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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想成为她的心尖宠

翌辞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正文完结,番外马不停蹄准备中)【女主团宠+男主蓄谋已久HE架空主线男女主感情线副线群像搞事业双洁宫斗戏码较少拒绝无意义坏人与雌竞】贵人许听澜,后宫第一摆烂大师,打死不争宠第一人,这日被陛下从枕头底下搜出一样东西……“这是何物?”“这不是写着字吗……合欢散”许听澜睡眼朦胧间看见陛下震怒。“爱妃好大的胆子。”于是低头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等等,这不是臣妾的!”伸冤的话被堵在吻里。……第二日,寸步难行的许贵人提着刀杀出寝殿,势必要找到那个陷害她的人。

主角:许听澜,李显允   更新:2022-12-17 05: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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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许听澜,李显允的其他类型小说《陛下想成为她的心尖宠》,由网络作家“翌辞”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正文完结,番外马不停蹄准备中)【女主团宠+男主蓄谋已久HE架空主线男女主感情线副线群像搞事业双洁宫斗戏码较少拒绝无意义坏人与雌竞】贵人许听澜,后宫第一摆烂大师,打死不争宠第一人,这日被陛下从枕头底下搜出一样东西……“这是何物?”“这不是写着字吗……合欢散”许听澜睡眼朦胧间看见陛下震怒。“爱妃好大的胆子。”于是低头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等等,这不是臣妾的!”伸冤的话被堵在吻里。……第二日,寸步难行的许贵人提着刀杀出寝殿,势必要找到那个陷害她的人。

《陛下想成为她的心尖宠》精彩片段

春光和煦,许听澜正坐在柳叶巷口的馄饨铺子里,嘴里哼着乐川戏坊风靡的小曲儿,瞧着药材铺王家姑娘正冲着隔壁古董铺的赵公子暗送秋波,见她要把自己绣的并蒂莲荷包抛出去,只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何物。”

熟悉,低沉,略带沙哑。

不由得说,这声音自带一种诱惑力,许听澜的心间淌过一阵酥麻。迷糊间,眼前情景就像水中涟漪旖旎,圈圈圆圆间,化作另一幅场景。

金碧辉煌的宫殿,葳蕤摇晃的烛火,雅致的雪色缦帘垂在床榻外端。

没有一脸羞红的王家姑娘,也没有惊慌失措的赵家公子,更没有那碗热乎乎的鲜肉馄饨。

原来方才一切都是一场梦。

睡眼朦胧间,有人站在榻边递来一个裹黄纸的四角药包,绳结处系着一张纸条,端秀的楷书写着三个字。

许听澜浑身酸软,强撑着眼皮瞥了一眼,不假思索道:“这不是写着字嘛……合欢散。”

她被困意席卷,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像泥鳅一样滑回软乎乎的被子里,毕竟柳叶巷的馄饨晚了可就尝不到了。

“你说什么?”

许听澜翻身嘀咕道:“陛下才二十二,正值壮年,怎能如此耳背。”

等等……

什么东西……

陛下……陛下?

梦醒惊坐起,许听澜顿时困意全无,不可置信地夺过那一药包,端详着上头的字。

“合欢散?……合欢散!”

“许贵人这是何意?”

完了完了,这下小命不保了。

许听澜立刻将这烫手山芋丢到一边,忙摆手解释道:“陛下,陛下,臣妾冤枉啊,您看这药没有拆开过的痕迹,说明臣妾真的没有给您下药,请您明察!”

李显允冷眼睨着,令许听澜心中直发怵,跪走到床榻边,紧紧环抱住他的腰,隔着一层明黄的寝衣都能感觉到他呼吸渐沉。

想必是怒意涌上心头。

“没有拆开过,意思是还未来得及下药?”

“爱妃可知道羞辱朕的后果是什么吗?”

