从那个时候起其实就已经知道了什么叫"不快乐"?但她不会说话,从而无法把这些让他们第一时间知道!可想而知,被误解而憋坏了的她当时是多么无奈,焦急和绝望,并想:这对儿两口子简直蠢透了,连他们的女儿、本姑娘的想法都不知道!所以她只有不停的哭,不断的闹,一切只是因为不快乐。

饭厅里,秋实又瞧了眼那边儿的刘志国,他也偏巧朝这边嬉皮笑脸的看,那份得意,似乎马上就要当场宣布:你们所有人都听好了,今天算我的!于是他就冲着兄弟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你俩收敛点,接着扒了几口饭,起身也出了食堂。


5.宝沃斯的冬天也有它的好处,不论男人或是女人,在火热的暖气那儿烤的久了,就爱走出来,走到太阳晒的着的地方去会一会光芒!他们还会说些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悄悄话,男的跟男的说,女的跟女的说,男的也可以跟女的说,女的也可以跟男的说。互着贬低,或是共结联盟一道贬低别人,话里话外的贬!这份贬低可以是善意的,至少没那么强烈的恶意;也可以是东西两家的摆出长短,冷不丁还会"嘿嘿呀呀"着打闹到一块儿,反正冬天都穿的厚实,女人也不怕被占了便宜,或者说,她们的内心其实很愿意来打闹的那个男人,再大胆一点,占那么一些便宜!

杜艳很安静,她可以没有表情,也可以被他们逗的有那么一点表情!但不管怎么说,她并不会去"踩"谁。好友汪雪梅就不同,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有着一张大嘴,不过她的嘴大的又是那么合适。她还把头发烫出了金黄色的尾卷,动不动就去摸一下翘翘的鼻子。她说最中意的就是它,如果去整是无论如何不会动鼻子的,而其他的地方,比如眉毛和眼睫毛都是经过了"装修"的,总体来讲,是个美人!

长的漂亮的女人通常喜欢和另一个长得不错的成为朋友,因为可以去说许多的话题!比如对生活、老公、化妆品、网购的看法,出发点基本上是一致的!所以汪雪梅和杜艳,还有一个张芳菲就是"死党"!张芳菲就普通多了,但她也有自己的优点,比如,她的容貌很稚气,就是那种30岁却活的像18岁的稚嫩,按一项时尚的科学说法:逆生长!她还是三人里最不善言谈的,这个低调和杜艳的低语并不相同,更和汪雪梅的外露不一样。但她又和两人都处的很好,一来很能忍让,二来,她是汪雪梅的亲戚。

汪雪梅结婚的第五年,就对老公不满意了!她觉得他很爱玩。在组装总厂,就是库房东南那片巨大的厂区里,不止一次的有人告诉她关于她老公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的事!汪雪梅很外向,但她也绝对不会容忍这种张扬起来就没个边界跟尺度的事!

"唉,算命的说我俩到7-8年的时候指定有个出轨的,我挺害怕是我,更害怕是他!"然后,她就有预谋的去问杜艳,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杜艳不说话,她那厚脸皮的劲头就来了,又或者心里确实害怕,非要问个明白不可。杜艳被问的急了就说:各玩各的!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让汪雪梅嘴巴张的大大的,或者说她的嘴巴本来就那么大,她说"你疯了吧杜艳"接着就不说话了。张芳菲结婚最晚,还在婚姻生活的第一个节点里享受,但她的补刀也很有参考价值,更让汪雪梅彻底的不好了!她说:谁也别管谁,最好!

她们三个靠在晒得不那么冷的墙边,汪雪梅和杜艳都并着腿,汪雪梅还一下下的拿后背去弹墙,说这样最舒服,身体里的骨骼、肌肉跟皮肤都能感觉到活跃的那种舒服。只有个子最小,岁数也最小的张芳菲,把一只脚踩到墙上,打算也做一个杜艳那样的头发,并设想着做出来的效果。久了,三人里杜艳就容易第一个睡去!但她们的睡并不是真睡,而只是默契的不再言语,默契的享受着当下的日头。窗户里头,一面玻璃之隔的办公桌那儿,装钉组长李霞还在看着下午的计划!李霞是这里最不像女人的那一个,并不是说她长相难看,是指她的手腕比男人还有气魄。她从来不跟无关的人一块聊天,任何时候都不会!闲下来,就比如这个中午,她会看物料记录,看生产计划,写一点人事安排!当然,也或者有自己的事-譬如一支小小的唇膏或者一根精美的描眉笔!所以她身边的人都怕她,但是也依赖她。只是因为:如果她就是一个首领,也会把他们安全的带离泥潭,带向胜利!而且她无私,公正,任何事都亲力亲为,是王俊峰器重的手下!当她的理货工焦山河失踪后,她很快就用关系调来了一个新的帮手,以确保本组的生产进度!至于后来对问询的警察杨明海说起焦山河,她是这样讲的:

“焦山河是我那组的,我俩一批进的工厂”李霞把手揣到兜里,胳膊那儿夹着蓝色的本子。

“我们这批后来都做了保管、班长,只有他降到了第三批,就是新人那批,当师傅了”

“我是后来看到假条知道他生了病,他那时已走了”

"他开了病假条?"

"对,去医务室开的"

“这之前有没有谁来工厂找过他?”

“没注意到,来找他的也都是兄弟车间熟识的人,除了生产任务,这些我不管”

“他留下什么没有,或者他有没有过辞职的想法?”

“没别的东西,之前也没说过什么要走的话,看着就是突然生了病那种情况”

“他只留下一瓶药”李霞说,“就放在我抽屉里,他知道我胃不好,是瓶进口的”

“他这人挺好!”

………

在几个刻薄的男女那儿,他们称呼焦山河是癞蛤蟆,那么李霞就是他算计的天鹅!王俊峰更说:"你们谁打通了焦山河的号码,我奖励他100块"!所以他们很多人,知道,不知道的都在给焦山河打电话,然而那个号码的拨通率自始至终为零。到了私底下,他们则只需碰一碰须子,就能编辑来各色生拉硬扯的真相与结果,比如:

焦山河偷了厂里的物料,满满一车电瓶被抓了,你看警察都来了;

他不是失踪了吗?

嗨,不会跑啊…

焦山河偷了县里的文物,早跑到国外去了,做火车,轮船,飞机,外星飞船…

我听说焦山河是被人杀了,不然警察怎么会来?

焦山河…焦山河…

就这么着,癞蛤蟆焦山河被揪到台上,他们质问他,你承不承认你是反面典型、负面教材,我们编纂的事是不是真的?他不回答!不答话?好吧,那么故事就是真的了!于是,他的脑袋被画满了奇怪的符号,脖子上插了草签,还变成了四条腿!而他简单的生或死,并不是被关注的核心问题!

6.厉敏之

问话是在吴秋实去报警后第二天发生的事!头天晚上,秋实带着甜一回家,白桂芬已经把饭菜都做好,去了县医院上夜班!他把买来的两只烧鸡切了,留给妻子一盘。厉敏之要他来给修指甲,在院子那儿,她捧着一包红糕,边吃边说红糕的味道很好,是不是街角那家毛记的?

“我上次去买,叮嘱他要多包一层的,结果到家都坏成了渣子,还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纸,那个人心一点都不诚恳”

秋实说“你吃吧,毛记的老板送了一份,讲是弥补上回的亏欠”!接着低头,细致的将她的脚指甲剪了又磨平,再换另一只脚来剪,然后聊话问:“我姑这一走多少年都不曾回来,她由英国寄来的信件倒是不少。我还听她说初时那个西方人去世了,人现在住进小公寓里,身边也没什么可信赖的。”厉敏之说:“我与她难得说话,她这人傲气的不得了。当姑子时候,却不向着我,还满村子里去说我如何在家里亏欠她,倚仗着关系到广播里痛斥我,让全村人笑我,那阵子我有多难堪,多愤怒?!搞得我逢人就说可没有那么做过,是那个妮子疯了”说这话的工夫,她的眼里有了一些不快,或是对过去那段岁月的一份追责:“他哥那些年在外边打仗,还不是我给她操持的婚礼,结果又口口声声的讲我在驱逐她,人不结了,难道也怪我不成?然后你猜她干了什么?她自己跑去省城认识了那个叫什么皮特还是脾气我不记得了,一个养老鼠养的身上有股怪味,就是鱼汤晾馊那种味儿的西洋科学家,也兴许他们西洋人就是那种味儿吧。她跟我那婆婆说'脾气和他的朋友是让人敬慕的科学家,到咱们这来研究'!我心说'镇里的许灏也是搞科研,也是研究这个那个的,你为啥看不上?可我这只是心里说,嘴上不理!她又讲'脾气是外国人,时尚又礼貌'!我心说'外国人哪有什么礼貌?他们多欺负咱们吶,到时候有你好受的'!可我这也只是心里说,嘴上不理!她还说'我这一走,您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了'我心说'你这是明里暗里的教化我、点拨我?'可我还只是嘴上不理!我自始至终都没理她,更没留她,就看着她那么心甘情愿的跟着人家走了,走的那天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心里没准多美,那眼神那鼻子眉毛以为可以神气的压我一头,可到何时还不是一头无用的小妮子!我看她那屁股,也不是要儿子的命!”秋实纠正说“是皮济,皮济罗莱”厉敏之说"我管他是哪一个,她从西边来的信我那婆婆不识字,我也不识,就想办法交给红头会计来读,结果那个会计竟也不全认识。我俩就去镇里的图书室查字典跟外国话词典,不知这个小妮子哪学来那么多鬼话,以为洋气十足似的,后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我那婆婆死掉了她也没回来。你说我也是够有良心了吧,要是换做李菁英,不扯了那堆信才怪!结果呢,她在那边也还真没生出儿子来"讲到这儿,忽又大叫,吓得秋实以为是剪到了她的脚,她却说你的动作越来越不走心,上回剪的长,这回剪的短,你看,她把大脚指伸出来,将要戳到儿子的鼻头那了“这么短,挠起痒痒来都没劲儿”秋实知她在耍赖,有回他给媳妇剪指甲被她瞧见了,从那儿开始就挑挑拣拣,总说给她剪的不好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孝顺了。

伺候了老娘,把饭吃完,这才总算有了一些时间!甜一半天找不到家里的猫咪"斑竹",来房间要和他一块儿睡!父女俩就依偎着看电视。女孩忽然对他说:"斑竹会不会像牧师那样被吊起来,挣扎着老半天才死?"秋实讲:"哪个牧师?"女孩说:"是我们学校的一只猫,今天下午它被谁给吊到树上,直挺挺的死了,我这才知道什么叫死,死疼不疼?"秋实将她搂到臂弯里,不想让女孩感受到世上还有死这么冰冷的事。他说:"斑竹是不会出事的,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它"甜一说:“那它饿了就要回来的,现在它不饿吗?它就是被吊死了,我们也都会死对吗?"秋实觉得还不是让她知道这件事的秘密与学问的时候,这可是个漫长的话题,更需要足够的耐心与决绝力!譬如他就常常想,如果有一天他觉着自己不行了,就会自觉点,像只老狗那么独自的、悄无声息的离家出走,去哪都行,就是不能让闺女知道和看到!如果让她知道了,看到了,她会有多么伤心欲绝?而这对于自己来说,痛苦将是双倍的;但反过来说,假如她知道了,看到了,却并不是那么伤心欲绝,甚至平平淡淡?那么,这对自己的痛苦,将是不限倍数的!

一个小时后,他将闺女抱到那间缀着五彩小灯的寝室里,并第一次见到女孩流着眼泪睡着了!是的,这次,她是伤心的睡去了。秋实觉得她这种举动意味着在长大,而长大是件价值连城的事!他关了一些灯,让另一些暗着的、并不那么讨饶睡眠的继续亮着,于是,整间屋子就像极了头顶的宇宙与永恒的星河!他关上门,又去老娘的屋子,看她睡了没有。老太太正一个人坐着,见到儿子了说你来,再跟我说说话,屋里黑了咕咚的睡也睡不着。秋实就找了座,娘俩一句一句的说话!

提到原先村口的老树,论起它的遮蔽,四季,繁茂与兴衰,秋实说:“那棵树要是留到如今也得有上百岁的年纪了,可惜前年被几个少年毁掉!明明只是一场小火灾引起,最后失控酿成了大祸,我回乡里特意看过,只剩下一桩粗大的根伐还在,开春也没有新芽再钻出来”

厉敏之叹气说:“那棵树是何其灵敏的生物?再不济遮阳是有很大作用的,你的爷爷跟他的兄弟就爱到树底下,说能吸收它的阳气,我是不信的,要我说他们那是犯浑。后来他老早就死了,死时候还不忘怪我破了他的阳气,我哪是去破坏他的阳气?我那是可怜树木,他们就那么熏它,一日日的熏,实是在杀它。后来那棵树倾注着我的心血反倒更加健壮,可是我这番心血又有谁知道?它知道它也不会说,他们吴家人也知道也不会说!所以我恨他们,一个个的恨!到后来那树结了虫子,拉着丝的往下掉,那都是些蒙冤的吊死鬼,这颗树上吊死的,那棵树上吊死跑到这来申冤的,我就一遍遍的给它除去!现在很难看到那么粗糙又结实的树了!"叹口气又说“如今的马路边上都是新种的柏杨,柳眉细腰的是美化了,种不到几年就改成了花坛,花坛没几年又迁就马路拓宽,花也没了,哪还有规矩?”秋实说那是咱城市里日新月异,说不定哪天飞机场火车站就修到这儿来了,到时候带您去英国旅游,看看我姑。厉敏之说:"我才不去,那老远我咋能去呀,我恐怕连个县城都出不去了。我就想回到乡下去住,家里的老屋子多年都没收拾了,它要怪我的,你爸爸回去了也要怪我的。"秋实说,这房子就是他留给你的,你在这住他才踏实,回去了你跟谁说话?厉敏之说:“我还是要回去,在这儿,谁又跟我说话呢?他回来过,我看着了,就在那个房檐下。我叫他'吴庆山你过来'他偏不过来,他从来没听过我的"!秋实说"我咋一次都没梦着过他?那我不就成了不肖子了?"厉敏之说"你哪见过他,你也就在照片上看见他,不顶事。我打算把事跟你说了,回头你去老屋给我归帚了,我就搬回去了"

秋实说"这里谁也没有赶你走,你回去了,叫乡里人怎么看我?那我就真成了不肖子孙了!"厉敏之说"谁这么说,我就告诉他们是我的主意,一个个的说,其他你就不要问了,我把主意拿定了"秋实想了半天,觉着既然如此了,让她回去也好!他不是不想尽孝,但是她搬来几年里,把甜一带到了可以到处去的岁数,却总说自己住的不舒服!她很少和白家的人走动,尽管他们就住在不远,很容易就能够找到。她也很少和周围的人走动,她在这里根本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所以他答应了,说"回头我跟叔叔说句,那个房子他照顾的很好,再把电话接上,想甜一了就来个电话,想我们谁了都来一个,我们也会给你打电话,甜一也会!"


