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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基被毁后成了偏执神女的白月光

穆雪衡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双女主+情有独钟+宿命论+追妻火葬场温柔呆呆攻Vs前期情绪不稳后期傲娇别扭受(两位打人嘎嘎猛)】沈十四年幼时在路边捡到一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小哑巴,小哑巴看不见也说不了话,对沈十四的印象停留在黑暗里温暖的触感与宠溺至极的清亮声音,她抓着唯一的光,依赖她,喜欢她。沈十四意外被嗜邪殿割喉伤声,毁了仙骨根基,从白骨坟爬出,此生再难以结成金丹,因机遇进入仙辰大陆第一宗门成了外门弟子,再见面时,十一年后的小哑巴已成了明耀夺目、嚣张傲气的神女初然。初然再未寻到当年的声音,对面前这个三番两次惹恼她的外门弟子厌憎而怀疑,三番两次试探其身份,直到仙门试炼中沈十四救陷入险境的初然,两人坠落恶血崖,初然翻过沈十四血淋淋的身体,摸到了她曾送给十四的护身符...

主角:沈骨,初然   更新:2023-01-21 1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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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沈骨,初然的其他类型小说《根基被毁后成了偏执神女的白月光》,由网络作家“穆雪衡”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双女主+情有独钟+宿命论+追妻火葬场温柔呆呆攻Vs前期情绪不稳后期傲娇别扭受(两位打人嘎嘎猛)】沈十四年幼时在路边捡到一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小哑巴,小哑巴看不见也说不了话,对沈十四的印象停留在黑暗里温暖的触感与宠溺至极的清亮声音,她抓着唯一的光,依赖她,喜欢她。沈十四意外被嗜邪殿割喉伤声,毁了仙骨根基,从白骨坟爬出,此生再难以结成金丹,因机遇进入仙辰大陆第一宗门成了外门弟子,再见面时,十一年后的小哑巴已成了明耀夺目、嚣张傲气的神女初然。初然再未寻到当年的声音,对面前这个三番两次惹恼她的外门弟子厌憎而怀疑,三番两次试探其身份,直到仙门试炼中沈十四救陷入险境的初然,两人坠落恶血崖,初然翻过沈十四血淋淋的身体,摸到了她曾送给十四的护身符...

《根基被毁后成了偏执神女的白月光》精彩片段

阵阵微风吹拂过苍翠茂盛的草木,仙门百家之首星辰宗的各大峰上格外热闹,尤其是主峰辉耀峰,不远外的阵阵喧哗之声吵得沈骨睡不着觉。她在草丛里翻了个身,本想再睡一会儿,想了想,还是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沈骨眯着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温润白皙的面颊上多了一丝兴然,她拍打着身上灰色的外门弟子校服,拂去墨发上的碎叶,往山坡下走,“近黄昏了,这交换会竟还没结束。”

那便去看看吧。

今天是星辰宗每年都有的一个传统节日——交换日,简单来说就是各峰弟子都可以摆出自己的奇珍异宝来与同门师兄弟姐妹的奇珍异宝进行交换——前提是双方都能看对眼。

但由于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的差异性太大,交换一般只会发生在内门与内门,外门与外门之间,亲传弟子更不用说,人儿不屑于参加这种节日活动。

沈骨刚入宗门半年,手里面也没什么好东西,在这种大好日子偷个懒简直是一种美事,谁爱去打扫卫生谁去,反正主事的人休想找到她。

“快来看快来看,这可是本人家乡特产,清明时节雨后的乌虚茶叶,买了绝不吃亏……”

“可任意使用的易容面具,保证你的脸光滑又细腻,五官精致不歪曲……”

“本人有一瓶补血丹,哪位同门愿意以回灵丹来换?”

“南部赫里镇塘子铁铺打造的神银匕首,五月份雪穹半山腰开出的耀阳草,山下青角镇同惠客栈的糖守糕……”

沈骨随便站在一个摊子前掂量了一下桌子上的丹药瓶,上面写着“醉神丹”。

她开口说话时声音沙哑:“这是什么?”

师姐微微一笑,“精心调制的香,独家秘方,不可泄露。”

沈骨眨了眨眼,冲她温和一笑,“用了能让人心神俱醉吗?”

师姐:“仅限对男子。”

沈骨放下瓶子,潇洒挥手告别,师姐在后面喊:“自己闻了也开心嘛,况且女为悦己者容,别走啊师妹——”

“不如道女为悦己容。”沈骨在灰扑扑的人群中走,忽然见到前方一点灿烂的金色,她眯了眯眼,然后微笑着走过去。

“这酸枣糕是你在山下买的?”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墨发男子问道,外门弟子点了点头,咧开嘴笑道,“叶师兄您尝尝,这是我母亲寄过来的,她开的店铺在镇子上最出名了……”

“给我包两块。”叶一行道,“我用一颗回灵丹换。”

“好咧叶师兄您真是贵人……”外门弟子嘴巴咧得更开了,指尖飞速,马不停蹄地拿着油纸包枣糕。叶一行拿着纸包转身,看到了眼前抱着胳膊一脸同情的沈骨。

沈骨:“你真好骗。”

叶一行递给她:“你吃。”

沈骨接过,叶一行跟着她往前走,沈骨淡淡道:“这枣糕做得没山下买的好吃,你猜是为什么?”

叶一行想了想:“他母亲寄过来太久了?”

沈骨:“不,因为你买贵了。”

叶一行:“……”

“二哥,我说你别大手大脚的。”沈骨咬了一口枣糕,口感绵柔,“你已经成为外门弟子眼里最好骗的内门弟子了。”

叶一行负手跟在后面,漫不经心:“那还不是怕他们欺负你。”

沈骨淡淡笑着,声音嘶哑而低沉,“谁敢欺负我啊。”她捏着枣糕仰头丢进嘴里,露出完美的下颌线和白皙修长的脖子,只是喉咙的位置横着一道扭曲蜿蜒,微微凸起的伤疤,叶一行偏头看着她,眼里面充满着无可奈何的宠溺。

“三儿,跟我去内门看看。”他说,“今天那边挺多外门弟子的,都是内门弟子带过去的熟人。”

“不需要。”沈骨摇着手指,把剩下的枣糕塞他手里,“你休想再当冤大头。”

“怎么是冤大头呢?”叶一行跟着她走上一个小坡,远离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目前所在的这座峰是星辰宗的主峰辉耀峰,叶一行与沈骨在半年前入了宗门,只是叶一行已是元婴期修士,而沈骨堪堪停留在筑基期。

只有与沈骨关系密切的亲人才知道她本不该只有这样的修为。

但对沈骨来说,从白骨坟爬出来的那一刻已是新生,没必要再去过多地关注自己的修为极限。

沈骨年幼时悟性便极高,凭自身摸索已能达到筑基期,她后来才知道自己竟是声灵圣体,若能修成大能,便可凭寥寥数语和令人动容的声音控制成千上万人的元神。修师父告诉沈骨要依靠体质修炼的话,不一定要突破修为极限,不能纵向突破,就横向积攒实力。

只是沈骨不想利用自己的声音,它已经不好听了。

修师父收留了她,抚育了她,教她剑术与阵法。而师姐和师兄则教她炼丹炼药,陪她一起度过困境,跨过心理极限,沈骨认为自己是幸运的。

“你根骨俱损,如今能成功筑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此外你还拥有声灵圣体——那些人无法夺走你的体质与机缘,即使无法结成金丹,你也依旧可以依靠重新打造下来的基础厚积薄发,一样可以发挥自身最大的优势。”允许她入宗门的掌门师尊初雨烟如是说道,她对沈骨的遭遇非常遗憾,结丹是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的门槛,她贵为掌门,却也无法破例。

沈骨本该是名噪一时的修仙天才,一个十二岁便能筑基圆满的孩子,十一年后的今天却依旧被困在小小的筑基期中不得突破。

沈骨呼吸着冷冽空气,看着远处山峰背后的夕阳,心情很是轻松。叶一行还是拉着她去了峰中的内门,内门的交换状况则要比外门安静些,摊子上的宝物却要比外门质量高出不知多少倍,大家穿得都金灿灿的,里面夹杂着几个灰衣服的外门弟子,显得很令人尴尬。

“三儿,走吧。”叶一行一本正经道,“为兄给你介绍些朋友认识。”

沈骨其人温雅有礼,嘴巴也甜,深得叶一行的同伴们喜爱。

“师妹,拿着,这是见面礼。”

“叶一行你不够意思啊,有妹妹不和我们说。”

“师妹,在外门有没有受欺负,有事知会师兄一声,师兄帮你教训他。”

“师妹,师姐送你一件金丝甲,穿身上能消去部分真气造成的伤害,它会与你身体贴合,不会让你穿着不舒服。”

沈骨一一收下师兄师姐们送的礼物,真诚道谢,内门交换会还是很其乐融融的。

有一名内门弟子突然从高空御剑降落,低空飞过人们的头顶上方,通知进行交换活动的内门弟子们:

“所有人注意,神女来了!”

“……”

就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摊位上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而交换完的内门弟子也把东西收进自己的储物袋中。短短数秒之内,过道上一下子就空旷了许多,叶一行对这个神女没有什么反应,他摸了摸沈骨的脑袋,温声道:“走吧三儿,没意思了。”

“走吧走吧,我们带你参观一下内门的其他地方。”叶一行的同伴们也附和道,其中一个师姐拉着沈骨往过道外走。

沈骨没有动,她站在过道中央,望着稳稳降落在阶梯前面的空地上的女孩。

神女初然拥有一张惊为天人的美丽面孔,一双浅蓝色的眸如天地间的冰雪一样孤冷,她神色高傲,佩剑握在手中,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些同门。

亲传弟子的校服是白金色的,神女初然是上任掌门初赫的女儿,当今掌门初雨烟的侄女,她身边有两个内门弟子,其中一名得意洋洋道:“没看到神女来了吗,把你们的奇珍异宝都拿出来让我们神女好好看看。”

初然面色淡漠,随意扫了一眼摊位上的小玩意儿,蓝眸中掠过一丝轻视,“余萨,你是觉得吾得不到他们那些所谓的奇珍异宝吗?”

