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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迷宫

想去天堂看海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威尔参与了中情局的一个名为“魔盒“的项目,但是近期,项目的创始人突然莫名其妙死在纽约长岛的一间医院顶楼实验室,而威尔也觉得一种莫名的杀气开始逼近,随着威尔自己调查的深入,他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无比巨大的迷宫里…

主角:威尔   更新:2023-01-24 09: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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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威尔的其他类型小说《无尽的迷宫》,由网络作家“想去天堂看海”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威尔参与了中情局的一个名为“魔盒“的项目,但是近期,项目的创始人突然莫名其妙死在纽约长岛的一间医院顶楼实验室,而威尔也觉得一种莫名的杀气开始逼近,随着威尔自己调查的深入,他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无比巨大的迷宫里…

《无尽的迷宫》精彩片段

公元1956年

波兰南部-温泉山疗养院

地下,一队人推着一个男子,穿过潮湿阴暗的走廊。走廊里充斥着腐烂的味道,时不时还有几只肥硕的耗子从墙角的缝隙里钻出来,跳来跳去,“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那个男子叫琴科夫斯基,他留着长发,穿着肮脏的单衣,原本是白色但是现在早已被污水染成了灰黑,手上佩戴着手铐,那副手铐也不知道是生了锈,还是原本就是那样,泛黄。男子被推着朝前挪动步伐,后面跟着的是两个拿着莫辛纳甘步枪的士兵、一个穿黑色袍子的牧师和一个手握柯尔特1911手枪的人—H·伦德贝克—那人太阳穴鼓得很高,穿一身黑色长长的风衣,那风衣几乎要垂到皮鞋上了。

地下的一切都很潮湿,就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琴科夫斯基浑身难受,大喊大叫,他跪在地上,头向上看,眼球里满是血丝,他把舌头伸出来,像只狗一样,呜咽着,响声在走廊里来回回荡。牧师站在一旁,闭上了眼睛,在胸口前划着十字,嘴里振振有词。

“琴科夫斯基!起来!”伦德贝克很严肃地说着,然后用手枪抵着他的脖颈。

琴科夫斯基发出一阵持续的奸笑,笑的很大声,声音异常尖锐,几乎要刺穿潮湿的空气,他张大嘴巴,唾液从舌头上流出来,从嘴角流出来,他还在狂笑,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球像是要跳出来一样,肮脏的脸疯狂地扭曲着,他把头歪着,把嘴张得更大,似乎是在嘲讽又似乎是在威胁。伦德贝克皱了一下眉头,象征性地把手指搭在扳机上。

“啊—哈哈…哈哈…”琴科夫斯基神经质地笑着,接着就是大吼,大声地吼叫着,空气都开始剧烈振动,眼球真的要掉下来了,此刻的样子就像是在地狱里见到了撒旦一样,他魔怔了,见鬼了。

“天主,你会给我们力量,战胜魔鬼撒旦…赐予我们平安…”神父在一旁祈祷着,手里紧紧攥着胸前的银十字架。

外面的天格外阴暗,云层厚厚的,漂浮在半空,大雨一刻不停,像是瀑布里的水倾泻而下。

“够了,你们两个把他抬出去,到场地上,直接…”伦德贝克失去了耐心。但是琴科夫斯基还在乱叫,越叫越凶:“伦德贝克!你全家!下地狱,我的眼前,我看见了,地狱的门要开了!”

“快,把他弄出去。”伦德贝克命令着两个士兵,垂着的手开始颤抖。

士兵手忙脚乱,直接拖着琴科夫斯基往走廊的更深处走去,而那里更是一片没有光的地方。

“要有光!要有光!!”琴科夫斯基喊着,伦德贝克和牧师跟在后面。

眼前出现了一架高大旋转楼梯,就在黑暗走廊的尽头,旋转楼梯像是天梯一样盘旋着通往上方的平台。士兵直接扯着琴科夫斯基的衣角,把他硬生生拽上了楼梯,楼梯的栏杆,青铜般的颜色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幽暗无比,阴森诡异,栏杆上的浮雕雕饰常年暴露在地下潮湿污浊的空气里,开始模糊,上面的图案已经不再那么清晰。

两个士兵已经拖着琴科夫斯基来到了上面的平台上,但是琴科夫斯基并没有停下疯子一样的吼叫,他手舞足蹈,似乎是魔怔了,手铐链子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平台的尽头有一扇很大的铁门,通向外面的天井。

琴科夫斯基开始念起了但丁的《神曲》。

“他疯了,彻底疯了。”神父叹了口气。

“马上就结束了。”伦德贝克缓缓地说,然后走上平台,朝着天井走去。

外面的雨落进天井那一块小小的地方,雨水早已淋湿了天井四周高高的墙壁,水顺着墙,淌下来,滴在墙角里,那里长满了苔藓和杂草之类的东西,一些苔藓腐烂发黑,还有一些则是翠绿色的,充满了生机。

小小天井被中央的那道破木头栅栏分成两半,左边是花圃,右边是行刑的地方,右边的高墙上已经千疮百孔了,都是圆圆的小孔,墙根处残留着雨水都无法洗去的殷红一片,那是什么,我想已经无需多言。

伦德贝克还在看着花圃里的花,他望着那些残缺的花瓣出神,就好像在端详什么艺术品一样,他绕过就要腐朽掉的木栅栏,靠近一朵花的花瓣,轻轻触摸上面的水珠,抚弄着柔软但是残破的暗红色花瓣,一次又一次的轻轻抚摸着那花瓣。

大雨中,沾满污血的墙壁、雨雾和花园三者组成了突兀的画面,构图似乎有一些诡异,惊悚、残忍、美丽出现在同一个背景中——没完没了的大雨中。斜斜的风吹过,花随风飘动,残破的花瓣上的晶莹水滴滚落下去,消失不见,花瓣本身也东倒西歪,疯狂地摇曳着,像是在舞蹈,但同时也是最后的舞蹈。那片花瓣被风撕开,然后倏忽飞到空中,在半空打了一个转,一个接一个,旋转着掉落,下坠,下坠,被雨点撕碎,最后轰然坠地。

枪响,紧接着的就是倒地的声音,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掩盖过去了,伦德贝克没有回头看,只是默默地走进花圃里……牧师的祷告声还回荡在这天井里面。

只是这时候,突然走过来一个人,他轻轻地拍了拍伦德贝克的肩,说了一句……

“先生,你约好下午见面的那位女士来了……”


现在

波兰-德国边境附近

漆黑的雨夜,什切青往西去往边境的公路上,雨水打在威尔驾驶的黑色梅赛德斯奔驰车的挡风玻璃雨刷来回摆动着,将那些碎裂的水花刮落,V6引擎均匀的运转声显的沉闷和单调。

威尔皱了皱眉,吸着所剩不多的烟,火光一点点地往后退,燃烧着的烟丝像烙铁一般通红,几缕白烟回荡着,慢慢消散,只留下浓浓的烟草味沉淀在车厢里。

奔驰车漂亮的车身穿梭在雨雾之中,路灯光打在薄薄的水晕上,变为层层雾状的光圈,从车头一直到车尾,一闪而过,只留下一团团的涡流在车外,旋转着融合在一起,散落在湿滑冰冷的柏油路面上,最后化为一洼洼泛着涟漪的水潭。

雨开始大起来了,威尔稍微松了松油门,雨刷不停得来回摆动,却还是无法将雨水从玻璃上彻底移去,层层的水雾积在风挡上,威尔打了个哈欠,午夜了,路上车很少,他努力在雨雾中找寻正确的车道,经过一盏盏路灯时,一道道光打在车上,车里忽明忽暗,在一阵闪烁之中,威尔感觉到自己的头痛得厉害,他把烟掐灭扔在烟灰缸里,关上车窗,一些恐怖的图像出现在威尔的眼前:一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在对着威尔疯狂的喊叫,一个女人的哀泣声则被掩盖起来,留下一个小孩在撕心裂肺得哭泣,流出的竟然是鲜红的泪水。

画面没有停止:他忽然发觉自己又站在一个四周都是镜子的空间里,镜子一点点碎掉,发出叫人绝望得破碎声,四面八方又突然出现洪水涌向他,他只能渐渐下沉,此刻他又听见什么人在叫他,只是他看不见,只能绝望得任凭那个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水流的声音……

头痛得实在厉害,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在脸上划出淡淡的痕迹,但是他很快用手背抹去,然后在衣服上蹭了一下,吸了一下鼻子。

路灯的灯光穿过雨点,照进车里,威尔从恍惚中缓过来,只觉得自己的头生疼,就好像脑仁要炸开一样。他紧咬着牙,眼前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把脚从油门踏板上松开抵在刹车上,减慢车速,梅赛德斯奔驰车开进一个环岛,威尔凭着感觉,从第二个岔口开出,朝前面的过境检查站驶过去