7.夜晚9点钟的生活,总和一天里的其他时候不一样,这是24小里一个有趣的分水岭。这个时候,我们正被热剧感动的一塌糊涂,正赶上国内一场足球联赛的尾声,或者变着法儿的开始夫妻的私密生活!茏县鼓楼的大钟奏完前奏的调子,那意思是说我现在要开始报数了,接着"当当当"敲了9下。秋实也啃着龇牙咧嘴的馒头,跟着它数了九回!他不光在屋里数,剩下一半走到院里,在北来的寒风里数完剩下几个数字。今夜,这个20岁的电钟,在半年后又一次醒过来,也兴许是被那里面的故事触发了优柔的情怀吧:比如一对情侣,就这么利用这个机会走到控制台那儿打开了声控,用它的叫声宣誓爱情长长久久,然后兴致勃发的作一次爱;又比如一个醉鬼-喝着还有那么一点的"九"牌酒,一块跟着数-醉鬼嘛,通常也都有惆怅的基因;又或者是个电工,不耐烦的被要求深夜来测试电路-不过这件事似乎说不通,因为明年,它就要被拆掉了。无论如何,全城都听到了它的叫声,但听到了却不怎么样!电子时代,它有些孤芳自赏,存在感已近乎为零!但它就是这么的轴,还不情愿就此那么的结束使命,从而担心茏县人会错过了什么,耽误了什么!其实并没有,没有它,茏县人也不会错过什么,耽误什么;任它就这么着热情而哀鸣的敲响,结束了二十年的岁月,同样也是一次正式的告别:如同一个人总要离去那样的哀鸣。然后这份哀鸣被茏县人听到,他们想:它不是要被拆掉了吗?它半年都没有响过了啊!

桂芬早在8点钟就发来信息:嗨,当家的,想吃烧鸡了,给我拍张照片来!秋实看到了,这才想起忽略了一件百思而难觅的事,忙把切好的熟食拍到她的通讯栏,媳妇接着发来一个流着口水的表情,又送来一句话:还想吃了你!

问过她冷不冷,桂芬说:这个楼道除了鬼,什么都没有,今天的医院就没啥人上来,真怪了!秋实问她鬼是什么样的?桂芬说:别吓我了,我就那么一说,前几天还真有个小伙子死了,我们这几天都在谈这事,那么年轻,健壮,搞的人心惶惶的!不过现在人手足够,倍儿有安全感!又说到给闺女换电脑的事儿,秋实说,要我看,一个小丫头哪用的了那么贵的东西?桂芬说,是武运福运作的,没挣钱,这样的好事没有熟人碰不上,我看了大体的样式,闺女一定喜欢,我也喜欢!

秋实说他不就是我们那个厂长的兄弟吗?他们的老爸贪吃狗肉送了命,这倒是茏县一件传了很久的事!桂芬说:好歹也是干亲,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他们家姐武逢春还送了我辟邪的吊坠,相中了!说着又发来了一张照片,急急的讲我要工作了,你不跟我说点啥?秋实打过去几个字"别冻着",那边啥也没说,就下线了!

这边秋实怎么也睡不着,翻了齐潇潇的通讯栏!有一回桂芬看着这个姑娘了,就问她是谁?秋实说这个岁数肯定不是跟我搞对象的!桂芬就说"你敢!"自那儿后,他就把每次的通讯记录都删掉。甚至有那么一回,他还想再搞个小号出来,但是想想,又不打算这么干。他毕竟没有做贼的准备,况且,他们还大体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丁是丁卯是卯,线上哪说哪了,线下从不轻易打搅!

齐潇潇还是没在,她肯定不是睡去了,因为通常这个点,她要么在那个很火的直播间软件里听歌,要么就是在打游戏。你很难想象,一个端庄的白领会喜欢血腥厮杀的游戏,他甚至怀疑她其实是在做一个类似"扎小人"的把戏,把平常所有恨过的和想去恨的人都带到游戏里杀个遍,并想象着自己是不是也在她手下死过千百回了!于是有次他就这个问题问过那个女孩儿,女孩想了想说:好主意,下回就是你了!

那一刻,秋实觉得多嘴是一件很可恨的事!

然而,此时此刻,在茏城的另一头,那个叫齐潇潇的女孩儿并没有把吴秋实带入到游戏里,她甚至根本没有打游戏!她和在北海的男友激烈争吵-在这个作爱一周年的日子里激烈的吵!她清楚记得就在一年前的今天,那个小伙子是如何心急火燎的推到她,又让她事后怕了整整一个月!但她对他并没有太多感觉,既不恨,也不爱!他们原本就是朋友,稀里糊涂的成了恋人,稀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当然,一切都的是他的强求和她的半推半就!她并不爱他,就像他也不一定爱她一样。所以后来,她对吴秋实哭诉:没有感情,以后怎么生活啊!

这是发自肺腑的问,而从那儿来的话,毫无疑问就是真的。她之所以对一个陌生人就此事敞开心扉,是因为她对吴秋实的感觉很好,好到这个文绉绉的中年男人可以满足她关于另一半的所有幻想:成熟,成熟,和成熟!而除了成熟,她基本对异性没有第二个要求了。她的父母早在很多年前就劳燕分飞,她跟着她爸爸过,或许在她的意识里,成熟的男人是最安全的、可靠,也是最有魅力的。于是,她幻想着认识更多成熟的男人,想着和他们都挨个去发生关系,认识的,不认识但是知道名字的,各种体位,各种感觉,各种不同的时间,在各个不同的场合,甚至就在临街的一扇窗户那儿,仪式感十足的,酣畅淋漓的做!不过她没有独自的用手试过,只是想到最后都不敢再想下去。为此她还去看过心理医生,那个戴着一片很薄镜片的大夫,露着厚实的牙床说:这个问题很专业,不用担心,因为它根本就不是问题,它几乎在所有少女的心里面都有过!听了医生的话,齐潇潇却更担心了,因为她尝试着问,试探过的问,结果身边所有和她同龄的女孩都没有这种"恋熟"的近乎扭曲的经历,她在她们中间,还是一个异类!

不过,她还是沉迷这份甘当异类的感觉,怕是一方面,沉迷又是另一方面,在恐惧和刺激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以至于恐惧都被当做了一种刺激!所以在随后的游戏里,她真的把吴秋实命名到一个成熟的角色上,岁数设定在400岁!有必要说明一下的是,那个游戏里的400岁其实就相当于我们的40岁!也就是说,只有在游戏里,她才可以满足下这个癖好,还可以把一个亲手设定的角色,当成了她冒险的守护神,或者说,是一个-性奴!

第二天凌晨3点,潇潇才给吴秋实发来几天里的第一条留言:我要和你见一面,你不许再拒绝,你要拒绝,我就杀了你,或者杀了我!

看得出来,那一刻,她的决心是真实且日月可鉴的!

吴秋实是在早上六点收到这条信息的!

在这之前,他又去了一次梦境!通常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个梦境就会神奇而至,或者说,这不一定就是个梦,也许是一次有意思的暗示:在境里,有翻腾入云的麦浪,浪里的层层麦尖硕大饱满,肆无忌惮!有悄然坠地的,就被莫名的虫物搬去了底层储藏隐匿。身形硕长的少年农夫亚来与他说话,他刚刚平整了一扇麦梗,丁字步如诗人那样好看。他还有健康的肩胛骨跟手臂,大概是梦之作用的缘故吧,这边难以识清他的话语,只待风撩拨长长的黑发与嫩嫩的胡须,才被他闪烁余温的细长眼角所吸引!境中人秋实想,那个早逝的兄弟,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他曾有个夭折的兄弟,厉敏之对此守口如瓶,他甚至不清楚那个到底该是哥哥,还是个弟弟!他千百次的想过,甜一这个叔叔,或者大伯,应该比他有成就:为人风趣,善于风花雪月!也善于交际,善于沟通场面的事!而不是像他这样,沉闷木讷,并不善于风花雪月,并不善于交际,并不善于沟通场面的事,以至于令他的亲人,多少对他有了失望,没了期待!

今天的茏县,已进入12月的最后一个周末!秋实回复潇潇:别闹,这最后几天,好好过不行吗?什么事2011年再说!那边沉默了几分钟,接着就一直沉默下去了!吴秋实有点后悔,他觉得他还是挺珍惜这个小丫头,珍惜她带来的每一条讯息,或许她说的对,他就是精神出轨了。

出门给老娘和桂芬买早点,油饼铺的查厚良把出锅的饼扔到油光瓦亮的篓子里。他相貌不扬,鼻孔翻起来,但人是厚道的,手艺也好,早年出身西门包子铺。那是一家国企管办的营业机构,味道至今还算良心。他的媳妇在边上收钱,手脚利落识人真酌,更有一份营业缘,故夫妻俩在左近的名声很好,生意自然红火。

8.食客里有些熟识的吃完了要去打牌,催他加快调子,有些到是不忙,先要了一碗葱油面,面条粗大筋道,等到油饼还剩7,8分温度,躲过了脆劲上来了松软,放粗切的葱瓣生着拌到面里和着油饼一并咀嚼后吞下,美味且实用。

甜一只吃面包牛奶,几年了都这样!她不喜欢查厚良的油饼,今天换成了牛头酥。斑竹还没回来,这更加让甜一坚信它是被吊死了!但她还不死心,就告诉厉敏之,那只猫回来就给我们学校去电话,还把传达室的号码写下了,看来她是做了谋划的!另外,她还给白桂芬也留了字条,要她回来无论如何去找一遍,好像她这个亲妈还不如一只猫来的重要,因为她跟它说的话比她跟她要多的多!

茏县今天没有太阳,它躲在厚厚的云里,风就如常的刮,让人浑身不自在!到了宝沃斯北门那块儿,门头就换做了一扇西洋仿古的皴黑门梁和金黄铸造的镂空字。门梁本是优雅、体面的东西,只是口传乱世时有人吊了脖颈,计划定格在这份体面上想一走了之,却结一个散一个,结两个散一对儿,实不被门梁所允许。几个扣子下来,那人遂想的明白,又或是死去的念头并不坚定,既不能结实的使用,就干脆大悟的转而放弃"优雅"扬长而去!今早有警车停靠在左手差门的入口,自然占用了一部分道路空间!差门的另一面又上了锁具,就有了来往的人潮挤兑中门进出。

秋实问门卫,早高峰怎么就开了一扇正门?门卫说自今天起北门都要独门出入,再问就不得详情了。又问车子的来历,回话说是公安来做警务问询,焦山河那事谁都知道了,那车子就是茏县公安局的牌子!

从北门进停车场要方便很多,这里也正对着大路!秋实带了孔琳要的红糕,被她等不及到办公室,在门口那儿就夺了去,一路走一路吃,嘴里只是"嗯嗯"的肯定!两个公安去了老人事部做笔录,牛莉云说一大早就要打扫,这个月的加班费要算上今早的!

秋实问,都谁来做口供?孔琳说,知道点事的都要说,没准就有值钱的线索!还低低的讲:我觉着焦山河是偷东西了,不是失踪那么容易!秋实问:你这小丫头,对他们这种事可不能随便说,要讲证据!孔琳说:我能知道啥呀,再说了,怕见警察叔叔!秋实知道她又调皮了,她说过她爷爷,爷爷的兄弟还有他爸爸的兄弟都是警察,她见过的警察比给她写情书的男生都多,她只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再说,她对焦山河确实一无所知。

那个屋里,警员在靠窗的桌子那儿,一个问话,另一个做笔录。问的是杨明海,来的前几人和焦同一个夜班,大体只是说见着个本人的影子:

(1)“焦师傅这个人从来都是来去匆忙,吃饭时候也花不了多久的时长,这里与他熟识的基本是保管,我们年轻一点的少和他来往了”

……………

(2)“我只有在吸烟的时候碰到他,就蹲在门口那托着额头,我就问‘焦师傅,回头把钱还给我一些吧,我的生活都快成问题了’他就点头。他这个人还是很讲信用的,有时会向新来的借些钱用,但是没有错过还钱的时候,只有那次晚了,我担心他忘了提说一下,没想到,人就不见了”

……………

(3)借钱的事我知道,可我没有,而且听别人说他钱有时候来的很容易。

杨问:怎么个容易法?

“不清楚,概是倒腾货物卖,你去问问那个长头发的门卫”

写字的老姜把沙沙的一笔一画细微的灌进每一个人的耳朵,好似这声响本就属于这间屋子,又好似由自另一个不同的地点!

……………

几人过后,直到袁金珠这儿,倒是提供了一些当晚的实况!

袁说:“我跟他一个线儿的,他上工时侯就说自个儿流了很多的汗,还说很难受,我问他怎么个难受法,他说就是汗珠捂在身子里边的那种难受”

“他的状态很不好,很焦躁。”

“他一趟一趟的去门口,每趟走的都很利落,去了那儿就停一会儿,抖擞着领口,吸一支烟。”

老姜问:“就只是吸烟?做不做别的事?”

袁说:“嗯,只是吸烟,他的口袋里装的只有香烟”

袁金珠的语调平稳,腔音不大,家在遥远的边陲。

“最后一趟回来就走不动了,汗水开始流的不止,哗哗的很吓人,我看了也于心不忍”

杨问:“他有过激的情绪没有?比如受到激惹之类!”

袁金珠想了,开口讲:“没有,反而情绪很低落,我想他大概是生病模样就借了一条毛巾,他像擦皮球似的擦着脑袋!擦了脑袋,又去擦眼睛,他说眼睛也变得不好使了”袁金珠拿手掌在脑袋那儿一下下的揉,揉的很生动,就好像彼时揉的就是自个的脑袋!

“焦山河一直在擦,他的小瞳孔也进了水,早就不是汗水那样细腻,而像是十足的水,从额头流下的水,他还让我仔细的看那对儿眼睛,我看了,没有神采,好大一片水气。”

“他几时离开车间?随手带走什么没有?”

“这个,那你们去问张老吧,以后的事他清楚”

袁金珠后是调度员张老

张老说:“是那晚7时30分,我对过表的,因为我这个人很有时间观念,不会记错。焦山河就是在那时候进来,说话的音吶很细很不寻常,他说找班长刘霞请假,进来后才知道刘霞不在!”

“有多反常?比如状态怎么样,是不是流了不少汗水或者很虚弱?”