许听澜欲哭无泪,仿佛周身力气都被抽了干净,喃喃道。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短短十二字,字字戳心。

“您听我解释,药不是臣妾的,臣妾是被……”

许听澜小脸惨白,陷害二字尚未出口,只见床两侧的缦帘再次散开,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外面的景色,许听澜的视野里只剩下李显允阴冷的脸,和那件明黄色的寝衣。

总管太监满福闻声识趣地关上了门。

那句为自己申冤的话,被堵在嘴里。纱帘底部的珠玉装饰宛如大雨落下屋檐,屋内的声音更胜前半夜。

翌日,君王扶腰早朝的消息不胫而走。

永安宫内。

一片寂静,连枝头一对相依偎的黄鹂也噤声不鸣。

只能听见响彻云霄的一句。

“是谁在本宫枕头底下藏合欢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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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听澜,女,一十六岁,毕业于……

搞错了,重来。

许听澜,女,一十六岁,永安宫东殿六品贵人,两年前因为大选入宫。

眼前这位身着玄色龙纹服的男子,是当今的皇帝,李显允。

也就是她所谓的夫君。

许听澜不喜欢李显允,他也不喜欢她,她入宫成为他的妃子,不过是形势所迫。

这一点,他俩心知肚明。

李显允长得一表人才,举世难得的俊朗潇洒,可许听澜讨厌他,从小就是如此。

当李显允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是阿爹的跟屁虫学生,天天在许府转悠,缠着阿爹问各种问题,上到天文地理。下到礼乐文明,有时候宫门落了锁,他索性住进许府的厢房里来。

许听澜讨厌他分走了阿爹的宠爱,于是仗着许府第一混世魔王的名号,常常捉弄他。

许听澜有在他的书籍里夹过小青虫,把他的入宫令牌丢到过鸡窝里,甚至在书房门上架过一钵面粉,看着他“少年白头”。

借此来表达不满。

不过也被他报复回来了!

李显允看着乖巧,其实也抢过许听澜的冰糖葫芦,抢过她的话本子,揪过阿娘给她扎的双球髻……甚至把倒他满头的面粉全抹在许听澜的脑袋上!

还说什么“共白首”。

可去他的共白首。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李显允是当今的皇帝,一国之君,万人之上。

正如《战国策》中所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只要他大笔一挥,印玺一盖,顷刻间许听澜的脑袋和身子便可以挥手告别,各奔东西。

为了她这一条脆弱不堪的小命,许听澜可以忍受他的捉弄。

就像现在,佳肴都堵不上他的嘴。

“爱妃这样看着朕作甚。”

莫名被提到,许听澜面上洋溢着无比灿烂的微笑:“自然是因为您今日很特别。”

特别……特别像她讨厌的样子。

“哦?”

“您今日特别好看。”

李显允挑眉,显然这话很中听,嘴角也略有上扬。

“朕日日都长这样,岂不是日日都好看?”

许听澜心中早已扬起大刀,可面儿上还是恭恭敬敬,点着头,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

“嗯。”

李显允凤眸流光一闪,扬唇吩咐身边的福公公道:“派人将朕未阅完的奏章送来合欢东殿。”

后面四个字,令许听澜面色一沉。

合欢宫……这是他给永安宫新赐的名字。

说是取自合欢花吉祥和睦之意。

不仅如此,今早他还特意在许听澜醒来后,命福公公亲自送来一块匾额。

“许贵人,这可是陛下亲笔题写,这会儿才叫内务府紧赶了出来,就是为了不让小主子您等急咯。”

“哦对了,陛下说,这更换宫殿名字的恩宠古往今来独您一份,所以这块匾额要立刻换上去才好。”

于是乎,那响响亮亮的永安宫,从此变成了合欢宫。

旁人皆赞叹帝王体贴入微。

只有许听澜知道,什么吉祥,什么和睦,都是屁话。

合欢宫的合欢,可不是合欢花的合欢。

是合欢散的合欢……

“爱妃脸色怎么如此难看,莫不是身体不适?”

李显允停下玉箸,言语关切,可那副得意的嘴脸完全隐藏不住。

许听澜耐着性子,灵机一动,清了清嗓子道:“回陛下,您是明君,昨日您留宿永安……啊不是,合欢宫,已是于理不合,今日又怎能……”

如此温柔的帝王,当然要有个体恤夫君的妃子才是。

许听澜抿唇,微微垂头,一派自责不已的模样,可心中却乐开了花。

这样一套说辞,她就不信李显允能死皮赖脸留在这里。

“此言差矣。宫规是死的,人是活的。朕登基不过三载,膝下唯有长平一女,太后常念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爱妃如此体贴,想必也不愿朕成为这不孝之人。”

还未等许听澜想出对策,李显允已经牵过她的手,朝着门外走去。

“趁着奏章未到,爱妃随朕夜游合欢宫,饭后消消食,顺道儿去看看那块新制的合欢宫匾额。”

