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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暗花明又一家

老宅冰凌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本书以第一人称我讲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作为村里的首富我父亲因躲债离家出走后,母亲带领我们四个孩子历经艰辛,最终柳暗花明,走出困境,重新过上幸福生活以及二十多年后,父亲回归家庭的故事。

主角:我,江威,母亲,阿婡   更新:2023-02-10 11: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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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我,江威,母亲,阿婡的其他类型小说《柳暗花明又一家》,由网络作家“老宅冰凌”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本书以第一人称我讲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作为村里的首富我父亲因躲债离家出走后,母亲带领我们四个孩子历经艰辛,最终柳暗花明,走出困境,重新过上幸福生活以及二十多年后,父亲回归家庭的故事。

《柳暗花明又一家》精彩片段

我家在粤东潮汕地区S市郊区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原村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村拥有一千多口子人家。一九八八年深秋,我家出现了大变故,正值壮年(三十五岁)的父亲居然离家出走了,犹如晴天霹雳,震动了全村,为啥父亲有那么大能量,只因他是村里的首富。那年,我七岁,大姐十三岁,二姐十一岁,哥哥九岁,母亲三十三岁。父亲无疑是我家的天,没了父亲,境遇可想而知。一夜间,全家五口一下从天堂跌进地狱。

一九八一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父亲的那张笑脸成了我人生的第一印记,他笑得那么慈祥温和,跟如来佛似的,总爱用那双当过兵摸过枪厚墩墩粗糟糟的大手触摸我水一样娇嫩的小脸蛋儿,且摸个没个完没了,都把我摸疼了,母亲不乐意了,一把拨弄开父亲的手,埋怨道,干嘛呀你,把孩子的脸当磨刀石了,搁得住你砂纸般的糙手摸呀,看把孩子的脸都给摸成红苹果了。可我却咯咯咯笑个不停,朦胧中感触到了父爱。

我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恰巧,从小到大均相差两岁。我后来跟父母开玩笑说,爸妈咋那么会生呢,跟编好程序的流水生产线一样。把父母笑得直咳嗽。

可能沾了家里老小的光,特受父母的偏爱,乐享了更多的优待。记得一九八七年夏,父亲一手拿着一架遥控玩具飞机,一手拿着一艘遥控玩具船,进门就喊,小威(我小名,大名江威)!快看,爸爸带啥好东西了。

“啊!咯咯咯……大灰(飞)机!大轮船!”我惊喜地喊着飞扑上去,将飞机和船抢一把到手。

父亲随后手把手地叫玩弄起来。聪明的我一教就会,甚至比父亲玩的还熟练,两双小手把控着操控盘,从村里的小广场上玩到池塘中,将飞机和小船玩的得心应手,不时玩出好多高难度的动作,飞机上天下地,翻着跟头腾空飞翔比孙悟空大闹天宫还热闹;把小船拨弄的跟水鸭子一般,左拐右转,前冲后跑,巧妙地躲避了池塘中捉鱼逮虾真正的一个个鸭子……

“快去看哪!阿霆(我父亲)家的二小子玩起遥控飞机和轮船啦!”

我的精彩表演一下轰动了全村,一传十传百,几乎把全村的小孩,都吸引到了我的身边,比看露天电影还来劲儿,很快把我围观起来,我一时间成了村里的大明星,感觉一双双艳羡的眼睛火辣辣盯着我,且跟着我玩弄的飞机和轮船转动,那惊讶的神情堪比看见真的飞机和轮船,使得我的身心轻浮,七上八下的,像飞机和轮船一般飞飘起来,要是天空有朵云,我定会腾云驾雾,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偿到了优越感的滋味儿,那两片小嘴巴抿得甭提多得意了。

那时,别说乡下,就算城里的孩子也没几个玩过遥控玩具的,大多数人家也玩不起。当时,我家乃村里首个也是唯一的万元户,年收入比村子都多,堪称富可敌村,村内外不少乡亲都开始跟我家攀亲结缘,八竿子打不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所谓亲戚跟地缝里钻出来般也来凑热闹,以至于每天都要面对不少新面孔,有的要不是来者自报身世,连父母都不认得;更有邻村的支书主动上门“推销”自己仅是花骨朵的千金并硬与哥哥结成娃娃亲,我和两个姐姐也开始有人“惦记”上了,耳朵里每天都是好听的,乡亲们不厌其烦夸赞父亲能干,会做生意,支书更是见一次夸一次,就差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吆喝几嗓子予以张扬了,乡亲们的眼光充满欣羡和温情。总之,家里每天亲朋盈门,笑声不断,天天跟小过年似的,不夸张地说,我家就是个村民俱乐部。

父亲尽管小学没毕业,但异常聪颖,啥东西看一眼就会摆弄,弥补了他文化不高的缺陷,正因为此,在他十八岁那年,给招兵的一下看中,说父亲身上透着灵气,很快被破格批准应征入伍。父亲在东北当的兵,二年后复员回家时,说的一口带有大渣子味儿流利的普通话,就是这口普通话让父亲在村里的身价倍增,成为村里对外交往的“全权大使”,凡村里出头露面的活儿都派到了父亲身上,让父亲有机会更多地接触到外界的新天地和新生事物,眼界心胸大开。随后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头脑在村里第一个开了窍,加上原本争强好胜的个性和不安于现状的心态,率先走上发家致富自主创业的新路子,先是带领村民去外地包揽工程,搞建筑,后又单打独斗去广州倒卖服装,很快成为村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八十年代初,广州的高第街等服装批发市场,可谓名声显赫,享誉全国,成为全国各地服装商“朝拜的圣地”和最诱人的淘金地。每天来广州进货的人流如潮水般汹涌,这其中就有父亲高大健硕的身影,父亲身高将近一米八,膀大腰圆,臂力超凡,一双火眼金睛般的大眼睛犀利独到,有了这两条,便有了做服装生意的资本。凡父亲看中的服装皆价廉物美,老少咸宜,男女青睐。父亲的那双大手每天摸过无数的服装,隔几天就需去广州用拉杆车驮上几十斤乃至上百斤的货,低进高出,进多少卖多少,不多久,票子就像雪花般落进了他的口袋,捞到了人生的一桶金。

大姐江隽曾向我描述父亲当年躲在屋里数钱的情景。灰黑的原木条桌上堆起金字塔一般大小的钞票和硬币,不时有几张钞票如山体滑坡般跌落地上,地上落叶般铺了一层钞票。家里的大灰猫可能闻着铜臭味儿了,悄然溜进屋,对着散落在地上纸币跟戏耍老鼠般撕扯拽打起来,起头父亲专心捋顺摆平清点合计着一张张像麻花一样扭曲的钞票,没顾得上猫,猫愈发狂妄,将一张张钞票撕碎咬烂,动静越来越大,这才惊动了父亲,可惜晚矣,几张钞票被一分几片十几数十片,全没了样,且都是面额十元的大票,把父亲心疼的哟,腾地站起,照着猫屁股就是一脚踢去,可没踢着,猫反应比脚快,惨的是,他用力太大,身体失去重心,一下歪倒在地,手捧着被猫遭际的跟瓜子皮一样碎的纸币,欲哭无泪,这可都是血汗钱哪。

“咯咯咯……”把靠在门框上的大姐给笑的不行,接着就进屋想帮助父亲数钱,不想被父亲给撵开,说,自己挣得钱还是自己数着心里踏实,随即将大姐拒之门外。

正是父亲一张张一枚枚亲自数着钱,那张条桌才像聚宝盆一样不断聚敛起好多钱,月进千金,八十年代初,做服装生意的第一年便得万金,让父亲名声大噪,一跃加入到全镇仅有的几个万元户行列中。

家里有了钱,隔三差五,父亲就带领全家人去镇上下馆子吃大餐打牙祭,仅一年工夫,家人全都吃的白白胖胖的,两个姐姐更漂亮了,母亲脸上的皱纹也没了,一下年轻了十岁,比用啥除皱霜都管用,父亲也愿意跟母亲一起出门了,母亲悄悄对我姐说,感觉又回到了跟父亲谈对象的时候,我和哥哥成了全村最胖的男孩子,父亲扁平的肚子给吃成了啤酒肚;至于穿戴更没得说,干啥吃啥,穿最时尚的衣服,跟城市人一个打扮,父亲说,广州人穿啥咱就穿啥;住的也大大改善了,把五间老房子里外翻建了新,将屋顶的小片青瓦换上大页的红瓦,把破旧的板门和棱窗全部撤换上玻璃门窗,把碎石墙壁里外抹了厚厚的一层白灰,将屋内的夯土地面铺上了瓷砖。房子修颍一新,跟新房一样,一夜间,成为全村最好的房子,住在里面特别敞亮舒服,堪比城里住房。父亲说,再过两年,就把屋子拆掉,盖楼房住,要真那样的话,我家就是村里第一个住上楼房的,全家都热切期待着那天尽快来到。

一九八八年仲秋节前,父亲带领全家来到了离家最近的大城市——S市游玩。在家吃过早饭后,全家人乘坐一辆紫红色的出租轿车直奔S市,父亲坐副驾驶座,母亲和我们子妹四个挤在后座上,这是我,也是除父亲外,家人第一次坐出租车,也可以说第一次坐小轿车,当时那个兴奋劲儿跟小过年似的甭提了。不觉中,S市到了,还没坐够呢,也难怪,我们村离S市不过五六十公里远,且一挂柏油公路。即使这么近,除父母和大姐外,我和二姐哥哥均是头次去,以前从未走出过S市的地盘,最远就是去趟县城。

来到S市后,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脖子或颈椎累得酸疼,咋说呢?都怪市里的楼太高了,我有个嗜好,爱数楼层,每到一座高楼下,我就仰望着一层层拿手指数着层数,且往往数了一遍又一遍,跟得了强迫症似的,生怕数漏了一层,最高竟数到十几层之多,感觉都快赶上我们村西头的山高了。

从S市回村的第二天,我无意中趴在家里父母卧室的窗口外看见,父亲两手颤抖地端着张纸在屋里转圈圈儿,起头觉得挺好玩,可很快发现不对劲儿,仔细看去,父亲眉头紧促,不时唉声叹气,我顿感,父亲遇到啥不顺心的事儿了,尽管我刚六岁,但早已懂事儿,我随父亲,脑子特别灵透。于是赶紧离开告知母亲去。母亲赶忙走进屋里,问父亲咋了。父亲双手一摊,说,北方的那个大客户要求全部退货。为啥?嫌服装尺寸太小,不合格。咋会这样?。唉~~也怪我,考虑不周,没把北方人身材高大的因素考虑进去,发出的几单货全部按照南方人的体型标准,忘记加大尺码,按合同规定,货到验收合格货付款,真要退货,可就亏大发了,以前都白干了,唉……父亲长叹了一口气说完,抱头蹲在地上哀叹不止,感觉要哭的样子。你呀你,亏你还在北方当过兵,不应该呀!母亲硬是把父亲拽起来站住,抱怨道。唉,谁说不是呢,可能这两年生意太顺,太自信了,考虑不周,大意失荆州呀!父亲拖着沉重的步子说着靠床边坐下。哎?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挽回损失,母亲坐到父亲身旁说。啊,快说说看,父亲兴奋地抓住母亲的手说。母亲望着窗外眼睛亮亮地说,那个大客户不是你北方的战友介绍的吗,你让战友帮你说说,可以退货,能否按照北方人的尺寸重新发货来换回那批货,这样也就是多损失些运费,不至于亏大了。嗯,也只有这样了,我试试吧,不过希望不大,父亲放开母亲的手走到窗口望着外面说。

几天后,父亲的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对方坚决要求退货,严格按合同来,不合格即退货,一切损失由供货方负担,没得商量。这样一来,肯定亏本,好几万的货值哪。父亲只能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第一次体验到商场如战场,残酷无情。

为了尽量减少损失,省去退货运费,父亲决定退货就地贱卖。结果亏得一塌糊涂,一下损失了四万多块钱,八十年末,四万无疑是个天文数字,父亲因此欠了一屁股债,债台高筑顷刻变成了一座大山,父亲可谓压力山大。