张老也在想:“状态确是很虚弱的样子,汗水不流了,我沏了杯水,让他坐到靠椅上,他当时额,很没力气,拿着杯子的手掌总在晃,晃的很有节奏,我寻思,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啦?”张老用自己的手来比划,比划了就一脸沉下去,又朝向后头仰去,然后

像真的靠住了什么,实在滑稽

他说:“他就这么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珠,不晓得是在看我还是在看虚无的什么,我见多识广心里也不踏实,猜他如此是病的厉害了,我也于心不忍了,就给医务室挂了电话,幸好那头有人。哦就在厂房后头那个蓝顶的房子里,食堂的二姐送他去的”

“后来二姐回来说,他不像病人似的那么重的不行,反倒像棉花一样轻”

“她说:‘我都可以背他去,唉,真叫人于心不忍’”

………

8.张老之后是卫生员张敏敏,这是个讲究的姑娘,有着小巧的嘴巴跟好看的唇线,辫子梳的干净,再把一朵紫色的卡通藤蔓挽在辫根。她并未跟别人说起婚事,从来都没有,不过应是嫁了一个好人家的气象,或者说她将来定会寻一个好人家过日子!说到当晚,这个姑娘讲,那时7点45分了,卫生室只有她一个人。

“焦那时候已经不流汗了,只是体温有些低,我就给他开了些药,我跟他说:白色的药是国产药,辅助红色的药来吃,红色的药片是进口的,这种药品的花费要从月底工资里扣除”

“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当时就坐着,起初手撑着额头不说话,后来才问我,他的卫生费还没用,额度是足的,怎么吃药还要花钱?我那时正给他开假条,就说这是规定”张敏敏拿出一张带来的纸,指着上面大大小小的字和一个红戳,“就是这张,我跟他说:工厂要改规定了,有些药要单扣费了”

杨明海摘了警帽,抖了领子,只剩老姜还在写,腕上的表一抖一抖的泛着流铁的色调。

张敏敏后边,是诗人陈涛,既是诗人,免不得长发盖到了耳廓。他说焦:“这个人挺各色的,进出都是一个人。几日前,就是他夜班消失的前一个早上,时辰嘛,是7点,或者7点30分,是有人来找过他,我当然不会让他们进来,那两人就在门口说”

“准确是几点?谁来找过他?说什么了?”

陈涛陷入思索:“7点,有个老头来找他。那个老头就在厂子外头沼地里过日子。他夏天由地里捞过尸首,得了主人家的酬金,然后就在那里住下了。他还盖了个棚子,你们去看看,我觉得棚子里头还有,他一直等着另有人来认。”

他不看问话的人,只是自顾的说下去:

“谈的什么我可以猜出来一点,焦山河住在山脚那个洞里,平时他总能弄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卖”

“我小时候在她家吃过粮食,管他老娘叫婶,他没让我婶子跟他住一块儿,把她安排住到了乡里的养老院,他挺孝顺的。我呢,跟焦山河有过口角的,碰面就是扇嘴巴,平时也不说话,这就是我要说的,其他的不了解了”

……………


人事部主管吴秋实:警是我报的!他是我发小,他妈和我妈是干姐妹,这个警我必须报!

杨明海问,是不是夜澜乡养老院那个老太太?秋实说是,他们孤儿寡母,怪可怜的。杨明海又问:他们说他倒卖东西,你知道多少?秋实说这个我不知道,我知道了也不敢包庇!

写清了笔录,花掉的时间可是不短,人大概是来的差不多了。杨明海把陈涛那份圈了一个"重点",这就是他们怀疑的对象,当然,这也是另一个层面的案件!茏县的历史文化厚重,山里多古墓,岁数不同的名人埋在那儿,也有价值不菲的。只是近些年被破坏的严重,几个案件走一遭,焦山河就是他们锁定的嫌疑人!

难不成他真的跑了?那他干嘛不早点跑?还要搞那么一个挺大的动静再跑?

从老人事部出来,牛莉云说给他们送一些水果吧,先把人找到再说,秋实说好,觉着这个牛姐的热情有时候让人挺感动。到库房转一圈,新来的一批有个员工说这活干不了,看看能不能给安排个保安!秋实就给志国打电话,志国说我这不缺人,你让他走,实则私下给了武运财夫人的亲戚安排了一个名额!

孔琳一直等在办公室,她问秋实:咋样?秋实说:什么咋样?孔琳说:"焦山河啊,啧啧,我觉着人是找不到了,为啥呢,就是感觉!一个三年都没迟到没请假没旷工没违纪的人就这么没了?那指定出事了!不过有时候我的感觉也不准"秋实说:有意思啊,那你上回的感觉又是因为什么事?她说我半年前就觉着那个大钟要拆,结果昨天牛姐就告诉我说这事定下了,拆!你说我准不准?我还觉着刚才那个新来的,壮壮实实,就是干不了库房的活,结果我又猜对了不是!但秋实也觉得她说的不对,就讲:事不过三!再说办公室那儿也开始协调组织社会力量进行人员寻踪,已经联系了电台和电视台!我希望我这兄弟没事,他更不会得罪谁!唉?这谁拿来的?他说的是桌子下边两袋烤鸭!孔琳说是刚才牛姐送来的,他家老公自己烤的,我尝过,倍儿香!她特意强调了"倍儿",这个口语似乎只有千里之外的北京人所独具。有些时候,她还是不经意的带出来一些那个地方的优越,并希望被别人接纳自己。因为入乡随俗并不容易,她很希望被这里的人所肯定,而内心里,她也是有点想家的。

秋实觉着牛莉云还是太客气了,杜艳在手机上留言说:他们问你什么了?秋实觉着女人的好奇心是不是都这么的强烈?口气是不是都这么一致的出奇?就回她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反正我觉得是!杜艳说,张芳菲讲她很害怕!

"害怕什么?"

"她说看到他空荡荡的工位跟橱柜就害怕,要是哪天自己也这么不明不白的失踪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跟老公也这么想自己,难受"

9.张芳菲

张芳菲是山东嫁到茏县的姑娘,她笑起来的眼睛可以吸收足够的太阳光芒,这是最令人着迷的地方!但她很多时候看上去胆子又那么的小,所以一组的理货员都爱帮助她,这大概是出于人类共有的同情心与怜爱本能!而她平时不用说太多话,再说她的话也或多或少有一点浓重的地方口音。她只需把说到点子的话讲出来就能达到话半功倍的效果,所以就显得那么"惜字如金"!

秋实还发现这个姑娘的另一面:太过敏感了!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毕竟"原地爆炸"还存在于科学理论范畴!人若是有一天撒口气就能让自己重归一副又瘪又可怕的皮囊,你就会发现身边突然少了很多的人。而在这之前他们并非惜命,他们只是在坚强的挺着,更不喜欢丢掉生命的那个过程,太繁琐,太需要勇气,还不一定能成功!

秋实给杜艳发了一个尬笑,那意思,这姑娘是不是太皮了?另一边儿桂芬那儿发来讯息:很好吃!她说的是他留下的那一大盘烧鸡,秋实回她:我以为不合你的口味,那个烧鸡店换老板了,不太确定他的手艺!桂芬回复:反正我是饿坏了,对了,闺女的猫回来了!

"斑竹"

"斑竹"是秋实由宠物市场那儿给甜一买来的,后来他是从网络上查到了它的品种-一种祖先来自东欧的祖孙!这只猫浑身焦青色,有那么一点像蓝猫,但肯定不是,价钱就不对。但是甜一很喜欢它,它也知道它在这个家庭的地位,有时候秋实甚至觉得,它有点看不起他!因为甜一从不会把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心里话说给他和她妈妈,而只对这只猫咪说!他觉得它听的懂她说的,或者她只会说它才听的懂的话,例如"咪咪呀呀"这种自己编纂的口语。秋实还打算把这只猫彻底变为家族的一份子,例如为它配一只母猫,就这么一代代的繁衍下去!如果哪天我们都不在了,甜一至少还有个可以依靠的东西,而到那时,她不至于再寻我们,却茫茫大地无踪影!

李霞的娘来茏县,本想住上几天看看闺女。这个在苦水里成长起来的倔姑娘,已经有三年没回家了!结果人还没见着,突然生了场急病。异姓兄弟来报信,两人下午就去了医院。

茏县医院原本在一片旧城墙西北角,有三座奶白色小楼立在高地上,从西大桥下的地面向上边望,几十米高的楼层就显得高不可攀了。地面不远就是人工湖,湖水由北方的沿河水库下来,再由古城墙那儿伸出来的一条布满污泥跟苔藓的暗沟,将医院淘汰的废水残余走公路地下排到湖里去。冬天还好些无人过问,夏天湖里就是没法呼吸的怪味儿,呛的嗓鼻一阵阵的恶心。常年来往湖边的人就不干了,写信给县政府说过这事,大意是湖水受了污染,河草都是黑的,还有那草里钓上来的鱼,小不说,奇形怪状的谁还敢要?更有好事的据此编纂出奇谈怪论,说看到湖里有人脸,你来就看着你,走了就散到湖底,还说在那儿瞧见过百年前的遗骨,后又改成孩子的断肢。说既是断肢,不是医院私下处理的就是被拐了杀掉,取了内脏卖给了医院。这事后来不经管控闹得满城皆知,使得人心有了畏惧,若是白天独身走过那段被涵洞跟树木覆盖的水泥路,也能感受到莫名的冷意袭遍周身。

不过传说终究没能得到验证,新世纪来临后县政府加大力气加强了湖岸两旁的环境治理。又把县公立医院搬去了城东开阔的公园边。新建的几栋楼细分为门诊,急诊,内科,住院,教学研究等功用,上百间干净明敞的标准平米房室和新添置若干现代化的仪器,旧貌新颜交替之下,过往那几十年的历史也就随之翻篇了。

到了医院门口,有个道士被家属架进去,道士说:莫急,莫急,宽大的袍子甩到了李霞,一股焦臭的味儿让她作呕。她其实很怕去医院那种地方,她在那儿打过几次针,并认为这是一种"酷刑",能把她折磨的生不如死!所以直到今天,那份记忆也时不时的刺痛她,就是一下下的轻微但却存在的刺痛,起初在胳膊那儿,然后就是大腿或者屁股。她以为是皮肤病,但从来没见皮肤上有什么异样;她还去一个私人小诊所那儿看过,一个翘着二郎腿的医生说她这是"神经官能症"。她搞不懂这种病的病理,也从没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反正到这儿,她就特别想吐!

刚进病房,她又让后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回!后爹蹲在墙角那儿,大手捂了脸,泪水就从手指缝里滴滴的流下来。李霞以为出事了,还是医生跟她说,病人是心血性昏厥,好在送来的及时,这会儿度过了危急。她这才埋怨后爹说哭什么?坐着陪老娘说话!隔壁那儿一阵唱词,接着就是"莫急莫急",再一段哭词。门口还围了一群人,过了几分钟里边就哭成了一片。李霞看着娘的脸坝反倒有了红润,气息也恢复不少,总算放下心!但她并没留太久,只说工厂还有事,交待了后爹一些话,留了费用,又嘱咐小弟有事就联系她。她娘想再说会儿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霞只说你多休息。她娘就说年底还是要回来看看我,李霞说:"我在茏县住的习惯了,你们今年就留在这儿过,那个家,我就不回去了"

孔琳相中了一件衣服,她觉着鼓楼商场楼顶那副巨大的模特画像就是穿着这款才那么的好看,而她又比她差在哪呢?她们的身材、短发是如此的一致,她觉着自己穿起来肯定比她要强。就这么着,志国他俩嘀嘀咕咕的把晚上的活动一直安排到了午夜,商场是肯定要去逛的。

离下班还有30分钟,孔琳急急的跟秋实说我有重要的事,老师你替我一会儿!她有意把"重要"这个词强调的很重要,其实也是客气。库房人事部就这么两个人,到了下午基本就没什么事,除了开会就是写东西!但她每次求着秋实都是客气,且越到下班,就把客气拉满。他们有通讯工具,但三年里,她从来没有在8小时以后给秋实发过任何一个字,连过节时都没有!

孔琳离开不久,牛莉云正好进来,秋实说嫂子你太客气了,将礼物要送还,牛莉云其实就是来看看出手的效果,她这份保洁的活儿就是托她办来的!她可不情愿去厂房里做工,流水线不愿意,在那儿保洁更不愿意!她说厂房太脏,冬不暖,夏不凉的!她还是愿意在干净的办公楼里舒服的待着,求人办事也更方便!

牛莉云说"咋?你嫌嫂子麻烦了?"秋实说不是,牛莉云就乐了,说我还求你一件事,我家老关想去食堂,你知道的,他在外边一时也找不到饭馆,你给嫂子安排一下!我家闺女有几张长城公园的票,你收下!她把东西放到桌上,是月底嘉年华的代金券,到里边可以随便玩儿。秋实说这太贵重了,更不想收,牛莉云硬是把东西推回来,说:看你的了!

寸玉的右边眼皮上生出浮肿,挤下就流脓水,不挤脓水也丝丝的流!他以为自个要瞎了,这一天的心情都不好,夜班前跑去张敏敏——就是那个讲究的,梳着干净辫子的,将一朵紫色的卡通藤蔓挽在辫根的卫生室姑娘那儿。她给他细致的检查了,又开了些药,像模像样的给出价格!寸玉说我哪有钱?我的工资早花光了,也就没拿药免得算后账。当然病还是要治,张敏敏就说:我先给你垫上,到时候你还我!寸玉说:我每月的钱都花光了,哪有钱还你!张敏敏就把药塞给他说不用你还了,寸玉还是第一次觉着有姑娘对他这么好,出来后就开始对着天上唱歌!他还在维修组小屋的器械堆单铺了床位,算上宿舍就有了两间房,并得以分开黑白班来睡。夜班里滴了几滴,还是管用,就跟组长梁五马说我什么都看不清了,今晚什么都干不了了!梁五马爱抽他送来的烟,说那你就回去睡觉,别让别人知道,随后也就任他去了!

10.李中复

寸玉还总能在夜班上遇到李中复,他俩说不到一块,见了面也不会说话。寸玉后来才知道,中复当初不与他来往,就是因那回厂里组织的团建!团建干什么呢?去山里参观学习,其实就是去玩了!结果他不跟其他人走到一块儿,在果园池子那儿对着水里一阵阵的磕叨。磕叨久了就容易入迷,结果"吧嗒"一下扑进去了!寸玉知道了也没去捞他,牛莉云在上游那儿冲脚,结果让他喝了不少洗脚水。有人伸出一根棍子总算把他拽上来,眼镜却找不到了。他说那是闺女给买的想再去捞,被旁人劝住。他这人脸皮薄的很,酸脾气,又急又怕,还一口口的吐着酸水,吐完了就骂人,也不知道骂谁,反正就是骂!到后来又总觉着有人拿这事背后笑话他,按孔琳的说法:"就是有病,且病的很!"