“神女大人当然是想能得到什么就能得到,有谁不知道您是这仙辰大陆上天赋最好悟性最高的修仙天才。”余萨微笑道。

有人轻轻嗤了一声,在寂静的人群中格外响亮。

“谁!”余萨厉声喝道,初然眼眸微微一转,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过道中的人群。沈骨看着那双漂亮的眸子望向了她这里的方向,指尖微微一动。

“啊!”她身后出现了一声惨叫,沈骨回头,站在一张桌子后面的内门弟子已经躺在草坡上,嘴里溢出鲜血,痛苦地捂着胸口喘息。

“初然!”他的同伴们上前去查看他伤势,有人大怒,“你凭什么无缘无故伤人!”

叶一行将手放在沈骨肩膀上,低声道:“走吧,三儿。”

修师父共收三个徒弟:龙鹤,叶一行,沈骨。龙鹤是大师姐,叶一行因为排行第二所以经常被她喊成叶二行,沈骨当然就被唤作三儿,三人性子都属于温和稳重的那一挂。

修师父仙逝,龙鹤师姐失踪多年,叶一行与沈骨入了宗门修炼,却因修为差距被分离在内外门,沈骨自是没什么感觉,叶一行却因自己无法时时刻刻照顾师妹而感到愧疚,在内门中鲜少与人发起冲突,主张息事宁人,只有在沈骨的事情上才会主动出击。

“对神女不敬就要受到惩罚。”余萨厉声道,在场的内门弟子多数人的眼神都透出仇恨与隐忍,神女初然那双浅色眸子里覆上一层暗色,道:“夕阳沉落就是交换日结束之时,把东西都撤走。”

“以前没有这个规定,晚上也可以进行的。”有人忍不住开口说话,同样被无形中的真气击飞几米远,伤得比刚才那个男弟子还要重,生生昏了过去。

内门弟子哗然,神女初然扫过沈骨以及其他人身上的灰色校服,语气淡淡:“我的话就是规定,还有,让这些不配进内门的废物都滚出去,再让我看到,带他们进来的内门弟子也可以一起滚出星辰宗了。”

她甩了甩袖子,御剑离去,余萨和另外一个女弟子跟在她身后,留下两名伤员和愤慨的人群。

“神女?小霸王还差不多。”

“长着一张纯净无辜的脸却干着这么狠毒的事情!”

“得了吧,那张脸看着纯吗?”

昏过去的那个内门弟子的同伴语气里带了些不可明说的恶意,“谁知道那神女是用了什么方法修为才那么高的……”他忽然一顿,脸上微凉,摸到了一手的血,暴怒地站了起来:“谁!”

没有人回应他,都在自顾自收拾东西,在人群之中,叶一行轻轻覆住了沈骨的眼睛,挡住了她望向那出言不讳的内门弟子的不善目光。

两人转身离开,逆着人群而下。


沈骨给同宿舍的三名同伴带了些糕点,脱了鞋子便在床铺上打坐冥想,灵气在身体里的经脉中流转,丹田之处充满着金色雾气,但也只是雾气,沈骨企图使那雾气成形,每每到了形成金丹雏形的时候又会被周处涌动的充盈灵气冲散。

她的灵气太过充裕,强行结丹会爆体身亡,因此沈骨为了不让灵气一直堆积在丹田之中,常常会用来巩固自己修复好的根骨和经脉,修士肉体的力量异常强大,筑基大圆满却无法结丹的痛苦被化作更高的动力,激发了沈骨筑基大圆满的新境界。

沈骨的筑基实力已达到了异常恐怖的程度,她耐心地一点一点吸纳灵气巩固根基,冥想苏醒后整个人精神奕奕,拿上外门发给弟子的普通长剑便出了门。

再过三个月便是外门大比,能够冲进前三名的外门弟子进入内门是板上钉钉的事,也有机会成为掌门或各峰主的亲传弟子。沈骨对这内门弟子没什么感觉,但她想知道自己的真实力量。

外门弟子得到的教导与资源和内门弟子天差地别,鲜少有人结成金丹,在这外门里做一些杂七杂八的活儿,看不到未来踏入成仙门槛的希望。筑基期修士只能活两三百年,阳寿渐近前维持不住青年面容,别说宗门会不会留,人自己不愿意再留在这里了。

沈骨默不作声地挥着长剑,在崖边恣意飞舞,一招比一招精彩,剑意也越来越强悍,师父传给她一本破旧的剑谱,取名为修罗剑谱,沈骨悟性本就高,这其中的剑法招式已经领悟到了八成有余,但也许是修为境界的原因,她也只能止步于此。

练了近一个时辰,沈骨早已辟谷,因此也不觉得饿,躺在大石上舒舒服服地望着辉耀峰的蓝天白云,还有御剑飞行的同门师兄姐妹掠过峰顶上空,好不快活。

沈骨枕着自己的胳膊,一双黑眸亮得惊人,她静静地想着事情,在劲风吹拂中领口大开,她扯了一下衣领,摸了摸里衣的心口位置,叹了口气。

辉耀峰崖边上的瀑布倾泻而下,宏伟壮观,沈骨就在听着这样的巨大水流声中慢慢闭上了眼。

一缕哭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沈骨睁开眼睛,有些烦躁地搔了搔头,她最讨厌哭声了,沈骨纵身跃下大石循着哭吟声前去,究竟是谁在哭呢?

她来到一条幽静的小道,来到了烟雾缭绕的竹林之间,听见了除了哭声以外的另外一种声音,这声音刺耳,说的话也很难听,那语气也熟悉得紧。

“我告诉你,别以为有这张小脸就能在神女面前求得可怜,你打翻了神女的补药,必须跪下磕头道歉!”

“求求您,神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神女,这可是掌门师尊辛辛苦苦寻来的天材地宝为您熬制的补药啊!她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神女,求求您不要赶我出去——”

沈骨躲在竹林后面,心里面嘀咕着:这古竹林那么偏僻,神女到这里来喝药是陶冶情操吗?动一动脑子都知道这其中有问题。这一场戏码,哄小孩子都不会信,比那山下镇子戏团唱的故事还无聊。

神女初然垂眸望着跪在地上抽泣的女孩,那身金色的漂亮校服已经被地上的灰尘弄脏了,她听着余萨喋喋不休的威胁和那内门弟子的抽泣,小时候因体质问题而变得越发灵敏的听觉让她无法忍受这种聒噪声。

初然闭了闭眼,心里面涌动着无法抑制的躁意。

她轻飘飘地挥出一掌,隔空打在了那弟子的脸上,留下一个通红的掌印,血丝从掌印中渗透出来。那弟子被打懵了,呆呆地看着她,初然轻描淡写道:“一碗药而已,你来处置吧。”

“神女不必操劳。”余萨捧上笑脸,“您慢走。”她看着地上面露绝望的女孩,脸上的笑意变得阴毒,她张开手甩出一条长长的红鞭,啪地一声打在了地面上溅出泥沙。

“齐楠,你不该得罪……神女的。”

红鞭挥出,直冲齐楠面门,气势毒辣磅礴,眼看女孩的脸上就要落下一道血淋淋的疤痕,一股强大的金色灵气突然出现,挡在了齐楠的面前,红鞭落在灵障上,竟毫无作用。

余萨大怒,“谁!”

初然本来要离开,却因这强劲的灵气驻足,她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竹林下坡跃上来一个灰衣身影。

“抱歉,你们打扰我睡觉了。”沈骨拍着身上的灰,语气温和,余萨则一脸嫌恶,“你这个外门弟子也配躲懒?刚刚是你拦我的鞭子?”

“戕害同门这种事,对余萨师姐的名声可不好。”沈骨不卑不亢道,余萨收回鞭子,鄙夷道:“你这破锣嗓子真难听。”

沈骨无奈一笑,“小时候发生过意外。”

“我管你有没有发生意外,你今天在这里耽误神女的事情,我会如实上报给她将你赶出星辰宗。”余萨厉声道。

沈骨抬头看着她背后,扬起眉毛,语气轻松道:“不用你上报,神女想怎样惩罚我她自己会下决心的。”

“你——!”

“余萨。”

余萨愕然转身,恭敬地弯下身子,“神女,您原来没走,这小子挡了我的鞭子护齐楠那家伙!您可要好好罚她!”

初然看着面容沉静的沈骨,也看见了她喉间的那道丑陋疤痕,眼中的浅蓝无意识地转化成了一抹幽蓝,如幽暗的湖水一般深沉。她自己没有发觉,余萨却看见了,不禁狂喜。

若是神女瞳色变深,就意味着她此刻的情绪波动很大,神女定是生气了!

“放肆,见到神女居然不行礼!”余萨喝道,沈骨没有搭理她,只是微微仰着下巴,抬头看着坡上那个光彩夺目的女孩,与心脏血肉融合的血麟随着心脏的跳动而涌动着热意。

这就够了……她欣慰地想着。

金红色的晚霞霞光渐渐褪去,露出灰蓝色的天空,初然望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外门弟子,不知怎的,心里竟然泛起了无法言说的异样,她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烦躁不安。

一个如同废物一般的外门弟子,怎会使她拥有别的感觉?

她此生只会对一个人拥有感情,而那个人,同时也承载着她无尽的怨恨。

沈十四,要找到她,质问她为什么抛下自己,再杀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初然漠声道,沈骨负手而立,目光温煦,“沈骨,白骨的骨,家中排行第三。”

“很好,”初然淡淡道,“这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

元婴后期的实力全数爆发,恐怖的灵压精准地降在尚在筑基期的沈骨身上。

血麟翻绞着心脏血肉,沈骨轻抽一口冷气,忍不住弯了弯脊背,却让在场的两个内门弟子震惊至极,余萨捏着鞭子,眯起眼睛。

这人究竟是什么实力?!

初然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她加重了灵压,沈骨却出乎她意料地慢慢直起了背,一双墨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能透过她看见深处的灵魂。

初然心里一颤,灵压瞬间消散。

余萨愤恨而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骨,转身望着初然,“神女,您——”

“你是谁?”

初然那张美丽的脸上难隐戾气,她闪身出现在了沈骨面前,掐住了她的纤细脖子,“你是谁!”

跪在地上的齐楠惊魂未定地望着初然,悄悄往后挪动,沈骨比初然高半个头,她沉默地望着初然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有些恍惚,以至于使自己忽视了脖子上的痛楚与窒息感。

她的小哑巴……被教坏了啊。

她的眼神过于温柔,初然年幼时恢复了视力与言语能力,却也从未见到有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她,她掐着面前这人的脖子,可她却这样看着自己……

她怔怔地松开了沈骨的脖子,喃喃道,“你是谁?你……”

你是不是她?

除了她,谁会这样看着我?

——你是不是沈十四?