父亲去北方卖货,走了快俩月了,除中间给家里发过一封电报报平安外,就再没了音信,临去时,说好最多一个月就返回。母亲整天念叨着,父亲就回了,就回了,可念叨了几个月,半年,一年,二年……一直没把父亲给念叨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对父亲由失望变得无望乃至绝望。却也变得愈来愈坚强,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艰难地挑起了养活全家人的重担。

父亲消失后,我家就很少听到笑声了,让众人羡慕奉承的热闹场景顷刻灰飞烟灭,换来的是无休止的冷嘲热讽,亲朋如同躲避瘟疫般疏远我家。一夜间,我和家人一下从温暖的福墩跌进冷漠的冰窟。

记得,那年的秋叶落的特别早,特别多,秋风跟隆冬一般冷冽,母亲早早为我们添加了衣物。

“妈妈,姐姐,快看哪!水里好多大鱼耶!呵呵。”我向母亲指着河里忽然增多的大鱼说着笑起来,好久没笑过了,笑神经都变得有些迟钝了。

父亲消失的第一个初冬,一天上午晴日无风,大姐和二姐帮着母亲将冒尖的一大木盆脏衣服搬到河边的洗衣石台上,随后母女三人一起洗起衣服来,连洗带晒得一天,这其中洗的多半是别人的衣物,靠洗衣挣点儿维持家用;要知道,俩姐才多大呀,就早早干起了大人的活儿。我和哥哥随后赶来,我俩的任务就是帮着在河滩上晾晒洗好的衣物,可刚走近河边,就被河水里接踵而至一条条一扎多长肥大的鱼儿给吸引住了,这在以前罕见,我怀疑是不是上游哪个养鱼池决堤了,让咱捡了个便宜。我和哥哥异常惊喜,二话不说便脱掉鞋子挽起裤腿子跳到没膝深的河水中抓鱼。自打父亲消失后,几个月了,家里就没再吃过鱼,别说鱼了,连肉也没吃过几回,哪有钱买呀,全部存款都给了上门讨债的主,这还远远不够呢,依旧欠着一屁股债哪,真要父债妻子还,替父亲擦屁股 ,到何时是个头哟。回想以前父亲在家时,整天大鱼大肉供着,还挑肥拣瘦呢。

“哎,大彪(我哥小名,大名叫江彪)小威注意安全,别往深水里去。”母亲站起起来朝我喊道。其实我和哥哥五六岁时就跟着父亲学会游泳了。

“嗯,知道了!”我俩齐声回应道。继续抓鱼,其实用不着去深水区抓鱼,河边的浅水区的水草中就藏着不少鱼,以鲤鱼鲢鱼居多,特别肥实,馋的我俩直流口水,今晚终于又能吃上鱼了,可鱼并不容易给抓到,主要是我俩的手不够大,鱼身溜滑,好几次抓着很快给挣脱掉了。

要是父亲在就好了,他可是抓鱼的高手,那双厚墩墩有力的大手就如同一张渔网,一抓一个准。以前父亲常去河里抓鱼拿去卖钱,光靠这我家的小日子就过的比人家滋润不少;我家吃鱼基本不用买,隔三差五的父亲就会给家里抓几条或从贩卖的鱼中留出几条鱼吃。

不出半个小时,哥哥抓到了一条两斤多沉的鲤鱼和两条一斤多沉的鲫鱼,我抓了两条半斤多重的鲫鱼。母亲和俩姐见到后,都停下手里的活,跑上前,围着我俩手里高高举起的鱼欢呼跳跃。母亲当即表示晚上回家就炖鱼吃。

太阳落山的时候,母亲和俩姐各自背着一大包袱晒干的衣物,我和哥哥提溜鱼一起往家里走去,晚霞染红了每张笑脸,大家好久没这样开心愉悦了。

回到家,一放下包袱,母亲就开始为我们炖鱼吃。那晚大家都吃的特别开心,就跟吃年夜饭一样,难得吃顿饱饭;母亲特意多煮了点儿米饭,给每人多盛了半碗米饭,平常每人只能吃一平碗,根本吃不饱。最后,母亲将碗里吃剩的鱼汤倒上白开水,每人分了一小碗稀释的鱼汤喝了,两条鱼吃的仅剩下光滑的鱼骨刺,连鱼头都吃了,要知道,从前家人从不吃鱼头的。

吃饱了,大家凑在一起说笑逗乐,感觉又回到了从前,比平常晚睡了近一个钟头,母亲怕费电,硬要我们早点儿熄灯上床。父亲离家后,为省电,我家所有的灯泡都换上十五瓦的,而以前都是一百瓦的。通常晚上只开厨房里的一盏灯泡,大家就靠这一个灯泡用来做饭,吃饭,哥姐三个写作业照明用,哥姐都很懂事,赶紧把作业写完,早早熄灯睡觉。

自打父亲离家后,我家除了要债的,很少有人来,从前一天往我家跑八趟的所谓亲朋都躲得远远的,就算撞上面了,也都装作不认识,跟路人般理都不理。就算最近的直系亲戚,像大爷和小叔一家人,也白搭,甚至连爷爷都懒得搭理我家,没人愿意帮助我家,唯有奶奶一个人没忘记我们,经常偷偷给我家点吃的用的。而母亲对这一切并未表现的多么沮丧难受,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样,不断地对我们说,一个个不来,不理,倒落个清静,可以给咱省出工夫多做些事情哪。

父亲消失后,全家主要靠几亩地过活,地里的活主要靠母亲做,两个姐姐和哥哥抽空多少也帮着干点儿,而村里的亲戚没一个伸手帮忙的。想当年,父亲在家时,地里的活根本不用家人上手,乡亲们挣着就给干了,感觉父亲的威望比村支书厉害多了,当然乡亲们从父亲这里也捞到了钱物等很多好处。姐姐经常跟父亲开玩笑说,他比地主还厉害,父亲总是一笑了之。

然而光凭地里的庄稼换不了几个钱,根本供不起两个姐姐和哥哥上学,母亲不得不外出打零工挣钱。我们村到镇上仅一里来路,镇处在交通要道上,路边有好多饭店,母亲找到了一家做洗碗工,每天做五个钟,从下午六点干到晚上十一点,好在饭店管一顿晚饭,不过一顿饭而已,却把母亲乐得不行,可省她在家里吃的一顿饭不是。这样,母亲白天忙地里的活,晚上忙饭店里的活,而且活更累,每天先把我们的饭做好再去饭店,大姐很快看不下去了,硬要母亲教会她做饭,大姐很争气,一学就会,而且做的不比母亲差,我们都为姐姐感到欣慰,终于可以减轻一点儿母亲的负担。此时姐姐还不到十四岁呢,尚需要别人照顾的年纪,看来,穷人的孩子真的能早当家。

母亲身材瘦小,仅一米五六高,父亲离家后,不到半年,体重就由百斤骤减到七十来斤,母亲开玩笑说比吃任何减肥药都见效,母亲脸上的皱纹又深又密,肤色阴暗晦涩,看着跟个小老太似的,跟以前比简直判若两人,父亲见了恐怕都不敢认了。如此弱小的身躯咋撑得住那么繁重的劳动,小小的我就开始为母亲担忧起来。为见识一下母亲在饭店的劳动状况,我特意盯了母亲一次梢。

1990年“五一”节那天,天清气朗,我不等吃晚饭,就悄悄跟着母亲去了镇上她干活的那家饭店,母亲已在那儿干了好几天了。好在通往镇上的小路弯多树多容易躲避,一路未给母亲发现。

那家饭店位于公路北边,坐北朝南一排十间屋子,店外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停满了三排足有五六十辆车,大小客货车都有;场内停不下,不少车干脆靠路边停着;场内一旦有车离开,马上就有车补充进来。生意异常火爆,这样,顾客用的餐具自然特多,从而加重了作为洗碗工母亲的劳动强度,我的心一下悬起来。

盯着像一片树叶穿梭于车辆间母亲那瘦小单薄的身影,我的脚步没了先前路上的轻盈,眨眼间,母亲进了饭店,一下晃过了我,我赶紧跟进,不等进门就给一股酒气饭香冲鼻扑面,我禁不住张大口享受着美味儿,好久没闻到馆子的味道了,父亲离家后,我家饭菜大都是缺少荤腥的淡饭糟食,经常一个月吃不了三两次肉,更别提酒香了,过年都没喝到甜酒。大姐背着母亲跟我们几个开玩笑说,我们家也开始吃斋饭了。

饭店内人声嘈杂乌烟瘴气,呲牙咧嘴咀嚼着喷吐着美食烟雾笑谈,一张张油光发亮的白脸红脸紫脸黑脸涨爆着满足的气息,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大吃大喝欢聚一堂。岂不知,这背后的供应链上凝结着多少辛劳辛酸辛苦,为了满足这一张张贪婪的大嘴巴,有人付出的太多太多。

母亲像一条小船被浊浪秽水给淹没,我更没得说,跳着高儿,都看不见母亲。我仗着人小目标不大,赶紧穿过饭店大堂直奔后面的厨房,刚溜进厨房,就发现了母亲,主要厨房人少的缘故,其实算起来并不少,三间屋大六七十平米的地儿,后厨十多个,大厨八九个皆忙得热火朝天。大厨们戴着快够着屋顶高帽子,一字排列在灶前,掌勺舞铲,各显其能;后厨们更是大赶快上如流水线般源源不断地向大厨们供应着下锅的食料。整个厨房热气腾腾,叮叮当当,就像一个食品加工车间,别有一番热闹气氛。

母亲一转身就换上了一套行头。头戴比大厨矮了大半截儿的白帽子,换上了一身跟医生般的白大褂,与众不同的是戴了两幅包住半个小臂的胶皮手套,蹬着一双长及膝盖的黑水靴,这该是洗碗工的装扮了。

转眼间,母亲推起一辆堆有二三百个用过的餐具的车子走进厨房后面的一个屋里,应该就是洗碗房了,其后窗对着一堵几乎触手可及的砖墙。

“哎哎哎,小孩儿干嘛,快出去!这儿不能进。”我刚要尾随母亲进去,就被一个四十来岁穿戴讲究看着像饭店老板的男人给喊住了。

“我要找我……”我一急差点说漏嘴找我妈,赶紧改口,“呃,找个东,东西。”

“找啥东西?!”那个老板(权当老板了)冲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喊道,一副灼灼逼人的凶样子,可能见我面黄肌瘦穿戴邋遢吧。

“一个,一个玻,玻璃球滚到……里,里面去了。”我连忙谎称道。

“瞎说!小毛贼,想偷东西吃吧,快滚蛋!”他吼叫着用力抓住我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从厨房一直拉拽到大堂门外,最后一脚把我踢下门口台阶,给我整了个狗啃泥,脸给蹭破皮,疼痛不堪,但我忍住没哭。

我吃力从地上爬起,待老板转身走进饭店门口,骂了他一句,“他妈的,狗眼看人低!”心想,就你这路边店,赶以前,请我来都不来,还嫌脏呢,我父亲都是带我们家去镇里或县城的大饭店。

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我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又站住了,我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忽然想到饭店后面的那堵墙,于是我就绕了过去,墙外是一个胡同,墙高三米多,我一时犯了愁,咋爬上去呢,可转而我就乐了,发现墙的另一头靠墙边长着一棵笔直的水桶粗的杨树,于是赶紧跑过去顺着杨树爬上墙头,恰巧墙头下隔着一道矮墙,矮墙下就是洗碗房。矮墙下堆着许多废弃的杂物,快与矮墙齐平了,这样便于我上下墙,我随即爬下矮墙来到洗碗房窗户下,窗户够高,必须踩着东西才能看见里面,我从那堆破烂货中翻出一个瘸腿的破椅子拿来靠在窗台下,这时屋里传出水龙头的冲洗声,母亲指定在里面,我的心立马如小鼓般敲打起来,迫不及待站到破椅子上慢慢直起身子,将头一点点高出窗台,做贼似的生怕给母亲或别人发现,终于看见母亲了,还好背对着我,且只有她一个人在,屋子狭长约有两间大,屋东头的门通着厨房,门左旁有个长方形的水泥池子,上有两个铜质的水龙头,其中一个开着水,母亲正弓腰冲洗碗碟,母亲右旁是个水泥台儿,上面并排放着两个直径约一米的大铝盆子,一个盆子里用清水泡着一堆洗过的餐具,另一个盆子盛着半盆洗剂水。不想刚看了不到一分钟,我就一下子跌落下去,谁知那把破椅子又断了一条腿,俩瘸腿,哪站得住脚,我一屁股坐地上,刚好坐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搁的我皮包骨的屁股生疼,疼得我差点叫起来,感觉皮开肉绽了都,我站了几下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庆幸没给母亲发觉。