换了一副新眼镜的中复,每次晚饭后总要委靠着椅子,面向墙上的字一阵凝神!按理讲其家里的老婆也是县小学的一级教师,平素为人是斯文的,二人应是相敬如宾的模范家庭表率。只是有次,一场吵架跌了旁人的眼镜,拉开了分裂的序幕。架的开端只是由大大小小的埋怨开始升级,随着情绪的难以把控,到了足以把对方骂到狗血喷头的地步,继而变成了炮竹的燃点,一轰而响。两人从客厅打到卧室,又从卧室打到厨房,没有一丝情面。他老婆抄了菜刀,他捡了面杖,后来发觉不妥就大骂:你这女人是疯掉了,要刀砍亲夫吗?女人的情绪已近癫狂,大骂他忘恩负义,这么多年对她冷言冷语冷暴力,刀尖几次都要刺到他的鼻尖上划出血,搞得他只能来回躲避,抽空拿棍子还击,邻居撞门来劝和,中复见到门缝就冲出去,女人得了上风更不会罢休,众人也是怕了她手里的家伙,边劝说边纷纷闪开一条路,任她冲出去追砍亲夫,倒有真正的好心人不忍闹大,也跟出去,路上还捡了她一只拖鞋,几人就在街上你追我赶,路人要么纷纷避开,要么就揣起手臂看热闹,那场景到真像是影片里惯常的闹剧。

最后闹也闹够了,夫妻都收场,女人才发现脚上少了一只鞋子,感情这半天一直在赤脚斗夫。好心人把鞋子归还,她就坐地上伤心欲绝的大哭,说了许多心碎的话。而自那天过后,李中复就从家里搬出来住进了财会室:室里有扇封闭久了的门,里边儿就是个10几平米的储物间,他把行李都搬到这间房里,吃住不离工厂半步,还想了个雅致的名字"流水斋"。屋子陈设简单又随意,他买了副字体挂了,闲时就望着那“悲欣交集”四字凝望,或是独自一人朝着厂区几里外的沼泽地行走。沼泽里有个用防雨布跟烂木板拼凑而成的小屋竖立在地心里,去那要走熟悉的路,否则春夏时候难免会生出不测。李好多次想了想,也只是在外围盘旋了几圈,与几处花草地里回想下似水流年的生活。

下午他去找过秋实,大意是近来手头紧,想卖了几副扇面,问他这方面有没有销路。先前秋实跟城里的祈然工艺品店有些门路,以往将他的扇面放在那代卖。画的质量虽然高过省城那些专业画工,价格却高不到哪里去,说白了唯独就缺少个响亮的名号。茏县这个地方虽有被边缘化的趋向,然而文化圈子也有并已形成些年头。早年有些退休的教师常去城北的1727茶馆举办品艺沙龙,那儿的老板留学过英伦,钦佩于那里展出的国宝鼎器书画,震撼于东西方人虽语言习性各有不同,对思想灵魂的追寻却殊途同归。至此回国摒弃先前所学开始研习民族艺术,并至此产生出半生热爱。秋实也受邀于一位长者去做旁观,觉着雅自然是雅…于是第二回又带了中复去,有过一两次他就说适应不了那种格调。你看那些女人,实质穿的并无美感,男的言论实是卖弄兜里的票子跟脑子里空洞的哲学套路,这哪里是沙龙分明是在炫耀。于是每次去了似独自打坐般沉默不言,末了也都是自己结了吃喝的那一份费用,不用旁人来管。后来这话不知怎的传出去,再有沙龙时主办者也不再邀他,当是封杀了。随之受连累的就是他的扇面,品质虽一次高过一次,也只是苦于无人问津,好似在一盘大湖里独独困顿他这块小礁石。最后只得由秋实来回走动,东西放在名气还算不小的祈然店待价而沽!

牛莉云送了票子刚走,两人坐下来扭了一包烟,抽出来点了,秋实说:“你要用多少?我有多少就给你凑来”中复说:最近用钱的地方是多了点,钱这东西放到口袋里轻若无物,用到了方才知道每张都重若千钧。你再找几个画商,有销路的就行,钱我自己想办法。”秋实说:“这几天我也想去罗竭寺里去拜拜香火体味下清静,你上回不是求了个签么”中复喝口茶水说:“求是求来了,却不准确,现在的佛院,只这几年功夫就被污染了香火,心是诚的,装在佛盆里净水洗过,哪知佛已叛变了,不准也罢”秋实知道他被当下生活的困境搅扰了心绪,所对事物的看法免不了变得灰暗。想说些能让他开心的话,想想又觉得无味,只希望他能调整好心态,早日走出困境。

门外楼道空洞无人,一束光划过来又遁入。中复将眼颊点了清膏,出门来到厂区。刚才是门卫陈涛,打着手电巡逻过来。陈是他介绍入厂的,二人又是一阵熟络的攀谈。陈想起一件事,说哥你给我描副画吧,有个朋友知道你是王大师的门徒打听到我这儿,他肯出高价的。中复自然是一阵得意,又说我这阵子确实需要些花销,“应了不少朋友的画作,城里也有画店要应付,这要你朋友等些日子”陈涛说“他也并不急迫,只是有个小请求,尾款属上大师的堂印就可以了,酬劳自然也要高出别人”中复听了,热情就不如从前那么高,连连摆手说你这是要我欺师,这事干不得。我只是代为保管他的堂印,学成的工夫不及他一二,描摹的不像。如果是这样,你叫那个人再寻他途罢。陈涛拦住不要他走,说就当是帮我个忙了,“他也是爱慕王大师的技艺,只不过寻不到人了,学生里只有您的画艺与他别无二致这才求上门,花费要您来提,怎么样?”中复依旧不肯答应,只说画无二主,这个忙我是帮不得。话落已不理陈涛,只身走出了厂门,几步之下,不远的沼地就开阔的铺在眼边。

黑暗笼下来,地中心闪着一点莹亮,就如头顶的星星折下来的灯火,或者说天空里满是这里放射而去的孤光。走到那去仍没有桥,也没有载具,下面是拔人的泥塘,有打着莹色的冰面。到了夏天,莹色消失的地方就是告知:你,致命的事,莫来!

住在沼地的老头王稳进由城里回来,在厂门口东头拐进门卫室打了一个电话。他与陈涛认识,电话就是免费的许可。陈涛有几次问他,关于那些捞尸的事,王稳进只在一次酒后放了一些话,但其实那也是吹牛。他根本没有那档子事,他只是想让人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什么事似的,而那件事就是你们都不敢去干的!

碰到沼地回来的中复,他老远就说“李会计,想必你都不认得了,我是稳进,你看看”中复知道他是谁,还是拿手拍了脑门“哦,确是王稳进,这有很多年不见了?!”“28个年头,我离开中学就有28年了"!中复说"那时你比如今高大,我一时都不好认得"!王稳进不直答,说"李会计你还是从前那般人才模样,数字精通,艺术也是高人一等,简直是样样了得的天选之人"中复并不被他的夸赞所打动,问他怎么住到那个沼地去了?王稳进说再有一个月就回老家了,到时候也要办一桌婚宴酒席!中复说谁的婚宴?稳进说是哥哥我的,我找了个相仿的女人,年底就把她带回家。

……

王俊峰

周末这天,闲下来的王俊峰去了南空山罗竭寺!茏县三五十人里就有一个常有佛的信念在心头,念佛就要伺佛,佛在心中得以常坐。于是不愿奔波的就去城南村里的白塔烧一注,虔诚或有急事的,就沿着潮河堤路南下,随了三五成群到山里去献香求愿。罗竭寺宇近日忙于修缮,斋堂也不在对外开放。俊峰一天都住在山里的度假村。上午趁着天气晴好,过来罗竭寺,正好开饭的五观堂有俗家的信徒旁坐,问了才知是从斋堂过来的居士,随僧众一起过堂食用。大堂虽并不宽敞,只是众人轻语,只用手腕与器物表达心思所动。

俊峰见到了堂亲弟媳也在厅堂,就隔了人群唤她,两人出来在堂门说话,问到弟弟的近况,妇人说他自打南洋回来,生了腰疾,近一年时间去了十几趟省城专家那儿问,也托付了侄子打听了西医,费了好大的周折病情总算安稳的控制了。俊峰说你应该早点联络我才对,我也是知道他回来了,只是最近厂里走不开,但兄弟的面还是要见的。妇人说:“这么些年了,兄弟两个心里的坎总归是要过去的。那天要不是我任性,不会出那么大的事”俊峰知道她还在为死去的孩子伤心,见不得眼圈就这么红了!到这里求佛,必定放一份寄托在里面,就说:“咱们不在这里吃斋了,去看我兄弟”就此,两人别了各自的相识,驾车离开寺宇去了夜澜乡近郊一处墅院。

院门开着,有保姆带个孩子出来,俊峰见到泼兔的小侄,血缘之念抑制不住,想他和故去的兄弟倆同日来到世间,自己还送了对玉锁保平安,谁知恰是我的鲁莽断送了他哥哥,自那以后俊财和自己也疏远。加之又与陈红离了婚,人生和心情一并沉入谷底,以至于对以后任何的事件都不在积极面对。几人上了别墅二层的卧房,俊财躺着却没睡意,将窗帘故意拉上,只是房门还未关死,给兄弟说话交流留了松动。


11.妇人给兄弟俩端来果盘,她本是临近黑龙乡人,妆容精致,步子轻低,早年演员出身,后来结了事业,嫁给夜澜乡生意人王俊财。俊财常年于外省和南洋各国打理生意,夫妻感情自然不像初交时的炽热了,这次回来养病,心情本就是郁闷的,加之几年前的往事如云难消,对夫人更是冷落不少。

俊峰还是心疼兄弟的现状,问起病情,俊财只说是那里潮热湿闷害了关节,得了骨病,之后再无话。俊峰说:“我认得些民间偏方的艺人,有个用药贴治好了个外国人的骨病,我会去盘古巷找他说说你的情况,请他来应该是不难的。”俊财说:“他能来当然是好,怕的就是我这湿毒入了骨髓伤了脉,即便是妙手也难回春”妇人说:“二伯找的名医值得信赖,赢过吃药打针这些西式疗法,等你好转后就不要再出去了,我们守着孩子过日子”俊峰也说:“小依为你的事去了寺里求香,她虽妇道人家没有医术之力,却是极其牵挂你的”俊财并未开口,俊峰说:“你我和俊春三兄弟同辈至亲,年轻时也好的不分彼此,现在却是各有着落,平时少了聚会。俊春是来过电话,要我今天去出席乡里的活动,他就任乡长不久,人又火热诚实,论心机断然不是黄智夏的对手”俊财说“他大我10几岁,父母去了,就剩我兄弟二人相依扶持,他那个养子王梁是不是考上了外国语学院?”小依说:“梁儿现在可是有出息了,你不在家这几年,他和大伯总来探望我们母子,他还在省里应聘了外贸职位,说不定将来可以出国做事!”俊峰说:“也是孩子懂事让他省了不少心,他的周遭险恶,那些人里有黄智夏安插的部手,黄铁了心要把他弄下去扶植自己的人,也是他为人热情正派得到了组织的信任,才一时没事”

小依说该敷药了,点了一炷药香,俊财翻身趴下!那个女子应该是聪明之人,她说为了俊财的伤好的快些,自己也去培训班练就了膏摩推拿的程序和手法!俊峰觉着这种东西有趣:俊财就那么趴着,小依在他腰眼儿、胯骨那儿一下下的涂了一层微波加热后的巧克力泥样的药膏,膏的温度可温可烫,在后背至腿间画出药区!敷着还要推拿,这功夫,舒适跟温度很容易令人睡去。敷完打开床头的红外灯,就那么烤着放了一段缓慢的乐调,和着袅袅的药香,把俊峰也看的入迷!他说,如果可以为你减轻些身体的劳苦,我愿意代你受过!俊财并不言语,但心里早已被兄长的真挚所感动。

膏摩后,小依又去和保姆准备了饭菜,给了兄弟继续说话的机会。三人里俊春为长,俊峰年岁次之,俊财是俊春亲兄弟,一家人算是隔了许久又走到一起,席间,往事的种种不快随着懊恼,忏悔,思索与茫然消去散去,只是时来的痛苦与暗地的回忆一时还难以去解开。

(罗银鼓)

秋实早起,就听着罗银鼓推来游动的早食摊穿巷售卖!罗银鼓他爹,八十年代在盘古巷那儿造了一幅画,说原来咱们这儿叫"半枯巷",你看由解放到现在,生活好了,就该还她本来的名字!本来叫什么呢?就是盘古巷,我在县志里查到的。他还查到了一张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盘古画像,申请了一笔经费,没日没夜的在那面画壁里画了一个月,两个月,两个月又零十五天,画出了一幅两个影院幕布那么高大的盘古像!那不是喷上去的,也不是机器印上去的,那时候科技手段还不够,而真的是他们一笔笔的构思、测算、勾描、保护着得来的!而今的盘古巷已被拆成了盘古小区,但画像还在,罗银鼓打算给画壁润色,让它看上去不那么的破败。当初他再回到盘古巷时,已是县第三小学的校工!只是他的腿受了早年事故的伤,依旧不利索,走起路总要歪向一边,再努力正回来,又歪向一边的朝前走!他爹绘出了那幅画像的脚,却残废了自己儿子的左肢!他也梦想如同盘古那样穿过巨大的茏县,将所有的东西踩在脚下;为此他曾留了帅气的长发,将发丝放进风里,就像盘古那样无所拘束的活着,也想着如同他那样壮伟的离去!

但50岁的罗银鼓却没钱了,做生意只够一家人吃的。他就去找文化馆,那里的人说我们管不了,还打算把东西拆掉,再修一条路!罗银鼓据理力争,说我替你们算过了,那条路不用从那过,它谁也没碍着,你们不能这么对它。文化馆的人不听,说你是谁呀,你急什么?还你来替我们测算了,我们也不管修路,你去公路局啊!罗银鼓气不过他们,他觉得他们说的都不对,公路局也不对,就说那东西你们不要,就是我爹留给我的,我在,画在。

秋实在门那儿叫住他说:"罗哥,你的馄饨热不热?"罗银鼓说:"皮是新擀的,肉是新要来的,还有浓浓的汤,包鲜包热!"秋实掀了锃亮的盖子,饱实的馄饨就翻到汤面,一层莹亮的油滴由暖烘烘的热气熏着。急急盛了三碗到家,厉敏之只喝了半碗,将剩下的泼给了"斑竹"!甜一说我不想喝牛奶了,我要吃馄饨,什么味儿?秋实觉得这个小女子其实是想尝尝猪肉的味道了,结果她尝了一个就吐出来,说不像想的好吃!秋实尝了,确信不是肉的问题,出去给她煮了牛奶,再回来,就看着她又一口口的在那儿尝,这回不会再吐到地上了。看表,也到了桂芬下班的时候,出门到查厚良那儿买了她喜欢的笼包跟油条。老远白母就喊他:"我的儿,把我的钱也付了",她买了几个牌友的,实是已经收过了钱。但她每次碰到女婿,都想从他那儿图点什么!几天前就照着耍了一回手段,被桂芬戳穿了,说以后甭管她!但秋实每次都乖乖的付了,当是孝敬她的一份心意!