烦人的阴雨还在下着,不断击打着玻璃窗,破碎的水滴顺着玻璃滑落,有时几道水痕并成一道,倏忽落在地面上,溅起一两点水花,在盛满水的水潭里泛起一片片的涟漪,水潭很小,涟漪的波纹又反弹回来,来回震荡着,形成浑浊而又混沌的图案,似乎在诉说着世间的不测和复杂。

检查站的人把证件还给威尔,摆摆手。威尔关上电动车窗,将雨挡在外面,他轻轻踩下油门,把车开走,现在已经离开波兰进入德国境内,奔驰车渐行渐远,灯光消逝在黑色的雨夜中。


法国巴黎西岱岛镶嵌在塞纳河上,塞纳河从岛的最西端分开然后平静得从南北两边淌过,东边就是司法部大楼和北翼的古监狱还有礼拜堂……这些历经了八百多年风雨的建筑增添了灰暗的颜色,消退了原本新建时的明艳光芒,岛上最有名的建筑莫过于巴黎圣母院了,如果说王勃成就了滕王阁,王之涣成就了鹳雀楼,范仲淹成就了岳阳楼……那么成就了这个古老哥特式教堂的人就是维克多·雨果了,如果可以上到钟楼上,那么就可以去找寻卡西莫多的藏身之处,幻想自己就是在那本书里,下方就是礼拜堂,房梁纵横,但是并不笨拙,反而有几分轻盈,外面的光线穿过彩色的玻璃立刻就变得五彩斑斓,如梦似幻般美丽,上层是圣物展示堂,点点金色百合花点缀的蓝色天顶,仿佛就是星空一样,拱顶高耸飘渺,漂浮于16面巨大的彩色玻璃窗之上,半空中的盏盏吊灯里的火光在不断地舞动……

巴黎一向来是世界公认的浪漫之都,阿德莱德一向来都觉得如此,但近几年他感到这种浪漫开始变味了,今天他没有在蒙马特高地的路边画摊上为过路的当地行人或者是外国游客画像,而是跑到的南边的塞纳河上的这座西岱岛上,在路过歌剧院的时候,他瞧见,一大批人又围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心烦得很,这就是所谓的浪漫?阿德莱德心里想着,十分不屑。现在坐在餐厅里,他感觉没有什么胃口,现在的巴黎让他感觉太热闹了,令人静不下心来……

此时,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穿一身黑色的人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从门口进来,惹得门上的风铃一阵乱响。

阿德莱德小心地抬起头,稍微转过头,看向门口那个地方,谨慎地对刚进来的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这里过来。那人朝餐厅里看了一眼,餐厅里人倒是不多,或许是还没有到中午的缘故,里面的人要么埋头吃着,要么心不在焉得看着窗外,当然也有聊天聊得正欢的情侣……

这个身穿黑衣的人就是威尔,他从凌晨一两点开始就在赶路,除了中途在柏林郊区高速路的休息站睡了四五十分钟外,他就没休息过,倒也没有觉得太困,就是头痛得厉害。威尔在阿德莱德对面坐下,靠在后椅背上,吐出一口气。阿德莱德把他那沾着五颜六色水彩颜料和石墨灰的衣袖放到桌子上,和威尔冷冷得打了一声招呼,他脸上茂密的胡子几乎快要把他的嘴唇遮住了,说话的时候只看到那胡子一开一合,发出沙哑低沉的难听声音。

“干嘛要在这里,这该死的地方。”威尔抱怨着。

“我在蒙马特那里……画画你知道的,离这里近一点。”阿德莱德说话的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让人捉摸不透。

“也没多少近……算了,说正事吧。”威尔用手压了一下帽子。

“咳,卡明死掉了,就在几天前,在纽约,说是……”阿德莱德还是没有表情,语气很冷静。

威尔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眉头不自然得挤了一下,似乎是对这个消息感到不适。

“这事属实?”威尔压低声音说道。

“咳,谁知道呢?!还有……”

“还有?”

“对,咳,埃文斯你知道吧?他也死了,暂时还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我呢,线人不少,但也不过昨天才知道,我想,你知道我这句话什么意思。”

威尔听完,摇摇头,冷笑一声,然后收敛了笑容缓缓说着:“魔盒……对吧,就是因为这个……”威尔说完就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威尔说完之后,空气就像是凝固了,阿德莱德先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盯住自己面前的水杯,和自己那脏兮兮的衣服袖子。

“没错,那你想怎么办?”阿德莱德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次他感觉到慌张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胡子。

“早几天,在华沙……”威尔在这里停了一下,然后压着声音用极慢的语速继续说道,“杀掉的每一个人,都记得,他们的面孔,都记得,天一黑下来,以前的事就会出来……头痛得厉害,几天几夜睡不着,吃了药完全没有好转……自言自语……幻觉很严重,有时会朝着黑暗开枪。”

“威尔,你变得越来越感情用事了,现在我们最好还是面对事实,不过别忘了,我们是‘魔盒计划’里最后还活着的人,但是好像也活不久了……现在我的那些线人随时都会反手把我卖了,在这之后,他们那些蠢货要么闷声发大财,要么也被兰利的那帮人做掉……现在,我们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垃圾罢了,所以不要感情用事,威尔,这几年谁都过得不好……拜托忘掉那些。”阿德莱德的大胡子上下抖动着。

“忘掉?你有什么高招?”威尔问道。

“说来真是讽刺不是吗,他们费劲了心思要……”

“够了别提了,说说你想怎么办。”

“咳,我怎么办……我呆在这里,蒙马特这个地方是我的猎场,没有人可以在这里干掉我。”说着阿德莱德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大衣口袋,他是在确认袋子里那把捷克产的袖珍手枪的位置。这把手枪的威力虽然不比阿德莱德用惯了的格洛克,但是在一些“非任务”场合,有这把袖珍手枪多少可以让他觉得安心一点。

“蒙马特?你真觉得在蒙马特,一切就会好吗?”威尔冷冷地问。

“看看你说的话……瞎担心,‘魔盒’这个计划已经…已经完蛋了!我早晚是死——你也是——那我还不如死在这个地方,蒙马特……”阿德莱德的语气显得很轻巧。

“喂,阿德莱德,你这个疯子!你说话都已经前后矛盾了,我建议你,最后几天,去看看心理医生,别到时在地下,也他妈是个疯子……咳,我要走了,这鬼地方不能呆下去了,再会,老兄!”

“再见!”阿德莱德有气无力道。

威尔讽刺地说完然后挪开椅子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一只手拉低帽檐,另一只手推开门,门口的风铃又一阵乱响,门合上,吹出风来,让风铃最后响了一阵,然后就安静下来,只有餐厅里顾客发出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

阿德莱德盯着风铃看了一会,疯疯癫癫地自言自语起来,目光全然是绝望……

威尔的黑色梅赛德斯就停在餐厅外面的停车场里,他稍微低着头,眼睛往上挑,在车门边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他不想让自己的脸被别人看见,所以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的眼球了。一旁的广场上还有不少游客在拍照留念,孩子们在相互追逐,相互打闹着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和偶尔的尖叫声,几个骑自行车的人响着车铃从威尔面前经过,现在还不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在傍晚据说会有更多的人过来这里欣赏塞纳河畔的晚景。

但是威尔可没有这种闲工夫,他小心翼翼的拉开车门,启动引擎,最后看了一眼这里的“风景”,踩下了油门,离开了这里,往西开上新桥然后跨过塞纳河,来到河的北岸,拐上沿河的路。他忽然觉得手足无措。

该死,这是怎么了!威尔的内心在挣扎,他对自己有着无穷无尽的失望,尽管他早就料到现如今的这种处境,但他很少去想,或许在他自己的潜意识里,还残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卡明和埃文斯可以勉强逃过,希望“魔盒计划”会被“兰利”的那些人遗忘掉,希望自己和“魔盒计划”里的其他人所干过的事情可以被遗忘掉……

但是这些希望都随着阿德莱德的话,破灭了,自己过去有多残忍,现在现实就对自己有多残忍。

人不论怎样,或许终究是逃不出命运的手掌心的。

阿德莱德还在餐厅里等着他点的松鸡,他看着餐盘边上放着的刀子和叉子,不由自己地拿起一旁的餐刀来,不锈钢反射着顶上吊灯的白光,明晃晃的,阿德莱德对着那光线冷冷得笑起来,笑声很轻,很诡异,眼角上的皱纹堆在一起,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似乎他的手脚并不是他自己在控制。缓过神来,阿德莱德松开手,任凭那刀自己砸在桌子上,发出惨叫。他摇摇头,往后靠去,手伸进衣服袋里,摸索着那把袖珍枪,此时只有那冰冷的金属疙瘩才勉强可以让阿德莱德冷静一些。