我随即又去墙角的废物堆里翻弄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四条腿囫囵的条凳,尽管木头有些腐朽,但还能撑得起我这个小身板,我拿起凳子放在窗台下,重新站了上去,为减轻身体压力,怕踩折了凳子,我两手紧紧抓住窗台,牵起身子。但见,母亲身后的条桌上多出几摞洗净的碗碟和一堆汤匙筷子啥的餐具,盆子里还剩不少餐具没冲洗,这时我见母亲的腰弓的更厉害了,偶尔还用手撑着水池沿歇息片刻,母亲原本就有腰疼的老毛病,洗那么多东西,腰哪受的了。此时此刻,我好想爬进去帮下母亲,正想着,母亲忽然抱着一摞碗碟转过身来,我连忙缩回头蹲下,差点儿给她发现,我离母亲很近,近到我都能听见她的喘息声,只要母亲稍微扬下脸来就能看见我。

也该我倒霉,蹲下时,慌忙中双手松开窗台,重重地一屁股蹲下身子,结果不出几秒钟,脚下的烂凳子便受不了啦,吱吱嘎嘎响了起来,等于向我拉起警报,眼看着就要给我压折了,可没等我跳下凳子,凳板就咔嚓一下断开了,我随即陷了下去,差点没站稳倒下,辛亏及时扶住墙壁,还好没给母亲发觉。此时天色已晚,肚子开始咕噜叫,午饭就着咸菜只吃了两个拳头大的红薯,但我依然不甘心离开母亲,就想着多陪她一会儿,似乎看着她干活儿,就能帮着她减轻一分劳累似的。我又一次去那堆废物里翻弄出一个一米多高的大水缸,水缸看似完好无损,我赶紧放倒它并将之滚到窗台下,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它倒扣起来,望着大口小屁股的大水缸,我高兴得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下指定稳如泰山,接着爬上水缸,先在上面蹲着喘息片刻,搬弄水缸对我这个瘦弱且饿着肚子的小毛孩来说着实是个力气活儿。我随后缓缓站起,由于水缸高过椅凳太多,不用站直身子就能望见里面,半蹲着就行,可这次我没见母亲在,干脆站直身子大胆面对屋内,发现盆子里或条桌上光光的啥也没有,难道餐具洗完了?我吁了一口气,母亲这下可以歇息一下了。谁想,没过一分钟,我听见屋外传来推车震得碗碟响的声音,肯定是母亲来了。我立即缩回头,碗碟被推车震动的越来越响,转瞬没了动静,我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果见母亲正在将车上的碗碟往那个盛着洗剂水的大铝盆子里投放,数量好像更多,也是,现在正是第一波顾客吃完饭的时刻,接着还有第二波,第三波,用过的更多的餐具如雪花般连绵不断涌来,母亲只有接二连三地辛劳了,想到这,我憋了好久的泪水终于释放了,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目,我好想跟过去一样无拘无束地扑到母亲怀里放声哭泣,可我还是强忍住了,没哭出声来,母亲平常总对我和哥哥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必须坚强,否则就不配做男人,不是男子汉。

这下,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母亲的辛苦,为了我们她宁可累断腰,也在所不惜,我想,母亲比男子汉还男子汉。我实在饿的不行,快饿晕了,不久连蹲在水缸上的力气都没了,我怕万一把持不住,一头栽倒到地上,惊动了母亲,那样岂不给她添堵惹麻烦,于是,不等母亲推来第三车餐具,我就不得不含泪退去。


我从母亲干活的饭店回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村道上一个人影没有,路过人家门口时总有狗跟我打招呼,友好地叫几声,奇怪,大门紧闭,看不见我,咋那么热情呢?可能我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吧。此时,除了天上的星月,几乎看不见一点儿亮色,人们大多熄灯睡了,乡下人习惯早睡早起,但也与省电不无关系,尤其是我家,以前父亲在家时,家人睡的很晚,特别有精神,全村最后一家熄灯的没别家。一拐进通往我家的那个巷子,我就远远看见大姐站在院门口东张西望的,显然在等我回家,我是偷着去饭店的。没等我走近,尚有三十多米的距离,大姐就喊着迎了上来。

“小威!死哪儿去了你,都几点了,还知道回家呀!”大姐随我母亲,心直口快。

“我,我偷偷去,去看咱妈了。”我吞吞吐吐地说,跟做了错事似的。

“啊?!真的假的。”大姐双手抓住我的胳膊叫道,态度随即缓和下来。

“真的,大姐。”忽感鼻子酸楚,想哭,哽咽地说,“大姐,咱妈太,太累,太累了!一个人洗那么多碗,没完没了,一刻也闲不住,哪吃得消呀!”

“哎,妈看见你了没?”大姐问。

“没,哪能让妈看见,我躲在窗户上偷看的。”我说,“为这我摔倒好几回,到现在屁股还疼呢。”说着摸了下屁股,火辣辣的疼,肯定蹭破皮出血了。

“摔倒?没事吧你?”大姐立即扳动我的身子上下打量着。

“没事,没事。”我连忙说,“都怪那窗户太高,得踩着东西才能看见屋里。”

“你呀你,去也不打个招呼,害得我们村里村外找了半天,担心死了!”大姐说着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家里走,“饭给你留着,都热了好几回了,这么晚了,肯定饿坏了,先吃饭。”

走进家门口,大姐带上院门后对我说, “小威,明儿晚饭后,你带姐去帮妈洗碗去。”

“嗯。”我即刻应道,接着问,“那,那你不写作业了?”院子里一抹黑,屋里都未亮灯。

“我可以带着作业去呀,抽空完作业。”大姐说着抓起我的手一起走向厨房。

“哪有空呀,轮轴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那碗一摞一摞没完没了地来,到时你就知道了。”我说。随即两人走进厨房,大姐打开电灯。此时二姐和哥哥已经睡了。

“那么忙吗?那我更应该去了。”大姐说着从锅里端出一小碗米饭,一小碟韭菜炒豆腐放到餐桌上。我立马端起碗大口吃起来,不过五分钟,饭菜全吃光,一粒米,一丝菜不剩;以前我吃饭总会剩下些,太浪费,这回可算找补回来了。

饭后,喝了一杯水后,大姐就催我回屋睡觉,她关掉厨房的灯,回自己屋睡了。

回屋脱光衣服,我看见内裤屁股那面沾了些血迹,再次摸了摸屁股,依然疼痛,不过伤口的血已凝固,怕弄脏了被褥,我又穿上裤子,就这样睡下了。可咋也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母亲在饭店弓腰洗碗的样子,特别是当看见她累得双手撑着水池沿歇息片刻后,吃力地直起腰来眉头紧促的模样时,我就忍不住流下眼泪,泪水濡湿了枕头。

……朦胧中,我听见母亲回家了,一骨碌爬起,趴在窗口,见母亲右臂挎着一个包袱弓着腰拖着疲惫的身子,像八九十岁的老太太一样,颤颤巍巍由院门口缓缓走过院子,进了厨房,并未开灯,接着空手从厨房出来,走进自己的屋,关上门,灯一直没开。

尽管昨晚没睡好,可第二天起的却比平常早了点,吃早饭时,我发现餐桌上多出一大盘菜,而且是荤菜,里面有鱼有肉还有蛋啥的五花八门混在一起,跟东北大杂烩一般,感到奇怪,母亲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菜呀!我坐在餐桌前举着筷子盯着那一大盘菜发呆,要不是菜香冲鼻,还以为在做梦呢,咋了?不过年不过节的竟有这么丰盛的菜肴。

见状,母亲笑嘻嘻端着一碗稀饭(实际就是浑浊的米汤水)放在我面前的餐桌上,说,“先吃吧你,你哥姐他们就来,这是妈昨晚从饭店带回的客人剩菜,回家热一下吃,啥病菌都灭了,不埋汰,放心吃就是了。”

喔,原来如此。要是赶以前,对这样不知掺合了多少人口水的剩菜,我万下不去口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家里的窘况,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没资格穷讲究了,平常粗茶淡饭的,肠肚跟清洗过一般,半点油水没有,靠的慌,馋的嘴痒痒,实难抵挡住眼下大鱼大肉的诱惑。于是,我拿起筷子疯狂地对着盘子到吃起来,看的母亲歪坐在锅台沿上抿着嘴笑个不停。我边吃边抬头望着母亲,感到特欣慰,母亲依然那么坚强,并未被累倒,想到昨晚母亲辛劳不堪的样子,我真担心母亲支撑不下去,母亲再倒下,我们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不一会儿,哥姐来了,母亲这才跟他们一块儿坐下吃起来。而那一大盘菜,却已被我瓜分了将近一半,差不多吃饱了,好久没吃过这么浑的大菜了,哪怕过年也没这丰盛,太过瘾。

第二天傍晚母亲照旧为我们做好饭后就去饭店了,我和姐姐背起书包随后跟去。这回我不会再饿着肚子去,跟姐姐一起吃过晚饭后才去,反正已经晓得母亲在哪儿干活了,晚点去无妨。我和姐姐一路说笑着奔向那家饭店,好久没这么轻松愉悦了,跟昨晚我自己跟踪母亲时的心情大不一样,一会儿就能与母亲相见并能帮其干活,分担一下她的辛劳能不高兴嘛。

不觉中,六点二十饭店到了。时间咋掐的那么准呢,都亏姐姐带了块电子手表,这还是前年父亲送给她的呢。今儿饭店外依然停满了车,走进饭店时,发现吃饭的人更多了,每桌都挤满了人,由此看来母亲洗碗的活儿更重,我们今儿算来对了。

姐姐看上去很兴奋,一进饭店大堂就东张西望,每路过一张餐桌就探头探脑不断打量,瞪大眼睛盯着桌上的饭菜,估计暗自咽了不少口水,馋得腿都拉不动了,走走停停,我等不及了,赶紧双手推着她的后背快走,姐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囧态,脸色顿红,一把将我拽到前面带路,我俩大大方方走过大堂穿过厨房直奔后面的洗碗房,庆幸没遇见老板,其实我一进饭店便特别留意起他来,生怕再遇见他,我算给他一脚踢怕了。

进去后,见母亲正在水泥台上放着的那个摞满餐具的大铝盆子前用海绵洗碗,手上全是泡沫,每洗完一个碗,接着就将之放进左旁盛着清水的大铝盆中。母亲活儿干的很专心,以至于我俩悄悄走到她身边才察觉到。

“啊,你俩咋来了?”母亲侧过来脸,见是我俩,一下愣住了,手里的海绵和碗同时失手掉进盆子里。

“来看看你,妈,嘻嘻。”大姐说着抱住母亲的胳膊笑了。

“看我干嘛,快回去,这儿不是你们来的地儿。”母亲晃了下被大姐抱住的胳膊责备道。

“妈呀,你一个人洗那么多碗能吃得消嘛,其实,我俩来,就是想帮帮你,看连作业都带来了呢。”大姐抱紧母亲的胳膊直接说明来意,并打开书包给母亲看。

“这有啥,就这么多碗,洗完就可以歇息了。”母亲指着两个大铝盆子里的两堆碗说着硬是将大姐往外推,“赶紧带你弟弟回家写作业去,这儿的活儿你干不了,别在这儿添乱,快走,快走,万一叫老板看见不好。”

“妈,老板不在!”我前面挡住大姐憋不住对母亲喊道。

“说啥呢,小威,你晓得哪个是老板。”母亲站住盯着我说。

“妈,实话跟你说吧,”大姐随即对母亲坦白道,“小威昨晚来过,很快被老板给撵走了,后来小威绕到屋后趴在窗户上看你洗碗,没完没了的洗,腰都累得直不起来了,根本没空歇息,妈,你要是累倒了,咱这个家可咋办哟!”