合欢宫合欢宫……满脑子的合欢宫,这三个字就像紧箍咒一样萦绕在耳畔,久久不绝。

可她又能如何。

秋夜风凉,许听澜躺在床榻上也不得好眠。

她自小体寒,一到秋冬便缺不得让秋离姑姑备下汤婆子,只是今日李显允留宿,怕烫着他,这才没用。

许听澜躺在床榻深处,裹紧被子,手脚冰凉,半梦半醒难以好眠,不知过了多久李显允才批阅完奏章,在宫人们伺候着洗漱完后躺在外侧。

刚出浴后余留的暖意瞬间铺满整个被褥,他身上淡淡的皂角芬芳掺着龙涎香,好闻到让人心宁,许听澜嗅着嗅着,就想往外头钻。

不行!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她许听澜岂能为一刻温暖而屈服?

“教习嬷嬷没有告诉过你,侍寝时不得背对着朕吗?”背后传来李显允的声音。

许听澜哑然失笑,讪讪道:“有,有吗?”

“教习嬷嬷都是宫中老人,又怎么会出了岔子。”

见李显允言辞笃定,许听澜惴惴不安,宫中规矩多如牛毛,当初嬷嬷教规矩时,她听着听着便犯了懒,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逮着机会就是划水摸鱼。

当真是漏了这么重要的一条。

她一个激灵,连忙转身过去,小声问道:“敢问陛下,宫规写着,当如何罚?”

李显允打了个呵欠,侧身转来,一把将她兜进怀里,另一只手随意搭在她的腰间,声音渐弱,好似真的乏了:“朕忘了,等明日想起来再说吧。”

床边只剩一豆烛火在黑暗中摇曳,他的呼吸声也渐渐平稳均匀。

许听澜心中这才舒了一口气。

入宫两年多,侍寝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还要整这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着……真麻烦。

许听澜借着昏黄的烛光细细端详着他的脸,有一点说的没错,他是真的很好看。他睡的安详,长如鸦羽的睫毛,剑眉下一双凤眸,似有流光漾在其中,鼻若悬胆,薄唇如玉,颇有画中人落凡的模样。

但是,这不能改变讨厌他的事实。

想到此处时,李显允就像有了读心术一样,将揽着许听澜的手紧了一寸,吓得她立刻闭眼装睡。

不过,李显允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李显允这辈子唯一做过的一件好事,就是把她从冰池里捞了起来。

十二岁的他提起一只六岁的许听澜,就像提起一只小鸡仔一样容易。

嗯……还是一只湿漉漉的小鸡仔。

老人常说,救命之恩比天大,可这份恩情也不能掩盖对他的厌恶之情。

因为阿爹,是为他而死。


十一岁那年的冬天,气候格外冷,一夜北风呼啸后,京城遍地琼珂玉枝,不见一丝碧色。

因为幼时贪玩落水,许听澜寒气入体,每每到冬季,身子总不适,这年冬天尤为明显。于是阿爹跟阿娘提议,让母女二人回到江南祖宅,那儿四季如春温暖舒适,利于养病。

许听澜裹着厚厚的狐领鹤氅,探出脑袋趴在马车的窗口,回头望着阿爹,他站在许府大门前挥手告别,随着马车疾驰,他的身影越缩越小,渐渐地消失在白茫茫中。

许听澜难掩失落,委屈地问着阿娘:“那阿爹呢,阿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

“因为阿爹如今是太子太傅。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要对太子殿下负责呀。”

那一年,先帝患上重疾,在一众皇子间抉择许久,终是将三子李显允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可我是阿爹唯一的孩子啊,他也要对我负责不是吗?”