点的松鸡还冒着热气就被端了上了,孜然粉的浓厚香味刺激着嗅觉,但是阿德莱德并没有什么胃口,他拿起盐罐和胡椒粉,潦草得在肉上随便撒了一点,叹了一口气。

这最好别是最后一顿……他想着,勉强得吃起来。


巴黎夏尔戴高乐国际机场二号航站楼里,威尔站在擦得不怎么干净的落地窗前,他的航班还有一个小时才会起飞,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敢坐下,现在他对任何人都有着极强的戒备心理,他一贯的信念就是不相信任何人。他靠在落地窗边上的墙壁上,看着停机坪上的飞机。偶尔也会往航站楼里瞟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尽管从理论上来说,像他这样站在墙边上,只会让他更显眼,但是这样可以方便观察,也方便自己反应。

还有就是威尔现在根本坐不住,站着反而会让他稍微放松一点。

或许这有用。他暗暗想着,看着一架荷兰皇家航空的福克F70客机从不远处的滑行道上慢慢悠悠得滑行过去。

他把目光收回来,移到近处,他用余光看了看那些航站楼里的人,他先是看见一个穿着反光服的保洁大叔推着车,从下面的架子上拿出一个清洁剂瓶子,然后按下去把里面的药剂喷在抹布上……威尔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对面的一排纪念品商店里,他使劲看着那些货架后面的人,他一家挨着一家地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都是一些买纪念品的商店,他自信得对自己说,眼球转回来,看看坐在在位子上等待登机的人们,做着五花八门的事情……

威尔有些“失望”,现在的情况或许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是自己的疏忽大意或者是自己压根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存在的话,那就比较麻烦了,威尔讨厌处在被动的境地,就像现在这样,他讨厌这种角色的转换,特别是从猎人沦为猎物,这让他有一种无法名状的不安和失望。

怎么会是这样?内心狠狠地逼问自己,这种成为猎物的感觉让威尔越来越坐立不安,脊背上发凉。

做点什么!想点方法!威尔的焦虑一股脑得从内心涌上来,逐渐灌满他的全身,令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开始自我怀疑和否定。或许坐飞机离开不是最好的方法?他想,不应该冒这个风险的!该死的,见了鬼了这是怎么了!威尔问着自己,他不断自言自语,自从听了阿德莱德说的坏消息之后,威尔感觉自己的症状更加严重了,更糟的是,那个人格是一个软弱、无能、自怨自艾的人格,这个人格让原本的威尔惧怕、怀疑。他努力让自己恢复到原来那个冷静的自己,但是似乎他做不到,他正在往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不,你给我闭嘴!威尔的内心不断的疯狂嘶吼着,有些歇斯底里,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想着要平静自己,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感觉情况还不算太糟,起码在威尔眼里,眼下的这些人都还算正常,没有谁鬼鬼祟祟的,或者是有谁在盯梢。威尔的手伸进口袋,他检查了一下衣服上的所有口袋,身上还有一张机票、一本假的护照、一包小包的餐巾纸、一把黄铜钥匙、一张十欧元、二十张面额五百的欧元纸币和一张银行卡。

威尔看了一眼对面的纪念品商店,犹豫了一下,迈开已经僵硬的腿,压低帽檐,低着头,用尽量自然的步伐走过去,可是越想自然,走得就越不自然,他一边走一边感觉着四周的情况,听着后面的声音,以至于他在商店门口还撞到了一个人,对方大骂他没有长眼,威尔回头木讷地看了一眼那个人,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说,只是走进商店,转进一个货架后才抬起头来,先看了看店里的人,然后再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纪念品上。

威尔沿着货架一路找过去,寻觅着他想要的东西,在第二个货架的末尾,他拿起一个装了一面镜子的有些扁的包装盒,他把镜子从架子上扯下来,捏在手里,朝着收银台走过去。把镜子一把拍在台子上。收银员,投来疑惑的目光,威尔的脸色煞白,眼神里也是惊慌,柜台后面的人似乎是被吓着了,只能没好气的说了价格,威尔的手有一点颤抖,他把一张十欧元的钞票直接扔在柜台上,拿上镜子就离开了,连零钱都没有收,就这样径直地走开了,似乎这整个世界都于他没有一点关系。

威尔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后面,在经过拐角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要确认一下身后。他拐进了卫生间,里面很安静,只有排气扇的呼呼声,威尔拉开一个隔间的门,走进去反手锁上,立即撕开包装,扔进马桶里。

这是一个精美的镜子,只是可惜没一会就要碎了。

威尔一只手握着镜子,另一只手把包围在镜子外的那一圈镜框掰开,他死命得掰着金属镜框,让金属条一点点变形,然后从镜子上松脱,同时尽量保持镜面的完整,费了一番工夫以后,镜框和镜子只有干透的胶水还藕断丝连,威尔把弯曲的镜框掰断一截,然后把剩下的那一截硬生生得合在一起,让断裂处的尖刺部分留在下面,盖上马桶盖,把镜子本身放在略带弧度的马桶盖上,右手里拿起那截留有尖刺的镜框,用力向下刺去,金属条砸在镜子的右上方,镜子毫无悬念地碎开,“哗啦”一声之后就滑落在隔间的瓷砖上。

威尔艰难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弯下腰,用厕纸将把那一截带刺的金属镜框包好,放在衣服的袋子里,然后挑拣着镜子的碎片,翻找了一阵,他从里面拣出一块边缘碎的毫无规律但是尖锐无比的碎片,捏起来,用厕纸包住一头,然后这样卷了几层,直到可以拿在手里了为止。他把那片尖锐的碎片也小心的放进自己的衣服袋里,然后离开了卫生间。

终于口袋里有了件可以有点还手之力的东西,让威尔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不安和焦虑依旧无法完全做到真正的烟消云散。

这块碎玻璃真的有用吗?威尔还在问着自己。你闭嘴!威尔回答着,稍微镇静了一点。他走回候机的地方,选了一个位置继续等着他的航班……

现在,还要再等一个半钟头……


阿德莱德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他的松鸡,乘着缆车回到了蒙马特高地,他的画摊就在高地圣心大教堂的后面,那边聚集有不少绘画爱好者和画家,圣心大教堂每天会有不少游客,那些人喜欢站在教堂前面的观景台上,从这里,向南看就可以将大半个巴黎收于眼底。

圣心教堂的建筑风格一直让阿德莱德感到疑惑,为什么会造成这样?教堂的罗马-拜占庭式风格堪称一绝,绝对是经典,但是阿德莱德不能够理解,他一直觉得一定是保罗·阿巴迪喝醉了,才想了这么一个方案……正因为此,尽管阿德莱德一直在这里,但他却只去过那里面一两次,最近的一次还是在三年以前,他勉强还能记得那里面的那口大钟和几尊雕塑。

阿德莱德沿着圣心教堂西边的一条石板路走过去,一路上有不少的游人,他们说着不同种类的语言,叽里呱啦的,当然也有说着蹩脚法语在和街边商贩讨价还价的人,那法语说得简直是不标不准,完全没有那种味道,令阿德莱德感觉很尴尬,他头也不回继续往上走。一直走回他的摊位。

他轻轻地晃了晃他自己的画架,轻轻地抚了抚亚麻布做成的画布,四边用夹子夹牢,然后靠在椅子后面的树干上。树叶因着风起,“哗啦哗啦”的响,还不时还会掉下几片来,遮阳的蓝颜色大伞被风吹得鼓起来,塑料布也像波浪一样起伏,阿德莱德用脚踩住画架,不让画架被风吹倒。

游人似乎渐渐多了起来……

两个姑娘从后面的石板路上走过来,在树干后面看着阿德莱德的画摊,她俩用西班牙语交流着,阿德莱德可以听懂她俩那快速又带一点加泰罗尼亚口音的西班牙语,于是转过头夸张地问那两个姑娘要不要为她们俩画像,两个姑娘明显被吓了一跳,她俩没有想到这里的人居然可以听懂她们说得如此之快的西班牙文。两个姑娘互相看了一眼,有些尴尬得笑了。阿德莱德也跟着笑,即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的僵硬和机械。

“Es gratis senorita……”阿德莱德用颇为流利的西班牙语说着,转过身正对着两位西班牙姑娘,然后摊开手,摆出很是真诚的样子。

姑娘们还是有些犹豫。

“小姐,试试看吧,我不收钱。”阿德莱德把语言切换回了流利的法语。

其中的一位姑娘不再矜持而是点点头,然后慢慢走过去。

“我亲爱的小姐,坐那里就好了,对就这里。”阿德莱德的语气有些夸张,每当他有了什么绘画的灵感或者动力什么的时候,他就会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疯了。他松开那几个夹子,把那张亚麻布织成的画布拿下来,他今天不打算为面前这位美丽的西班牙女孩画油画。