姐姐说完抹了把眼睛(估计流泪了),硬是挣脱开母亲冲到那个盆子跟前,从盆子里捞出母亲丢掉的那块海绵,拿起一个大盘子唰唰洗起来,洗完一个接着将之放进左边盛着清水的盆子里,感觉很熟练,我再将泡在清水里的餐具拿到水龙头下冲洗,洗得比母亲快多了。母亲见状,没再说啥,只是摇摇头长叹了口气,接着跟我俩一起忙活起来。洗完一车餐具后,趁着母亲去收集另一车脏餐具的空隙,我和大姐赶紧写作业,空隙很短,也就几分钟,这样我俩只好干活时,轮流写作业。十点一过,母亲硬是把我们撵回家。

随后一连三个月,我和大姐几乎每天都这样来饭店帮母亲洗碗,母亲依旧或多或少从饭店里带回顾客的剩饭剩菜回家吃,那段日子,我们家的早餐异常“丰盛”,家人因而都胖了些,气色也好多了。


好景不长,仅三个月后,母亲就被迫离开那家饭店,洗碗的活儿被老板的亲戚给顶替了。断了这块收入,我们的学费一时没了着落,为了不影响我们上学,母亲继续到处找活儿干,不过一周的时间,就找到新活了。正巧邻居家在市里一离休老干部家做保姆十八岁的大女儿嫚姐因找到新工作辞工不干了,回家待两天就回市里上班。一天母亲去嫚姐家串门跟她母亲说起找活干的事儿,嫚姐也在场,听说后,就想把母亲介绍给那家老干部家做保姆,说人家待人和蔼,没官架子,家里就老两口和一个三十多的老闺女,俩老人刚七十出头,身体硬朗,闺女忙于生意,不常住家里,家里的活儿不多,保姆主要是帮着做饭洗衣服,收拾卫生,月工资一百六十块钱,吃住都没得说。还说,老干部全家待她特好,为感恩,答应帮老干部家重新找个保姆。母亲是个勤快利落之人,肯定受欢迎,这事儿一说准成。

母亲听后有些心动了,比在饭店干收入高,且管吃住,活儿也不累,要是成的话,哪敢情好。可一想到离家远去,担心不能照顾家里的孩子们以及地里的活儿,便未当场应承,考虑一下再说。当母亲把做保姆的事儿说与我们听后,大姐首先赞成,劝母亲甭惦记家里,说她如今已经长大了(大姐十五岁),会做饭,会洗衣服,能够照顾妹妹弟弟,也会干地里的活儿,尽管放心去就是了。母亲依然犹豫不决,随后在大姐的一再劝说下才应允,说先去干段时间看看,不行就回来。

十来天后,1990年8月中旬,母亲启程了。去的那天,刚好礼拜天,我们子妹四个全都去为母亲送行,整得挺隆重,母亲起头阻止,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又不是远走他乡,毕竟没出在本市的地界儿,不过几十公里远。但经不住我们坚持,只好依了。先把她从村里送到镇上,然后又一块坐车把她送到县城坐车去市里,要不是母亲极力阻止,我们真想一直把她送到市里去。

那天,母亲起得很早,为我们做了顿特别可口的早饭,把平常舍不得吃用来换钱的鸡蛋一下拿出八个做了冒尖的一大盘辣椒炒鸡蛋,香辣的热气溢满屋子,香满院子,熏开了大家的笑脸,煮了一大锅粘稠的放了红枣的大米粥,烙了二十个差不多有我手掌大的南瓜饼。我记得当时就着炒鸡蛋连喝了三大碗粥,撑的肚子鼓鼓的一敲咚咚响。自打父亲离家后,就没这样吃过,而以前可是家常便饭呀。

饭后八点,我们出发了,我和哥哥抢先帮着母亲拿行李,行李很简单,就一个黄色帆布手提旅行包,里面主要塞了些衣服细软啥的倒也不沉,其实我自己完全拿的动,我俩一手攥着一个提手,欢蹦乱跳地走在前面,俩姐一左一右抱着母亲的胳膊说笑着跟在后头。母亲笑的特别开心,却一路上不忘千叮咛万嘱咐俩姐好生顾家,照看好俩弟弟,还说,等过几天她回家,如发现家里不像个样子,她就立马辞工回来。大姐保证,绝不会让母亲失望,还戏谑说,定会把俩弟弟养的跟猪圈里的那两头(白毛)猪一样白白胖胖,把母亲笑得不行,幸好当时我和哥哥走在前面离得远没听见,否则非得回头跟俩姐打闹一番不可。另外母亲还特别对大姐叮嘱,今后鸡蛋别再全攒着拿出去卖钱了,可卖一半吃一半,大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必须跟上,别以后发育不好,都长成矬子,埋怨她,大姐听后特别高兴,特意喊住前面走着的我和哥哥,让我俩分享这一喜悦。

那天天气特好,天蓝云白,风和日丽。大家说笑着来到镇汽车站,刚好赶上去县城的客车。车上人不多(中途下的多上的少),空座很多,坐了不到一半的乘客。我和哥哥一会坐在车前,一会儿坐在车尾,一会儿右一会儿左的,屁股上跟按了弹簧,又跟蚂蚱似的到处乱蹦乱坐,没个安稳劲儿,而俩姐和母亲一直坐着不动,稳如泰山。

半个多小时后,客车开进了县汽车站,感觉特快,我和哥哥都还没坐够呢。车上的空座几乎让我俩坐了个遍,每个座位不等坐热就换地儿了,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弄得司机不时回头或在后视镜里张望探视,心想这俩浑小子病的不轻,犯有严重的多动症,以至于他难以专心开车,经常让车跑偏或把车开歪,车开的很不稳,弄得人们别说站不稳,就连坐着都不踏实,让人觉得司机的车技太差劲,就跟新手开车上路一般,幸亏路上车很少,这样反而让我俩更来劲了,东倒西歪的跟喝醉酒一样满车晃荡。小时候我哥俩特调皮,尤其是我,在村里出了名的皮,不但皮,还“坏”,一肚子弯弯心眼子,好使坏,搞恶作剧,惹是生非,三天不上房揭瓦手就痒的慌;父亲没离家前,经常有人到家里告我的小状,弄得我没少挨父亲打骂,屁股都被打出老茧子来。自打父亲离家后,我稍微收敛了些,但依然不能让母亲省心。

在县汽车站,把母亲送上车后,大家都十分的依依不舍,俩姐一直站在车窗下每人紧紧抱着母亲的一只手不肯撒手,直到车开走。车开出不远,大家就都憋不住流下眼泪。我追着车不断喊着“妈妈一路平安!”跑出一百多米远,被客车尾气呛的直咳嗽,嗓子都喊哑了。父亲离家,母亲又第一次远离我们,不在身边,好好的一家人被迫分离,生活咋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想到这,我憋不住放声大哭,好怀念从前一家人整日守在一起快乐幸福的日子。

母亲临近中午时到达S市里,照约定,一下车就给嫚姐打电话(她在一家大商场化妆品柜台做售货员,刚上班没几天,专营美肤品,嫚姐皮肤特白嫩,是最好的代言人。正是她的嫩白皮肤让她有了这份工作,说来也巧,半个月前,当时还在做保姆的她来到这家商场,路过这个化妆品柜台时,一眼被这个化妆品牌的S地区总代理给看中,于是就叫住了她,想聘请她做销售员,且开的工资差不多是做保姆的两倍,另外还有提成奖金,她当即答应,毕竟做保姆不是长久之计)。嫚姐随后赶来跟母亲一起打的前往那个老干部家。

老干部住的大院不准出租车进入,两人在大门口下了车,在家属院里左拐右转了半天才来到老干部家,母亲咋也想大院那么大,都快赶上我村大了,满院子都是花坛草木,住房一处比一处漂亮,一路上眼睛不够使的了都,可开眼了,要不是做保姆,八辈子也没机会来到这么高级的地方,俨然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老干部家位于家属院的尽里头,特别幽静,一条遮天蔽日的林荫小道连老干部住宅区。老干部离休是副厅级干部,他老伴儿也是离休干部,副处级。不多会儿,绿树掩映中一座两层高红瓦黄墙的双拼别墅展现在眼前。

“婶子,到了,西边这户就是。”嫚姐揽着母亲的胳膊指着别墅西半部说。

“喔,两家住这么大一座楼,跟皇宫似的,一家得多少间屋呀!”母亲惊讶地说。

“嘻嘻,婶儿,走,咱赶紧进去吧!”嫚姐笑着拉起母亲的胳膊走到老干部家院门口,抬手按响了门铃。

随即“当”的一声,门开了。嫚姐推开铁栅栏门,待母亲进去后,关上门。

“喔,小嫚来了,呵呵。”刚关上门,不等转身,老干部就走出一楼的客厅,站在门口招呼道,满脸堆笑,慈眉善目。母亲顿感欣慰。

“乔爷爷(老干部姓乔)好!嘻嘻……”嫚姐喊着跑上前抱起老干部的胳膊笑开了花儿,跟亲孙女一般亲热。

“呵呵呵,好好好!几天不见,小嫚更漂亮了。”老干部拍拍嫚姐的手笑道,转而看着母亲点点头问候,“呵呵,你好,欢迎欢迎!阿婡(母亲赶紧笑着点点头,脸一下红了)吧,以后你就把这儿当成家,不要拘束。”说着便主动向母亲伸出手,母亲怔了下(可能是第一次与这么大的干部握手有些拘谨吧),随即缓缓抬起手与老干部握了下手。

“婶子,俺乔爷爷人可好了,待人跟自家人一样,不光爷爷,全家人都好,”嫚姐上前再次抱着老干部的胳膊对母亲说,随即回头看了眼客厅门口问,“哎?爷爷,俺奶奶呢?”

“喔,她在厨房里忙乎午饭呢,这不,听说你们来,特意多做了两个好菜。”老干部说。

“呵呵,是吗,俺今儿又可以解馋了,”嫚姐放开老干部的胳膊抓着母亲的手笑道,“婶子,你不知道,俺奶奶做饭可好吃了,很有馆子味道来,俺就是跟她学会做饭的,刚来做保姆时,啥饭也不会做。咱快进屋吧!嘻嘻嘻……”随即分别拉起母亲和老干部的手,三人笑呵呵一起往客厅走去。

望着嫚姐和老干部随意相处的样子,母亲这下心里踏实了,庆幸来对了地方。


母亲一走进客厅,顾不得打量室内高端的家具和装饰,把行李往门旁地上一放,听着厨房传出做饭的动静,撸起袖子接着就要去厨房帮忙,硬是被嫚姐和老干部给拉住了。

“呵呵,快坐下!一路劳顿,歇息一下,来,喝点儿茶。”老干部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接着拿起茶壶茶杯亲自给母亲倒茶,被嫚姐一把夺过,替他给母亲倒了一杯茶,老干部在母亲身旁坐下说,“你呀,先甭着急干活,今儿你就算是报到来了,先熟悉一下,从明儿起,咱再正式上班好不好?”