沈骨温柔地叹息,声音嘶哑而低沉,像是有人在她的嗓子里和了一把沙子一样,粗糙又难听。

“神女,我说了。我叫沈骨,家中排行第三,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初然后退一步,定了定心神,她望着眼前这个气质温煦的女孩,有些迟疑。

声音完全不一样,她的十四声音很好听,会给她唱歌哄她睡觉,会发出清亮明朗的笑声,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而且,十四没有家人,她是一个孤儿,十四只有她一个家人……

“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初然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是因为受伤了才这样?”

沈骨静默片刻,道:“是,四五岁时误饮毒药,开了口子做手术,嗓子就这样了。”

初然拳头微攥,心里面升起的期待如同刚浮起的泡沫般那样再度轻易地破裂,当期待与渴望再次溃散,向她袭来的是无止尽的暴戾与疯狂。

都不是她,都不是她!

沈十四就是故意抛下了当初那个眼瞎的小哑巴,她是累赘,是废物,所以被抛弃了!沈十四怎么可能会来找她?太可笑了!

——她的十四,是不会来找她的。

初然咬紧牙关,痛楚从幽蓝色的眸中溢出。


-

她攥紧一团雪,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任凭自己的小小身体被厚雪覆盖,身体体温渐渐下降,浑身麻木僵硬。

身体的冷,不及心里的寒。

这是沈十四离开的第十四天,而她,一个眼瞎的小哑巴已经在原地等了十四天。

今天下雪了。

“十四……你在哪儿……”

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着她瘦弱的身躯,她失去了最后一点暖意。她的身体变成了一座僵硬的石雕,空洞的幽蓝色双眸慢慢闭上,气若游丝地发出属于一个哑巴的——

最后无声的痛哭。

为什么要丢下我——

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恨你——!

……

星辰宗的宗亲们在雪地里将昏迷的初然挖出来带了回去,数日后,她被封闭起来的视觉感官和发声器官慢慢恢复,就此,重焕新生。

成了星辰宗最为耀眼的神女。

星辰宗的宗亲们发现她身上所带着的血麟不见了,那是她魔族母亲留下来的魔族珍宝,虽能保护初然,却也是造成初然从小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罪魁祸首。血麟与初然的仙骨不能相融,只能等待一个时机送给与它契合的人,血麟会引导着初然与有缘者相遇,从而通过赠予方式将血麟转移到他人身上。

星辰宗的宗亲们并不知道,那血麟是上古魔族用数万修士的心头血凝练成的凶恶魔物,会影响一个人的命格与仙运。

恢复正常的初然对此完全不知情,带着对沈十四的思念与怨恨成长为了一名实力强劲,名声远扬的星辰宗神女。

——也因沈十四,变得疯魔偏执。

“神女息怒!”余萨惊恐大叫。

初然所在的竹林因强劲的灵压而根根断裂,她冷眼望着面前的沈骨,一字一句地吐出疯狂的话语,“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们在我面前做什么?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她可笑地又一次对别人有了期待。

初然手里的雪光变成了一柄漂亮的长剑,通体流动着红蓝缠绕的剑光,声音阴冷,“你们为什么活着——”她挥舞长剑,沈骨身后的大片竹林纷纷倒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惊起无数只灵鸟逃离。

“神女!”

沈骨眼神一凛,上前握住初然拿着剑的手腕,金色的灵力从身上爆发出来,“别碰我!”初然厉声喝道,另一只手掌拍向沈骨的心口——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量,沈骨即使肉体再强,可她最脆弱的心口抵不过元婴期修士的最强一掌!

白光忽然在她们眼前炸开,化解了初然的掌力,再睁开眼时,这一片竹林已经被夷为平地,一位身着黑金色锦袍的青年男子从空中缓缓降落在满是粉尘的地面上,袍角却不沾一丝污秽。

“初然,你身为神女,却行为乖张。”那男子声音低沉,面上显出威严,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着,暗藏怒火,“现罚你在自省阁中禁闭三日,你可同意?”

沈骨的手还攥着初然的手腕,初然垂眸看了一眼,用力挣开,对修为高深的青年男子作了一揖,语气轻描淡写道:“唐师叔赏罚,初然自是要领的。”佩剑化为雪光融入掌心,初然不再看在场的任何人,离开现场。

余萨被罚抄宗规三百遍,齐楠因是受害一方,得到了丹药补偿,此事被平息下来。二人离开后,沈骨对着面前的男子谦恭行礼,“多谢唐峰主救命之恩。”

唐午的修为已踏入洞虚,为丹峰峰主,弟子皆修炼丹与炼药之道。他目光锐利地望着沈骨,见她丝毫没有被刚才的事情影响到心境,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你就是掌门所说的那个筑基大圆满的外门弟子?”唐午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赏,“心性不错,悟性也好,本座见你剑法精妙,可是决定修行剑道?”

沈骨没有作声,唐午又道:“本座知你天赋异禀,对修道领域涉及甚广,你不愿修行圣体,此为人生憾事。若不寻个适合自己的道,难道筑基大圆满就是你的归宿吗?”

“唐峰主,凡事皆有到来的一个契机,而沈骨,便是在等待这个契机。”沈骨温声道,“我相信我的道,并会一直修下去。”

“你的道,在哪里?”唐午问。

沈骨淡淡一笑,修长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处,“我的道,在于这里。”

“我的道,不会有第二个人修行,只有我才可以。”

在她濒死之际,那片放置于心口处的血麟治愈了破烂的心脏,与心脏融为一体,深深嵌在了里面。从白骨坟里爬出来的沈十四,之所以会活着,是因为她心中有了新的道。

唐午不知她经历的事情,却也为她的信念而动容。

他微阖着眼,叹息声在风中消散。

“即是如此,本座便不再劝你。”唐午伸出手,拿出一个小瓷瓶,“你的筑基大圆满竟足以抵御神女的元婴期灵压,可你根基虽牢,元神却脆弱不堪,这颗丹药可保你元神受损时暂不被修士大能吞噬打散,有二十四个时辰处于无形无神状态,逃出生天东山再起。”

沈骨大惊:“唐峰主,这——”

“你拥有声灵圣体,这是邪灵师都无法夺走的体质,你若哪天改了主意,定能成为这大陆上数一数二的修士大能。”唐午缓缓说道,“你体质特殊,易惹来杀身之祸,易走歪魔邪道,本座相信你的心性,也信你低调做事,近日多动乱,你需在星辰宗收敛锋芒。”

“沈骨知晓,谢唐峰主。”沈骨恭敬接过瓷瓶,收于储物戒指中,她想了想,又问道:“神女她——”

“神女性子一向乖张任性,昨日伤人之事本座已知晓。”唐午微微蹙眉,“她心性不稳,修为又已在元婴大圆满,离出窍期只差临门一脚,近些日子掌门会让她闭关突破,你不必担心她来找你麻烦。”

“……是。”

沈骨回到宿舍,被严厉的外门主事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因躲懒被罚去打扫藏书阁。她唉声叹气,又拿着打扫工具慢慢悠到藏书阁前打扫石板上的落叶,藏书阁外有一间凉亭,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老者躺在躺椅上打瞌睡,手里虚虚握着一把破破烂烂的蒲草扇,挥起来都漏风。

他似乎是这藏书阁的门卫,但有时候又玩忽职守,沈骨来打扫过十几次藏书阁,只见过他三次。

沈骨打扫卫生,思绪逐渐飘远。

自从与二哥拜了师,在宗门大典上见到神女初然的那一刻起,沈骨就知道她不会再让自己有机会去与当初的那个小女孩相认。

初然那个时候看不见,也不能说话,她站在她面前也是不会认出的。

当然,若是她还拥有那一副好嗓子,初然定能辨认出来沈十四的声音,如今她没了嗓子,也没了引以为傲的境界,怎能让那孩子认出来?

更何况,当初是沈十四丢下了她,无论那是不是无意的,都已经丢下了。

那孩子……定会恨她。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乖巧怯懦的小女孩如今成为神女,性子竟变得如此差劲,一言不合就伤人,行事冲动偏激,是宗门里的人惯着她,还是当初沈十四的离去给她造成了阴影……

“我说小丫头,你在那反反复复扫一个地方,扫一年也扫不干净这阁楼的一片石板啊。”

亭子里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抓了抓花白的头发,笑嘻嘻地扇着扇子。

“老先生,我在扫我心中的石板。”沈骨礼貌道,那老者夸张地张大嘴巴,捧腹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的心是一块石板?那你就是石头精咯?”

“石头怎能成精?”沈骨笑着道。

“石头怎能成不了精?”老者大笑,忽然弯下身子抱出一坛子酒,“你可信这酒也能成精?”

沈骨莞尔,“那照您这么说,五谷杂粮皆能成精?”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五谷杂粮不可计数,你怎知这其中就没有一粒粮食是可以成精的?”老者抱着坛子大口喝酒,酒液顺着白花花的胡子淌到衣服上,沈骨拿着扫帚走到亭子前,问老者道:“那么,人的感情可否成精?可否有自己的识海?”

“什么?”老者惊呆了,“尔等小辈已经开始思索这等玄妙难题了?”

沈骨:“……”

她只是想逗逗这位老人家。

“这修仙之人有修无情道的,有修绝情道的,有人杀妻杀子,杀父杀母证道,这人的感情甚是玄妙,若是修仙人放弃了人性与感情,它们会不会有自己的意识来反噬原主人?”

老者呆呆地看着她,面色有些怪异。

“小丫头,你修的是什么道?”

沈骨心口处的血麟随着心脏跳动而隐隐透着些许红光,在灰色校服的遮挡下完全看不出来。

“我的道,只为一人而起。”


“小哑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趴在十四温暖的后背上,听着她温柔清亮的声音细细诉说着一只小老虎冲进了狼群里的故事,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她听得入迷,直到十四停在了最关键的情节,她有些不满地蹭着十四的后脑勺,啊啊叫着。

“这个故事的结局,我想之后再讲。”十四的声音温柔无比,她乖乖地搂着十四的脖子点头,十四扑哧一笑,“小哑巴真乖。”

她其实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哑巴,但十四说如果自己也这样叫,就不会让她觉得小哑巴是个不好听的称呼。

“你是十四的小哑巴,在我这里,小哑巴的意思是珍宝。”沈十四把她放在了暖和的火堆旁,她无法看到火焰,十四就拉着她的手轻轻往前挪,感受着火堆的温度,“我会一直保护你,小哑巴。”十四在她耳边轻声保证,“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抓紧了十四的手,心里默念: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

那些把她丢出来的长辈们,才不是她的亲人。

“十四……”

天光骤亮,初然猛地睁开眼睛,望着天边那一抹灿烂金色的出现,浅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

自省阁就像自己的家一样,她待了三天,又要离开了。

只有被关进自省阁的人才知道自省阁其实就在藏书阁隐藏的小阁楼里,当阵法感应到了受惩罚的人出现时它才会显现出来,在受罚者离开后又会自动消失。她来到藏书阁的二楼看台上,听见了楼下大门前的争执声响。

“山下小镇的烧鸡好吃。”

“给老夫带!”