“来张素描吧,小姐?”阿德莱德,满脸机械的笑容,但是又非常礼貌地问道。

那位姑娘有些羞涩,没有开口说话,但却还是微微点头。

阿德莱德对着对面的那位姑娘微笑了一下,然后就拿起刀削了削手里捏着的一只有些破破烂烂的铅笔,随即抬起头来端详着面前的女孩。

这位有着异域风情的南欧女孩子留着乌黑的长发,刘海还算是浓密,后面的长发有一点搭在肩膀上,阿德莱德皱了一下眉,额头上的皱纹瞬间变多,那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下,后仰,拉远距离观察了一番。

“小姐,麻烦你把后面的头发放过来,对!放在肩膀前,对,完美!”阿德莱德双手一拍,从地上拿起他那顶和梵高同款的宽边草帽,戴在头上,对着面前的那位姑娘又是微微一笑,手就开始在画布上游走起来。

传说巴尔扎克写文章的速度极快,二十万字的《高老头》可以在几天内完成简直不可思议……而阿德莱德画素描的速度和巴尔扎克写文章的速度绝对有的一拼,一旁的另外一位女孩看呆了,惊讶万分,眼睛都没有眨几下。阿德莱德得意地展示着自己技艺。

阿德莱德一边描绘着女孩的容貌,一边想着,嘴角的微笑露出自豪和无奈。

“呐,小姐,不要这么紧张嘛,稍微笑笑。”阿德莱德说着,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用手背挡了一下笑脸,然后把手放下去,继续保持着姿势,让阿德莱德继续画。

“对了,这就对了,微笑。”阿德莱德的语气很夸张,惹得姑娘们又笑了一阵。

就这样,在阳光一点点往西边过去的时候,阿德莱德完成了他的作品。午后的日光西斜,在蒙马特的高地上投影出很长的影子。在送走了那两位西班牙姑娘后,阿德莱德慵懒得靠在梧桐树上,回想着刚才作画时候的细节,他很喜欢回忆他作画时的事,因为那是唯一能够回忆的事,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疯掉。但即使是这样,过去的那些画面还是会时不时蹦出来,在阿德莱德得眼前乱晃,惹得他无法安然睡去,有时他也会连续几个晚上不睡,这个时候他就不断地抽烟,似乎那些烟火可以帮他把忧愁和烟草一并燃烧掉一样。

人果真逃不出命运的手掌心,是吗?阿德莱德问自己。

阿德莱德总是问自己这些富有哲理但是又有些不切实际的问题……他喜欢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他也读尼采的书,但是对命运这个概念却还是依旧的陌生。阿德莱德一直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有它存在的合理性,每一样事物都会有合理的解释,但是对于命运,这个捕风捉影一般的概念,似乎是那样捉摸不透,命运的合理性是什么,又该如何解释呢?如果无法解释,不合理,那它存在的合理性又是什么?阿德莱德停下来,他尽量不去想这些了,他现在不再经常看书了,就连画画都很少画,特别是当他知道卡明和埃文斯的死之后……

或许这一切真的要结束了。


巴黎戴高乐机场二号航站楼

威尔低着头走在登机廊桥里,倾斜的廊桥加上地心引力的作用让他感觉自己的腿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的手放在衣袋里,走到廊桥的末端,空调机发出的轰鸣声让威尔感觉到头痛欲裂,从下面机坪上带上来的热风从登机廊桥和客机机身的缝隙处掠过,威尔咳嗽了几下,登上了这架飞往伊斯坦布尔的法国航空的空中客车。

经过飞机那一条窄窄的走廊,威尔踉跄着,找到自己的位置,飞机里的空气是那样浑浊,即使客舱还没有加压,威尔就能感觉到了一种窒息感,他坐下,放下扶手,整个人侧着倚在扶手上,他快没有力气了。

一个星期里,威尔的睡眠时间只有大概三四个钟头,他也很希望可以好好睡上一觉,最好是睡不醒……但是他根本睡不着,带有镇静效果的安眠药对他而言好像是咖啡一样,越吃越清醒,就算勉强睡着,噩梦也不会放过他。

这样下去没等那些混蛋过来杀掉我,我就会自己死掉,见鬼!威尔又在自言自语。不!我得睡上一觉,不!威尔对自己说道,但是客舱里那稀薄的空气不同意,他的胸腔好像是被压在海底一样,他感觉喘气特别费劲,而且不能一口气吸到底,不让就会有一种肺被戳穿了一样的感觉,威尔感觉,自己的肺里有虫子在爬来爬去,然后还一边爬还一边咬着肺泡,致命的刺痛感从气管传上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的,就像是在看一部老旧的卡带黑白电影一样,威尔死死抓紧扶手,又使劲掐着自己,但还是感觉眼前的世界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边界……

威尔实在是太累了,过低的血糖让他头一晕,昏死过去……

在一片朦胧之中,空间扭曲着,所见之处都是弯曲的,街上的人、街边的建筑……在不知是梦境还是幻境中,威尔回到了他糟糕记忆的起点。

那是六年前……

威尔乘坐的法国航空班机在亚得里亚海上空遇到了一点气流,这架空中客车320客机稍微颠簸了几下,飞机下方是一望无尽的云海平原,严丝合缝,没有露出地面的上的一点景。

威尔从如梦似幻的回忆场景中惊醒,他猛地颤抖了一下,手指甲在扶手上别了一下。他挪了挪位子,端正了一下坐姿,环顾四周,这架客机的上座率不高,连经济舱都没有坐满。

汗已经把他的衣服浸湿了,支起脊背,空调吹出的凉风灌进去,让他后背一凉。威尔庆幸自己那“劫后余生”一般的经历,头痛的症状似乎已经缓解了不少,呼吸也顺畅多了,望着窗外的蓝天,威尔第一次感觉到有那么一丝的快乐,但是他明白,这不过是短暂的,没错在他的世界里没一切都是短暂的,除了噩梦和痛苦是永恒……等飞机降落,自己就又会陷入到那种绝望和痛苦之中。

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

法航的客机盘旋在伊斯坦布尔上空,进入五边,开始进近。

伊斯但布尔现在已经夜幕低垂,富有传奇色彩的博斯普鲁斯海峡隐藏在黑暗中,海上稍微起了点浪花,让那些过往的船只有些颠簸,两岸的灯光一直延伸下去,沿着海峡一直下去到看不见的地方。西岸的蓝色清真寺的六个宣礼塔的阳台上点亮着灯,光映在六根尖塔壁上,很像童话里的地方,清真寺的主体是由特有的圆顶所构成的拜占庭式建筑,四周还有一圈茂密的树,但此时,夜幕下,这些树木看得不是很清楚。

客机的起落架摩擦跑道,擦出一阵白烟,法航的这架客机降落在距离市区二十公里远的阿塔图尔克国际机场,正在减速的飞机掠过一架架客机和一旁灯火通明的航站楼,打开反推器的客机慢慢转进滑行道……

威尔在通过海关的时候,面无表情,跟着长长的队伍一点点向前走,玻璃窗口后面的那个人还算比较友善,总是面带笑容,只是他笑得像个面瘫一样。威尔把那本假护照递给他,那个人看了一眼威尔,低下头去看护照上的照片,来回看了几遍,把护照翻来翻去,威尔压制着情绪,忍住了什么也没有问,当那个海关工作人员投来疑惑得目光时,威尔也用同样冰冷得眼神予以回应。

“来伊斯坦布尔,准备做什么?”