母亲听了脸色微红低头笑而不语,可能有点儿紧张,一时不知咋说。母亲就是劳碌命,闲不住,只要有活儿干,心里就爽快。

“就是,婶子你就听俺爷爷的,今儿啥也不用干,哪怕倒了油瓶咱也不扶,嘻嘻,先好好享受一下,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嫚姐给老干部和自己倒好一杯茶后,抱着茶杯坐到母亲斜对面的一个单人沙发上说,“当年,呃,就是一年多前,我来爷爷家做保姆的头一天,爷爷也是这么安排的。不过俺是午饭后来的,但晚上,俺乔姑姑(老干部他闺女)在大酒店请俺吃了顿海鲜大餐,可解馋了,大龙虾这么大(嫚姐伸开手指比划了下)哪,海蟹一包黄;那晚乔姑姑亲自开着她那辆宝马轿车驮着俺还有爷爷奶奶一起去的,那是俺第一次坐小轿车,而且一坐就是高级小轿车,可舒服了,呵呵。”

“哎,她爷爷,俺想去见识一下俺大娘。”母亲将一直捧在手里喝空的茶杯放到茶几上侧过脸来对老干部说。

“可以呀。”老干部应着随即站起来说,“你等着,俺这就叫她……”

“不用叫!俺自己来了,呵呵……”不等老干部说完,他老伴笑呵呵走进屋来。

“大娘好!”母亲腾地站起,向她俯首问候。母亲一向为人厚道礼貌。

“好好好,呵呵呵,一看就是个勤快利落之人,快坐下。”老干部老伴儿一见到母亲就笑得合不拢嘴,感到很满意,赶紧上前扶母亲坐下,“饭已做好,一会儿咱就开饭,哎,小嫚,咱去厨房,让你爷爷陪着你婶子坐会儿。”说着跟嫚姐一起离开客厅。

随后,老干部带领母亲去她住的房间看了下,屋里家具一应俱全,尤其是那张双人沙发床,看着就舒服,母亲从未睡过沙发床,要不是老干部在场,她真想躺上去先享受一下。

从房间出来,两人直接去餐厅吃饭,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母亲提早放下碗筷,她原本吃饭就快,随即不听劝阻就开始忙乎起来,先收拾厨房,后洗涮碗筷啥的,就母亲那急脾气,咋可能等到明儿才开始干活。午休时,母亲又开始楼上楼下的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忙乎了一下午。

老干部和老伴儿对母亲相当满意,对母亲非常好,有啥好吃的都有母亲一份儿。母亲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干活越发上心出力,每天起的最早,睡的最晚,任劳任怨。谁想,一个月后,母亲接到村里来信儿说,家里的房屋遭受台风破坏严重,屋顶凹陷漏雨,墙壁裂缝,墙皮脱落,亟待维修,否则将成为危房,也难怪,房子三年多没维修了,没钱不是,从前几乎每年都要维护一次,换换瓦修补一下墙壁啥的。

令母亲寒心的是,听说,大姐先后找到爷爷、大爷和小叔等亲戚帮忙维修房子,可一个个头摇的比拨浪鼓都快,都拒绝了。父亲在家时,对他们都不薄呀,这都是啥亲戚呀。更可气的是,小叔家有两间空房,硬是不让我们躲雨住,当初小叔一家人可是常来我家混吃混喝的呀,嘴上都跟抹了蜜一样甜,整天夸我们四个孩子长的好,个个不是官面就是福相,将来都大有出息。真乃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母亲心急如焚,想着赶紧回家看看,可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刚做了一个来月的保姆,人家又待自己特好,几次想跟老干部透露这事儿,却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以至于干活时总分心,丢三落四的干不好,很快被老干部和他老伴儿看出来了,再三追问下,才从母亲那儿得知实情,于是二话不说,当即准了母亲的假,并催促赶紧动身,还预支给母亲一个月的工资,母亲说啥也不要,老干部硬是把钱塞到母亲的提包里,可谁知母亲趁人不注意,将钱悄悄拿出压在电话机下,随即离开。

当天母亲就乘车返回老家村子。车上,母亲一直忐忑不安,愁眉不展,房子这才翻新了几年呀,咋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真应了那句老话,屋漏偏逢连夜雨,何止呀,维修房屋不得花钱呀,可现在维持正常的生活和孩子们的学费都困难,哪有闲钱哟。唉~~愁人哪!

父亲离家后的第二年,村里就开始重新规划,村子整体搬迁至村西地势较高平的地段,早迁移的农户早占据好地形,这样,经济条件稍好些的陆续都迁走了,拆老宅,盖新房,迁新居。到第三年,全村就剩我家、爷爷、大爷和小叔家以及十几户三保贫困户等原地未动,我家一下子由全村首富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父亲离家出走。我经常看到,母亲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望着北方偷偷抹泪。

母亲回家了,大家尽量显出高兴快活的样子。但房子摆在那里,不会撒谎。眼前的情景比她预想的坏多了,房顶明显塌陷,像大波浪一样起伏不平,不少青瓦已经破碎,外墙皮脱落严重,裸露出大片的沙土墙,内墙皮发霉,起皮,墙壁出现几处裂缝,几道阳光从屋顶几处碎瓦破洞中射向屋内,可以预见,下雨时屋里的惨相,孩子们遭老罪了。预报下一次台风不日袭来,无论咋样,必须赶在台风到来前把屋修好,可这绝非小修小补,得需要一大钱哪,就算把手头全部的钱拿出来也不够,没法,只能赊账修房了。唉~~愁人哪!

母亲尽管很难过,但并未表现出来,故作轻松地对我们说,没关系,明儿找人换换瓦,修补一下就好了。回家的当晚,母亲就用从S市带回的牛肉丸子和海鱼为我们做一顿丰盛的晚餐。难得团聚,那晚大家睡的很晚。

第二天上午,母亲就开始找人修房子,可找了半天,几乎找遍了全村泥瓦匠,才找到一个施工队,但也要等到明天下午才能腾出手来我家,母亲别无选择。现如今很少有人愿意接受赊账修房。要是赶以前父亲在家时,还不都得争着抢着来呀。

可谁料,一天后,中午就起风了,风起云涌,天逐渐阴暗下来,母亲担心不会是台风提前到来了吧,一吃过午饭,便赶紧去找人修房,再晚了恐怕来不及了。母亲刚走出家门没几步,忽地一阵风扑来,走路如行走于水中一般费劲,仰望天空,浓云密布且如万马行空般由东向西快速翻滚,母亲慌忙跑动起来,边跑边祈求老天爷多赐给一些时间,先把房子修好。

可老天爷根本不赏脸,风越来越大,不时还夹带着雨星子,台风果真提前到来。待母亲找到约好的施工队时,人家连忙摆手拒绝,明确告知母亲,台风提前到来了,不敢冒这风险。没法,母亲只好无奈返回。路上尽管顺风,但母亲的脚步异常缓慢沉重,接下来,注定回家跟孩子们一起遭受台风暴雨的袭扰了。

不到五点,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提前黑下来;五点一过,风雨交加,惊天动地,一切都在遭受着风雨的摧残,大树连根拔起,满村飞扬起碎片乱石,我们家的房子被风吹雨打的嗡嗡作响,摇摇欲坠,雨水像天兵天将和八国联军一样从天而降,四面八方袭来,屋顶墙壁到处漏雨渗水,雨水如瀑布般透过屋顶的漏洞从天而降,所有能接水的锅碗瓢盆都摆出来了,眨眼间,便接满溢出,我们披着雨衣,打着伞轮番倒换接雨器皿,地上已经水流成河,几无立足之地。

母亲第一次遇到这等阵势,但不断安慰我们,不怕,别慌,台风就是一阵儿,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自己却扭过脸去偷偷掉泪,这下可领教了孩子们先前遭的罪。

风雨越来越大,大家也愈发恐惧,俩姐都给吓哭了,担心房子很快就会坍塌。母亲咬紧牙关,强忍住泪水,忽然大声问:

“大家饿不饿!?”其实此刻还不到六点,我们家通常快七点时才吃饭。

“饿!”我和哥哥故意大声喊道,俩姐却抱在一起默不作声,俩人不知是吓得还是害冷浑身颤抖。

“呵呵,到底是爷们,好样的!”母亲拍拍我和哥哥肩膀笑道,然后两手分别梳理着俩姐的头发说,“不怕,不怕,不就是台风嘛,年年见,老朋友了,呵呵,不过来串个门,不会赖着不走,很快过去了,不会伤害咱的,咱孤儿寡母的对得住老天爷,放心好了,屋塌不了!可饭还是要吃的,而且要吃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房屋塌了,给砸死了,也不枉做饿死鬼。好了,大家放松些,妈这就给你们做好吃的去,俺在老干部家学会做不少好饭好菜哪,等着,做饭去喽!呵呵呵……”母亲随即笑着走开,这时她还能笑得出来,母亲真够坚强。


第二天台风逐渐过去,但降雨持续不断,眼下房屋的状况堪忧,更怕下雨。屋内地上积满了雨水,像个水牢,大家只能聚集到床上待着,假如雨再连续下两天,恐怕屋里就无地儿可待了。

当天傍晚锅台灶口进水,不能生火做饭了。母亲决定赶紧撤离,再待下去,墙壁给雨水泡久了就有坍塌的危险,随即带领全家去村西头的鬼屋暂时躲避一下,等明天雨停了,就找人修房子。幸亏母亲事先将粮食以及蔬菜等吃的提早转移到柜子桌子等高处集中存放。母亲吩咐大姐背起半编织袋大米,抱上用床单包裹的一床被子和三个大枕头;让二姐背起一小袋儿面粉,一手抱着一床褥子,一手提着一塑料袋油盐酱醋啥的佐料;让哥拎着半编织袋萝卜黄瓜等蔬菜,背着一袋儿锅碗瓢盆,抱着用床单裹着的一床被子和一床褥子;母亲将暖水瓶碗筷等放进提篮内让我挎在右臂上,还特意将两盒火柴和一打蜡烛装进一个塑料袋内系好连同一个手电筒放进篮子里,拿起生火用的一捆稻草夹在我的左臂下;母亲自己则背着一小袋地瓜和一大捆柴禾,挎着装有衣物等细软的一个大包袱,先下床出屋观看了一下天气后,随后重新回到床上坐着等雨小了就出发。总之凡眼下能拿走的生活必需品尽量给带走,俨然一次搬家。一切准就绪,大家严阵以待。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快六点时,雨小多了,可天色昏暗,乌云密布,依然没有雨停的迹象。大家带上东西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到没过脚踝的积水中,涉水走出“水房”。房外一片泽国,大家打起雨伞走下门口台阶,房前的积水没膝深。我在想,此时要是有条小木船,可以划着去鬼屋。不禁又想起当年玩遥控轮船玩具时的情景,那时我多风光,千人追捧,万人喝彩,跟个地主羔子一般神气,可眼下自己就像个丧家之犬,只有洪水相伴,风雨追随,狼狈不堪,我直想哭。为保证安全,大家严格沿着村道走,因为村道两旁高低不平,布满水沟和深坑。我用手电筒一路照射着,一马当先像个引航员人一样走在村道正中,必须这样走,村道为土路,宽窄不已,眼下洪水泛滥,难保路基不被损毁。好处,我村总体平坦,地势没有多大落差,水流不急,一路还算顺利,十来分钟后,一百米开外,风雨飘渺中,鬼屋现身了。

鬼屋坐北朝南,破旧不堪,状似寺庙,石瓦结构,两间屋大,约四十平米,屋脊两头高高翘起,因建在三米多高大的平台上,显得特别的突出,可以说是村里最高的建筑物,此刻的鬼屋像条小船孤零零漂浮在水泽中。鬼屋始建于宋代,距今有近千年的历史,虽经数次天灾人祸的破坏,多次修建,但基本保持原貌不变。鬼屋是我村江姓族人祭祀祖先的地方,每逢清明等节日,人们纷纷来此烧香磕头特别热闹,而平常却清静的很,罕有人至,更难见有人只身来此,为啥呢?因为这里闹鬼,鬼屋因此得名。

据说,每当子夜时分,屋里时常会响起女人的哭声,而且是个年轻女人,哭的很伤心,但委婉动听,由哭声能感觉到女人很美,可惜声音太微弱,且时断时续,飘忽不定,象是给风刮来似的,惟有听力超好的人走进屋里才听的见。不想,今儿母亲竟带着我们来了,并且要把这儿当成临时的家,更为奇怪的是,我们几个似乎没一个感到害怕。我家进驻鬼屋,也实属无奈,不得已而为之。