12.白桂芬下夜班,回来的晚了一点,做护士十几年,轮到夜班时候,只有她知道自己是怎么迫切想见到女儿和丈夫的!这一个星期她只有在晚上打过给女儿的电话,但这个小丫头似乎很不耐心,她完全不知道当初分娩她的那份嗷嗷的痛苦,还有见到之前和见到后的期待与喜悦!她还计算过,通常来讲,她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光只有8000来天,那可是一辈子多么珍贵的8000天啊!然后呢,她就会把她亲手送到一个优秀的小伙子那儿过日子。她们还会有自己的一个孩子,或许也是个女孩儿,就像现在自己正经历的这样。想到这,她忽然又自责起来:白桂芬啊,白桂芬,你这个笨蛋,你光想着自己的遭遇了,你又是个什么样的闺女?你这个产品保值吗?所以回来的时候,她特意去早市给白母买了她喜爱的成品带鱼和一副暖宝,就是可以挎在腰间热乎乎的东西!可当她进到娘家院子里,又恨不得改了主意,这个老太太活的是多么潇洒啊?她把唯一一间不用的偏房改成了可以装下一张赌桌和五六个人的房子,还挂了一张《赌神》的电影海报,每天虔诚的在那儿上香,以祈求从他那儿得来运气和灵感。

她还是没有去房里见白母,把东西放到厨房那儿,将暖宝给了白父:他俩一人一个!她也是一个月没见过父亲了,父女俩在房里说了会儿话。白启光扛过枪,上过战场厮杀,对老伴"腐败堕落"的生活方式看不过眼,他说他准备搬到山里那座院子住,他怕它就那么破败了,没人可怜了,再把那个石像起出来!石像由现代名家雕刻而来,虽不高大却眉目清秀,自盘古巷外野地里倔出原料制成人形,从登天口绕了一个圈子被送回到这里废掉!桂芬自少女时就陪它畅想,与它倾诉:假使你这石人复活过来,我便嫁给你。假如这世上真有你这相貌的人,该陪我一生一世多好?然而许多年过去,无论风霜雨雪,黑暗黎明,石像却并未现身成人,却已多年横卧于那所房子的地下,与土藤烂叶交织交混的变了一处门槛,又或者是一处露出来的座椅。

甜一并未对白桂芬有太多亲昵,或者说就没什么热情。她妈回来后,她的第一句就问电脑的事,白桂芬懒懒的躺倒沙发里说你没看老娘我都累散架了吗?秋实把早食又去热了一遍,味道就不像原来那么的好!他打算再给她煮一份鸡汤,桂芬却等不及,将那份早点一扫而净!

秋实说牛莉云送来三张嘉年华全场通票,就在城北长城公园,元旦咱们一块去!白桂芬说真的?这票可贵了,我们抢都抢不到,你有三张,真有能耐。完了就要去亲他,夫妻俩自然不会当着女儿的面儿有什么亲昵的举动,或者说身体里有一团火,也要放到晚上去烧。甜一问,那我能不能把猫也带进去,秋实说不行,要么你俩就留家里边。甜一就开始盘算得失,决定还是让斑竹留下,她举着猫咪说:那这次我俩就不能荣辱与共了,荣辱与共懂不懂?在它脸坝那儿狠狠来了一下!斑竹只知道刚才的馄饨好吃,厨房里还有鸡汤可以喝,当然不知道什么叫荣辱与共,也不打算知道,它巴不得小丫头把它放下来,桂芬却说:吴甜一,你咋不跟我荣辱与共一下呢?来!她把脸坝朝向她,吴甜一就在她那儿也狠狠来了一下,丢了句:麻烦,就回了自己屋里!

上午,一家人抱在一块,暖暖的哪儿都不想去!茏县进入了一年里最冷一段时间的序幕,街上也就是那么热闹了一阵子,冷空气就把他们都赶回了家!

早先与桂芬搭话的阚清波,开着菜车带着王生,到富民街两人才分开。阚清波说我还去别人那儿睡一晚,你要是再跟我媳妇胡说,我就把你脑袋上挂绳子,跟条狗似的拖着跑。拖完了歇一会再接着拖,一直丢到罗竭寺那儿埋了!又说:"我明早来这儿接你,咱俩再一块儿回去,我老婆问了就照我教你的说,咱们去哪了?记着不?"王生说:"去白老太太那儿打牌了!""打了多久""打了一天加一宿"!阚清波觉着他答的不错,又说:"你要见着白姐姐,跟她说什么来着?"王生不肯说,阚清波就把绳子将他脑袋套住的又问了一遍。王生被勒的嗓口,胸口都闷,害怕了,说:"女人会寂寞,让她跟你睡",阚清波说:"她要怎么讲,全告诉我"这才把绳子解开,奔去富民街胡同!那实是以民宅做掩护的一处据点,整晚都可以打牌,再用赢来的钱跟小仙女睡一觉!小仙女人老却并不珠黄,45岁年纪迷了一帮恩客,再把恩客的钱汇到老家买房子。

王生等他走了,就开始一个个的数身边的人。他不光数,还树立了数的原则:从东边左手来的就数男人,从西边右手来的就数女人!他已经在这个地方、还有其他两个热闹的地方数了5年,数到了40万觉着应是把茏县人数清楚了,因为官方统计的数字也是40万!他觉得就此达成了一项壮举,并学会了一项新的本事:看他们的脚后跟,一个个粗或细的,迟缓的麻溜儿的,然后嘴里给出点评"你的轻了活不久""你的轻了也活不久",“你的重了是染了疾病”!这轻或重,指的是踏去地面的力度,按他的说法,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谁都不行了似的。于是没修养的过来抽着废桶要揍他,被及时拦了,说算了算了你看他哪有个人模样,遂只得吐一口口水了事!他也不吐回去,通常这时候是个精神病人都要吐回去的,但他只是细眯着眼角,接着数男人跟女人,接着看他们的脚后跟,并由此推算他们长短不一的寿命。

他是王俊春的养子,他还有一个弟弟王梁,二人由俊春抚养大!他其实比王梁还要聪明,只是烧坏了脑袋,有时候跟着幺九孩,有时候跟着阚清波,坐着他们的车子到城里!到城里干什么?有时候找个车站就睡一觉,有时候就到秋实家里吃饭!

他走了一段路,去城南村敲秋实家门,白桂芬说你看你这一身,要他把衣服脱了去洗!秋实就给兄长王俊春打了电话,说你家生子在我这儿,要他来接!俊春说你给我把他锁了,我这就来。挂了电话,秋实问王生,说你都住哪?你跟我说,王梁说住地底下!秋实说:"胡说,地底下怎么住人?你是不是住在那片林子里,就是乡政府对面那片林子?"王生想着,说:"好像是,我在那片林子里住的踏实!"秋实问:"那他们怎么找不到你?你告诉我入口在哪?"王生说:"我不告诉你,谁也不告诉,我说了,你们就找着我了"有那么一刻,秋实觉着他是不是在掩盖着自己的聪明?他原来可是夜澜乡里的才子!但是他确实傻了,脑袋只是偶尔好用,或者说,这个脑袋一次只能存一个主意,秋实偏巧就问到了这个正确的主意。他的世界其实是黑白的,少有亮色!但有那么一点亮色的时候,就是他脑袋闪光的时候。桂芬给婆婆盛了一碗鸡汤,给王生做了些简单的饭菜,但她实在太疲乏,况且,今晚特地赶上了一个独处的机会,夫妻之间还有重要的事要干!就说我去睡了,你给生子找件新衣服,他那件就留家里了。王生把满满一碗饭吃的干净,却忘了阚清波的话,秋实给他换了衣服,王俊春就开着车子来了。

俊春自第一次婚姻后就未再婚,他把兄弟俩从贫瘠的山里带到茏县,依照妻子遗下来的一封信,供他们成人!妻子的信里还有对他今后的期待:

我们一起完成了一个心愿,我希望在我离世后你能够继续组建一个家庭,家里不要有我任何一样东西,我已经把它们都带去了天国!但我会在那里注视你,就像我们第一次分别时的那样,望你幸福!

得到妻子祝福的俊春,这么些年一直过很平稳,也有不少优秀的女人,为了各自目的,向他发来过邀请函,他把她们一一筛选,觉着相貌都是好的,条件都是硬的,只是他认为自己的性格不合适再婚了,所以也觉着这些都不合适!家门口,他按了几下喇叭,秋实就带着王生出来了。他骂了句"臭小子",就把王生吓坏了,还要跑,让秋实哄着上了车子。临走他对秋实说:"我听说你们厂里丢了个人?"秋实说是焦山河,俊春说那可能就对了,他咋走到河套去了?还要跳河?让联防队给救了,你这就去夕翁庄认人"!

秋实马上叫志国,说焦山河找到了,一块去领人!志国昨晚跟孔琳在咖啡屋里抱一块儿,却不知道怎么亲她才能让她满意!他觉着她的那片嘴巴怎么长怎么好看,就一下下的吸,像吸葡萄汁那样的吸!搞得孔琳后来"扑哧"的乐个不停!他说那我就来个痛快的,这就要脱裤子,孔琳说你干嘛呀,这么不斯文!然后就开始把这事放一边的喝咖啡听歌。志国就此后悔了一个晚上,路上也并没把焦山河的事当回事。两人到了夕翁庄河管所,所里值班的说你们是来认人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们去看看吧!焦山河就躺在一块湿乎乎的床板上,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具有着呼吸的尸体!河管所的说他刚从卫生院回来,人应当是没事了,你们这就把他接回去吧!秋实问他的手机呢?那儿的人说救上来就没有手机,应该是掉河里了,算是捡回来一条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他是谁!两人把山河接到家里,厉敏之就哭了,说我这大外甥咋就这么命苦?我那妹子咋这么命苦哇?她这一哭,焦山河说话了,说姨你别哭了,我这不活过来了?秋实就问你到底去哪了?这到底咋回事?山河说我也不记着了,你跟我说说我咋回事?秋实说你那天是不是夜班生病了?去拿药,去找李霞请假来着?山河想想,想不起来!只记着自己朝着一片河边走!秋实说你可是走了一宿,走到了城北的夕翁庄水库。志国说:"妈呀!你这腿比车轮子还利索"秋实也说:"你昏了几天,去过医院进过鬼门关你记着不?"山河说:"这些事我咋不知道?我光记着头疼,好多人在房子里拽我,我就害怕了,越怕他们就拽的越厉害。那些房子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秋实看也问不出来什么,人回来就好,说回头我带你到县医院再查查!志国说:"跟我没关系了,我回去了"厉敏之问起他老父,他说他现在住在庙里不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养过精神的桂芬说来了就把饭吃了,一家人也难得聚的齐!志国不喜欢焦山河,那边儿还惦记着孔琳,并未留下吃饭!


13.隋春枝

饭后,秋实把焦山河送回了工厂!山河觉着这里待不住,看到他的人,在宿舍那儿话里话外的问他,实是嘲笑、冷眼加藐视的。他们问:"焦山河,你这几天过得快活不?"焦山河说"当然快活",于是他们就笑;他们又问:"焦山河,你既然说快活,那么怎么个快活法儿呢?是去找小仙女了吗?"焦山河知道小仙女是谁!她就在鼓楼那条街的一间小屋里,每天都见着不一样的人!他把货给了他的合伙人,或者说是下家吧,然后听他们把酒喝到肚子里,酒又把头上的血绷的快要呲出来似的说:"小仙女,活儿好,可人…就是不能做老婆"!接着就是不停的"唉"叹,无限的遗憾和不畅快。他还听到她的故事,和在那个群体里才有的遭遇!而她的市侩、机敏与狡猾,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凶狠跟仁义,也足够成为这些人去回忆她的一种口伐和动力,并由此生出了她更多的传奇故事来!

焦山河对宿舍的人说:"我没有去找她,更不会去干出钱又出力的事儿"。他的话让这里哄堂大笑,他们把铁铁的床杆拍的"啪啪"的响,把硬硬的床板也晃的惊天动地!

尽管如此,他们还不会罢休,接着又去扒拉他的头发,像搓一堆枯草那样的搓它,好似那并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头发似的。他们还一句句的贴在他耳朵那儿,说着第三个人听不到的话,其实意思却是一样的。就如同已备好了更多的说不完的话题,而那全部是关于他的。

于是焦山河跟兄弟说:"我的头有那么一点晕,秋实你还是把我送回山洞里吧,好几天没回去了!"他正恢复大半记忆,也在努力的去寻找一些散掉的东西。秋实又问你还记得我姨不,她就住在那个养老院里头!想起娘来,山河"哎呦哎呦"的把脑袋拍的响!他说我得让我娘知道我没事,我有两个月没去看她了!

这么着,两人先开车去了夜澜乡养老院!办案的警察刚来过,那个时候可是把老妇人吓得不轻,说我儿怎么啦,接着就连喊带啼的哭,没完没了的闹,惊动了外边的管理员李万朝进来对她说"你不要闹了,你看我是谁?你还认得我不?上回是我把饭端进来让你吃的是不是?你好好把事情给他们说清楚,他们也好替你找到儿子"!听得这话,隋春枝不哭了也不闹了,就是不知道儿子去了哪儿,平常有了什么勾当!

两人到这儿来已是午后过半,人已走光了,养老院那儿到处都是无声的灰尘。隔壁死掉一个老头后就没有乱七八糟的咳嗽打扰隋春枝,这反而换来了该有的平静。她就在这平静里孤独的躺着,想自己的儿子,想自己可怜的身世,想那个残废的丈夫用她来有目的地繁育,待孩子长大才开口放她走!其实走不走又有何分别?他早就打定一死了!而自己呢?终也会,并一定是亡于这种孤独里!

她就这么沉沉的睡去,头上有一些光芒射进屋子,然而并不是路灯的光!那时外边还没有路灯,只有一扇漆亮的梯子,由黄楼下边一堵斑驳错落的破墙伸向窗口带来的光,儿子在墙外喊:“娘你睡了?你的身体有没有不舒服?”隋春枝就问:“我儿,你这几天去哪了,有没有上班,刚才公安的人在找你,你可不要做让我不心安的事!”儿子说娘你放心吧,我那天夜里只是喝多了在野地睡着了。隋春枝问:“你有没有给我带水果罐头,这几天粥都喝的倒了肠子腿也枯瘦,我不想在这儿住了。”那个儿子说:“娘你再忍忍,我明天这个时候给你带罐头,你藏好不要让他们看见了。”隋春枝说:“你不要给我带永昌的罐头,有股罕白的纸浆味儿,我要吃红光的,又甜又细腻!”儿子说:“你有爱吃的就好。我就给你带红光的罐头"!隋春枝说:“我这屋子的灯泡坏掉了,前几天路上的灯也不亮堂,你靠近些,让我看看我儿。”儿子攀上外墙,站在那里和娘又近了一点,隋春枝睁大了眼瞧他,觉着他年轻了,心里边总算好受了不少。

娘俩说了会儿话,焦山河说:我带你去看我住的屋子,别提多有趣!隋春枝说我的膝盖不行啦,走一会就会弯!焦山河说:那我来背你去!隋春枝又说:我的腕子也不行啦,搂不动你的脖子!焦山河就拿出一面大筐,说我把你装到里面,里面舒服着呐,我那间屋子别提多有趣啦!隋春枝就说:你总讲那里有趣,我就去看看,于是她坐进筐里,被焦山河举到头顶,隋春枝还第一次被抬举的这么高,心里一阵欢喜!娘俩离了黄楼养老院,朝着马路的另一头走。

那尽头是南空山,山里白日就晦涩,夜晚更有鸦群,像块漆黑的幕布漫天飞舞!鸦群还攻击人类,走山路的成人,孩童,猪狗,落了单的就成标靶被攻击驱逐。焦山河举着娘走上了这条路,娘被焦山河托着迈上了那道坎!山峦在夜幕里都变幻了形状,一条长而巨大的山沟辟开空山为两半,沟里有座石门,焦山河的山居就在石门不远的蟒洞,洞里清凉又安稳,暖和又自在!附近几个乡村音乐家的鼓点没在响起来,又或者他们早就回家了,只剩下鼓和鼓槌留在草棚,散落的毫没规矩。

以往他要跳上一段土坡,今个土坡忽然没了,有个白额头的妇人身着青衫,现身出来说"我见你有些日子没回去山洞,又有人去过了破坏了那里的气势"焦山河说你又是哪个?怎么知道我住到洞里?我那是借住,借住你懂吗?等我有了足够的钱就把那洞填实了,以后谁也不会知道大富翁焦山河原来是住山洞的!隋春枝也说:对,我儿子只是借住,你又是谁?我看你面不善!妇人笑了说,可是你骗不了我,我倒是每天都能看到你,你住在那个洞里,半夜我还去敲你的门,你难道一次都没听到过?焦山河说你长得本不算难看,干嘛要去敲我的门?你敲了我也不会开,只会问你是谁,你答不上来我更不会开,以后你也不用再来!妇人说"你现在就朝那里走,不要回头看我,我以后也不会再去那个洞了,但咱们还会再见一面"焦山河没有再理她,娘俩果真头也不回的向着山底走!隋春枝问儿子,她是谁?她为啥又要和你见面,我看她不是好人。

焦山河说:"您放心吧,我是不会见她的"

隋春枝又说:"你这些天到底去哪了,又说你放我下来,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焦山河就把她放下来,说:"娘你看清我了吗?娘你好好看看我"他这么一说,隋春枝就醒了,原来是糊里糊涂的一个梦。但是醒来就真的看到儿子喊她,说娘你跟我说的是不是梦话?隋春枝把眼细密的辨认,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不用拿针扎自个的腿,就明白眼前儿这事是真的,她的儿子回来了,还有她外甥秋实,他们都来看她了!而就在刚才,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他要么被警察带走,要么让一个白额头的女人带走,反正对她来说都是悲惨的事。但当他从天而降,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她眼前,那一刻的喜悦比这半辈子任何时候都要真实和有价值,并让她留下了几十年来从没有过的幸福泪水!她后来跟厉敏之也是这么说的:那是生命里一大块的糖,就这么的不期而至了。

她说"我的儿,你还活着,我还能见到你,我死也如愿了"

焦山河说:"娘,我还活着,你咋说死呢?你看我哪里都不缺,活的好着呐"!娘俩在屋里说着话,好似就在不久,已经历过一场难以磨灭的生死离别!秋实出门来,找了一处椅子坐了,杜艳就发来信息问:焦山河找到了?我还以为他出事了,幸事!秋实回她:这回张芳菲知道,人不会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没了吧,安心!