“来玩,看看风景。”威尔随口一说。

工作人员笑了笑,他的笑容看上去还是像个面瘫。

“可以了,欢迎来到伊斯坦布尔。”

“谢谢”威尔回应道,拿回了那本盖上了章的假护照,拉低了帽檐,朝前面的一片“未知”走过去。


威尔从偌大的阿塔图尔克机场航站楼里走出来,现在这个时间,去往老城区的机场巴士应该已经停运了。但是航站楼前还是有不少的士在等着赶时间的人。机场外面的空气还是燥热。典型的地中海式气候,威尔想着,他往脚下看了看,地面似乎从来没有人清洗似的,有几个地方脏的有些发黑。时间不早了,航站楼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白日里的那般热闹也在晚上销声匿迹。威尔抬起头,向四周望了望,寻找着这里附近的监控摄像头,但他还是依旧戴着帽子,动作的幅度也不大。

一辆红颜色的旅游巴士从那边拐过来,车上的淡颜色窗帘全都拉着,巴士开过减速带,从威尔身边轰隆隆得驶过去,引擎的轰鸣声在航站楼之间来回回荡,即使是车子开出了老远,那种巨响还是在耳边回响,威尔转过头看着巴士离去,尾灯消失在转弯的地方。

威尔走向停在前面的的士,拉开车门,重重地关上,然后和司机说了要去的地方。留着点小胡子的司机,从车里的后视镜里看了威尔一眼,没好气地扔掉手里的香烟,关上车窗,打开计价器,往左边打了一把方向,用力踩下油门,车子往前一窜,一边的航站楼就开始飞速往后退去。

的士在绕过像意大利面一样绕来绕去的枢纽后往北开上阿塔图尔克大街再接着进入一个往东的匝道,最后进入高速公路,向东疾驰而去,司机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没有像有些司机一样,喜欢一边开一边和乘客聊天,这个司机只是单手握着方向盘,平稳地驾驶着的士,行驶在伊斯坦布尔的夜晚。

威尔往公路的南面看去,那里算是伊斯坦布尔的老城。他靠在已经被坐得软塌塌的后座靠背上,欣赏着车窗外的晚景,觉得这里的气氛要比别的什么地方稍微轻松那么一点,就像是久居在外的游子回到了家乡一样,令威尔感到惬意,他叹了口气,转回头看着前方的道路。

的士在开了一阵之后离开了高速,驶上一条南面辅路,威尔也记不太清楚这些路的名字,从高速公路上下来,陆续经过了一个公园,几个小旅馆,一个警察局,几所学校和医院还有一大堆的餐馆之后,的士在穆拉巴萨街的伯尔尼酒店门前停下,威尔付了车费,麻利的下了车,拉低帽檐,头也不回的往北走去。

他的目的地并不是那个叫伯尔尼的酒店,那只不过是他在地图上看到的,然后随口说的,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地告诉任何人。如果没有办法实在要打车,他也会说一个和目的地完全没有关系的地址,然后自己再走一段路,到他真正想去的地方。

这或许有点多此一举,威尔心里暗暗想着。

他在前面不远处的穆拉巴萨尔公园里走了个捷径,穿过大街然后继续向着东边走去。威尔迈着很大的步子,快速穿过阿曼穆拉特街,老城里的空气似乎没有那么燥热了,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清凉,微风灌进街巷里,让威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穿过了无数的街道窄巷之后,威尔在一幢低矮的楼房前停下来,这是一幢上个世纪的旧公寓楼。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这里和他上次来的时候相比,看上去又破败了不少,墙面上的粉刷涂料有些开裂,有些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砖石。

威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就从门洞里走进去他走上二楼,自己的跑鞋在地面上发出轻响。威尔站在一扇铁门前,看了一眼四周,把手伸进口袋里翻出那把黄铜钥匙,在门锁上摸索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找到了钥匙孔的位置。

这把钥匙已经好久没有用过了,威尔在开锁的时候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它断在锁眼里面,他轻轻晃动着钥匙,让钥匙一点点得往锁眼里钻,钥匙和锁芯摩擦产生“嘎吱嘎吱”的响声,在走楼梯间和走廊里荡来荡去。

钥匙插到底,威尔往右转了两圈,才把这扇铁皮门打开,门翕开一道缝,一股霉味便飘了出来,威尔顾不上这些,往幽暗的楼梯间里看了一眼然后关上了门。

这旧公寓的户型很小,进门以后是一个小客厅,里面有一张落满灰尘的沙发和一只简陋的木茶几,正前方是一道玻璃门和阳台。客厅右面有一个小房间和一个盥洗室,左边是厨房和吃饭的地方,那里零散得摆着几张歪着腿的破椅子……

这是威尔记忆之中的。

他摸着黑按下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客厅顶上的灯闪了几下,然后“啪”一下熄灭,顿时屋子里又被黑暗吞灭。

威尔暗自咒骂着,走进客厅右边的小房间里去,木地板吱呀直响,他凭着记忆顺利摸到了房间尽头的书桌和上面的一盏台灯的底座上的旋转开关,“咔”的一声,灯亮了起来,威尔把亮度调到最小,他不想折磨这盏“高龄”台灯。窗帘是紧紧拉着的,威尔拨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对面的楼房和下面的街道以及窄巷。

那是午夜的迷宫。

他把沾满灰尘的窗帘拉好,严丝合缝,吹掉自己手上的灰。

眼前,目之所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书桌旁的书架也不例外,空荡荡的书架上摆放着一本书。

那本书是一本简装版的《希腊神话》

宽大书脊上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甚至是蜘蛛也来光顾,在那上面编织了几张巨大的网,这本旧书独自占据了第一层架子,上面的两层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东西,只有灰尘和蜘蛛网。

书架的顶上还放着一个窄长的盒子,盒子的两端从书架顶上戳出来,威尔把椅子挪了挪,放到书架前面,踩上去,椅子腿晃了晃,威尔拨开 盒子前面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摸到那个长盒子,托住了然后慢慢拿下来。从那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上跳下来,把长盒子一把放在桌子上,扬起一阵灰。威尔咳嗽了几下,吐了一口唾沫在地板上,吹掉盒子上的一点灰尘,按下盒子边上的两个金属开关,“叮”的一声以后,盒子盖就自己弹开了。

盒子里和盒子外的环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里面没有积上一点灰尘,只是有一些木头散发出来的霉味。盒子里静静得躺着一些“宝贝”,那些东西分别是:一把雷明顿M870霰弹枪、一盒十二号的霰弹、一把格洛克G17、两个装满的弹夹、一本假护照、从伊斯坦布尔港出发的轮渡时刻表、一本欧洲旅游地图册、一本土耳其旅游地图册和一本名为《希腊旅游景点指南》的地图册。

这些东西是威尔在六年前离开伊斯坦布尔的时候留下来的,他当时在这里呆的时间还算久,威尔的眼前又出现了六年前的那个晚上的画面。

威尔翻出长盒子里的那本假护照。那是他六年前在伊斯坦布尔用一张自己的照片和一本从黑市上买来的护照伪造的。假护照上的名字叫阿里·奥尔罕,于1962年4月15号生于伊斯坦布尔,当然这个叫做阿里·奥尔罕的人早就死掉了,只是当时有一段时间的户籍管理比较宽松,于是就让威尔钻了个空子。尽管是伪造的而且闲置了这么久了,但是护照的封面依旧崭新里面的水贴照片也没有脱落。

威尔的双手有些颤抖,他拿起格洛克手枪,先卸掉弹夹,检查了一下子弹,然后拉了一下上面的套筒,感知了一下松紧程度,推回弹夹,再拉了一下套筒,关上保险以防走火,随后把这把手枪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他把那块已经碎掉的镜子和边框拿出来,扔在地上,拉出口袋,把一些镜子碎片抖落在地上,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了。接着他把两个弹夹塞进口袋,拍了拍以免袋子鼓出来显得太明显。

他把压在那把雷明顿M870霰弹枪底下的轮渡时刻表拿出来,六年过去了,威尔不知道上面的时间还准不准,他翻开来,时刻表上显示从伊斯坦布尔港开往比雷埃夫斯港的第一班早班轮渡离开伊斯坦布尔港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他抬起头,思考了一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时刻表扔在一边,然后把目光停留在那本《希腊旅游景点指南》上。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这间屋子里居然连一个钟都没有,威尔依着昏沉的光线看了一圈四周的墙壁,原本挂在墙上的钟不见踪影,只是留下白白的印子在墙上。威尔转回头,对着灯出神,在光晕下,威尔的思绪又开始飘向以前,在回忆的迷宫里绕来绕去。

半晌,威尔沿着迷宫里的小路走回来,思绪一路走回伊斯坦布尔一间狭小公寓中一间小房间的书桌前,他眼前的世界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威尔差一点又睡着了,他感觉自己恢复的不错,自从来到伊斯坦布尔,他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睡得着觉了!尽管这对于一般人是再正常不过一件事了。

他不知道自己迷糊了多久,只是感觉房间里有一股冷气,他头往上仰了一下,打了一个喷嚏,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确保枪和子弹都还在。他拿起那本自己伪造的护照,塞进袋子里,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一把格洛克手枪、两个备用弹夹、一本自己伪造的护照、二十张500面额的欧元纸币和一张瑞士信贷的国际银行卡。

威尔再次走到窗前,撩开窗帘,往外望去,城市还在沉睡之中,纵横的街巷密密麻麻,整座老城就像是个巨大的迷宫。他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关掉木桌上的那盏台灯,威尔在黑暗中穿梭,熟练地走出房间,走到门厅,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像是害怕门会突然自己关上一样,跨出门槛,轻轻把门关上,发出“咔啦”一响。威尔看向黑暗,他总是觉得那黑暗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也在看着自己,这个毛病从小就有,威尔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特别怕黑,不敢走到没有光亮的地方。