下午,母亲曾去小叔家,想暂时借住他家那两间闲置的空房躲避几天,等台风过去,自己的房子修好了,就搬走。小叔一口答应,可转而又说,这事儿他一个人做不了主,需得跟我小婶子打个招呼,母亲想到小叔是个妻管严的主,笑了笑也没说啥,母亲以为小婶子那头应该没问题,可谁知,小婶子一听,立马变脸,坚决不许。母亲一向性格倔强,二话不说直接走人,她万万想不到,以前一口一个亲二嫂叫着,没少从家里捞到好处的小婶子咋突然变得这么吝啬,不通人性,铁石心肠。愤恨之余,母亲接着又去找我大伯,想借用一下在他家的小南屋,不想,大伯直接一口回绝。母亲接连被村里的两个至亲拒绝,最后把希望寄托在爷爷家,母亲原本不好意思打搅的,因为爷爷奶奶的居住条件并不好,老两口住在一间三十来平米的房子内,睡觉做饭在一屋。母亲想暂时跟他们挤住几天,想着父亲以前好酒好肉地伺候着爷爷,这回问题不大,至于奶奶那头更没问题,整个家族顶数奶奶对我家最好最实在。可爷爷的一句话怼的母亲哑口无言,“公公儿媳妇同处一屋成何体统,不怕遭人耻笑,说闲话呀!”就是这样,母亲彻底失望了,无奈地离开爷爷家,村里三家至亲都这样,别的亲戚更别指望了。村里不少人在看我家笑话,有人甚至当着母亲的面嘲弄道,“做人做到你份儿上,还不如死掉算了,老公跑了,啥也不是,啥也没有,穷鬼一个,白活了。”母亲听了心如刀割,欲哭无泪,但心里默默回怼,谁说我啥都没有,我还有四个孩子呢,看着吧,将来他们定会成龙成凤。尽管这样,母亲还是接受不了这世态炎凉残酷现实,亲戚同村住着,却举目无亲,无一相助,母亲痛苦至极。

回家的路上,母亲无意中看见鬼屋,这不,犹豫了半天,才被迫决定搬过来,母亲也怕鬼呀,要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份儿上,谁会住那儿呀。

全家人,此刻最兴奋的应该就是我。我曾经无数次想去鬼屋见证女人哭泣的声音,但碍于人小怕事,一直没勇气实现这一愿望。这不,今儿机会来了。

“妈妈,姐姐,哥哥,快走呀!”当走到距离鬼屋不足二十米远时,见大家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磨磨蹭蹭几乎停滞不前,落后我十几米远,我着急喊道。我想,他们畏步不前,指定怕了,可千万别打退堂鼓呀。

“小威!你先进去,用手电照看一下,看屋里安全不,漏不漏雨。”母亲朝我吩咐道,不等我转身离开,接着问我,“你不害怕吧?要是怕的话,咱们一起进屋。”

“不怕,不怕!我这就过去。”我鼓起勇气说着快步朝鬼屋走去,脚下的积水哗啦啦弄出很大的动静,要不是带着好多东西,怕摔倒,我定会跑起来。

我很快来到鬼屋前,拾级而上站到石砌的跟戏台一样宽大的平台上,用手电照射着鬼屋门口,破旧的木门虚掩着,留有约半个手掌宽的门缝,里面竟然亮着微弱的烛光,我不禁眼睛一亮,其实这在平常并非少见,可此时此刻,却倍感亲切温暖,比里面黑咕隆咚的要强,不会显得那么阴森恐怖。

“妈妈,里面点着蜡烛呢!”我立即转身告知母亲。

“啊?是吗。”母亲应着,感觉她不再那么紧张了,哥姐随即跟了上来,每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母亲接着对我说,“那你赶紧进去看看,里面啥情况。”

“噢。”我应声踏上门口台阶,先对着门缝朝里窥视了一番,见正面北墙下的供桌上俩牌位前点着两根燃烧的仅剩一指长的残烛,烛光轻微摇曳。且桌上还供着两盘祭品,一盘点心,一盘水果。这说明刚有人进来过。我随后将耳朵贴在门缝间倾听了片刻,里面啥动静没有,其实此刻我更想听见女人的哭声,尽管时候还早,我随即轻轻推门,门很厚重,吱吱嘎嘎跟放了挂鞭炮似的,要是屋里有人在,早给惊动了。像是怕惊扰了神灵,可无论我动作咋轻柔,推开门时,也免不了弄出点儿动静,待把门推的仅容得我的身子,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儿,忽听,“吱吱吱吱……”屋里连续发出众多鼠叫声,感觉屋里全是老鼠,当即吓出我一身冷汗,并触电般收回脚,奇了怪了,竟让老鼠吓成这样,平常我不怕老鼠呀,不但不怕,还经常伸手抓老鼠,并捏住鼠尾转着圈儿玩弄取乐,直到把它转晕摔死。

“咋了?小威!咋不进去呢?!”见状,母亲上前大声问道。

“呃,屋里,有,有老鼠呢!”我慌忙说道。

“嗨,我还以为遇见鬼了呢!哪个屋里没老鼠,咱家老鼠还少吗,咋了你,忽然怕起老鼠来了呢?!”母亲一脸不解地喊道,我居然怕老鼠。

“就是呀!小威,平常不是老爱拿老鼠玩吗,你可是老鼠的克星,玩死了多少老鼠呀!”哥哥感同身受,一旁附和道。

“嘻嘻嘻,小威居然怕起老鼠来了,谁信呀!”大姐戏谑道。

“打死俺都不信,嘻嘻嘻……”二姐说着笑个不停。

“切~~鬼才怕老鼠呢!”我脸上一阵儿骚热,顿感被羞辱,转而振臂高喊,一脚踹开门,大步冲了进去。


烛光给我带来了勇气,走进鬼屋内,先把不堪重负拿着的东西放地上,然后拿起手电筒对着四面八方一顿狂照乱射,直接把手电筒当武器了,奇怪,竟未照射到一只老鼠,且没听到一声鼠叫,就好像屋内从未有过老鼠一般,一下子销声匿迹了,看来我这手电的威力够大。呵呵,老鼠到底还是怕咱呢!

令人欣慰的是,尽管屋内破败不堪,杂乱无章,垃圾遍地,臭气熏鼻,蜘蛛网铺天盖地,但并未发现有漏雨的迹象,更可喜的是东北西北两个墙角铺了有双人床般大厚厚的稻草,且压得平展展的,显然有人睡过,正好母亲她们睡一边,我和哥哥睡一边。我在想,这或许是老天爷专为我这个落魄的家准备的吧,对,应该是,母亲包括父亲,一贯行善好施,对得起天地良心,好人有好报嘛。

“哈哈哈,妈妈,你们快过来吧!屋里不漏雨,还有睡的地方呢。”我欣喜若狂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跑出门口,朝已经来到平台下的母亲他们大笑道。

“呵呵,真的吗?!咱快上去!”母亲笑着招呼哥姐登上平台。

随后,我替母亲拿着包袱,大家一起走进鬼屋,仿佛走进另一个世界似的,全都东张西望上下打量,一脸惊喜,那表情如同喜迁新居,一时间竟忘了把带着的东西放下,更可笑的是居然还都打着雨伞。见此,我憋不住大笑起来。

“咋了,笑啥?”母亲问。

“快都把东西放下,不嫌累呀,屋里不下雨呀!”我止住笑说。

“喔,呵呵呵,你看,光顾着高兴了。”母亲笑着赶紧让大家把东西放下,收起雨伞,然后环视着屋内说,“你别说,这儿比想象的强多了,大家抓紧收拾一下,然后就做饭吃。”

一切收拾妥当后,大家开始帮着母亲做饭。我和哥哥负责搬砖(屋里散落着好多碎砖石)垒灶,锅灶就垒在供桌旁,正好借助烛光照明。母亲和俩姐拿起瓢盆去屋外房檐接雨水,洗菜淘米。

锅灶支好后,我和哥哥用带来的柴草烧火,母亲煮了一锅黏粥,既当饭又解渴,炒了一盘青菜,大家将供桌当作饭桌,就着青菜喝着粥,吃的特香。饭吃完了,蜡烛也快要烧尽了,母亲要大家趁烛光灭掉前抓紧睡觉。特别叮嘱大家把门关严,结果发现没门栓,母亲让大家取来砖石堵在门后,直到堆起一座小山,外面推不动为止。随后,娘仨, 我哥俩分别睡到西北和东北俩角落的稻草堆上,大家才躺下,烛光就没了。此时,还不到八点,大家很快睡着了。

呜咽的哭声悄然响起,悲切惆怅,忽远忽近,飘忽不定,远似声在屋外,近似音在耳边,我的心一下悬了起来,莫非真撞见女鬼的哭声了,此刻的我既怕听见,又想听见,奢望能听到女鬼在哭啥,因何而哭,还在想象着女鬼的模样,由委婉细腻的哭声判断,不像个青面獠牙银发蓬乱的模样,应该是个俊俏的小媳妇,想到这,我憋不住大胆掀开梦在头上的被子,慢慢睁开眼睛,可恰在此刻哭声由近及远消失。屋里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我再也睡不着了,可能是睡过一觉,困劲儿已过,抑或神经紧绷高度紧张。我睁眼躺在床上,屏息静气,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再也躺不住了,轻轻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为睡熟的哥哥掖盖好被子后,用脚试探着走向门口,我认定那女鬼会缩身术从门缝中溜出去了。我小心趴在堵住门后的砖石堆上,透过门缝朝外窥视,外面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见,只听见屋檐下嘀嗒着雨水。我待了一会儿,一无所获,重新回到床上。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听到女鬼哭声,不会是错觉,把鼠叫误听作女鬼哭泣了,想到此,自己不再那么紧张好奇了,困意再次袭来,随即返回去躺下,一觉睡到天亮。

一夜平安无事,大家睡得踏实舒服,感觉厚厚的稻草堆比在家里的床要软乎,更主要的是不用担心被漏水淋着,还有并未受到老鼠大军的侵扰,这不奇怪,有咱这个老鼠的克星坐镇,哪个敢越雷池一步哟。

母亲天不亮,就起床为大家做饭,挺精神的,昨晚应该睡得不错,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了,如今能睡个好觉倒成了一种奢望。俩姐和哥随后起床,帮母亲做饭。母亲今早为大家煮地瓜吃,母亲刚拎起装地瓜的袋子,就惊叫一声,感觉像拎着个空袋子,仔细一看,居然发现袋子底部有两个大洞,显然是老鼠所为,袋子旁残留着些吃剩的地瓜渣子;母亲随即查看大米袋子,大米同样如此,残留的一点儿米,还不够煮一锅稀饭的;至于萝卜白菜更是片甲不剩;好在“手下留情”留下小半袋儿面粉。这样,母亲只好给大家下面糊糊喝了。剩下的这点儿面粉维持不了两天就得断粮,幸亏家里还有存粮,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弄不好也会遭受鼠害。

该死的老鼠,乘人之危,暗渡陈仓,这不是给咱伤口上撒盐嘛。我越想越气恼,不过,也怪我平常对老鼠太狠,它们这是在报仇雪恨呢。我忽然意识到,夜间那美女的哭泣声音不会是鼠辈儿欢庆收获享受美食喜极而泣的声音吧。

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反了天了。我操起两根棍子怒气冲冲奔着墙角旮旯冲去,结果一个老鼠没见着,鼠洞倒是找到了几个,但并未发现里面有老鼠,原来此刻老鼠都躲到房梁上去了,一个个待在高处贼目鼠眼呲牙咧嘴探头探脑地朝我俯瞰,一副轻蔑嘲笑的嘴脸。我仰望着干着急没办法,够不着不是,气的我直跺脚,脖子累得酸疼,哼,等着吧,看老子咋收拾你们。

每人喝了一碗面糊后,母亲和大家一起把堆在门后的砖石搬离,打开门,一股潮湿的风吹来,雨终于停了,只是天还阴着,但愿别再下雨了。母亲望着天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让我们好生待在鬼屋,接着自己就到村里找人修房子去了。