阿娘笑出了声。

“小傻瓜,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我才不管。”许听澜撅着嘴嘟囔着。

只是,母女二人不会想到,许府门前一别,竟是永远。

那个冬天,许听澜在祖宅里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春暖花开,盼着可以回到京城与阿爹一家团聚。

可等来的却是一则噩耗。

那个冬天,她的阿爹倒在公文堆成小山的案牍上。

还未来得及好好道别,他就躺在那具冰冷的棺木里,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许听澜还没有告诉他自己在江南有了新的朋友,还没告诉他自己尝了百味斋新出的白玉梅花糕,还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墙角救了一只冻僵的小鸟……

他就这么走了。

宫里的太医说,阿爹是操劳过度,每日熬到后半夜才歇息,天还未亮又爬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子终究是溃败下去。

阿爹的棺木被抬走的那一日,也是许听澜见到太子李显允的最后一眼。

他穿了一身素净的黑衣,脸上没有挂着任何悲哀的表情,就像走了个过场。

从此以后,许府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他忘记了许府的一切。

往后三年,许府就像留在了那个冬天,到处都是白色的花,白色的布,白色的一切,连报喜鸟都不愿意驻足片刻。

而他的东宫,仅在阿爹过世的半年后,挂上了大红的囍字,锣鼓喧天,人来人往。

太子殿下娶了周丞相的嫡女周婉昀为太子妃,纳了谢将军的独女谢宜萱为太子侧妃。

许听澜站在东宫前,看着喜庆的红绸束满门面,响彻云霄的绚烂烟花,她不明白,他的恩师为他日夜操劳以致过世,而在阿爹离去不久后,就能毫无悲伤的成婚。

更是在几个月后,拥有了第一个孩子,谢侧妃所生的女儿,取名李长平。

两年后,先帝驾崩,太子继位,尊皇后罗氏为太后,太子妃周氏为后,侧妃谢氏为贤妃。

至于许听澜,跟以往一样,逗狗遛鸟,上过树下过河,钻过狗洞藏过房梁,丝毫没有官家小姐那般端庄得体的模样,最辉煌的一次战绩,还是被太傅夫人抄着扫帚提着裙摆,在许府院子里追了四圈。

被追到没办法,阿娘出生江湖世家海氏一族,是有点儿功夫在身上的。

又是一年,新帝在位一年,仰承皇太后慈谕,为帝选秀,举国上下妙龄的良家女子经过重重筛选后,可达殿试。

这一年,她一十四岁,情窦初开,合该择婿的年纪。

三年孝期已过,许府摘下了素白色的装饰,她的生活也逐渐趋于平静。

这日,同以往一样,她趴在许府高墙上,望着街上一户杀猪的。

刘屠户家的儿子长了她三四岁,人高马大,魁梧结实,尤其是拿着刀的模样,特别给人安全感。

阿爹过身后被先帝追封为男爵,可家中只有独女,女儿无法袭爵,为了能撑住许家,许听澜想早点找到一个好归宿。

阿娘说,嫁人就要嫁能给足安全感的男人,就像阿爹那样的。

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嫁给刘屠户家的儿子!

越快越好!!

许听澜麻利地从梯子上爬下来,前脚刚进屋要告诉阿娘她的伟大计划,后脚福公公带着一道圣旨来了许府。

那日福公公和阿娘说了什么,许听澜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清楚记得那一句。

“请许小姐七日后入宫参加殿试。”

犹如晴天霹雳,许听澜魂不守舍地就过了那七天,之后被迷迷糊糊地被带进皇宫,迷迷糊糊地在大殿上见了太后娘娘,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金碧辉煌的大殿给她无限的威压,让她浑身不自在,幸亏有皇后娘娘在。

皇后娘娘未出阁前便和许听澜相识,年长五岁,幼时便一口一个昀姐姐的唤着她。

皇后娘娘对着许听澜莞尔一笑,温柔地抚平她不安的心,于是许听澜也回以微笑。

其实许听澜是想告诉她,她在宫外一切都好,让昀姐姐放她出去,她要去嫁给深爱的杀猪郎。

可不知道李显允哪根筋错位,打破了许听澜的所有美好幻想。

“太傅离世,许氏孤儿寡母也是可怜,依儿臣看,不如就接到宫里,好生养着吧。”

于是乎,许听澜被封安了个贵人的头衔,被丢到永安宫里,这一丢就是两年,不知道的以为“永安”二字读的是“冷”呢。

到了今年年初,才想起来有许贵人这么一号人物。

许听澜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一切都像枷锁一样束缚着她,每天除了对着熟悉的脸庞,就是亘古不变的绿瓦红墙,她在宫外的生活明明就很快乐。

她一点不可怜,她有阿娘,有阿黄,有小花,还有心心念念的杀猪郎。

“是他,李显允,拆散了我和我的杀猪郎!!”