他盯着那片黑暗,似乎是要把黑暗刺穿一样。

黑暗里并没有什么东西,那里面只有黑暗本身。

威尔又愣了一会,终于才回过头,离开那片黑暗,走下楼去。居住在街道和巷子里的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威尔拐上街角,沿着路往东方走去。街道上格外冷清,连晚上出来的流浪猫都没有,天空中堆在一起的云层快速地移动着,月亮在后面若隐若现,发出带着光晕的皎洁光芒,柔和地洒在空中。月光太过温柔,还没有到地面,就已经被风吹散了,丝毫不能带走一点黑暗。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四座宣礼塔已经可以看见,拜占庭风格的大穹顶主体隐藏在黑幕中,只能看见圆弧边缘。


地球慢慢转着,晨线渐渐后退,退到起着风浪的马尔马拉海上。马尔马拉海连接着达达尼尔海峡和博斯普鲁斯海峡,就是这三者共同组成了所谓的土耳其海峡。今天伊斯坦布尔的天气不怎么好,云层布满天空,一直绵延下去,一直到天边看不见的地方,就好像整个苍穹都被云彩占据了。

威尔坐在渡船的船舱里往南眺望,渡船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西岸出发驶向对岸,海峡里的水不是很安静,总是撞上渡船的船体,激起水浪,再落回海里。威尔感觉自己被抛上抛下,像是海浪的玩具,哦不,应该说,这整艘渡船都是个玩具。

后舱的一位乘客似乎是不能忍受这般颠簸,拿起一个塑料垃圾袋,对着塑料袋干呕起来。

博斯普鲁斯海峡不宽,没一会渡船就鸣着笛,停进渡口,下了船的人像是散沙一样,铺在港口,人群挤在一起,各种语言的声音几乎要把汽笛声给盖过去。

威尔走出摆渡的小码头,直奔南面的伊斯坦布尔港,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巨大的“银月号”滚装船停稳在一号码头上,岸上的大小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上跳板,驶进滚装船的船舱里,缆绳把船固定牢固,但是由于今天的风,缆绳还是会时而松弛,时而紧绷,发出嘎吱声。这艘“银月”号滚装船是土耳其威曼航运公司旗下的中型船只,总共有三个装卸跳板:一个折叠斜跳式跳板和两个直通式跳板。“银月”的最大载重可达到七千吨,如果海况允许,这艘大船可以开出最快二十五节的航速,来回于伊斯坦布尔港和克里特岛赫拉克利翁港之间,并且有时还会途径希腊的比雷埃夫斯港,但是出于航程考虑,一般不会以这么快的速度行驶。

港口边上都是一些低矮丑陋而且颜色单调的货物仓库,几台高耸着吊臂的红颜色利勃海尔港口专用起重机排成一排停在码头上,码头边上的浅水上还停着一台浮船式起重机,这种可以像船一样出海的巨型海上起重机通常是用来执行救援任务或者是用来打捞沉船的,现在它正停在码头边无所事事,快要睡着了,长长的吊臂上总是停着几只海鸥,看得出来,那些成天“咿呀哇呀”乱叫的海鸥很喜欢这个地方,以那些海鸥的视角,整个港区都可以看见。

威尔从破开的铁丝围栏中穿过,来到那片低矮丑陋的灰颜色仓库后面,他已经可以看到码头边上停着的一艘艘货船和滚装船,他拉下帽檐,把手伸进袋子里,摸了一下那把格洛克一直往码头那边走过去。手枪,他感到一丝安全感,低下头从一辆正在倒车的红色叉车边上快速走过,货车不断从入口处开进来,威尔看着几辆半挂式货车从自己面前不远处经过……

运气终于好了起来,一辆蓝色车头的斯堪尼亚厢式货车从外面开进来,驶入上船的专用车道,威尔盯着车来的方向,快步朝那辆货车跑去,脚底生风,他飞奔着像是要抢那货车的路一样,他停在车道线上,向着货车招手,但是对方没有停下的意思,货车司机打开双闪,然后鸣笛示意,威尔无视这些警告,继续向前跨了一步,货车往左打了一把方向,然后一个刹车,前面的保险杠差一点就撞上威尔,灰尘从地上扬起来,洒向前方。现在,一切都在威尔的计划之中了,他往后走了两步,伸出左手拉开车门,登上驾驶室,右手伸进口袋,直接扯出衣服袋里的格洛克G17手枪,将枪口对准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的货车司机,然后甩手关上门。

“开车,快一点,上船,不要说话,不然……”威尔打开枪的保险。

“别杀我,我开,别…别杀我。”

威尔没有废话,只是把枪口一晃,示意司机继续往船上开,那个司机的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脾气全没了,手哆哆嗦嗦得紧握着方向盘。

“车里有行车记录吗?”威尔扫视了一圈驾驶室后问。

“不,没有,没有,我不会说出去的,别开枪,别…”

“够了,别紧张,继续开。”

斯堪尼亚货车跟在一辆辆等待上船的车子后面,缓缓前进着,威尔看见司机的右腿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货车压上跳板,钻进船的肚子里,船舱里一下子昏暗下来,威尔握紧手枪,用余光盯着司机,生怕他会临时发难。

差不多了,就在这里。威尔心想,他看了一眼紧张的半死的司机,一边收起手枪,一边摸到门把手。

“不要说一个字。”威尔一字一顿地说完,手用力拉开门把手,沿着踏板,跳下车去,反手关上门,然后弯下腰,放低姿态,穿过停放着的汽车,黑色的衣服将威尔很好得隐藏在漆黑的船舱里,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管理员说着土耳其语,叽里呱啦的乱叫,手舞足蹈地指挥着刚开进来的大小汽车。

他们都没有发现威尔,威尔像一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在嘈杂的舱室内穿梭。他打开位于底舱中部的一扇舱门,拉动上面的杠杆,跨过高高的金属门槛,走进中央楼梯间,金属的楼梯和楼梯扶手栏杆被统一漆成绿色,有些地方的漆掉了几块,还锈迹斑斑,不免让人有一种这是一艘苏联舰艇的感觉。威尔吃力地爬着绿色金属楼梯,越到上面声音就越嘈杂,应该是快到甲板那一层了。楼梯很快到了尽头,威尔看了一眼舱壁上的指示牌,但是上面的字都褪了色,看不清楚,他摇摇头,用力拉下门上的杠杆,门嘎吱一声向外打开,灰暗的天又出现了,几只海鸥飞在上面,“哇呀哇呀”叫着,转身向下俯冲然后快速转弯,消失在船尾。威尔看了一下,没有人注意到他,甲板上乱糟糟的,几个救生圈堆在一起,一堆缆绳七七八八散落在上面,栏杆外面是用一排吊架挂着的好几艘橙色的救生艇,那些救生艇远看像是小不点,但是站在正前方看却又显得那么大。

威尔算是松了一口气。兰利的那帮人一时半会应该是找不到他了,他这么想着,一边呼出一口气,掸了掸衣服,把手伸进口袋里,把玩着口袋里的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夹,他并不知道这艘大船究竟是去往那里的。

拦下那辆货车并不是威尔不想买船票,而是为了不留下自己的任何信息,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逃出困境,逃出兰利那帮混蛋的追杀。他的计划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在开盲盒,只不过这个打开这个盲盒之后不是惊喜,而是更大的挑战。


夜色还笼罩着中情局位于弗吉尼亚州兰利的新总部,这个地方可比原来的旧总部大多了,从上空俯瞰建筑本体,就会发现建筑本身是完全对称的,这强迫症一般的设计出自史密斯·亨奇曼&葛瑞尔斯建筑师事务所之手,于1984年动工,耗时七年在1991年才建成,这一年也是苏联解体的那一年,时任总统是“老狐狸”老布什。

新总部在弗吉尼亚州和马里兰州的州界线附近,被一片巨大茂密的树林包围,这大概是在预示着这个机构的特殊与诡秘,一条公路从前面穿过,再往东北面去一点就是波托马克河了,那里是属于马里兰州的地域。

总部大楼五楼的一个办公室里,电话响起,办公室里只点亮着一盏LED台灯,玻璃窗前的百叶窗拉着,透不进外面的一点儿黑色,尽管如此,里面也是足够昏暗了。

一只手指上有些许皱纹的大手捏起电话听筒,放到耳边。

“喂。”

“喂,阿尔伯特,是我,科莫。”电话那一头说。

“怎么?事情办好了吗?”