母亲跑遍全村,求爷爷告奶奶的直到中午才找到修房子的,并约好下午两点来我家施工。母亲惦记着家里存放的粮食,一早从鬼屋赶回家,还好,粮食基本完好无损,只是缺少了一点儿大米,不用说亦是老鼠所为。随后,母亲带上十几个地瓜回到鬼屋为我们煮地瓜吃。但愿下午能把房子修好住进去。其实母亲昨夜并未睡好,做了一晚噩梦,净梦见鬼神了,吓出一身冷汗。但她并未告知我们,我也是后来才听母亲说的。

“妈妈回来了!”我守在鬼屋门口老远就望见母亲背着一袋子东西走来,立即朝屋里的哥姐喊着迎了上去。此刻肚子叫的厉害,都一点了还没吃饭。

“快回去生火,咱煮地瓜吃!”母亲快步上前对我喊道。

“噢噢噢,吃地瓜喽!”我高兴的手舞足蹈,立即跟大家一起返回鬼屋。我们一家人都特爱吃煮地瓜,把它当成最好吃的主食,尤其现在,能吃上地瓜简直就是一种奢侈。可母亲为了赚钱养家,把地瓜大都卖掉了,因为它比大米值钱。害的我家平常很少能吃上煮地瓜。奶奶知道我们爱吃地瓜,经常偷着给我家送地瓜吃,但不敢明送,怕给爷爷或小叔家(小叔家跟爷爷住一个院子)看见不乐意。奶奶便想出一个办法,将熟地瓜放在她家院外猪食桶的猪食料上面便于我们拿取,为避免地瓜给猪食弄脏了,还特意在地瓜下铺上一个塑料袋或一片芭蕉叶,就这样,我们吃了不少奶奶偷送的地瓜。可好景不长,不久就被小婶子发现了,便故意使坏,将地瓜跟酸臭的猪食搅和到一块儿,害得我们从此再也没能吃上奶奶送的地瓜。

在鬼屋吃完煮地瓜后,母亲就带着俩姐回家修理房子去了,留下我和哥哥继续待在鬼屋。母亲前脚刚走,我和哥哥就开始在鬼屋“大打出手”,非要把老鼠们给赶尽杀绝不可。

我俩一人拿着一根长竹竿,对屋内来了次地毯式的大扫荡,不放过一个犄角旮旯,将发现的鼠洞或窟窿全部用石子砖块给塞满堵死,尽管尚未抓到或打死一只老鼠,却端掉了它们的老窝,地面上的问题解决了,改对付上面了,别以为我俩奈何不了你们这帮“跳梁小丑”,早上懒得搭理你们罢了,一会儿你们这帮鼠辈们就知道老子的厉害了。

我和哥哥分工协作,我负责爬梁上屋袭扰老鼠,哥哥守在地上将掉落的老鼠捉拿归案,尽量活捉,我俩还要对它们召开公审大会,以盗窃罪,滋事骚扰罪从重从快判处其死刑,立即执行,就地正法。

别看咱只有九岁,可攀爬技能了得,在村里,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二十米高的棕榈树(王棕),攀爬的跟猴子一样轻快,眨眼冲顶抓到枝叶,没人比得过咱;至于爬墙上屋也不在话下,甭管多高的房屋墙壁,在咱面前皆不是事儿,更不是拦路虎,可谓如履平地,咱有绝招嘛,手持一根够长带挂钩的尼龙绳,往上使劲儿一抛,空中划出一道彩虹般的弧线,先牢牢勾住墙头或屋檐房梁,然后握住绳子上下其手或悬空或蹬壁快速向上拉拽攀登,速度越快越省力。今儿咱可有了用武之地,对付你们这群跳梁小丑,不过小菜一碟。

我仰望了一眼仍在房梁上窜动跳跃呲牙咧嘴吱吱叫的欢的数十只老鼠,讥笑道,“哼哼,赶紧欢叫吧,一会儿哭都来不及。”随后将绳子抛上房梁勾牢,接着顺绳爬上房梁骑在上面。没等我爬上去,老鼠们即惊恐逃窜纷纷退避,全没了先前的神气,想不到,这小子这么厉害,大事不妙呀!我随后接过哥哥伸上来的一根七八米长的(竹竿(巧了,鬼屋不少竹竿呢,也不知谁放进来的,干嘛用,倒像是专为我准备的,不会是屋里那个爱哭泣的女鬼在助我一臂之力,想借我的手把老鼠彻底消除,她早就忍受不了老鼠的袭扰,一直在为此哭泣烦恼,早就不想与之共处一室,但愿我把老鼠灭绝后,能听到她的笑声)。

竹竿够长,能触及到房梁屋顶任何一个角落,可以说无死角,看你老鼠往哪里躲,唯一的出路就是赶紧跳落地上,乖乖就擒,负隅顽抗只有过早地死路一条,对你们这群令人不齿的小东西,能让你多活一分钟,就是最大的优待。

我拿起竹竿开始追着一只只老鼠捅咕戳弄,逼得它们无路可逃,被迫跳下,大都给摔昏跌晕,个别直接给摔死,哥哥甭管死活一律将它们五花大绑起来,然后从西往东朝南将其排成一行,不过五分钟,排列了将近八十只老鼠,大小都有,大如猫,小似蟑螂。

待把房上的老鼠全部清理干净后,我顺着绳子嗖地一下滑下。不想,离地面仅有不足一米高时,绳子断了,我没站住,一屁股坐地上,腚眼正好对准地面上一个凸起的石头上,差点儿把裤子给戳破了,疼得我嗷嗷叫个不停,声音之大,自己都觉得响耳,很快把老鼠们给吵醒了,纷纷睁眼瞥向我,那目光既恐惧又渴求,想跑跑不了,手脚全让哥哥用钓鱼线(哥哥喜好钓鱼,平常钩线不离身,今儿可派上用场了)给捆绑住了,哥哥特意系了个双环结(猪蹄扣),越挣脱,绳子越紧,把老鼠勒得吱吱叫疼,眼瞅着胳膊腿儿被绳子给勒出血杠子。

望着一个个垂头丧气失望至极的老鼠,我笑了,嘿嘿,没想到你们也有今天,你说说你们一个个的,招惹谁不好,本来咱们可以相安无事的,你们非得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嗨,我真不知用啥形容你们的恶行了,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我不停地声讨着老鼠,说个没完没了,感觉自己口才一下子强了起来,才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咋听着跟有文化的大人说话似的。哥哥一旁竖起耳朵听着,不住地点头赞叹,这小弟咋突然变得这么能说会道,巧舌如簧,都说他随妈,那不过是表象,其实他骨子里随爸,将来必成大器。

我大约连续说了半个钟头,最后实在没词儿了,便代表家人对老鼠们开始宣判。我事先给老鼠们都编了号,故意从西到东排序,觉得它们不配由东排起,从一号编排到六六号,死的二十只除外,不再追究。我和哥哥有分工,我是判官,他是刽子手。我宣判后,哥哥双手抻着一根钓鱼线,首先走到一号罪犯老鼠背后,将线在老鼠脖子上缠一圈儿,然后双手一拉,将老鼠勒死,以此类推,将六十六个老鼠全部处死,用时近半个钟头。随后,我开始挨个查验老鼠是否真死,结果还真查出三个老鼠假死,接着让哥哥再行刑一次,将其使劲儿勒死,脖子都快勒断了。其实多余,甭管死活,最后老鼠都会被埋葬。

我和哥哥将老鼠在鬼屋外埋掉后,回到屋里,认真搜查了一遍,看是否有“漏网之鱼”,结果令人满意,一个没发现。我走到供桌前对着祖宗牌位跟念经似的嘟噜了一番,说的啥自己也听不懂,大致意思,是说,晚辈已经为民除害,还鬼屋一个安静的环境。其实我是说给女鬼听的,希望她从此以后不再哭泣,换之以笑声。可说完后,我就后悔了,笑声恐怕比哭泣更吓人,说不定,平常更没人敢进鬼屋了。管他呢,只要咱不怕就行。

当太阳落山时,母亲和俩姐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房子修好了,今晚就可以搬进去住了,随后,大家一起收拾东西走人。离开后,回望着愈来愈远的鬼屋,我还有点儿恋恋不舍呢,很想再在鬼屋住一夜,好听到女鬼的笑声,最好能跟她见上一面——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


谢天谢地,今儿一天没下雨,只是阴沉着。房屋修颖一新,屋里的积水已排净,我们重新回到家里,大家跟迁新居一样欢快。

母亲为了省钱(赊账),尽量少雇工人,母亲和俩姐都参与干活儿,当起小工,除了拌土和泥,就是送泥递瓦,跟流水线一样一刻也闲不住,也许就是因为她们拼命卖力,下午就把活儿干完了,要不恐怕要等到明天才完工。

晚饭时,我发现俩姐手上都磨出了泡,见大家吃的都很开心,我忍住了,权当没看见,也没提及。母亲晚上炒了一个荤菜,五花肉炒蒜苔,算是犒劳我们,特别是俩姐。五花肉并不新鲜,用的腌肉,有点熏鼻子的氨水臭味,可就这肉,我家平时也舍不得吃,更别说新鲜肉了,算起来,已经半个多月没吃过肉了。平常除了咸菜就是炒青菜,一点儿油水没有,我们都明显瘦了一圈儿,母亲看着难受,又想出去打工,大姐忽然提出退学(大姐上学特晚,十五岁才上小学四年级)打工去,母亲坚决不同意,一定要大姐上完小学再说。可大姐态度很坚决,说啥也不再上学了,就想打工挣钱帮着母亲养家。母亲最终拗不过大姐,同意了,但只答应她就近在本市打工,别远了去,毕竟大姐只有十五岁。

第二天大姐就退学打工去了。离开时,全家人把她送到村口。第二天晚上回家时,没等进屋,大姐就高兴地喊道,“妈妈,我找到活儿了!”

“嘻嘻,找到啥活儿了,隽儿,看把你高兴的。”母亲笑嘻嘻迎出门口。

“我被市里一家服装公司录用了,明天就上班去,呵呵,听说厂子还是中外合资企业呢,工资比一般公司高不少呢。”大姐跑上前眉飞色舞地拉住母亲的手说。

“呵呵,是吗,那敢情好!”母亲一脸惊喜,随即问道,“哎?可你不会做衣服呀,人家咋会看上你呢。”

“我开始也担心这个,并未抱多大希望,只不过想试一下。”大姐挎起母亲的胳膊朝屋里边走边说,“谁知,一试就中,我去公司大门口应聘,面试时没聊几句话,就被录用了,人家说,不会做衣服没关系,先培训后上岗,而且培训期间也发工资,我当即给乐的不行,没想到找工作这么顺利,早知道这样,我早点儿去就好了,现在已经可以挣钱养家了。”

大家都为大姐拍手叫好,有了大姐这份儿收入,今后家里的日子肯定好过些。母亲随后拉过大姐似乎不无担心地说,“可你才十五岁呀,听说打工的要满十六岁才允许被录用,否则就是非法雇佣童工。”

“呵呵,这个妈妈也晓得呀。”大姐扶母亲坐下笑道,“其实这俺也知道,当招工的那位大姐姐问起我年龄时,我想都不想,脱口说自己十六周岁,大姐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眼,点点头接着就认可了。”

“虚报年龄,万一给查出不好呀。”母亲还是有些担心。

“妈妈,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又不只是我一个虚报年龄,”大姐抱住母亲,一脸得意地说,“一块儿去应聘的有好几个跟我年龄一般大的呢,也都被录用了。”

“嗨,也亏你发育的好,你这身条儿看着就像个大姑娘,说你十八九,肯定有人信呢,呵呵。”母亲拍拍大姐的手,盯着大姐凹凸有致的身材说。大姐确实早熟,身高一米六四,一点儿不像十五岁的小姑娘。