“山下的鬼脸面具也好玩。”

“给老夫带!”

“南部风神湾有一家百里香小炒菜……”

“给老夫带!”

“可是马上就要宗门大比了,我要好好修炼,还要打扫这里的卫生……”

“老夫——不能帮你!”

沈骨耸了耸肩,万分遗憾:“好吧好吧,你这不肯帮那不肯帮,我没时间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嘛。”这三天她一直在打扫藏书阁外的卫生,也知道了这凉亭里待着的老者叫作御夫子,是看守藏书阁的人。

御夫子爽朗开明,沈骨灵动活泼,二人聊得异常投缘。

“你想怎的?”御夫子得意洋洋,“外门弟子要进入内门需自身修为跨入结丹门槛,你这左跨右跨都跨不进,修炼也是白修,不如跟着老夫一起看大门。”

“不结丹就是白修炼吗?”沈骨声音低沉,“我偏不信这邪。”

“没用的,小丫头。”御夫子悠悠道,“你就算一直筑基又有什么用,不能将灵气化形结丹,就无法结元婴,无法跨进出窍分神,无法参悟合体,踏入洞虚,更无法成为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大乘修士渡劫飞升。”

“那我问你,御夫子,如今这仙辰大陆渡劫飞升的修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沈骨问道,御夫子愣了一下,摸着胡子沉吟:“最起码也要万年前了。”

沈骨笑道:“既然渡劫飞升成仙的修士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万年前,那我就算不结丹又何妨,我又为何一定要结丹去抵达那些境界,既然万年里都没有渡劫飞升成功,我又何必一定要走渡劫飞升的道路呢?”

御夫子愣了愣,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你这臭丫头,老夫……老夫说不过你!你的道没有任何人实践过,你走自己的道没有先辈的经验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沈骨握着扫帚柄,沉默数秒,淡淡道:“走火入魔……怎会?”

御夫子大声哼道:“怎么不会?你的道只为一人而起,若那人陨落,你将如何?”

沈骨皱眉,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御夫子抿了抿嘴,抱着胳膊又哼了一声,“回答不出来了吧。”

“她是这大陆上最为优秀的修士,决不会轻易陨落。”沈骨面容冷肃,暗哑的声色传入了初然的耳中,“我若不能护她,又怎对得起她对我的庇护?”

“庇护?你?”御夫子困惑道,“你指的是谁?”

沈骨的声音低了许多:“她……是我的……”

御夫子晃了晃蒲草扇,对她嘘了一声,沈骨微微一怔。初然靠在看台旁,无趣地撇嘴,御夫子对沈骨懒懒道:“忘了告诉你,这几天有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关禁闭呢。”

“关禁闭……?”沈骨走到远处抬头看着藏书阁上方,初然冷笑着,轻点脚尖从看台上跃下,降落在沈骨面前。

“又是你。”她高傲地望着沈骨,“一个外门弟子,结不了金丹的废物还妄想着要进内门。”

“神女,好久不见。”沈骨总算明白过来这自省阁在哪儿了。

初然看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面涌现着怒气,“谁和你好久不见,你这个废物居然敢碰神女的手!我要剁了它!”

御夫子在亭子里咳嗽,摇着蒲草扇轻描淡写道:“要剁手出去剁,老夫见不得杀生。”

沈骨:“……御老头你过分了!”

御夫子抱起一坛美酒:“祝你好运,丫头。”

初然张开手掌,抽出一条冒着滋滋蓝光的长鞭就要朝沈骨身上抽,纵使她才从自省阁里放出来,却也毫不收敛。

沈骨凝练真气,浑身覆上一层牢不可破的真气屏障,初然狠狠甩出长鞭,冒着滋滋蓝光的鞭子甩在了沈骨挡脸的小臂上,蓝光在真气上狂乱地闪烁几下就被弹散了,沈骨毫发无损。

“这怎么可能!”初然喝道,攥着鞭子的手爆出青筋,“你如何能抵御我的裂光!”

沈骨没有说话,眉毛深深皱起。

这性子真是被养坏了!

“你不该一出自省阁就开始对同门动手,”沈骨掌心里凝聚着真气,黑眸中隐隐透着难过,“无论你是不是神女,都不该如此。”

“你也配教训我?”初然精致的面容被长鞭上滋滋冒着的蓝光照着,幽蓝色的眸子里闪着杀意,“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鞭子又是一挥,蓝光大盛!

“我确实没资格教训你。”沈骨生生拽住了长鞭,初然大惊,她的裂光足以灼伤皮肤和血肉,而眼前这个筑基期的外门弟子竟然能徒手握住她的灵器!

“我只是不想你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沈骨看着初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既然是神女,怎能做那种暴徒会做的事情!”

“跟你无关!”初然声音忽然尖利,她抽回长鞭,一掌拍向沈骨的心口,而沈骨也早有防备,回掌一击!

轰——二人皆被击退数米,初然望着自己颤颤巍巍的手掌,匪夷所思地抬头。

石台空无一人,初然跃到石台边缘,看见了摔在石台下坡树林里的沈骨,她冷眼旁观,沈骨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望着自己无力垂落的手,无奈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不行,下不了重手。

沈骨对她一直有愧疚,无法动用自己真正的实力,如果那一掌没有收力,手断掉的人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她不舍得。

小哑巴受的苦够多了。

“很好,看来你这只手确实要剁下来了。”初然跳下石台,抓住了沈骨那只骨折的手,没用什么力气,沈骨已经痛得额头冒汗。

“真没想到你一个筑基期的外门弟子居然可以打退我。”初然眼里的幽蓝色慢慢褪去,她平静地翻看着沈骨的手,啧啧称奇:“这么好看的一只手,没了会不会很可惜。”

沈骨咬紧牙关,面色变得苍白,初然冷冷一笑,掐住了她断裂的腕骨位置。

沈骨闷哼一声,初然无动于衷,她思索了一下,唤出自己的佩剑,将锋利的剑刃横在那青紫的纤细手腕上。

“初然,别。”沈骨喃喃道。

初然又是一捏,沈骨倒吸了一口冷气,痛到颤抖,“小……”痛楚几乎让她失去理智,所幸灵台发出了警告,她立马闭上嘴。初然也听见了那个字,握剑的手微微一僵,“你刚刚要说什么?”

她对任何有关于那三个字的声音都很敏感,沈骨小声喘气,刘海被额上的汗弄得湿淋淋的,“你说话。”初然烦躁道,沈骨摇了摇头。

“姓沈的,你别以为我不敢砍下你的手。”初然火了,“我告诉你,我讨厌所有姓沈的人,你在我面前讨不到什么好结局!”

沈骨咬了咬下唇,忍受着来自手腕的痛苦,心里酸涩无比。

原来,你这么讨厌我吗?

初然见她不吱声,脸上的表情变得阴狠,她握紧了沈骨的手腕往剑刃上压去——叮!她的佩剑被弹飞了,插在树干上穿了过去,树干中心变成一个大洞。

“够了。”御夫子的声音从石台上冷冷地传来,他用了只针对于初然一人的传声术。初然松开沈骨的手腕,面露嘲讽,同样传声回去:“我以为你真打算看着喜欢的弟子变独臂人呢,御罗。”

“你明知这是错的,却依旧一意孤行。”御夫子冷冷道,“他们造成的错,不该由这些小辈们来承担代价。”

初然讥笑:“那些老东西可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他们也不在乎星辰宗弟子的命,御罗,你少操心些吧,你的执念太深了。”

“你,放下执念了吗?”御夫子平静道。

初然笑意敛去,面容晦暗,“不关你的事。”

“沈骨是老夫看中的弟子,老夫不容你欺负她。”御夫子话音刚落,沈骨的身体便飞了起来,她捂着自己的手,悬空飞向石台上的凉亭。

“你走吧。”御夫子说完便解除了传声术。

初然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好笑地喃喃自语。

“我欺负她?”


御夫子骂骂咧咧地给沈骨摸了一下断裂的腕骨,丢了几个小药瓶让她立刻吃了,又掏出一个看上去很破旧的药膏盒子。

“没出息,没出息。”御夫子唉声叹气。

“你看到了,我也是可以和元婴期弟子打一场的嘛。”沈骨耸了耸肩,她吃下了药丸,接过御夫子的膏药,膏体暗黄,擦完之后却清凉舒适,手腕深处传来了极致的痛楚,沈骨痛得直吸气。

“呸,你那是打架吗?”御夫子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眯着眼训斥她,“第一次见你这样给对手放海的。”

“放海?”沈骨一愣。

“放水到极致,就是放海。”御夫子鄙夷道,“多读点书吧……这膏药真难闻。”他皱着眉挥了挥空气。

沈骨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垂眸静静等待着手腕彻底痊愈,御夫子看着她一言不发的失神模样,忍了又忍,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

“如果我不拦着,你的手就真没了,你不怕?”

“我怕啊。”沈骨道。

御夫子惊呆了:“那你还一声不吭?”

沈骨低头,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青紫慢慢褪去,声音很轻:“我喊了……挺痛的。”

御夫子沉默了。

“喂,小丫头,你是不是……舍不得对她下手啊?”他试探着问道,“你……”

“不是。”沈骨平静道,“你别瞎猜。”

“老夫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初然那丫头可是最喜欢一言不合就折磨人的,脾气坏得很,无法无天,为此不知道被关过多少次自省阁。”御夫子靠在凉亭柱子旁,看着沈骨自己活动着手腕,“老夫也从没见过那样嚣张跋扈的小辈,越长大越不像样,只能说这孩子的本性就是——”

沈骨抬头看他,语气笃定:“没有哪个人的本性就是那样。”她看着御夫子,又移开目光,望着被光照得发亮的石板出神。

“每个人都有改正的机会……”沈骨喃喃道,“她不是生来就坏的……”

御夫子在一旁咂舌,他捞起一坛酒,让沈骨抱着喝,他喜欢这孩子,但又担心她的隐忍会换来初然变本加厉的对待。

在实力相当的情况——甚至是可以说单方面压制下,一个人怎么会如此容忍另一个人的残忍行径?