说这话的秋实是放松的,也是快慰的,当然不会想到以后发生的事,而仅仅几个月后,当他再想起来此事,感到了莫名的诧异跟悲凉。那是因为几天后,也就是在元旦之前,他们又谈到这件事,杜艳说:张芳菲跟我讲,人还是会无缘无故要没的,她说话可真怪!

跟杜艳聊了一会儿,桂芬打来电话问你啥时回来?说家里食材不够了,还列了一张采购单子!下楼走到大堂那儿,听到接线小姑娘掰着电话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呀?秋实觉得这个姑娘的可爱,是不经意就能击到你的,况且她的眼睛有一粒青葡萄那么大小,但是亮,而通常这样的女子,才是值得信赖的女子。

到乡里的超市买齐食材,又给隋春枝要了一盒点心,出来后,秋实觉着这一天过得是如此漫长!把焦山河送到蟒洞前边那条河套,就被阻去了行进的路途。河里已枯干,一层层惨白的网就罩在那儿,也只有在这儿,才能看到这样罩着的网。他说你上不去,我自己走就行了,今天算是捡了一条命,就是想睡觉!从那儿返回来,一路可见广袤的土壤蔓延入山。夏天时,这里的大地自然由一片翠绿伴着星点微红,且是那么透亮的交织颜色所覆盖!冬日里,山道如梯,地面如盘,远方一座山峰隐现入眼帘,山峰上可见斑驳的石头裸露出来,集成了一副难猜的图案。图案里又可见零散的碑立于山草之间,碑下的物事已将那认做为新的故乡。随着车子行走,心思步入思虑,想此时山里应是万物静止,佛鸣鬼寂,吸纳着人间的愁苦,吐露了会觉的悟想!灵感来了,遂将车子停下来静一会儿,觉着天地如此之大,大到可将他带去任何一个地方,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实话讲,他有过离开这里的想法,这个念头生出过那么四五回,且一次较之一次的强烈!这想法的源头又出自哪里?也许是三十几年来的一份疲苦,或是我们常人都在经受着的孤独!但不管疲苦吧,还是孤独吧,它又是生命所需要承受跟记录的,是一个重要的环节,一个必经的过程!他想:不光是我,甜一他们将来也会如此的经受,每一个孩子都会,但这并不可怕。我们就是在这疲苦与孤独里走过来、活过来的不是吗?并且在这份疲苦与孤独里,才去知晓人之生命的无限意义!

他拨去了齐潇潇的电话,他要把对这个小女子的思念诉说一下,显然,就此他会犯规了,也准备经受她的怒斥,怒斥他冒失、无理,甚至还可能嘲笑他:你一个结了婚的,干嘛来纠缠我?你这是精神出轨!你犯规了!犯规就会吃牌儿,黄牌儿,红牌儿,你的家庭生活就此完蛋了,戛然而止了,你被罚下了,没有资格去做一个好人!你压根就不是一个好人…

他这么想着,猛然醒来,急急的挂断了电话!但是很奇怪的是,他悬崖勒马也好,其他什么也好,那边并没有任何的动静,连通讯软件里都没有!就如同把一块儿石子丢到水里,想听听"啪"的一下动静,最后却变成了一张纸那样无声无息的飘走,沉溺,再不济就那么露在水面上,让你等着看它的下一步!秋实想:她应该是听到了我的电话,但她却选择了不去对待?还是就那么嗤之以鼻?总之,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内没有任何讯息发过来!直到桂芬打来电话把他吓了一跳:你在哪呢?快回来,娘又头痛了!

厉敏之头痛的年头可以写就一部史话!据她妈说,她出生那年,正赶上建国初期,他们那儿还不太平。有一次,一群被我军打了散了伙的敌军,摇身一变成了土匪,在半道儿上要把她劫了去!劫去干嘛?不知道!她一个睡在襁褓里的孩子值什么钱?哦,对了,她的爷爷值钱,就是秋实的老娘的爷爷-乡里的善人;秋实的老娘的叔叔,是原来省城里的一个部长,那伙人就知道了她家里有钱!就是要把她劫了去!结果呢?她爷爷就从那伙身高马大的人手里把她抢回来,抢的过程,按她妈的说法,很惨烈,她的腿,她的手跟肚子都受伤了,脑袋更是挨了一枪托,大概就是那回事儿,让她留下了头痛这个毛病!但她的脑袋生来似乎是个注定要备受摧残的部件儿,在那次后的五六年里,这个脑袋还受过水淹,蜂蛰,生产队的敲打,反正吧,一定是伤到了脑中,还伤的不轻!这大概是造物的给她写下了一个篇章,就如同造物的给每个人写下的都不一样似的!但也许是她替儿子承受了所有的不幸,到了吴秋实这代,他健康,生来儒雅,或者说就是怂包蛋一个;他没吃过什么苦,安静的上学,安静的毕业,安静的进工厂,安静的结婚,再安静的有了甜一,而他的篇章就是那双手。

14.对于这只手,厉敏之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也许很后悔:当初她抱着秋实,去给边疆的丈夫寄信件。那时的红头会计还是壮年,他的脸白一块儿,红一块儿,眼睛还是昏黄的。他说:今天就把孩子的名登记了,想好没有?想好就定下来!厉敏之求教高中后勤部的表哥,表哥说那就随一位古人同叫秋实吧,厉敏之记下后又不知古人是哪一个,就让会计写了。论到信件,会计说“你讲吧,我来给你写”厉敏之哪里会说文绉绉肉麻麻的话?就看着怀里的婴儿,说一句又否掉从说,说下句还要等上半天。会计说:“这么着吧,我来说给你听,你觉得好咱就写上去,你看行不行?”于是他说一句,厉敏之觉得妥当就点头,觉得不妥当就摇头换上另一句。写完了把童儿的小手拓上红印到信尾,算是告知那头,孩子已然来到人间。

后来,那块地方就生出了一块儿记!先前本以为那是红印洗不掉落下的,待孩童一天天成长,记子也随之变换,染成了一朵小花印在手掌里,就是旁靠心脏的位置。众人就说这孩子身有异像,要她去问问佛家?厉敏之哪里懂佛,倒是村里的丑姑娘武逢春说话了。那时她爹武振文还没被狗群撕成糊啦啦的血肉,她也为人充满乐趣!就说我这小弟的手形似莲花佛掌,我在大集里看过那些贩卖的雕像,它们的手掌就是这样的,于是给他取了个小名-佛手。时至今日,就连厉敏之都不大说秋实,直唤儿子的小名朗朗上口,别人呢,也愿意叫起,只觉得占些吉祥总是好的。

秋实急急回家,厉敏之躺在他们两口子的卧室里,被甜一一下下的翻她的眼皮,翻开了还吹气,她说这样吹她就会感觉到,也就不会头痛,这是她跟她说过的秘方!厉敏之拍着孙女的脑袋,嘴巴咧着,笑着,看样子,头痛的劲儿就这么过去了。秋实问你感觉咋样,要不要去医院开点药?!厉敏之摇摇头,说刚才我那个外甥让我想起了一些忧愁的事,你回头把我送回家,让我去看看我那个妹子!秋实知道又是一场虚惊,医学上权且叫偏头痛。桂芬把车里的食材都拿到厨房里,两口子就开始做饭。他们的婚姻越来越长,共同做饭的时候却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块儿了,话很多,有时候就一句话不说!和百分之八十八点八八的夫妻生活是一样的!秋实把老娘想回家的事跟桂芬说了,桂芬说:“她是嫌我了吗?我哪做了让她不满意的事了?如若这样,那我回娘家去住好了”秋实说:“你想什么呢?我猜她是想那里的人了,这里她谁也不认识,和谁也处不好,头疼病一两个月就要犯一回,且一次比一次严重,还是让她回去吧,乡下宽敞。几年里我们对她也是做了孝道,她也把甜一带大了,按她说的,任务完成了,想回去休息了”桂芬也不知说什么好,就讲:“她要想回去住,我就买件上好的衣服,体面的回去,不要让邻里笑话我这个做媳妇的,也许一家人住的久了难免会心生芥蒂,我可是一直诚心对她的”秋实说:“那我就打个电话安排下,或许让她静下来一阵子就不会闹了,回头我常带闺女去看她”


15.这个周末,李中复做了一回像模像样的英雄!他原本接了一家工厂的活儿,代为设计一些洋画,就是可以贴在孩子书包上的那种塑料贴!厂长让他画机器人,他描了副样品,却怎么也不像!让他画葫芦娃,他只画山峰没画葫芦!到后来,他说这些孩子的东西我画不来,我搞得是艺术,不愿贱卖了她。厂长被耽搁了生产,大骂说我卖的是商品你跟我扯艺术,还真以为你的东西能卖钱?好好,那我就告诉你你的艺术值多少钱,遂只给了他一百块,说这还是碍于介绍人的面子…中复感觉受了羞辱,用这一百块去吃了周末里的一顿饭,还买了一瓶烈酒,喝了半瓶,提着另半瓶去了那个厂长的办公室,当着他的面撒到自己身上说要自焚!那厂长也是久经世面,说你焚,你来焚,我就看着,李中复被捏了命门,那一刻感觉生命无望,真开了火机就往身上点,这下把所有人都吓住了…事后那个厂长也服了软,花钱给他医疗了烧伤的胳膊,并承诺追加了所有的酬劳!还说这个真是文化人,文化人是啥?就是没来由的轴!

打医院出来,已近晚霞,天边是金黄色的,茏县就大片大片的满是这种色彩!李中复在这片金黄里落下泪水,但他很快又把它擦了,他的老婆刁琴瑶知道了这个信儿,赶到医院,里边人那么多,在烧伤科那儿没找到,差一点就错过了。刁琴瑶还是心疼他的胳膊,他却连说没事没事,刁琴瑶要他回家,他不回!刁琴瑶说我错了还不行吗?中复不为所动,一人打车回了工厂!花越云正好在那当班,说你呀,你跟这条胳膊较什么劲?胳膊是自己的,疼痛也是,跟我说说,疼不疼了?中复说疼,花越云给他开了一些止疼片,又去小卖部买了营养品给他!中复又被感动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今天的罪其实都没白受,既然罪没白受,那么结果定然是甜的!

花越云的个头有米,李中复米!几个月前她由乡卫生院辞职,到宝沃斯来做厂医。按说她的条件是不错的,但她38岁了,却从没有婚姻经历,这个让中复非常意外。但她肯定不是生理问题,这个中复也可以肯定,他只是觉得她应该有个后代,让他们去做运动员定有前途!但花越云说:我只有遇到对的人,才会做对的事,不在乎岁数和以后的事!中复很希望自己是个正确的人,但是他有老婆,所以他始终就名不正言不顺,更遑论正确!也正是如此,他俩还是划着最后的底线。有那么几次,眼看着这底线就要被撑破了,成了无底线,花越云就及时清醒过来,及时的把他打住,再及时的将他推开,就像这么多年来推开了所有男人那样。所以李中复可以肯定:她,还是个处女!

如果有剧本,且这剧本质量足够好的话,到了周末的第一个夜晚,秋实与桂芬就要有夫妻的故事发生了。对于这件事,他们不希望这仅仅是一次仪式那么简单,但又希望有满满的仪式感!所以说,他们其实是希望一个有仪式感的故事来书写。同时,还因为下一个星期桂芬仍是夜班,这就使得二人独处的时间愈加弥足珍贵!

但这剧本还没开始,就被吴甜一撕碎了,她不适时的插进来"搅局"。理由是,我那个屋子的灯坏了,黑咕隆咚的,要来这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在他们中间睡!秋实看过,那些灯好好的没有坏;她就说我不管,就要和你们睡,还把斑竹也抱到床上来!

说起这只猫咪,它其实并不想理他们几个,它和他们不一个物种,它只和电视很亲密!没错,这是一只爱看节目的猫咪,随便演什么,它都会一丝不乱的盯着仔细的看!而如果没有电视可看,它就会在白天鼓成一个半圆的皮球,趴到补觉的桂芬耳朵那儿,守着女主人一块儿睡!它喜欢看她的眼睛,那并不是像我们绝大多数人那样纯纯的黑亮色,而是有一些迷人的淡棕色!还有常去夹的睫毛,被汗珠浸亮的鼻子跟嘴唇,让她的脸看起来总是那么的晶莹有致!这个时候它不会"呼呼"的发出声音来讨扰她,也不会在她身上某个温暖柔软的地方肆意的"踩奶"!

这个女人很迷人-猫的脑海里这样想!

如果给这家人打分,那么顺序会是:白桂芬+吴甜一>吴秋实更>厉敏之!它还觉着那个高瘦的探肩子男人一点都配不上她,就像这个世上其他那些并不相配的男人跟女人一样,只是凑合着过。它也曾试图把这件事说给她听,"嗨,那个笨蛋,他哪点是你相中的?你亏不亏啊!"但最后,它还是决定保守这个秘密,保留讲出这句话的权利,就如同很久之后,在与这个星球渐行渐远之时所做的那样!所以当一家人又开始闹的不可开交,唯独它在看电视,一言不发的看!