“嗯,我想我这里有麻烦了。”

“怎么。”

“还有最后一个,但是我们找不到他了……看看现在,我们有点被动。”

“这不是理由,把人找到然后杀掉,不要留下一个。”

“我想,得再要一点时间。”

“48小时之内,必须让目标消失,不能再拖了。”电话这头的声音很坚决。

“好,知道了。”

电话挂机声。

阿尔伯特放下电话听筒,摘下鼻梁上架着的一副老花镜,从毛线罩衫的口袋里抓出灰色的手帕,缓慢揩拭着老花镜镜片,他反复摩挲着,似乎是在打磨镜片一样,皱巴巴的眼皮垂下来几乎都要闭上了,他放下手帕,揣进兜里,把老花镜重新戴起来,眯了一下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吸了吸鼻子,随手打开放在桌上的金色雕饰烟盒,抠出一支过滤烟嘴很长的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又从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里翻出打火机,“叮”得一声捻开打火机,颤颤巍巍的右手拿着打火机,尽量将火焰对准烟头里的烟丝,白色的烟立马飘了出来,腾上天花板,烟草的香味让阿尔伯特终于清醒了,他“啪”的一声盖上打火机的盖子,放到一旁,然后猛吸了吸了一口烟,把烟喷出来,拿烟的右手轻轻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阿尔伯特在中情局的这么些年滴酒不沾,却消费掉了足足一卡车的香烟和雪茄,他十分讨厌酒精的气味,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烟草的钟爱,他常常烟不离手,即使是有时在开会的途中也是如此。他认为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让人头脑不清醒,但是烟草就不会这样,他甚至觉得抽烟可以有效缓解疲劳而且有助于思考。

烟抽着抽着,阿尔伯特就站了起来,他掸落身上的灰白色的烟灰,在办公室里走动起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自从去年以来,阿尔伯特经常这样,今晚不过是他无数个不眠夜的其中一个,常年在这个机构工作,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睡眠的作息,如果他感到累了,那就抽支烟或者来一杯咖啡,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夜游人”,当兰利总部大楼里大部分的灯火暗下去以后,阿尔伯特副局长办公室的灯却总是亮着的,几乎从不熄灭。半夜里他会在办公桌前发呆,或者一遍一遍看着那些法律文件和机要函,这是一种严重的强迫症,特别是在接手“魔盒计划”的残局以后,就更是如此了。阿尔伯特把烟灰轻轻掸了掸,继续吸了起来。

在兰利的东北方向上,费城……

科莫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百无聊赖,他冷冷地紧盯着墙壁,默不作声,他抬手看了一眼他的电子表,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三分。真是个不祥的征兆。他想着,转头看了桌子上的电话机一眼,他把手握成拳头,砸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电脑都在发抖,一只铅笔“咕噜咕噜”从桌面上滚下来,科莫伸手去接,可是没有摸着,铅笔“啪啦”一声掉落在地板上,又滚了几圈,摔断了铅笔头。

妈的!科莫骂了出来,无奈只能弯下腰去捡,他的手指刚刚碰到铅笔,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听筒几乎是要他的手里去了,他放开铅笔,一把扯过线,把听筒从座机上拉下来。

“喂。”科莫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有情况了,来‘鱼缸’这里一下。”科莫都没有来得及挂好电话,也没有捡起地上的那支铅笔——他直接一脚踢开——然后冲向“鱼缸”。

“鱼缸”是中情局给“电子监控联络办公室模块系统(EMCOMS)”起的一个方便内部交流和保密的外号,因为那里面的全是电子监视显示器屏幕,所以让整面墙看起来有点像是用玻璃做的,于是就有了“鱼缸”这么一个抽象的名字,鱼缸就在科莫办公室旁边,但是如果要去一趟也不容易,他走到走廊里,用磁卡刷开了第一扇门,然后又经过了一扇带有“虹膜识别仪”的门,转进第一个弯,然后向里一直走,最后打开一扇重重的金属门之后才算是进到了鱼缸里面。

EMCOMS里没有什么照明,只有电子屏幕泛出的亮光,所以里面显得很暗。

“我们有发现了。”一个脖子上挂着耳机的年轻联络指挥官走过来。

“好的泰瑞,快告诉我那个该死的人究竟去了什么鬼地方。”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泰瑞咽了一口唾沫,停顿了一下,看着满墙的屏幕,转动着手里的一支钢笔。

“伊斯坦布尔?”科莫面露难色。

“把所有相关资料投到二号屏幕上,现在!”泰瑞对着他办公室里的手下下令。

敲击键盘的声音传来,很快,巨大的二号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人物头像照片和几张清晰度不高的卫星照片还有一些监控照片和录像片段,科莫皱了一下眉头,他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一大堆东西,表情显得有些沉重。

“这就是我们的目标,威尔·吉本斯,看他的路径,华沙,什切青,波兰的十号边检站,他确实是专业的,我们的一个线人暗地里告诉说……威尔·吉本斯在那天凌晨零点三五分时驾驶一辆挂波兰车牌RZ-21118的黑色梅赛德斯190E轿车经过波兰-德国边境的十号检查站……然后……”

正说着,泰瑞把头转过去了一下,对着后面的人说:“上面的卫星照片放大。”

接着转回来,说:“晚上,光线不好,还在下雨,那辆车开进德国境内之后我们没有找到这个人开的这辆黑颜色的车牌为RZ-21118的梅赛德斯-奔驰190E,这个人很聪明……”

“我当然知道这个人很聪明,别废话了,泰瑞!”

“他在入境德国时在高速路旁的休息站里换过一张车牌,原本RZ-21118被他换成了HB-FL-989的德国不莱梅的套牌,他去法国的路上,被监控拍到了,就是他,科莫。”

科莫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快连成一条线了,他似乎有一些怀疑。

“不过,还是完晚一步,被他逃掉了,但是戴高乐机场外面的监控有拍到他了,还有法航的查票系统上有他的名字。”

科莫的脸色却更加阴沉了,他看着大屏幕上的照片。

“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科莫说。

“哪里?”泰瑞有些着急。

“他不会这么容易让你们找到。”

“怎么又是些什么假动作?”

“是的,感觉很像,好了没什么好说的,盯住他。”

“知道。”泰瑞戴上耳机。

科莫摸了摸他那快要秃顶的头,推开EMCOMS的门,慢慢走到长廊上,凌晨四点,窗外还没有一点亮光,他无暇多想,只是加快步伐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将门“砰”一声得关上。然后就听见“咚咚咚”踱步声响,还有激动的电话对话声。


威尔站在船尾拉着栏杆,海上的风还是挺大的,阵阵的海风吹的威尔有些头晕,他看着远处一艘正在出港的OOCL东方海外国际航运公司的集装箱船,巨大的船身上整整齐齐得堆放着四层标准集装箱,船首破开水面,扬起白雪般的浪,这艘船的吃水挺大,行进速度也很慢,慢慢悠悠得像一个胖子,不紧不慢得往马尔马拉海进发,在东方海外国际航运公司集装箱船的边上,来自CMA-CGM达飞海运的集装箱船从马尔马拉海驶入博斯普鲁斯海峡,在领航船和拖船的“簇拥”下缓缓进入伊斯坦布尔港准备靠岸,两艘巨轮交汇,都互相鸣笛致意,悠长的汽笛声被风拖得更长了,在岸边都可以听得很清楚。威尔被今天调皮的海风还有“桀骜不驯”的汽笛声弄得有些晕乎了,他收回视线,低下头来,看着码头下面的海水。水中漂浮着不少东西,各种颜色的塑料纸、泛着白色的泡沫、墨绿色或者是被染黑的水草、乌黑的油渍、银白色的易拉罐……那些东西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水波荡漾着拍击着堤岸,绽放出白颜色的浪花。

“银月号”滚装船船尾的跳板在钢缆和液压系统的作用下,慢慢折叠升起,汽笛拖出很长的声音,一群原本在绕船盘旋的鲣鸟被吓得四散奔逃,扑棱着翅膀飞去了,原本固定船身用的缆绳被松开,堆在岸边上,下面几个头戴安全帽身穿反光背心的港务在用土耳其语大声喊着,船的侧面,两艘拖船紧贴着滚装船巨大的船身,帮助“银月号”离港。威尔可以明显得听见燃气轮机启动的隆隆声还有海水从船尾喷水式推进器中被喷射出来的巨大水流声,推进器中喷出的激流推开那些塑料纸、泡沫、水草、油渍和易拉罐,将那些东西全部卷入水中,只留下白花花往上泛的汩汩水沫。

“银月号”已经在马尔马拉海上慢慢悠悠地航行了很久,今天马尔马拉海一反往日的“平静”,变得有些狂放,风始终在吹着,海面上起着一层薄薄的海雾,天空中不时散落下小雨,云雨雾三者在马尔马拉海上默契地配合着,奏出美妙的三重奏。甲板上的威尔扶着栏杆,眺望着前方不远处的海面。今天甲板上的乘客很少,一般来说如果是晴天,那么甲板上会有不少乘客前来观光,看看蔚蓝色的海之类的,但是今天的海不蓝,浪花一个接着一个。一声汽笛声贯穿苍穹,划破云雾,一个浪打来,船身晃动了一下,挂在船侧栏杆上面的铁锁链晃动着,不断敲击着栏杆“叮咚叮咚”得响着,威尔朝前走了一点。“银月号”稍微调转了一点方向,将船首对准前面的航道。