要么是性子本就温良隐忍,要么就是在某种意义上主动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沈骨显然是后者。

御罗尊是这座仙辰大陆上年纪最轻的修士大能,离渡劫只差大乘圆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成仙苗子。

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性子温雅的孩子隐藏着无法言说的过往,这些过往磨砺了她的心境,终将会成为她成仙所踏的第一层阶梯。

沈骨的手腕没有落下任何隐疾,距离宗门大比还剩下不到三个月,她必须加紧时间继续练剑,巩固根基,将天地之间吸收的真气转化为强劲的灵气。

她花了两个月领悟剑谱的后两成内容,在御夫子不经意的点拨下悟到了新的剑式,越发勤奋苦练。沈骨不知道的是,当御夫子看到那本剑谱的时候,竟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及热泪盈眶,他在情绪激荡后不动声色地把剑谱还给了沈骨,在一个清凉的夜晚里不经意地问到了沈骨的师父。

“师父已仙逝了,三年前的春天。”沈骨提到师父的时候不由得感伤,“我与师父只有不到八年的师徒情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看到御夫子的背微微佝偻了些,“他……已然仙逝了吗?”

“是,师父此生都没有结丹,因此……寿命已到。”

御夫子在那个晚上喝了很多酒,出乎意料地拿出了小酒杯,让沈骨陪他喝点,“御夫子,您认识我师父吗?”沈骨还是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

“认识?”御夫子好笑地重复,“岂止认识……”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第二天又如往常一样躺在凉亭里呼呼大睡,日上三竿才慢吞吞地起来看沈骨练剑。

御罗尊的过往很复杂,但此刻他看着沈骨,却觉得眼前这孩子的过往,不比他想象得要简单。活了两百多岁的大乘御罗尊在时隔数十年后重新捡起剑谱,若能助那人的徒弟练成剑法,无论是谁,想来也不会有所遗憾了。

“你若做我徒弟,我便将这世间最好的剑诀都教与你。”距离宗门大比的前一个星期,御罗尊向沈骨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他竟是宗门现任大长老——御罗尊。

御罗尊不希望自己的俊朗面容被人打扰,就化形为自己年老时的模样,在藏书阁化名御夫子当守卫,没人打扰也清闲。

沈骨在御罗尊点拨自己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他定是个不得了的宗门先辈,却不曾想他就是闭关多年的宗门大长老御罗尊。

“沈骨不知您竟是御长老,以往多有冒犯,还请——”

御罗尊摸着自己的白胡子,把她的后领提溜起来,“老夫就是怕你这小丫头客客气气才不说的,少给我装模作样,做你自己便好。”

“可——修师父——”

“我与修是熟识,这剑谱便是我们二人的师尊传下来的,只不过无人能领悟到剑诀的全部,当初发生了很多事情……”御罗尊笑了笑,“当年的事简直太多了,说不完,说不完……好了,说白了我还是你的师叔,你若不介意,便认我为第二个师父,传出去了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御夫子,当初是掌门将我与二哥带入的宗门,我——”沈骨还是犹豫,御罗尊挑了挑眉,“你说掌门吗?神女是她的关门弟子,而你沈骨,是我御罗尊的开山弟子,也是关门弟子。”他想了想,又道:“你那二师兄听说被厉燃那小子看中了,所以我不能抢他的徒弟。”

剑峰峰主吗?

“如此……也好。”沈骨道。

御罗尊拿出酒杯,笑得异常慈祥,“喝了为师的酒,就是为师的弟子了。”

“……那我不早就是了。”沈骨无奈道。

御罗尊哈哈大笑。

宗门大比的前一天晚上,各大峰灯火通明,格外热闹。沈骨从藏书阁离开,穿梭在竹林中,走下草坡跃上一条幽静小道,老远便看到小道尽头闪烁的蓝色电光。

咻——啪——!

蓝光大盛,初然恨恨地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鞭子缠上了那穿着白金色校服的亲传弟子的长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叶漫止,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初然笑道。

叶漫止面容清冷,即使是与初然决斗,也不带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明日才是宗门大比,师妹过于心急了。”

初然收鞭,叶漫止手指轻划过长剑剑体,带起了一阵凌冽的剑气,人与剑在黑暗中被初然的长鞭裂光照亮,“你还需历练,师妹。”叶漫止声音轻飘飘的,“你已不是十岁孩童了,莫再幼稚。”

初然甩出长剑,森然道:“你懂什么!”

长剑相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而竹林外则是内门与外门弟子共聚一堂的烟花盛会,人群的喧闹声盖过了竹林里的打斗声。

沈骨不禁有些头疼,每次进竹林都没好事。

这叶漫止她也知道,是掌门的亲传大弟子,和她一样大的年龄,人家却已经达到了元婴大圆满,每次宗门大比上的最佳看点是亲传师姐妹的终极对决——叶漫止与初然的多年胜率相对持平。

如今这两人还没开始比赛就已经私下打了起来,沈骨自己清楚两位元婴期的修士打架,自己绝不能插手,只是双腿定在原地,她听着竹林那边传来的打斗声,在黑暗中望着远处的灯火。

初然的剑意十分凌厉,叶漫止的剑意则温柔如水,以柔化刚,这使前者越发恼怒,剑上的红蓝双芒暴起,映亮了竹林上空的部分天空。

“师妹,够了!”叶漫止道。

初然丝毫不听,出的剑招一招比一招狠辣,叶漫止面容冷肃,只好全力应对,“师妹,我会告知师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你尽管去告,”初然哈哈大笑,“我怕你么?”

她圈转长剑,直击叶漫止心口,叶漫止横剑冲挡,剑身双双划过彼此的剑,溅出火星,叶漫止近日才悟得一招剑式,于是急转剑尖,劈砍初然左肩。初然急忙后退,而此时则是最佳时机,叶漫止反手划向她的腰腹右侧,剑尖挑破了腰带与外衣,眼看就要划破肌肤刺入血肉。

一股不知名的真气冲撞了叶漫止的剑身,令她身形不稳,初然冷笑着顺势举剑,冲着叶漫止的喉咙刺去——

一柄普通长剑裹着凶悍的剑气冲撞了剑锋,初然一惊,剑脱手而出,震得虎口几乎裂开。

她狼狈地唤回自己的剑,手掌发颤,“叶漫止,你竟搞偷袭!”

“不是我!”叶漫止急忙解释,初然咬着牙,眼眶气到发红。

“是我。”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竹林后面响起,这声音特色鲜明,初然微微睁大眼睛,狠狠磨着后槽牙。

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


“沈骨——”初然的语气变得愈发狠厉,“又是你——”

叶漫止抬头望去,一个挺拔的身影慢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她们面前,沈骨揉了揉鼻子,笑得开怀,“你好啊,神女大人。”她看向叶漫止,点了点头,“叶师姐,幸会。”

叶漫止知道是眼前这个筑基期师妹救了自己,但她又困惑不已,这般强大的剑气竟是一个筑基期修士能做到的吗?

“沈骨师妹,久仰大名。”她心怀感激地作揖。

“叶师姐不必客气。”沈骨也作揖,打着哈哈道。

初然见她俩相谈甚欢,心里面对沈骨和叶漫止二人又多了些厌恶,“沈骨,”她皱眉看着沈骨,声音很冷,“你为什么总来找茬?”

“我?找茬?”沈骨纳闷地搔了搔头,对小哑巴的脑回路完全不能理解,她什么时候找过茬。

“你还说你没找茬!”初然暴跳如雷,“你这个外门弟子为什么每次都来干涉我的事情?”

“我并非有意干涉,实在是巧合。”沈骨道,“两位可都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都是师姐妹,何必要互相伤害对方呢。”

叶漫止不置可否,只是对沈骨道谢,“多谢沈师妹,日后有机会,漫止定会登门道谢。”

“叶师姐慢走。”沈骨作了一揖,叶漫止没有看初然,直接御剑离开,留下沈骨与初然二人在竹林里。初然恨她恨得牙痒痒,提起剑就要劈砍,但虎口已经渗出血丝,手也使不上力气了。

她忽然意识到刚才那柄长剑的威力,对沈骨的实力感到惊讶,她作为元婴期修士完全可以看出来沈骨并没有结丹,可这剑气……就连出窍期的修士都要掂量三分。

“你的手受伤了?”沈骨不禁有些懊恼,她走上前,初然却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她,“滚开。”

“抱歉,我伤了你。”沈骨真诚道歉,初然皱眉,“你想作甚?”

“我的剑气是与自身灵气互相转化的,这伤……需得我用灵气来帮助你痊愈。”沈骨轻声说,“抱歉,除了手哪里还疼?”

初然觉得她太奇怪了,还是说这人就是个温吞的傻子?她生硬道:“不用你管,你不过是个外门弟子,我的药比你的灵气好。”

“明天就是宗门大比,你想带伤上场吗?”沈骨皱眉,语气变得严厉了些,“别任性。”

初然一时发怔,这语气……她还没回神,沈骨就已经拉过她布满细小伤痕的手输送自己的灵气来治愈,她低头细细观察着那手上的伤痕,心口的血麟变得尖锐了一些,刺得心脏有些疼。

初然看着沈骨小心翼翼的认真模样,有点恍惚,她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人上一次差点被自己砍了手,这一次伤了自己不但没有觉得解气,还向她道歉给她治疗。

初然指尖微动,空地上的普通长剑还亮着,她借着光线看沈骨,发现了那眼中溢散出来的心疼,只觉浑身一麻。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心疼我?

她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手,看见沈骨疑惑的眼神,镇定下来冷声道:“我与你不熟,少来攀亲密。”她说完后便细细看着沈骨的脸,想观察她的反应。

沈骨微微一愣,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初然不知怎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她那双浅蓝色的灵动眸子又有了转化成幽蓝色的倾向。

会不会……会不会是……

也许是她眼中的期望太过明显,沈骨顿了一顿,拿过掉落的普通长剑,铮的一声,长剑断成两截。她站了起来,对初然低声说道:“我与你只见过几次面,是不熟,但我也没想着和你攀亲密。”

初然热切的眸子忽然冷了下来。

她沉默数秒,笑得有些不屑:“是吗?既然知道就别在这儿谄媚伺候人,真令我恶心。”

沈骨慢慢攥紧断剑,沉声道:“好,祝你宗门大比顺利。”

“告辞。”她攥着有剑柄的断剑离开竹林,初然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低头看着那一截剑尖,用力将它踢开。

咻——

山峰上空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烟花,远处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沈骨走到了人群之中,抬头看着飞上高空的烟花弹在夜空中绽放,“三儿!”叶一行从人群中挤过来,温煦灿烂的笑脸在看到沈骨的那一刻停滞,随后脸色一变冲了过来。

“怎么了?”他扶住沈骨的肩膀,紧张地问道。

沈骨看了好一会儿烟火,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他,“什么怎么了?”