吴甜一闹得越来越凶,说我就不走了,我就要在这儿睡。接着钻到秋实的被窝里,就那么的看着白桂芬!怎么看着呢?白桂芬也说不好,就是感觉又气又笑!其实她和自己的母亲,那个给赌神上香的白老太太,一辈子也像这么的较劲。

还是厉敏之过来抱小姑娘,她的头痛好多了,就说:"奶奶要走了,你去跟奶奶睡,愿不愿意呀?"甜一看都不看其他人,说:不愿意,然后还是那么的盯着白桂芬,盯着盯着,居然哭了!没错,她居然就那么平白无故的哭了。这个岁数的小女子,所有的观念都是脆弱的,稍不留神儿就会混乱。而她的哭让夫妻俩都笑了,看到他们的笑,吴甜一哭的更加努力和实在,她觉着是自己受到了羞辱,并且纵容了他们,而在着之前,只有她才能享受被纵容的权利呀!斑竹却不为所动,它只是动了下身体,收拢了四肢,心里边想:你们闹吧,我的要紧事还是看电视。我只是一只猫而已,并且只对这个炫目的壳子里所讲述的故事感兴趣:

那里面,是一片浩瀚的宇宙!

闹翻了,彻底闹翻了,夫妻俩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她大吼大叫,大哭大闹,那劲头如风月伴着雨水,誓要把房子里每一个地方都搞的湿淋淋的;那劲头还像手里握着一个火点,誓要把屋子每一个地方都给点了!白桂芬也大叫:"吴甜一你怎么这样",吴甜一更是嘶嚎"我不管,我不管"。她自始至终就是这三个字,不管什么?兴许就是任性吧:我今天什么也不顾了,对,是"我不顾"的意思。但孩子的精力还是有限的,她不管不顾的霸占着秋实的被窝,不许白桂芬靠近她俩半步,他们谁要靠近她,她就撕自个的头发,发出爆裂的恐吓!就这么足足僵持了一个小时,等她彻底闹够了,闹累了,这波泪水流干了,下一波还没酝酿到来之前,就在第61分零44秒时"扑通"一下的倒到床上,再跟个小虫子"咯容咯容"几下,就没动静了!她其实是睡着了,但是倒下的速度却让两口子措手不及,甚至把白桂芬吓死了,以为她那是昏厥,结果确认是睡着了,这才骂道:"冤家!简直生了个冤家!"

16.厉敏之让他们不要说话,把小女孩抱起来去了自个屋里。这样一闹,夫妻俩兴致全无,仪式感没有了,故事更没写成,只好再脱了衣服,相拥着睡下!白桂芬忽然"妈呀"的大叫出来,好像压到了被窝里什么东西似的。原来是斑竹钻到里边去了,桂芬不耐烦到了极点,就要开窗户把它也扔出去。秋实仔细观察过,就在刚才母女展开"殊死战斗"之时,这个眼珠子蓝一只,黄一只的小东西一直在看电视。秋实想它的秘密一定全在那儿,就把它抱起来,它却不看他,还拼命的扭着身子,用腿蹬他,那意思是说:"笨蛋,放我下去"!

待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翻不起波澜了,两口子突然就那么笑了!桂芬说:"刚才是经历了什么啊,你说!"秋实说:"就是一个小冤家毁了咱俩的晚宴呗!"桂芬向他下边摸,说"那你还想吃不想吃?"有那么一刻,大概是1-2分钟吧,秋实觉着有一些火苗就烧到胸口,再一直到食管,嗓子,最后到大脑那儿,把本来理性的脑袋烧的有点儿迷离!桂芬还在一下下的摸,(此处省略100字)秋实说:"我也不知道,你再试试!"桂芬说:"试什么?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不知道?"接着翻身拿起手机不看他!秋实也试了试,不行,他有点慌了,又试了试,还是不行!(此处省略20字)桂芬说:刚才我干兄来了信儿,说电脑明天就送家里来,也不等秋实表态,更没看他一眼,一下下的往那儿边回着消息!秋实觉着她对向那一小块儿屏幕的脸上在笑,就说事儿明天早上再说,这么晚了他也不知道!

武运福怎么不知道?就在白桂芬发去信息不久,他就把消息回过来了:打电话,方便不方便?桂芬知道秋实在看她,心里有意刺激他一下,但又觉得不合适,就回复:明天吧,你来我们家,请你吃饭!那边想了一会儿,或者说,大概是有意的那么想了几十秒,回复:不打电话,那就周一,我送到你家去。桂芬想让秋实也在场,她本有心说还是明天最好,姑娘在家,那边却再无消息了!

17.厉敏之并不打算把回家的事拖到过年后!尽管从习惯上来说,我们把什么事都愿意放到明年再解决,因为过年是放在中国人头顶上的一件大事,所以"先把年过了再说",在这里是一种拖延的好借口!

但她不一样,她的性子里有着一股容不得商量的决绝,毫没科学根据的、近乎无理取闹的决绝!而且她之所以决绝,是希望就算死,也死在夜澜乡的家里,就算这是最后一个年,也要在夜澜乡过!

她在那儿活了三十年,把快乐跟痛苦揉到一块的过了一万一千多天。那还有他丈夫留下的房子,门房四檩都大她几十岁,更熟悉了她的品性;她也知道它翻修了很多回,也熟悉了它的脾气,她们已经成了非天然但情义深厚的莫逆之交,以至于走进它的庇护下,才可找到一份宝贵且感动不已的安全。

过去的很多年中,她孤独的在风雨和烟花里,等着她的丈夫吴敬山归来,如同礁石候着海浪,如同地平待着晚霞!但她觉得自己比它们都要惨,她等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那么久,而他回来的时候、在家的时刻她都可以数出来。她也想过把他干脆锁到屋子里,就那么锁一辈子哪都别走了,但是当他换上军服准备离开时,她还只是在院子里平静的晾晒衣服,晾一切可以拿出来晒的东西而忽略了道别。他们曾有机会说"再见,保重"之类,或者又比如"爱"之类的话,她想听,他却都没说过!所以她知道他一辈子并不爱她。她甚至怀疑他在外边其实是有个家的,不一定是那么公开、正式且名义十足的,只是没证据!然后等到他再回来,就是他最后的逝去结局,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过人就没了!所以,她这一辈子过得并不踏实,就如那个守了41年活寡的文豪之妻周朱氏。

还有两个多月才过年,她不想让这六十多天看起来就像她这六十年似的难熬!她每天起来就会整理一点包袱,计算着该带什么回去,又该把什么放在这儿!她的包袱装了拆,拆了又从头开始装起,但拿的最多的还是孙女的照片,由1岁到9岁的全齐了。她还打算回去就把家里所有的照片都换了,她的,吴敬山的,她跟吴敬山的,她们跟所有人的统统都换了。然后在镜框摆上这个小丫头的笑!看到她的笑,她也会笑,并且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而这种快乐足可以帮她抵御憎恨着的所有东西来侵袭她,比如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18.电台新闻里,女主持有板有眼的说:茏县今天会有太阳黑子,这注定会是一个暖冬!秋实不信,他想打电话进去说:"你看看我,骨头全是冻成这一块儿那一渣儿的,你这个暖冬不怎么货真价实啊!"

到偏房看闺女,那个小女子其实早醒了!他和她对视,小女子就把被子埋到嘴角,也那么的看着他!和她妈妈一样,她的眼珠也有那么一点淡棕色,有一回叫风沙迷了,男生们就一个个给她吹,有个坏小子都快把嘴唇贴到上边去了,逗的她"咯咯"笑的不停,结果睫毛上也全是小子们的口水。郑老师就用眼药水一点一点的给她清洗,甜一觉得她写字那么好看是因为手-握着粉笔跟滴药的力道是截然不同的,这样,做不同的事就会有不同的分寸,所以她写字是好看的!而至于它们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她也说不好,只是觉得有。

秋实说吴甜一,起来吧,就去抱她。甜一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你俩说我是冤家,我会起来吗?我才不起来!"秋实说你什么时候听到的,甜一说:"睡着的时候,足够货真价实吧?"秋实明白,她是做梦了,偏巧梦里边又知道自己是他们的小冤家了,而并不是因为他们两口子在背后说她她才知道的。秋实说:"那行,你就躺着吧,我不管你了"说话就要走,甜一"嗷"的从被窝里坐起来,开始穿衣服,扣扣子,拉拉链,完了说你要带我去吃麦当劳,说好一个月一次,这个月都快过完了,劳呢?!秋实说:"你半个月前不是吃过了吗?"甜一说那次不算,秋实说:"为啥不算?"甜一也说不上来,厉敏之就说带她去吧,她昨晚上睡的挺踏实。秋实就说:"吴甜一,我答应你,把下个月的算到这个月,但你要跟她去道歉!"

听到道歉,吴甜一不答应了,脖子一梗摆出一副这歉本姑娘不道,东西我也不吃了的架势!这下可把她妈气坏了,伤透了。她妈本来是买了早点回来,听到她的话,看到她的那股劲头,就开始在屋里抹眼泪,说吴秋实你进来!还说你都看到了听到了,这就是你闺女,好像她不是由我肚子里出去的似的!好像我当初怀她的时候让她多难受了似的。秋实说你这是什么话?桂芬说:"我怀她的时候,那个腰我都不敢去看,那个脸都不敢照镜子。我整天挂着口锅崴来崴去,坐都坐不下,坐下了又站不起来!我心说这是个男孩吧,怎么这么大?是个男孩就给你家传宗接代,是个女孩,就要她孝顺我,结果你看她,她把我当什么了?"说着又呜呜的开始哭。秋实看到过她流泪,却觉得今天的泪水比往前的都要真实。她还说:"我想了很多年,怕,怕你怪我,怕你家老太太怪我,人前人后的怕!现在更怕她不爱我了,将来会抛弃我,我咋办?"

白桂芬哭的像闺女昨晚那般的伤心!那么这工夫,吴甜一在干嘛?她听到了她妈的哭,想起昨晚自己也是这么的伤心,这么的被羞辱,就把斑竹裹在棉袄里,两个就在院里那儿唱歌,说还要给它梳头。那意思,本姑娘现在真高兴,真呀真呀真高兴。到最后,她是这么想的,居然也是这么唱出来了的。桂芬就哭的更伤心了,说你把她带出去,带哪去都行,我不想看着她了,一天之内都不行!就这么着,秋实只好带着甜一跟老娘出来去了鼓楼商场:一来给厉敏之买点回去用的东西,二也是应了小丫头"吃劳"的要求。厉敏之很久不到城里走动,有些地方她快忘得差不多了,说你带我去那个商场看看吧,我光知道它的名儿,可肚子里有没有"好货"呢?

鼓楼商场门口,一副三脚牌写着大大的"已到"两个字,是什么东西已到了呢?没说,也看不出来!步调不一的人流从那儿进去,在由四面八方的几个门出来,2010年的最后几天,似乎所有的人都要看看它的肚子里有什么好货没有!而逛商场也和平常不一样,不是闲庭信步的逛,而是加快了那么一点节奏,被别人推着,架着的走马观花似的逛。那里还有个麦当劳,全茏县唯一的一家"劳"!对面就是它的死对头肯德基,也是全茏县唯一的一家肯德基!这两个美国兄弟似乎满世界的开战,金色的"M"拱门正对着山德士上校的脸,走到哪,打到哪!但它们的战争,又是那么的温存,且实用,让一口兜钞票的中国人走到哪哪都能看到它们"哼哼哈哈"的战斗,并且消费的乐此不疲!

老娘逛了半个小时吧,应该是累了,或者觉得这里的货,也就是这么的徒有其表,名不副实!就说净看着人的后脑勺跟后脚跟了,我到那边坐会儿,你去给我买吧!甜一相中了一套电子琴,她常在学校的琴室看到这种东西,比这个大一点,但不如它好看!女孩子嘛,什么都讲究表里如一,尽善尽美!她挑选了一件那么细致的看,售货员说这个有接口,有光盘软件,可以连到电脑上。但是甜一知道它挺贵,就放弃了吵着收购的打算。而在通常相中了什么东西,她都是要撒泼打滚一遍,直到父母妥协,直到东西到手才罢休,所以说她的许多无用的东西,与其是买来的,不如说是吵来的,逼来的,到手几天后就食之无味,然后或随意丢掉,或束之高阁了。所以说她在一点点的长大,肉眼可见的懂事,当然,这说的只是某一方面的变化而已。

在一个温暖的贴着"M"字的窗户前边儿,她吃着甜甜的"劳",秋实说:吴甜一,你说你是不是做的过分了,你看你让她伤心了,你回去必须给她道歉!甜一边吃,边想,也点点头,但不说话。秋实说:你要做一个诚实,礼貌,懂得父母不易的女孩子,还要坚持原则,不能轻易改变原则,但不是这样无理,这叫粗鲁。吴甜一说:"我道歉,她会原谅我吗?她会不会记恨我?"秋实想说怎么会,就看着杜艳也来了,她买好了两份,正在带儿子欣奥找座位。他就喊她说怎么这么巧,杜艳说,我在外边停车就看到你们了,还要欣奥跟他们打招呼!那个小伙子大概也就比甜一大上那么一点儿,却比她还要白净,或者说,小丫头不如他白净!所以甜一也眯着眼看他,一下下的看,说你不是那个,你是哪个来着?杜艳说:"小姑娘,你们认识?"甜一说不认识,就不再说话了,但还是边吃边看他。在这一点上,她比那个小伙子强,他只是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很排斥去跟陌生人沟通!而吴甜一对外人,似乎比对他们两口子的哪一个都要热情,都要懂得礼貌,就好似丢到家里那个是吴甜一,带出来的则是吴甜,或者吴一,或者吴一甜什么的,反正不是真正的她,又或者,出来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她!

她还说杜艳,阿姨你长得真漂亮,像个娘娘!杜艳被她这么一说,觉着他们的口吻是那么出奇的一致,就把眼神给到吴秋实,那意思是说你瞧,你闺女也这么说。秋实问:杜阿姨怎么像娘娘,你给我们说说看!甜一还是说不出来,就要了秋实手机要给她拍张照片,说回去给我妈看,她知道她怎么像!杜艳急急的捂嘴,捂着还笑,说别给她,你家姑娘真有意思。秋实当然不会给,也不许她拍,说这样没礼貌,我刚才怎么告诉你的,做一个什么样儿的女孩子来着?甜一就放弃了这个打算,继续去看那个小男孩,说要不我给你拍一张吧,然后对着他乐,把脑袋探到他的下巴那儿的乐!但小男孩还是不理他,他似乎一整天都会是这幅表情和冷冰冰拒人千里的姿态,任谁也没法打动他、融化他!