威尔感觉自己正在和船一起穿过一片海雾,空气中的湿度在瞬间增加,周遭的一些都变得潮湿,甚至是空气也被打湿了,难以呼吸,天上的云忽然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从天空中滑落下来,倾倒在马尔马拉海上,像是一面瀑布一样,强烈的窒息感袭击着威尔,肺像是漏气了似的,他的手紧紧攥着栏杆,耳边铁锁链金属敲击声越来越响,海水的咆哮声沿着船身侧面一路上来,跑进威尔的耳朵里面。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一个声音问道。

“什么?”威尔疑惑得往他的左边看去,可是并没有人,只有后面的海。

“听没听过代达罗斯……代达罗斯曾经为国王米诺斯设计过一座名叫‘克里特’的迷宫。这座迷宫用来囚禁米诺斯的儿子——半人半牛的弥诺陶洛斯。代达罗斯建造的这座迷宫太妙了,就连他自己都差一点没有走出来。”

威尔不敢相信,他不知道到底是他的耳朵还是他的眼睛在欺骗他。

“弥诺陶洛斯是一个怪物,每九年雅典人要进贡七对童男童女,来喂养它,因为这只怪物最喜欢小孩的嫩肉,这算是一种献祭而且这种献祭进行了很长的时间,直到第三次的时候,忒修斯在公主阿里阿德涅给他的线团和利剑的帮助下,终于杀掉了这只半人半牛的怪物,当然这里面的故事挺复杂。威尔,找到线和利剑,你才可以出去,不然谁都出不来。”

威尔一头雾水,他下意识得去握袋子里的那把格洛克手枪,他把手插在袋子里,转过身,他感觉有一个黑影子在边上晃来晃去,甲板上被海雾打湿了,让威尔有些站不稳,他在转过身的时候打了一个趔趄,那个神秘的黑影似乎是浮在空中一样,来去自如,但是自己却感到越来越晕,周围的世界像是被扭曲了一样,威尔觉得自己站在一堆哈哈镜旁边,时空都开始慢慢翻转,逐渐他感觉自己抓不住栏杆了,整个人向后倒去,黑影依旧在身边飘来飘去,威尔忽然发现,银月号的船身剧烈得倾斜着,慢慢向着一片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的云驶去,天和地都消失了,雨一下子大了起来,那片云缓缓滑落,像一卷丝绸那般柔顺,从天边挂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耳边依旧还是海水拍击船身的巨响,船开上了那片云,海面消失了,天空仿佛正在一点点地下降。伴随着天空的坠落,云似乎是被它上面的什么黑色的东西给渲染了,开始在是中间一点,然后是如同涟漪在水中扩散开去一样,染透了整片云,染透了整个世界。慢慢的,整个世界都被盖上了一层黑色,威尔可以看见天上的星空,但是没有月亮,船还在往上走,离天空越来越近,似乎是伸出手就可以摸着天和云朵还有那漫天的星空……

威尔身旁的那个黑影变成了白色,在黑暗的映衬下依旧十分显眼,白色的影子还在说着那个有关迷宫的故事:

“迷宫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建筑,开头和结尾异常的简单,不过是两个开口罢了,但是……要怎么连接这两个开口呢?”

一阵阴森的笑声传出来。威尔有些慌张,他一只手握着栏杆,一边试图转身看看四周,但是天很快就暗下来,只有白色的影子可以看见,威尔感觉难以置信,他颤抖的左手还拉着栏杆,右手握住格洛克手枪,然后拽出来,他想用大拇指打开枪的保险,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力气,手不停地颤抖着,连手枪都快握不住了,手臂上的刺痛就像是刚才有人用箭射穿了他的肌肉一样,威尔低下头,头晕目眩,他的左手一松,滑倒在甲板上,然后绝望得向船尾滑去,他扯着嗓子喊叫着,伸出手在空中一顿乱抓,疯狂地挥舞着,愣是没有抓住边上的栏杆。

“威尔,你有没有想过……”白色影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在威尔的耳畔,“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走进去之后是什么?问一问你自己,你会发现在那里面,你既不可以回头,也不可以越过死胡同,你只能在里面绕圈,直到你将你有限的生命全部消耗在这个复杂的迷宫里为止,最终你会被住在这个迷宫最中央的那只怪物——‘弥诺陶洛斯’捉住然后被当做是祭品吃掉,最后结束你的一生,你明白吗?”

该死的,见鬼了。威尔想着,但是还是停不下来,他一直在坠落,风呼啸着穿过,发出犹如幽灵的尖叫声,他紧紧咬着牙,然后死死得闭上眼睛。他的大脑里空白一片,眼前偶尔会飘过几章《希腊神话》里关于那个半人半牛的怪物——弥诺陶洛斯的故事,这个故事他很熟悉,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那个白色影子似乎是来劲了,他继续着他那“荒诞”的说辞。

“那……如果…有人…终于走…走出了迷宫呢?”威尔在一边坠落一边提问,尽管他连说句话都很难,但他还是这么问了,就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引导着他开口说话一样。

“不!不会的!这个迷宫很巧妙,你看,迷宫设计师们的灵魂是很有趣的,他会尽量让这个迷宫变得复杂,有些人就是喜欢这样,哦,对了,你问我会不会有人走出那个迷宫?哦不会的,不会的,你可别忘了那个迷宫的中央是什么!”

“弥诺……陶…诺斯?”威尔艰难地说着。

“没错,迷宫的中央正是这个噬人的怪物。”

“那……只要…绕开……”

“不,绕不开,谁都绕不开,唉!”白影叹了一口气,语气中竟然带着惋惜!他继续道:“这个世界的残酷就在于此,威尔,很抱歉,迷宫的中间是不可能被绕开的,不论怎么走,你都会经过中央的弥诺陶诺斯,只有经过弥诺陶诺斯,才可以继续,但是这只怪物却一直很贪婪,一直很饥饿,很饥饿!它不会放过任何人,或许它不会立刻大开杀戒,而是先玩弄一会他的猎物,然后再开始大快朵颐……但是,它不会放过任何人,不会!放过!任何人!”

“不…该死的……”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弥诺陶诺斯现在很饿很饿……”说完,那个白色影子消失不见了,威尔的坠落停止了,它被“砰”的一声砸在甲板上,它感觉银月号从那片云上倾覆下来,天空中的黑色又如同是倒带一般,就好像是刚才出现时的倒放一样,黑色的天空在转瞬间化为白色然后是蓝色,星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蓝天,耳畔又响起了海浪拍击船身的声音和轮船汽笛发出的“呜呜”声。但是很快他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威尔倒在又湿又滑的甲板上,它尝试着站起来,但是滑倒了好几次,终于用已经几乎没有力气的手把自己给撑起来了,他就发现自己的眼前是一片模糊,它弯曲手臂,用手擦了擦眼睛,却还是依旧糊涂,见鬼!他心想。

一只红颜色的生物慢慢接近威尔,威尔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可是看不清,就好像眼前有一块磨砂玻璃一样。

“喂,别过来,嘿!”威尔用打颤的嗓音对着那个奇怪的生物大喊,右手再次拼尽全力握紧那把格洛克手枪,这次他成功打开了保险。可是那个红色的生物没有停下,依旧在往前动,离威尔越来越近。

威尔用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拼命抬起手臂,手上的那把枪也像是得了帕金森一样,抖个不停。半人半牛的怪物——弥诺陶诺斯的形象又开始出现在威尔的眼前,怪物高大的身躯站起来,把天空都给遮住了,威尔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是在船上?还是在海里?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生死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他的知觉正在慢慢被剥夺,意识也缓缓模糊,他看不见,听不清楚,也闻不到任何气味,手指的触觉也在消退,手上感觉不到什么。

“你已……这个迷宫里了,你…找路…后走出去……”耳边的声音时断时续,还有很大的回音。

放在扳机上的食指突然不自觉得向后弯曲,枪响了,格洛克手枪的套筒后坐了一下,子弹旋转着飞出,白烟从枪口飘出来,弹壳从抛壳窗飞出来,划出美丽的弧线,落进海里,被一个浪头吞没,与海床作伴去了。

威尔的眼前彻彻底底得变成了黑色,手里的格洛克G17手枪滑落到甲板上,接下来的事就不清楚了。

这个世界是个迷宫,迷宫就是这个世界!

威尔空白的意识中回荡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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