叶一行没有说话,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冰凉液体,沈骨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断剑剑柄,把它收了起来。

“你为什么哭?”叶一行轻声问道。

沈骨拍了拍身上的灰,发现叶漫止在人群边缘抬头看着烟火,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没有谁会觉得奇怪,她一向是这样的淡漠。

“我不知道。”沈骨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是她自己选择不告诉小哑巴自己的身份,是她明明知道小哑巴恨她却还是忍不住上前关心,是她自己在看到小哑巴那渴望期待的目光中选择了退缩,故意错过一切能相认的机会。

是她自己要这样子的,为什么要哭呢?

……

咚——咚——咚————

辉耀峰的山顶是大殿和试炼场,部分内门弟子在敲完宗门大比预热鼓后帅气退场,迎来弟子们的欢呼,宗门大比上午半场为外门大比,下午半场为内门弟子大比,清一色的金色与灰色交相辉映,白金色在单独的座位席上,就在主台下方。

主台上峰主席六位,长老席十一位,大长老的位置依旧无人落座。沈骨看着那个空座位,无奈至极,今日清晨典礼还没开始前她去求御罗尊去看她的比赛,御罗尊一句话便打发了:除非是前三名对决才看,提前输了丢他的老脸。

“保证给你拿个第一回来。”沈骨自信道。

御罗尊朝她做了个鬼脸,继续呼呼大睡。

叶一行前来找沈骨,与她坐在一起,外门弟子参加大比的最高修为是金丹后期,最低修为是筑基前期,沈骨抽到的签就在今天上午第一场,是一个在宗门待了五年,金丹初期的男弟子。

外门弟子的佩剑只有宗门发下来的普通佩剑,有条件的人可以自己去购买好的趁手武器,沈骨的普通剑昨晚上断了,她征询了御罗尊的意见,决定用年少时便陪伴自己的佩剑“修罗”,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巨剑,上面嵌着可放血的血槽,剑刃极为锋利,非必要不得用来攻击敌人。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这样了。

“沈骨,加油!”

“那曹申可是结成金丹了,你要小心点!”

“沈师妹,我可押了你赢啊!”

“剑峰外门弟子曹申,金丹初期,请赐教。”一个与沈骨年纪相仿的灰衣青年轻巧地落在擂台一边,一把漆黑的长剑横在面前。

沈骨轻轻呼出一口气。

修师父,我尽力不让修罗见血。

她目光沉着,脚尖轻点,跃上了擂台。

从她的角度可看见坐在主台下方的亲传弟子,叶漫止和初然坐在第一排,亲传弟子对外门弟子之间的小小打斗并不在意,内门弟子也是如此,打着哈欠、聊着闲天的人四面八方都是。

沈骨抱拳,沉声道:“辉耀峰外门弟子沈骨,筑基大圆满,请赐教。”

裁判是宗门二长老风恒尊,她吹哨的那一刻便是比赛开始的时候。曹申蓄力待发,眼神里充满着锐气,沈骨站在擂台边上,掌心里浮现出一个火焰般的黑色烙印。

“咻——”

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响起,曹申纵身一跃,挥剑砍向沈骨,漆黑长剑上涌出锐利剑气,直冲前方!沈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闭上眼睛,手掌心里的烙印忽然消散了。

观众噗嗤一笑。

“这是怕得动不了了吧?”

“毕竟对面是金丹期的,正常。”

曹申大喝一声,握紧漆黑长剑冲着沈骨的心口刺去!剧烈的剑气在擂台上裹起劲风,风力扫向观众席,得到大声喝彩。

叶一行紧张地握拳:“三儿!”

所有人都以为曹申的这一剑将要刺中对面敌人的心口,曹申本人也是这般想的,他的眼中已倒映出了沈骨闭眸的模样——这一战怎会如此简单?

铮——

长剑轰鸣,曹申怔怔地看着只离沈骨心口处一寸的剑尖,无论怎样都无法刺进去了。有人在观众席上惊呼:“那是——”

沈骨慢慢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瞳孔平静如水,她的周遭被强烈的剑意笼罩,那剑意所传达出来的意念足以让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感受到威胁!

叶漫止轻轻哦了一声,面上显露出些兴趣。

因为,沈骨并没有拿出她的剑!

初然眯了眯眼,望着擂台上面容沉稳的女孩,心中骤然一冷。

她明白了那一日御罗尊在石台凉亭里传声的意思。

呵。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是多少剑修穷尽一生都无法酝酿出来的剑意!

曹申脸色涨红,他抽回剑,用尽了毕生之力朝着沈骨的天灵盖上劈砍,仍旧无法穿透她的剑意!沈骨薄唇轻启:“修罗义其一,剑下留情。”

曹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沈骨骤然爆发的剑意裹住身体无法抑制地甩了出去,一直扔到另外一边的擂台下,在亲传弟子的面前摔得格外狼狈。

疯狂肆虐的剑意慢慢变得温和,在经过亲传弟子面前的时候变成了柔软的微风,拂过初然的发丝,在脸上柔柔吹过,转了个弯回到了主人体内。

初然不自觉地摸了摸脸,剑意最能体现出修士的真实想法,她抿了抿唇,低头回想起御罗的话。

“沈骨是老夫看中的弟子,老夫不容你欺负她。”

当初她便对御罗那老东西的形容很是疑惑,毕竟相对于砍手这种害人的事情,他竟会用一个不痛不痒的欺负来表示,起码也得是“伤害”“攻击”这种具有战斗性的词汇才对。

原来,御罗是想提醒她根本就没有能力砍下沈骨的手吗?所以沈骨……是故意让她伤害她?

为什么?

沈骨跳下台拉起了曹申,“抱歉,曹师兄。”曹申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些敬佩,“你确实厉害,沈师妹。”

沈骨望着欢呼的观众席,掌声久久不停,裁判二长老高声道:“辉耀峰外门弟子沈骨胜!现在有请下一组——”

沈骨抬头时瞥了一眼初然,只见她面无表情,而叶漫止对她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沈骨来到观众席上,和叶一行观看接下来的比赛,他们身边的弟子们乐得嘴都闭不上了,叶一行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可以,不过,你用了师父教你的剑诀吗?”

“不错。”沈骨抱着胳膊静静看着擂台上的打斗,第二场中规中矩,都是剑修,没有人酿出像沈骨那样的凌冽剑意,“师父教的剑诀杀伤力太强,我不愿轻易施展。若情况允许,我便只用修罗义第一式。”

“你太温和了,阿骨。”叶一行道,“据我所知,外门弟子有不少人会利用可穿透剑意的暗器偷袭对手,你下一轮要小心。”

沈骨淡淡笑道:“知道你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外门上半场除了第一场没有什么可看的,内门下半场要比上半场精彩多了。内门弟子拿出武器与宝物,只为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损耗征服对手。

接下来两天都是宗门大比的第一轮比赛,第一轮过去了宗门大比的时间会大大缩短,第三天的比赛结束后,众人纷纷离开,沈骨正和叶一行聊着要不要下山去玩,就听见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沈师妹。”

是叶漫止,路过的人呆呆地看着掌门亲传大弟子走到了沈骨的面前,叶一行盯着叶漫止,面色警惕,“你想做什么?”

沈骨捅了一下叶一行,对叶漫止行礼,“叶师姐,你找我?”

“嗯,可否与你私下详谈?”叶漫止道,沈骨微愣,很快地答应了,“可以,叶师姐请。”

叶一行面色不善地盯着叶漫止,“你有什么要和她谈的?”沈骨不知他为何这种态度,小声道:“你做什么这种态度?”叶一行抿了抿唇,整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与戒备,叶漫止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请,叶师姐。”沈骨摊了摊手,叶漫止同她离开。

叶一行用舌尖顶了顶腮,万分不痛快地踢飞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差点砸中其他弟子。

初然站在坡上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余萨屁颠屁颠跑来,“神女大人,您想下山吗?她们都想去山下小镇子上转一转。”

初然冷冷地说:“明日便是新的一轮比赛,你还不赶快去修炼?要是第二轮就筛下去了,本神女便让你罚抄宗规三千遍!”

余萨苦着脸,灰溜溜离开了。

初然再朝下望去,发现那些人已经不见了。

“什么,你想我教你如何领悟剑意?”沈骨愣了,叶漫止面色微红,“是的,叶某虽修为到达元婴,对于这人剑合一的境界却是愚钝至极,无法领悟更深的剑意。前日见沈师妹一战,才惊觉自己的偏见是多么害己。”

“叶师姐,”沈骨苦笑,“其实我……每个人的悟性不同,修炼的道也不同,我虽悟出剑意,却也不能给出什么经验。”

“你……原不是剑修吗?”叶漫止怔道,沈骨摇头,叹道:“不是。”

“事实上,我修的是这世间从未有过的道,我自己的道。”沈骨轻声说,“我自己也无法确定我是否可以修成真正的道行,师姐莫要学我才好,领悟剑意总归需要一个契机才是。”

叶漫止怔怔道:“原是这样……沈师妹,你好厉害。”

“……我不厉害,叶师姐才是厉害。”沈骨真诚道,“我会看叶师姐的宗门大比,从而吸取更多经验。”

“沈师妹也要努力,你若能进内门,会有峰主与长老用心培养你的。”叶漫止道,“今日掌门和各峰主、长老都看见了你的剑意,我猜宗门大比结束后,剑峰绝对会来抢人。”

二人相谈甚欢,叶漫止对剑道颇有见解,沈骨则询问了一些关于星辰宗的事宜,叶漫止对人向来寡淡,今日与沈骨的聊天中露出了鲜有人见到的动人笑容。叶一行隔得很远,似是不愿意与叶漫止有过多的接触,沈骨送别叶漫止,回过身的那一瞬间灵台警铃大作,身体爆发出充足的真气来抵御身后人的偷袭。

“三儿!”叶一行抽出长剑刺向偷袭者,沈骨大喝:“二哥,且慢!”

她伸出双指卡住初然刺向她的剑尖,剑意在指尖萦绕,撞击着初然的剑身,沈骨看着初然一双比湖水还要幽暗的蓝眼睛,沉声道,“神女,你做什么?”