“妈——别老盯着人家看嘛。”大姐被母亲看的羞红了脸,摇晃着母亲的胳膊说。

“呵呵,隽儿知道害羞了,看来真长大了,”母亲攥住大姐的手说起,“比妈强,我像你这么大时,刚一米五,瘦的跟火柴棒似的单薄的很,一阵风就能给刮倒,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小黄毛丫头呢。”

“妈,我现在快一米六了呢,明年,我也去打工。”二姐上前抱住母亲说。十三岁的二姐发育的也很好,看着像个十六七的姑娘。我有点儿奇怪,家里生活那么艰苦,营养跟不上,俩姐咋都比别家的女孩子早熟呢。何止俩姐,我长的也有些早熟,看着比哥哥要大,只是个头矮点呢。

“那哪成,明年你才十四呀!想都别想,起码读完初中再说。”母亲当即不乐意了。母亲原希望大姐二姐起码都能上完初中,将来有条件的话继续读高中,甚至考大学,可自打爸爸离家后,家境异常困难,只能委屈大姐了,但万不可再让二姐过早地辍学就业,更何况二姐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母亲实指望二姐有机会考大学,就算再苦再累也要供她完成学业。

母亲当晚就为大姐准备好了行装。因要住厂,母亲连夜为大姐赶制了新被褥。半夜快一点时,我起夜看见母亲屋里的灯还亮着,特意过去趴到窗台上朝里窥视,见母亲盘坐在床边正一针一线专心缝制着被面,昏暗的灯光映照着母亲安逸恬静的面孔,偶尔嘴角一弯,露出一丝笑意,竟一点儿困意没有。俩姐正睡的甜美,尤其是大姐洋溢着笑容,嘴巴不时动一下,或吧嗒一下,指定又在做美梦了。我真为大姐感到欣慰,既能为家里挣钱,又能学到缝纫技术,公司管住管吃,听说伙食很好,每天都能吃上鱼肉。想着,我口水都流出来了,盼自己快快长大,也像大姐一样早早打工挣钱,吃好饭。

大姐外出去打工,我这个做小弟咋也得表示一下,大姐待我如同母亲般的好,半点儿私心私利都没有。

我把靠捡破烂换来的钱买了一只黑妹牙膏送给大姐,大姐高兴得抱起我转圈儿,不就是一只牙膏,至于嘛,也许因为这是我第一郑重其事地送她东西吧,我给她转的晕头转向,放下后,都站不稳了,她再次抱住我笑得不行,随即向我保证,等过年回家时带只烧鹅给我吃。我听了拍手叫好,我最爱吃烧鹅了,记得上次还是爸爸带领我们一家去市里吃过,以后就再没吃过,对于眼下一个月只能吃一二次肉的我家,吃烧鹅如同吃天鹅肉,太奢侈了。

我在窗台上趴了近半个小时,开始犯困,俩眼皮打架的厉害,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随即离开。离开时,看见母亲开始缝制褥子,看样子母亲一时半会儿不能睡觉了,对不起,妈妈,儿子不能陪你了,希望你早点睡下,明早还要送大姐走呢。

回屋后,我倒头睡着,不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错过了为大姐送行,也来不及吃早饭了,我拿上两个煮地瓜,就去上学了,一路边吃地瓜边跑,今儿能吃上地瓜,显然沾了大姐的光。我同时抱怨起母亲,今儿咋不叫我起床呢,大姐竟也忘记叫醒我,太反常了,还有二姐和哥哥,任凭我贪睡,也不怕我耽误上学。回想,以前大姐在家时,总是捏着我的鼻子说,小懒猪该起床上学了,大姐最在乎我学习了,因我学习特好,大姐说,一定要把我培养成大学生。一路上我感觉委屈的很,直想哭,可眼泪在眼眶了打了不知多少圈儿,就是没掉出来,我谨记母亲那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


大姐打工去了,母亲更闲不住了,家里外头两头忙,既要打理自己的几亩庄稼,又要抽空干零工去,啥活儿都干,像什么建筑小工、缝纫工、洗碗工、清洁工、钟点工以及洗衣、做饭、保姆等,整天不着家,白天很难见到母亲在家的身影,这样也就疏于对我的管教,使得原本就不好约束的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天马行空,任意妄为起来。

我打小就调皮捣蛋偷鸡摸狗,名声不太好,村里村外无人不知,被认定是个坏孩子,甚至有人咒我将来就是个蹲大牢的主。村里出啥坏事,谁家少了啥或丢了啥,大家首先想到了我,都认定是我干的,有的直接找上门来向我讨说法或讨要东西,弄得母亲很没面子,尽管多半冤枉我。我被孤立起来,家长们都禁止其孩子与我玩,与我划清界限,跟躲瘟疫般疏远我。这样客观上逼得我像个弃儿一样开始特立独行。如今母亲没空管我,大姐又不在身边,二姐和哥哥又懒得管我,我一下成了“野孩子”。

我承认我坏,坏透了,特别是爸爸离家后,但并非无底线的滥坏。且坏也是给逼出来的,嘴馋没钱买好吃的,也没钱买学习用品不是,为筹钱享用,我主要靠捡破烂卖钱,经常满世界拾荒,一天走个几公里,乃至十来公里都正常。

记得捡破烂走的最远的一次,是到十多公里外的镇上,天亮出门,摸着黑回家。村东头不远就是通往镇上的国道,车多人多,垃圾自然也多,我背着个编织袋顺着路边一路朝北边走边捡垃圾,什么酒瓶子、饮料瓶子、牙膏皮子等啥值钱捡啥,等中午到了镇上的风景区,才捡了小半袋子。此时肚子饿得不行,早上在家只喝了一碗稀粥,可身上没有一分钱,捡的垃圾也卖不了几个钱,我想多捡些垃圾攒的差不多了再去镇上的废品收购站换钱。

有了,正在为饿犯愁时,我忽然想起前面不远有个寺庙,那儿有供品可以偷吃呀,当即乐的不行,那里每天都有不少善男信女前去烧香拜佛,祈福许愿,今儿礼拜天,人肯定更多。

两年前,父亲曾带我到此烧香祈福,当时我注意到神台上堆着不少好吃的水果、点心等供品,但那时一点儿不觉馋的慌,因为父亲刚跟我在寺庙旁边的一家饭店吃了一顿大餐,满肚子都是烧鹅、牛肉丸子和水煮鱼啥的。唉~~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只要有能吃撑饿的啥都行。可走进庙里一看,傻眼了,今儿神台上除了插满的蜡烛外,啥吃的也没有,尽管来祭拜的人不少,一拨接一拨的,咋会这样?正焦急时,走进一对儿情侣,两人只是站在神台前拱手闭目许了下愿,然后就绕到神像后面去了,只见男的从背包里拿出两罐健力宝,两包饼干和一袋火腿肠,两人倚靠着后台开始吃喝起来。我紧盯着他俩边吃边喝的样子,肚子更饿了,希望两人嘴下留情,能吃剩下一点儿留给我,不过还好,两人只是吃喝了一点儿,随后将剩下的东西放在后台上,看样子不会再吃喝了,我好希望他俩别把东西带走,立即走人。不想,两人随后搂抱在一起,衣衫不整,不知羞耻地亲热了半天。虽然,我年纪还小,但看不惯他俩这种行为,这是啥地方呀,咋能背着神灵行龌龊之事呢,你以为神灵眼不见心不烦呀,人家早就一目了然,神灵可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你的脏行简直在亵渎神灵,等着吧,你俩刚才的许愿肯定失灵无效了。大约二十分钟后,两人才离去。我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台子上放的吃的东西,急切盼着两人快走,谢天谢地,东西并未给带走。这对淫男浪女一走,我就冲过去,迅速将东西全部收走装进袋子里,接着背着袋子慌忙离开,此刻我紧张的很,主要是怕神灵鄙视我这种行为,将之视为不端,也担心从前来此的许愿失效。当时我的愿望是,将来能成为乐善好施有钱的大好人,整天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住阔的玩酷的……

从庙里出来,我故意走的远远的,生怕给神灵瞧见。走到离庙大约100米的地方,我躲在一个墙角里,从袋子里拿出刚捡到的东西享用起来,那对情侣剩给我的东西还真不少,两罐健力宝只喝了几口,两饼干只吃了几片,一包香肠只吃了两根,总之剩下多半,足够我吃的了。

我一口气将东西塞进嘴里,填进肚子里,使得快贴着后脊梁骨干瘪的肚皮给撑了起来。随后在风景区继续捡拾了一会破烂儿,待编织袋勉强鼓了起来后,见时候不早了,我背着袋子赶紧去镇里的废品收购将大半袋子破烂卖了,竟卖了二块多钱,这是我卖破烂挣的最多的一笔钱,这趟没白跑,值了,我激动的要命,将两张一块纸币和几个分毛硬币深深地踹进裤兜里放好,接着将手帕塞进去,塞了个严实,随后往回走。路上几乎都在笑着跑着,有钱了也有劲儿了,脸上也有光了,回去的路上再没心思捡破烂了,只想着赶路,赶在母亲回家前到家。谁料,半路上肚子又开始叫唤了,刚才吃的那些个东西不撑饿呀,抑或我老是跑动着,体力消耗太大。好在现在手里有钱了,不怕饿了。我随后走进一家路边店,放下袋子,一屁股坐在餐桌旁,又饿又累实在没劲儿了。

“哎哎哎,小孩子干嘛?快出去!”不想,我刚坐下,一个三十来岁老板模样的爷们就过来了,但不是笑脸相迎,而是一脸嫌弃。八成是我穿的有些邋遢,像个小叫花子吧。

“干嘛出去?!我是来吃饭的。”我摸了把裤兜的钱挺身抬头大声说着翘起二郎腿来。

“吃饭?怕是来要饭的吧!”老板重新打量了我一眼说。

“哼,你见过要饭的进门直接坐下,而且翘起二郎腿的吗?”我头一扬,不屑地说道。

“嗨,小屁孩懂得还不少呢。”老板围着我转了一圈说,“那你先把钱掏出来让老子瞅瞅再说。”

我看也不看老板,接着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钱纸币,“啪”地往饭桌上一拍,当即震的老板浑身一哆嗦,盯着桌子上的钱将快要秃顶的脑瓜凑上前,随即一把抓起钱对着西边的阳光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略带笑意地问我,“吃啥?”

“一碗白饭,上面多淋点儿卤汁,别太咸;再来一盘儿辣椒炒鸡蛋,多放些辣椒。”我抱起胳膊直起腰吩咐道,俨然一个小大人。

“嘿,还挺讲究。”老板将钱放回桌子上说,“一共五毛钱。”

“给,找钱。”我将钱拿起交给老板说。

“等着。”老板接过钱走到柜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对柜台内一个特漂亮的女服务员说,“给他找五毛钱。”

“给。”服务员立即将五毛钱纸币交到老板手上,顺势瞥了我一眼,随即捂起嘴笑了,但并非嘲笑,笑的真好看,我忽然发现她长得特像跟我大姐,不禁站起来朝她走近,越看越像。她笑得更厉害了。

“哎哎哎,回去坐好等着!”老板转身手拿着五毛钱朝我摆手喊道,“呶,找你的五毛钱,饭菜一会儿就上。”老板随即将钱交给我,转身走向里面的厨房。

几分钟后,饭菜就上来了,倒是蛮快,也难怪,此刻刚三点多,店内吃饭的就我自己。上饭菜的正是柜台内的那个漂亮姐姐,依旧笑嘻嘻的,脸蛋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梳着一条及腰的粗辫子,一身红色颇具当地农村特色的的紧身红装,相貌身材和年龄都颇像我大姐,很有亲切感。当我憋不住说她长的像我大姐时,她疑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有点儿不相信,以为我忽悠她,说眼见为实,让我改天把大姐带来见识一下,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她随后专门给我冲了一壶茶喝了,她坐下和我聊了一会儿,聊的挺投机。临走时,她一直把我送出店门口。

我走出好远,大约有半里路,我回头望见她依然站在饭店前,并向我挥手,我立即扬起双臂向她不停地挥舞,直到拐弯离去。今儿收获够大,吃的好,还认识了个跟大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漂亮姐姐,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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