厉敏之问了杜艳的年纪,说整整差了我家秋实18个月,还说你猜他长到18个月的时候干什么来着?秋实知道她开始翻老黄历了,拿手掌托着脑门,那意思:您呀,就别说了!可她偏不,她就要说:"18个月,两个枕头那么大,第一口吃鸡蛋就不剥皮,直到7、8岁了吧都这样,哎,我说的对不,是不是8岁?"秋实就点头,那个意思是说:"对,是8岁,您说的都对"厉敏之接着说:"8岁,他足足吃了6年多的带皮鸡蛋!直到他的老师,那个女的姓什么来着?""姓郑,郑老师""对,郑春兰老师跟我说,你瞧把他都饿成什么样了?我给了他一个鸡蛋,到最后我说蛋皮去哪了,我要把它清理了,你猜你家孩子说什么?肚子里啊,蛋皮不就是应该吃下去吗?还有果丹皮,那层薄膜,我也吃。你想想,他背着我们吃了多少不该吃的东西啊!他那消化的能耐怎么那么强呢?"杜艳张大了嘴巴说:"真的呀吴秋实,你太疯狂了!"甜一也仿着她的语调说:"真的吗吴秋实?你太疯狂了!"话里的意思是:你可笑死本姑娘了!

19.回来的路上,厉敏之一言不发!甜一咿咿呀呀的唱着,还编了歌词:吴秋实,你太疯狂了,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唱的根本就不成调子,其实就是为了取笑她这个爹,那意思:你总归让本姑娘找到你的弱点了,找到你的糗事了,本姑娘要让这些糗事全天下都知道!

到了家那儿,甜一才算不那么闹腾,或者说,她就这么的从新步入了另一个步点里!要么是瞬间,要么是一点点吧,总之笑容没有了,进门后就去了桂芬的房间!桂芬正给武运福发信息,他们说了一个小时的话,她向他哭诉-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哭诉自己的女儿是如何折腾、"虐待"自己,真的后悔生下她,她那个当爹的一点都不向着我,他俩有意合伙"欺负"我之类的话!其实,她这么说也有一点撒娇的意思,她只有在旁边没人的时候才会向武运福撒娇,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愿意勇敢一点的、跟他说些有那么一点点"跨界"的话!她其实有点喜欢这种暧昧的意味了,她并不是坏女人,但好女人,也并不意味着不会在其他男人那儿,多多少少的希望拿到一点,这个叫做暧昧的东西。

小女孩在门那儿,站着看床上的白桂芬,这一次不再是那么的看着,而是有了一些小孩子的妥协、让步和她们的温柔。桂芬忙的遮了手机,也是那么看着她,心里想:你这个小冤家还打算干什么?

小冤家看着她,接着走过来抱住她,在脸坝上就那么的亲了一下。桂芬先是木木的,接着一颗心被彻底融化了!这是女儿9年来,有3000多天吧,第一次自主的,没有在她的要求下,那么纯洁、真挚、充满感情,或者还有丰富歉意的亲了她,那意思说:对不起!

桂芬也在心里听到了这句话,把她的小脑袋埋到自己的胸口那儿说:没关系小冤家,你就是我的小冤家,我说的!然后跟她在一块足足呆了半个小时,秋实在窗户那儿看着,觉得一场战斗总算就这么安稳的结束了。厉敏之招手把他叫进自己的偏房,关上门,声调压到只有他俩才可以听到的那个地步问:你是不是跟刚才那个女的,满脸跑眉毛来着?

满脸跑眉毛,指的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暧昧!在这份暧昧里、在整个过程中,用的是眼,享受的还是眼,跟眉毛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它背了锅而已。但暧昧的珍贵与回味,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刺激,就是不能言说而左右去顾其他,所以,还是要让眉毛背锅才行。

秋实说哪有?您可别瞎说。厉敏之说:你干啥事先得瞒过我再说。你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你俩那眼神就不对,那个女人看你的眼神更不对。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学了吴敬山,我可不许你这么干!秋实并没听说自己的爹有什么事,或者有事他也不知道。但他心里也有鬼,然而并非对杜艳:他对她仅是有些好感,至于杜艳对他的感觉,却实实在在的让厉敏之看穿了!所以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肯定有事,这个女人只是嫌疑之一!


19.晚上7点钟,一家人去了城南村的"百合花园"吃饭,庆祝这两天的跌宕不易、苦尽甘来!既然是"甘来",那么就"一甘到底",饭后又去了南城的"宝丽汇"。在那儿一间不大的包房里,桂芬母女还合唱了流传许久的"真心爱人"!这歌本是要秋实与桂芬来唱的,结果小丫头又出来插一手非要和自己的亲妈唱,把话筒敲的震天动地。当然了,她之所以如此的热忱和不顾一切,也是把这首歌当做了她最拿手的,虽说记不住几个字,记住了也不知道是啥意思,但是可以跟着调子走。桂芬唱半句,她就啦啦啦的跟下半句,一首歌有一半在啦啦啦!秋实在下边给母女俩鼓掌,手机通讯录里边的消息也跟着一条条的闪。他抽空看了孔琳放到空间里的新衣服,觉得只有她穿出了那种身价;问到寸玉的眼病,他说他老父还是没法这么快回来,家里的废品生意,人手也快不够用了;杜艳的留言还是那件事,她说:你太逗了,这些事没听你说起过啊!他回复:别听我家老太太的,哪有那么夸张!吃到是吃过,就那么几回,味道不咋地!杜艳就给他发来图片,恰是一盘鸡蛋,说是我煮的,明天带给你,食堂的饭没法吃。然后是牛莉云的消息,她说她家老关的头发掉干净了,也秃的省心了。秋实发去信息:嫂子放心吧,事儿,我会努力去办!

最后就是齐潇潇了,这个几天来没有再联系他的姑娘,也来了一条消息:吴秋实先生,你好吗,明天是星期一,我们会去贵厂做合作项目的洽谈!接着又发来一句话,切切实实表明了她自己的态度:你,跑不了了!

"我,跑不了了?"这是什么意思?

秋实被她逗笑了,而齐潇潇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她是艾瑞凯的大公主兼董事长助理。有那么一刻,他是想站起来做些什么,比如假装去卫生间,然后给她发一条信息问问具体的工作行程!顺便再聊一聊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呢?但他还是不想在家人的兴致面前做这些事,女儿的上蹿下跳更是放弃了他这个打算。他没有站起来,或者说站到了一半,又坐下了,接着就把信息删掉,只是琢磨那句话的有趣:"你跑不了了"是什么意思?是她们这个岁数的"梗"?还是因为她跟所有的女孩都不一样,比如对血腥的电子游戏有着天然的喜爱,比如热衷于观看那些绑架之类的影片。但是她可不会来绑架他,绑他干什么?对,除了绑架,或许就是羞辱,比如弄到一家宅子里,百般羞辱!就像她喜欢玩游戏那样的羞辱,然后说:吴秋实,你这个怂包蛋…一定是这样!

这一宿,桂芬没有对他提出什么要求,或许是玩累了,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吧,难得要来了一个周末却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简直暴殄天物不是吗?然而他也没有继续试图去尝试,两人罕见的有了各自心事,手里边儿默契的有了独有的事去做。但她们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以往热情似火、翻滚的没够的那一张,现而今却划出了一道分水岭,水的温度也正冷清下来,并撒上了无声的月光。而心理学、文学、社会学、人类学以及老祖宗们把这一行为定义为:同床异梦。

桂芬那边与武运福约好,明天在家等甜一的电脑!武运福说:"可能会堵车",桂芬说:"那我也等,死等!"武运福说:"把你送给哥的照片做成护身符了,就在车里放着"桂芬想了那么一会儿,并没让他收起来,也没觉着被冒犯了什么的,只说:"不要被熟人看到了"

秋实也拿着手机,故意不去翻看潇潇的通讯栏!但他其实在琢磨那句话,从一路上在回到家,除了闺女累的摇摇晃晃,喊的晕头转向要他背,他都在想:你跑不了了是什么意思?!我当然跑不了,我能跑到哪去?现在去买张火车票恐怕已经晚了!再说,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那句话就是一句调情,和之前的没什么分别!

他喜欢在中午饭后问她的胃口,通常在12:15分开始吧,直到下午1点钟是他们的私密时间。有时候她不想吃饭,就把一份完好无损的工作餐摆给他看,说"想你,没胃口了"他很感动,会说:"既然想我,就把它吃干净,那样才会有力气接着想!"

她也会给一道菜起名"吴秋实",其实是一份秋刀鱼,她比所有人都更爱吃,说那里有"秋"这个字!然后再补上一句:"还想吃了你",如同是桂芬的口气那样。

她还会在深夜发来幽怨的诗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真是个百转愁肠的小女子!她这样让吴秋实觉着开始亏欠她了,就如同后来的风波泛起时,外界对于他的评价是出奇的一致那样:他不会有什么纯洁的想法,如果他为她好,干嘛还这样让她魂不守舍?他根本配不上她,死皮赖脸的癞蛤蟆而已还把一个姑娘好好的给耽误了!

或许他们说的对,我还是想见她的,我一直在犯规的边缘,随时被罚下场…

20.周一早上,宝沃斯按部就班,在焦山河被找到后,一切就和平常没了什么不同!有了一个休息日,夜班调成了白班,白班调成了夜班!寸玉这下有的忙了,他不能总在夜里去小屋睡觉,起码要随时待在岗上,然后被几个班组"寸玉,寸玉"的叫!再然后背着稀里哗啦的工具背包,跟着梁五马到处跑,做他的下手和小卒,那滋味,还不如跟着李中复。只有各组组长和保管是不用调班的,办公楼的行政人员更不用,所以吴秋实和孔琳一早就在门口等着"艾瑞凯"公司的人到来,也就是齐潇潇家族那个代理商!他们卖出了省城全部的宝沃斯汽车,还打算拓展更大的业务范围。接待谈不上什么仪式,但足够有"规格",人事部的两个人就是跟班,凑数,连话都不一定说的上!

吴秋实见到了齐潇潇,也就是艾瑞凯公司的大公主齐宇洁!他们就像从不相识的两个人,但她知道那个探肩的男人是他;他也知道那个一身精致与贵气的女孩是她!她的贵气并不是浮华的贵气,用心"装"扮更是举目可见的,例如用过了高档的化妆品,那是从英国购来的;例如一身精美且价值不菲的办公装,套上一件棉棉的外套,而那看起来又是很薄很修身的外套,属于欧洲精品店才有的高档货;再例如一双看上去端庄,实则在说"我很性感"的蒂莱斯罗长靴,还有只在伦敦昂贵的牛津街才可以见到的女士挎包,满身标准的高层次"舶来品"!所以孔琳张着嘴巴"妈呀妈呀"着小声给秋实科普:瞧见没?这一身儿的价格,至少100000块起步!她又在故意把"身"说成了"身儿","100000"?吴秋实问,这个简直可以去工厂直购一台半的车子了!即便如此,孔琳说这套装束组合恐怕在她那儿不止一套,也就是说,仅是她的闺房里,就停着不下五辆车。

齐潇潇并没有看他,她跟着自己的父亲,如货真价实的公主一般贵气与傲骄!她23岁了,或者说马上就要24岁,这是快要步入一个少妇的年岁!但是她没有结婚,至少没有法律层面的一纸婚约!她个头不低,在女人里已算不错了!她还有些丰腴,没错,是丰腴!和年龄并不相符的一点微胖,大概是我国唐时奉行"以腴为美"的那种,更是"面如满月,辉似朝日,色如莲葩,肌如凝蜜",从少女一步步走入少妇的那种丰腴!她还有一双足以来匹配童话的眼睛,童话的眼又是什么样儿的呢?清澈、天真、善良,而你看到了她也会叹服:原来童话是真的呀!

秋实则特别中意她在花海里那一张"S"型的照片,有紫色的薰衣草,粉红色的连衣裙,还有只在诗人笔下才有的"曼女"表情,就是浪漫、婉约、忧郁还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女孩子的姿态!

然而这也是齐潇潇最大的本事:颇具迷惑性!或者说:她的精致,富贵与这种本事令人对其完全放弃了戒备,而与她为敌和所有冒犯她的:都成了恶龙!

只有一个人觉得她的出现,让自己被"冒犯"了,就是北京女孩孔琳!她那任性的劲头来了,她觉得在众人眼里自己不再是独特的那一个,虽然平时她并不在意这个问题,那是因为没有感受到切实的威胁。现在不一样了,齐潇潇的华贵足可以将她"秒杀到队尾"。并且她还是那么的优秀,比如随口就可以吐出她听都没有听过的英语单词,声音还是那么的细润好听,张弛有度,且毫不客气的拿走了所有的关注度,只甩给她一个"跟班"的称呼。在向回走的路上,她故意把步子放慢,胸抬起来,拽着秋实问:"吴老师,那个女孩儿比我漂亮吧?"秋实说:"哪个女孩?"孔琳知道他在装,尽管她绝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只是凭着女性的敏锐度,知道他在装!"就是那个,100000块啊!"

"哦,怎么说呢,不如你好看,胖"!

孔琳确认他没有敷衍的意思,就有点得意,她觉得这句是实话:仅是从外表来讲,齐宇洁的确比孔琳要逊一些!她不就是胜在了那份有着资本的骄傲和昂贵到跋扈的妆容吗!

那么吴秋实喜爱她什么呢?她的家产和他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况且,这个怂包蛋也没有半分遐想或者说瞎想!他们本就是一南一西两条直角线上的人;在她大学四年里,也就是对她有了喜欢的那些年,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原来出身茏县的豪门!所以,应该就是她的那份伶俐打动了他,"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的伶俐,这个和她爱打什么游戏无关!

比如有一次,他和桂芬闹了分歧:

他在客厅东北角打出一个隔断,自主做一个像李中复那样的"流水斋",可以收藏如名著典藏,叙写天体宇宙的科学书籍和少些周易经文,诗歌精选之类的装满书架。桂芬本来也对他的文学爱好没有意见,不过他还打算再买张桌子做描写书画用,桂芬则不同意,说客厅面积就这么大小,总要给来的客人一些休闲交谈的空间,这村里住的都是说话办事随和不拘的邻里,我也有些好姐妹常来往,总不能到了就往一半你的书房里坐吧,倘若那样,我和闺女住到偏房算了,剩下随你折腾。接着就是夫妻长久的无话!

什么样的战争,都不如冷战的杀伤力巨大,那是随时间在一点点的有着裂痕!所以,潇潇对他说:送她一份礼物就好了!秋实问什么礼物好呢?潇潇说:一双精美的高跟鞋就可以把她"收买"!

这个小女孩,百分百的命中了白桂芬的软肋,她的确是个视鞋如命的女人,于是一番赔礼就是一双昂贵的鞋子!且无缝的起到了预计的效果:起初桂芬还怪他乱花钱,然而心里一是有所谅解,又或对好看的鞋子慢慢失去了抗力,无人时穿着它在房间和院子里来回的走。至于丈夫的所作所为,也做出稍许让步,只表示不能耽误甜一的事,其余不在难为,只不过在格局上还是做主管控,这叫小事不量,大事不放。

还有一次,他们谈起了秋实的女孩!秋实说这个小丫头让我头疼,我对她更有一些担心!我想时时的呆在她的身边,把她牢牢的放在我这儿!潇潇说:不成熟的其实是你啊,她或许早就想跑出你的怀抱了呢!秋实说:但是她要跌倒的,她爬不起来怎么办?潇潇说:给她早做人生观与价值观的规划,一点点的安排,要她诚实,有原则,理解道歉的价值!

她的字句句珠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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