初然冷道:“杀你。”

“为何杀我?”沈骨紧紧卡着剑尖,初然扯出冷笑,“你与本神女的仇敌走得很近,你们在设计什么阴谋好在宗门大比上害死本神女?”沈骨瞠目结舌,无奈言道:“叶师姐只是找我聊一些关于剑道的事情。”

“撒谎。”初然冷冷道,“你明明可以有机会杀了我,为什么要装柔弱?”

沈骨一怔:“我为何要杀你?”

“我要砍你的手。”初然道。

“那又怎样?”沈骨道,初然愣住,“我要砍下你的手,你不恨我?”

沈骨眼眸微动,温声道:“不恨。”

初然呆呆地看着她,剑身的红蓝流光散去了大半,她轻声道:“为什么不恨我?”她猛地抽回剑,有些失控地吼道:“你不可能不恨我!”

所有人都怕她,所有人都厌恶防备她,所有人都恨她为什么还活着——

“三儿,过来!”叶一行紧张地说,“别去招惹她。”沈骨握紧了拳,神色却变得更加温柔,“我为什么会恨你呢?”初然眼眶通红,她看着只觉心疼和愧疚,“我若恨你,又怎会在竹林中救你于叶师姐的剑下?”

初然流泪道:“不。”

她忽然举剑刺向沈骨!

“住手——!”叶一行目眦欲裂,他抛掷被凶悍剑意裹住的长剑,砍向了初然的后背,却被另外一股更加汹涌的剑意化解,长剑在快要刺向初然后背时停住,掉落在地上。

初然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沈骨,看着她一点一点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看着沈骨苍白的脸上露出无奈又温软的笑容。

“会有人爱你。”她说。

初然张了张嘴,慢慢低头看着自己握着剑柄的手,长剑灭暗,此刻已深深贯穿了沈骨的左腹,鲜血沿着剑身流到了她的手上,染红了一切。

“我恨你。”初然道。

她流着泪呢喃细语,“沈骨,我恨你……”

沈骨温柔地叹了口气,面容有些复杂,“你恨我是对的,如果恨我你能安心一些,就恨我吧。”

她微笑着慢慢将脑袋垂下,唇轻轻触在初然额头上。

——会有人爱你,小哑巴。

……

“小哑巴,你想得太多了。”沈十四揉着她的头发,发出清脆的笑声,“你才多大啊,往后的日子早着呢。”

她固执地摸索着十四的脸,摸了摸十四的心口,又指向自己。

十四沉默了很久,她等得有些急了,一把往前扑去,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怕了你了。”十四把她抱在怀里,唉声叹气:“不管怎么样,你这辈子我都不会丢下你的,我的修为进步得很快,相信很快就会找到一个好宗门,这样你就不用天天跟着我跑来跑去了。”

她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伸出手想再比划一次。

十四握住了她的手。

“我会把你当自己的亲生妹妹一样,小哑巴。”她坚定而认真地在她耳边承诺,“无论怎么样,我都会爱你,决不会抛弃你。”

好。

初然在心里应道。

这是你说的,十四。


神女初然捅穿了外门弟子沈骨肚子的消息,在半个时辰内传遍了整个星辰宗,掌门大怒,命令初然领戒鞭五十,自省阁一月禁闭,众长老及峰主纷纷求情,据说还惊动了那位闭关的大能御长老。

掌门本来是想小惩大诫,但御长老对神女初然的行为举止异常暴怒,提出要取缔星辰宗神女地位,将初然赶出星辰宗。如此一来,连掌门也开始求情了,最后得出这样的一个处罚结果。

毕竟初然是上一任星辰宗宗主的遗孤,御长老其实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很容易地接受了这样的惩罚结果,但他很快又提出了更改:戒鞭五十改成了罚抄宗规一千遍,这样才能更好地磨炼心志。

宗门大比何须一个月?初然今年是定不能参与宗门大比了,她再次进入了自省阁,这一次,她的心情却没有以往那样随意轻松。

“会有人爱你。”沈骨温柔地对她说道。

——我会爱你,小哑巴。

沈骨微笑着缓缓垂下脑袋,在她额上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初然捏着笔,却无从下手,她静静望着纸张,嘴唇轻轻蠕动,像是在念着什么名字,执笔的手微微颤抖。

“宗规第一条,宗门弟子需在外维护宗门声誉……”

——沈骨,沈骨。

“宗规第二条,宗门弟子禁止带外人进入星辰宗……”

——我会爱你,小哑巴。

“宗规第三条,各峰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需和谐相处,禁偏见与歧视……”

——会有人爱你。

“宗规第四条,私生活混乱者一经发现直接逐出宗门……”

——沈十四,沈骨。

初然看着写到一半宗规结果因为走神写成了无数个沈十四和沈骨的名字的纸张,颓然捂住脸。

“你究竟是不是十四?”她喃喃道,“你若不是十四,怎么会不恨我?”

“你……怎么会爱我?”

“如果你是十四,为什么……不愿同我相认?”

夜晚,藏书阁下,叶漫止的身影如一棵熬了多年的松柏般身形挺拔,她仰着头望着藏书阁,久久无声。直到叶一行跃上石台,俊朗的眉眼间满是愤恨,他手里提着长剑,在看到叶漫止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越发暴怒。

“她已被关进自省阁。”叶漫止淡淡道。

叶一行扬起剑眉,冷声道:“关进自省阁,抄个宗规,就算是惩罚了么?”

“对神女来说,已是最严厉的惩罚。”叶漫止道,叶一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她重伤我妹子,五十戒鞭凭什么改成抄宗规!你们不过是凭她是神女的地位而再三忍让,她若不是神女,天底下被她欺负过的弟子那样多,早就被砍死无数遍了!”

叶漫止无动于衷,叶一行脸上的怒气越发汹涌,长剑因主人的心情而爆发出强大的剑意,“你在这保护她,是么?”

“你失态了,叶行。”叶漫止淡淡道,“你从前不这样。”

叶一行握紧了剑柄,面色微变,他沉默数秒,长剑的剑意将石台上的落叶全部荡成粉末,叶漫止神色淡然,并不惧怕。

“你、懂、什、么!”叶一行咬牙切齿,肆虐的剑意割破了叶漫止的校服,裂出细叶般的口子,“我叶一行只有她一个妹妹!”

叶漫止依旧无动于衷,眼中透出微妙的悲悯。

“那么,我便不是你的妹妹,对么?”

剑意停滞。

叶一行红着眼眶,声音冷静了下来。

“对。”

长剑垂下,剑意收回,叶一行看着与他长相仅三分相像的叶漫止,那些昏暗且无法再去回忆的过往快要冲出元神的封锁,那是他绝对不能再去重温的旧梦。

“你不是我的妹妹。”叶一行沉声道,“而我,也不叫叶行。”

石台上寂静无声,叶漫止微抿着唇,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否认,“即是如此,你也不能杀上自省阁,你若要伤神女,需得先杀了我。”

“神女?神女?”叶一行烦躁道,“她哪里像神女!每次都是这样,护着神女,护着一个暴虐任性、心性差劲的幼稚孩子,她与你我年龄相仿,却一点都不明事理!这样的人,也会是你们星辰宗的神女?!”

“是,她是神女。”叶漫止轻声说。

“所有人都得捧着她供着她,她犯了多少宗规,不论这些年,就光说我来到这里的大半年,她犯的宗规数得清吗?!”叶一行喝道,“我偏不捧着她供着她,她若不伤沈骨,我便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她若欺辱到沈骨头上,那就是欺辱我叶一行!”

“那么,”叶漫止的声音清冷至极,“你还是需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叶一行大怒,眼中戾意顿生——他的后背忽然被一个小物件毫无预兆地击中,整个后背又麻又痛,回头一看,竟是躺在凉亭里的御罗尊打着哈欠爬了出来,万般嫌弃地驱赶他们二人。

“滚滚滚,休要在这里打扰老夫睡觉。”

“御长老。”叶漫止行礼,“不知您在这里,冒犯了。”

叶一行忍了忍,憋着气向御罗尊行礼,御罗尊看见了他眼里的不情不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哑然失笑。

一点也没变啊。

“我说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吵着要不要杀上自省阁,那小丫头的伤都已经愈合了。”御罗尊摇了摇头,“简直胡闹,唉,胡闹!”

“御长老,这是何意?”叶漫止困惑。

御罗尊没有理她,看着还提着剑的叶一行嘲讽道:“你还好意思闯到藏书阁来报仇?你自家妹子的体质是什么样的,她的想法是什么样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叶一行窒了窒,转身冲下石台去找沈骨了。

“放心,经过这一遭,那小子不会再闹着要去砍神女了。”御罗尊对她道,“你走吧,老夫又觉疲乏了。”

叶漫止犹豫片刻,对御罗尊又行了个礼,从竹林一侧跃下离开。

“都是胡闹的孩子啊。”御罗尊叹息。

那戒鞭若是打在身上,会打散弟子好不容易凝练出来的灵气,对于神女来说,这种惩罚虽不重,那些老家伙可看不惯。初然马上就要踏入出窍期,绝不能消耗任何一丝一缕的真气。

更何况,他的弟子,他清楚。

那丫头从未把自己的过往给任何人看过,道因一人而起,对神女数次包容……真是苦了修的小徒弟了。

神女若受了戒鞭,她怕是要难过。


“沈骨!”

叶一行突破了女弟子的重重包围,在青天白日之下冲进了沈骨宿舍,沈骨正在系腰带,惊愕地望着头发散乱的叶一行,呆呆道:“二哥,你怎擅闯女舍?”

女舍外的女弟子叽叽喳喳,谴责叶一行的不当行径。

“就算是哥哥也不能闯女舍!”

“怎如此不知羞!”

“一行师兄快出去,否则我们要告状啦!”

“你来找我?”沈骨系好腰带往外走,“正好我有事找掌门,走吧。”她面色红润,精气神都极好,完全看不出来昨夜她曾受过剑伤,叶一行看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的伤好了?”

“好了,我身体的痊愈速度本就快,那剑气也不算强悍。”沈骨走出女舍,在女弟子的责备目光下轻巧地翻过栅栏,朝着山峰顶的方向走去,叶一行追上去,“你找掌门做什么?”

沈骨偏头看他,好像在说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找掌门解除对神女的禁闭。”

叶一行急道:“你疯了?掌门的决定是你能随意改变的么?初然那厮如今竟欺辱到了你头上,你还想帮她解除禁闭?你发善心也要有个度!”