有夜,许听澜借着梯子爬上房顶,邀月独酌,微醺间对着枝头孤鸟哀嚎:“嘿,好姐妹,你知道吗,我都十六岁了,要是我没进宫,都该抱孩子了!”

当然,许听澜喝多了,失去了这一片段记忆,全是江离姑姑说的,连最后怎么从顶上下来,许听澜也一概不知。

醒来时就看到江离姑姑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紧张地搓着袖子,指挥着合欢宫的下人们备水,点香薰,备宵夜。

“小主子您可总算醒了,福公公刚才来过了,说半个时辰后御驾亲临永安宫,这可是您第一次侍寝,要好好准备才行。”

……

思绪回归,许听澜一肚子窝火,气得就要转过身去,卷走这床独属于她的被子。可是可恶的李显允,死死压住被子不说,还能把她重新拽回去,禁锢在怀里。

抱得太紧,就快勒死她了。

夜半时分,他觉深了些,这才松开了手。

李显允就像个大火炉,被子里都是暖乎乎的,好像都用不着江离姑姑备着的汤婆子。

迷朦间许听澜放空了思绪,就这样借着他身上的温暖,眼皮渐渐沉下去。

梦中好像回到了幼年时期,许听澜第一次陪着阿娘去国子监探望阿爹,彼时他还不是李显允一人的老师。


“小听澜,我请你吃糕点,你唤我一声昀姐姐可好?”

许听澜幼时粉雕玉琢,五官也是精致,周丞相家的小姐周婉昀对她十分欢喜。

这一举动引来不少学子,都想听她奶声奶气地喊一声哥哥姐姐。

这时阿爹来上课了,身后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学子,虽然冷冰冰的,但一双凤眸好看的紧,就是比夜幕上的北辰星,也不遑多让。

许听澜认得这双眼睛,在家里见过他好几次,阿爹为了招待他好几次都不同她上街去买小糖人。

“哼。”

年幼的许听澜气鼓鼓地别过头去,被昀姐姐瞧见了,耐心问道:“小听澜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突然生气了?”

许听澜瞥了眼那边。

“那位是三皇子殿下。”

管他三皇子四皇子,抢阿爹的就不是什么好皇子。

昀姐姐不明白其中原因,只是将桌上的糕点用手帕裹着递给了他,告诉他道:“这个给您,殿下。小听澜爱吃甜食,您喂她说不定就亲近了。”

李显允愣了愣,便走过来照着她所说,将糕点凑近许听澜的嘴角见她嘟囔着小嘴,不为所动,于是道:“本……我姓李,名显允,令尊是我恩师,所以你就算我妹妹,不必一口一个殿下的喊我……我有个表妹,与你同一年出生,你同她一样唤我显允哥哥就行。”

旁边有人说,能唤殿下一声哥哥也算莫大的恩赐,许听澜可不以为然,她灵机一动,让他将糕点凑近些,然后……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他吃痛着收手,糕点应声落地,却也没指责一句。

阿爹看见了,急忙走了过来一把捞起她,愠色斥责。

许听澜多委屈啊,这三年人生,阿爹都是把她捧在掌心里生怕磕了碰了,但是为了这个什么劳什子皇子,他凶了自己。

许听澜抽泣着道:“什么咸鱼哥哥,他又不是我哥哥,我才不喊。”

阿爹生气,抄起戒尺便要打她的手心,可这一顿落下来,没有一点痛感。

哦,原来是在梦里,难怪能看见阿爹。

只是梦里不知何处有人说了句话。

“还好没喊。”

翌日,许听澜醒来时李显允已经上朝去了,江离姑姑催着给她梳洗打扮后,连忙朝着未央宫飞奔而去,鞋差点儿飞了。

宫规写着嫔妃日日要向中宫皇后请安,昨天是个例外。

真走不动道儿。

都因为该死的李显允。

跟先帝相比,李显允的妃子少的可怜,除了皇后娘娘,就只有四个人,打个叶子牌都凑不齐第二桌。

坐在最前头的是贤妃谢宜萱,倾国艳色,一双桃花眸子时时刻刻盈着笑意,这位就是原来的太子侧妃,她怀中坐着的就是李显允唯一的孩子,长平长公主,肉嘟嘟的小娃娃扎着小巧玲珑的双球髻,无论是眉眼还是脾性都与谢贤妃一般无二。