沈骨面色忽然严肃,“二哥,你莫要这样说她。”

她的神色过于认真,叶一行满腹疑窦,“你怎对她如此纵容?你莫不是也像这星辰宗的众多人一样怕她?”

“我什么时候怕过人。”沈骨好笑道,她踏上阶梯,边走边说,“亲传弟子对决是每一届宗门大比的看点,我不想错过。”

“如今这仙辰大陆上的高境界修士没有多少,宗门里的弟子最高境界也不过是元婴或出窍期,我只是不希望她错过这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你管她作甚?”叶一行不满,“宗门向神女倾注的资源向来是最多的,也是最用心教导的,你担心她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她却在想为什么没有杀了你。”

沈骨神色沉静:“她不会想着没有杀了我。”

这一次她好像给了初然怀疑她的机会,在自省阁里,她会想些什么呢?她在宗门待得越久,越无法隐瞒下去,有朝一日若被人发现了心口融合的血麟——

等等。

沈骨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触及到那显现出来的坚硬时安心了些,“二哥,是谁给我治的伤?”

“应是丹峰的药草堂堂主唐溪。”叶一行道,“怎么了?”

“那……是谁给我换的衣物?”沈骨几乎忘记了这事,有人给她治伤换衣,血麟的存在是否被发现了?

“……我也不知。”叶一行无奈,“反正定不是男子,你怕什么?”

沈骨:“……”

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对她来说都很危险好吗?!

她定了定神,仔细想想。

那血麟与她的心脏融为一体,与她的元神相通,若有人换了她的衣服,应会感受到主人的潜意识躲藏起来才是。

若是这样……她就安全了。

-

星辰宗现任宗主为初雨烟,三十七岁踏入洞虚,四十岁继任峰主,是星辰宗上任宗主初赫的妹妹,也是神女初然的亲姑姑。

她见到安然无恙的沈骨没有表现出意外,目光沉稳,语气平和道:“神女所犯的错需得她自行承担,这一次宗门大比她已经被取消了参赛资格,她心性不足,关在自省阁中反省一月抄宗规,是诸位峰主和长老协商后的共同决定,不应再有所改变。”

沈骨鞠躬行礼,郑重道:“掌门,宗门大比乃是大事,神女的修为究竟精进多少,能否从元婴大圆满突破至出窍——”

“这些,都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初雨烟淡淡道,“本座知你一直在关注神女,但这些事情是神女的私事,你僭越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沈骨说这样重的一句话。

沈骨维持着礼节,背脊微微弯着,却不卑不亢地抬眼直视着将她领进星辰宗大门的掌门人。

“神女心性为何如此?”她沉声道,“星辰宗当真用心教养了她么?”

“放肆!”初雨烟严厉呵斥,恐怖的威压降在了沈骨所在之处的四面八方,让沈骨动弹不得!沈骨咬着牙,若宗门精心培养初然,才不会把她养成如今这副样子!

“掌门请留情!”叶一行单膝跪下抱拳,神色焦急,“沈骨她并非有意冒犯掌门!”

初雨烟淡淡瞥他一眼,沈骨心口处的血麟因为主人受到了危险而从皮肤里浮现出来,滚烫无比,她压抑着血麟的动静,逼它回到皮肤之下。

洞虚强者的威压让人恐慌,沈骨体内凝练出来的真气爆发出来,源源不断地抵御着洞虚境的威压,漆黑的眼眸深处悄然滋生出幽冷的雪光。

那是一个广袤辽阔的世界,在冰天雪地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裹着雪色的衣裳,蜷缩在厚厚的积雪之中,如失去庇护的小兽般无助,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绝望而空洞地等待着某个人的归来。

沈骨忽地闭上眼,巨大的痛苦使她体内的血麟驱使着真气化为气浪震向了初雨烟。

轰——

星辰宗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爆炸,他们愕然发现那声响是从辉耀峰的山顶爆发的,辉耀峰顶的高空上升起了飓风,而各峰的外门弟子被强烈的风力吹得东倒西歪,内门弟子艰难站稳脚根。

叶漫止本在崖边冥想,此时眼中精光大盛,三下两下便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初然下笔的手指微微一滞,她蹙了蹙眉,似在犹豫。自省阁虽用于禁闭,但阵法却是极为强大,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动静。

她端坐在桌前,奋笔疾书抄着宗规,无论那人是不是沈十四,都需等到一月之后才可寻人问话。初然敛着浅蓝色的漂亮眸子,暖黄色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让她的精致眉眼间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阴霾。

初雨烟掌心向下,磅礴灵气将辉耀峰的峰顶高空包围住,硬生生吞噬了沈骨体内爆发出来的真气飓风。

风静物止,大殿之中浮现出数位长老的元神分身,几位峰主也到达了大殿。


沈骨身形微晃,损耗至尽的真气让她双眼发暗,不慎朝后栽倒。

叶一行扶住她的身躯,满目心疼,心中又是震撼又是骄傲,他的师妹当真如师父所说的那样,是个天道都疼爱眷顾的命定之人,不能结丹又如何,被毁过根基又如何,他的师妹依旧会是整个修仙界最耀眼的存在!

峰主们与长老们神色各异,丹峰峰主唐午拿出自制的回灵丹让叶一行给沈骨服下,他喃喃道:“此等天之骄子,却被人毁了成仙机缘,当真是星辰宗之痛。”

初雨烟目光如炬,等沈骨悠悠醒来,她才沉声道:“外门弟子沈骨,你如今筑基大圆满境界如何?”

诸位长老皆凝神静气地望着站稳身体的沈骨,眼前这个爆发出全数真气足以抵抗洞虚之下强者的境界威压的年轻人,早已在多年的磨炼之中将筑基大圆满的境界开辟出了一个新高度!

沈骨扶着痛楚蔓延的心口,涩声道:“无论境界如何,沈骨都无法结丹成婴,更无法修成飞出体外的神识,终是让掌门失望了。”

初雨烟点头,“不错,你的仙骨再修复,也无法在仙路上有所成。但你筑基大圆满所开辟的新境界可让你无法被强者的真气伤到肉身,继续修炼,世间恐无人能将你打败。”

“所以,你被神女伤到腹部,是你不愿伤她,不代表她不想伤你。”她继续道,“你为她求情,反而会害了她,这何尝不是一种纵容?”

沈骨面色微白,一言不发。

“今日之事,我当你没来过。”初雨烟道,“初然是本座亲侄,也是众望所归的星辰神女,你若真想为她好,便不该以外门弟子的身份有所僭越。”

“若沈骨在宗门大比中冲进外门前三名,成了内门弟子还算是僭越么?”沈骨道。

初雨烟沉默一秒,道:“你成仙机缘已毁,无法成为星辰宗的内门弟子。”

“掌门慎言!”

“此女天赋异禀,收为内门弟子也无可厚非!”

众长老纷纷发言,叶一行抱拳声冷道:“掌门为何厚此薄彼,不能结金丹便不能成为星辰宗的内门弟子,这是谁作的规定?”

大殿之下忽然一片死寂。

初雨烟微阖着眼,声音极轻:“前任剑峰峰主。”

叶一行微愣,沈骨眼皮一跳,“掌门……?”

“阿骨,”叶一行上前握住她肩膀,面色平淡地扫了一眼着大殿上的其他人,“我们走吧。”

“叶行,你怎敢当着诸位长辈的面擅自离开?”二长老风恒尊温声道,叶一行毫无波澜,而沈骨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二哥……”

“抱歉,阿骨,二哥从未与你说过我的身世。”叶一行淡淡道,“因为二哥认为:师父,你,大师姐,才是我叶一行的亲人。”

“叶行,”剑峰峰主厉燃训斥道,“你如今已归属星辰宗,不可再肆意妄为。”

“二哥其实是上任剑峰峰主的后代,叶漫止是我的同胞妹妹。”叶一行将大手放在沈骨的头顶,掌心里传来热意,“这些,我之后再与你细说。现在,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叶行,你要去哪儿!”剑峰峰主厉燃是个直爽的性子,上任剑峰峰主是他师尊,叶一行又是她的孩子,厉燃本以为叶一行回归宗门是想通了,看来并不是这样。

叶一行漠然道,“有各长老在此镇守星辰宗,叶某能逃去哪儿?”他转过身,拉着沈骨便往外走,“世间再无叶行,诸位前辈早该清楚。”

他跨出大殿门槛,看见了站在外面阶梯上的叶漫止。

“叶师姐……”沈骨刚想说什么,便被叶一行拉走,经过叶漫止身侧,沈骨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身姿那样挺拔,气质那样清冷,似是并不在意血缘至亲的漠视。

与叶一行不同,她向来是孑然一身。

入了宗门有半年了,沈骨竟不知道叶一行本就是星辰宗的人,所以才会在师父仙逝几年后的游历中,选择带她去星辰宗拜师修炼,是想更好地保护她么?

“二哥,你太嚣张了。”沈骨低声说,她与叶一行下了坡,往另一处瀑布倾泻的断崖走去,“我还从未见你这般对长辈无礼过,这样将他们晾着对你不好,师父训诫咱们要尊师重道……”

“你反击掌门的威压就算尊师重道了?”叶一行反问,“为了那个初然,你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沈骨神色一滞,沉默了。

她的目光里有空茫,有凄楚。

她看向远方,看向不知名的地方,灰色衣角随风飘荡,处在心口的衣料微微透出些红光,“我……”沈骨怔怔自语,“我做错了么?”

沈骨总想护着初然,不忍心看她任性妄为,却也不忍下重手,一次次忍让,一次次被她所伤。那般痛楚,对沈骨来说不算什么,她总想弥补初然,被心里的愧疚蒙蔽了理智。

现在想想,让自己被初然所伤,难道会使她的心性变好吗?

掌门所说的并不算错,她确实……僭越了。

她只是在用痛楚覆盖自己遗失小哑巴的愧疚,这并不能让初然有所改变,因为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被自己所伤的人就是沈十四。

但沈十四,已在那坠崖下的白骨坟中死去。

现在的沈骨,要依赖于血麟的存在才可以活下去,她修了旁人所不能触及领悟到的道,修了大逆之道。

“二哥,御修尊,是咱们的师父吗?”她轻声问道,呼吸缠绕着风,叶一行看着巨大的瀑布倾泻而下,水声持续不息。

他慢慢点了点头。

“是,我们的师父,就是上一任星辰宗大长老御修尊。”叶一行道,“现任大长老御罗尊,是他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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