仿佛跟李显允没什么关系。

小长平见着许听澜,就从谢贤妃腿上爬了下来,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奶声奶气说道:“兰花姨姨,我昨天特意给你带了黄金糕,可是你没有来,我就只好自己吃掉了。母妃说你摔了一跤,可疼可疼了,哪里疼,要不我给你呼呼。”

这话听的许听澜老脸一红,揉了揉她的小脸,把她抱在腿上,回道:“谢谢公主殿下,我现在已经没事啦,放心吧。”

长平公主刚学会说话的时候,见着许听澜,就问道:“澜是兰花的兰嘛,长平喜欢院里的兰花,长平也喜欢你。你跟兰花一样好看,我能叫你兰花姐姐吗?”

谢贤妃跟她说,论辈分她该叫姨娘。

长平很惊诧。

这也难怪,许听澜只比长平大了十二岁,是李显允后宫中最小的那一个。

“长平,不懂礼数,母妃和你说了要先给许娘娘问安才行。”谢贤妃嗔怪着。

小长平吐了吐舌头跑到了谢贤妃对面的荣婕妤处,说要给她耍一套上次同她学的剑招。荣婕妤也是两年前入宫,她同谢贤妃一样,来自武将世家。她眉眼英秀,不施粉黛,身上总是带着幽幽的木兰香,脊背如松挺拔,走路自带气场,这一点与她的兄长荣大将军十分相像。

一阵稀稀碎碎的脚步声,是姗姗来迟的贺美人,她也是两年前选秀入宫,出生于商贾人家,自卑于身世,不敢和几位高位说话,因为士农工商,商人最末。

贺美人喜欢看话本子,每当看着主角山盟海誓,都落泪哀叹道:“真羡慕这些话本子里的人。而我除了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什么都没有。”

每听到她这番言论,许听澜的拳头就会梆梆硬。

许听澜与她相视一笑便知道必定是昨日看话本子看的入迷,忘了时间,这才起晚了。

贺美人笑眼眯眯道:“听澜,我昨个儿瞧了新的话本子,我跟你说啊……”

“咳咳。”

皇后娘娘人未至,声儿却到了在座耳中。

许听澜每次看着皇后娘娘,心中便亲切,因为幼时的情谊,更因为她这一张举国无双的容颜。她的面容真正将书中“晔兮如华,温乎如莹”的神女的容貌完美显现,温柔端庄却不失秀气高贵,尤其是那一双如画杏眸,氤氲着竹林烟雨,温柔含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高攀,是罪过。

一声提醒,贺美人立刻回到自己位置上,正襟危坐,与方才判若两人。

贺美人说这世界上她最害怕的就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许听澜宽慰她说,皇后娘娘是顶顶温柔的邻家姐姐。

李显允随便。

贺美人说她明白,可是天家威仪所致,她不得不慌。

“今日本宫来迟,是有要事要与大家说。”皇后娘娘严肃道,环顾一圈后,温柔地朝着内室招了招手。

只见一清丽佳人款款走出,黛眉似远山,双眼蕴着春日霞光,朱唇皓齿,一张小巧的鹅蛋脸被墨发衬的雪白,一支蕊黄色步摇绾发,似要把浓浓秋意换成盎然春色。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姐姐们请安,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这清丽佳人声音甜美,笑起来梨涡浅浅好生可爱,许听澜一见到这样的容颜,不禁感慨道:李显允可真是好福气啊,娶的这些妃嫔都是人间绝色。

而坐正对面的贺美人朝着她努努嘴,似乎在说:收敛点,可别吓坏人家。

哦,许听澜才发现,这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这没办法,这姑娘确实好看。

“这位是陛下新封的罗贵人。”

皇后娘娘起身牵过她的手,领到自己身侧,朝众人介绍道。

罗这个姓氏倒是耳熟,许听澜挠头在脑子里搜寻,而荣婕妤反应飞快道:“贵人的这个‘罗’,可是太后娘娘母家的‘罗’?”

罗贵人倩然微笑,点头道:“回荣婕妤的话,嫔妾正是出自太后娘娘母家的罗氏。”

“素闻太后娘娘兄长家有个嫡出的小姐,自小身子骨弱,住在京郊的静照庵里,每日伴着青灯古佛,念着经文长大的。”谢贤妃眸色一亮,笑道。

只见她满眼慈爱地逗了逗怀里的小长平,小心翼翼地抱给乳母,让乳母带着她到侧院去玩耍。目送小公主离去后,这才回过头来,眼神里已然没了温柔,好似有凌厉刀光剑影自四方而来。

许听澜收了收惊愕的下巴,不禁暗叹,不愧是武将家的大小姐,一股子凌厉飒爽。

“贤妃妹妹说的不错,这位罗贵人正是太后娘娘的侄女,陛下的表妹,岫岚。她本该与你们三人一样,两年前选秀入宫,奈何身子一直不大好,才拖到了如今。”皇后娘娘介绍道。

“秀兰,秀外慧中,蕙质兰心,这名字不错!”许听澜小声对贺美人道,这才是阿娘心目中女儿最佳的模样。

方才谢贤妃还说她生着病自小养在静照庵里头,同样是养病,人家养成这样可人,许听澜就不一样了,阿娘说她是混世魔王,是她祖宗。

“回许贵人的话,嫔妾这个名字,是烟岚云岫的岫岚。”

“姐妹相称,姐妹相称便是。”

可羞煞死她了,讲悄悄话还被抓住了,许听澜朝她投去一个愧疚的笑容。

只见罗贵人朝着皇后娘娘福身后,款款来到许听澜面前,珠翠的阴影落在她的额间。罗贵人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嘴角上扬,高声说道。

“我与许贵人是同年生人,比你早生了四个月,本该唤你一声妹妹,可你比我早入宫两个年头,照礼数,还是应该称一声姐姐。”


“都行,都行。”许听澜后背一阵凉意。

见她如此懦弱,罗贵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随即走到贺美人处,贺美人位份不如她,识趣地让了位置。

不过,许、贺二人没有不愉快,反而心中窃喜,这下子,说悄悄话更方便了。

为了打破寂静,皇后娘娘正声道:“封罗贵人的圣旨午后颁下,你就住在增成宫的西殿吧,是离太后娘娘最近的一处。”

皇后娘娘思虑周全,但显然,罗贵人有自己的看法。

“回娘娘,臣妾有个小请求,希望娘娘应允。”罗贵人突然看了许听澜一眼,缓缓说道。

“听闻合欢宫西殿还空着,希望娘娘能允许让臣妾与许贵人同住一宫。”

皇后娘娘的面色微微凝重,目光投向许听澜,询问她的意见。

“回娘娘的话,合欢宫到太后娘娘的长信宫也就隔着一条宫廊,与增城宫差的不多,届时罗贵人去探望太后娘娘也很方便。”听澜当然没有意见了,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巴不得有人同她作伴。

合欢宫上下加她不过七人,也算冷清。如今加上她和一众侍女,热热闹闹,多好。

皇后娘娘叹了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道:“先这么定吧,此事待本宫与太后娘娘、陛下商榷一番。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簪朵,送送各位主子。”

出了未央宫的门后,贺美人挽着许听澜朝她的宫殿走去。

“听澜啊,方才可吓死我了。”

这两人俩从入宫时便要好,第一是因为二人位份低,皇帝陛下压根儿记不得后宫有这两号人,第二是因为——这两个都是话本子的忠实爱好者。

从前进宫时教习嬷嬷教规矩,荣婕妤做的又快又好,所以嬷嬷就格外关注她些,而这俩没出息的呢,就钻了这个空子,总是划水摸鱼开小差,因此罚跪过好几次。

每次罚跪在院子里,许听澜同她就靠聊天来打发时间,这才发现了这个共同爱好,甚至贺美人在京郊有个小铺面,专门是印卖时兴的话本子,也算是赚的盆满钵满。

“怎么就吓死了?”许听澜不理解。

“方才在未央宫里,你二人对话的模样,像极了话本子里,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剑拔弩张,我连气也不敢喘……好在听澜你能干,完美地应对了她的攻势,没有落了下风!”

好姐妹夸赞她能干,许听澜十分开心。

可是吧……

“什么叫情敌相见……”许听澜不禁汗颜,贺美人这人总是喜欢脑补一些有的没的,最离谱的就是说起小时候同李显允斗智斗勇的事情,贺美人竟然能联想出欢喜冤家、青梅竹马这种狗血剧情。

“况且,我并没有与她相争啊。”

“那你刚才?”

“我说大实话。你想,我这永安宫……啊不是,合欢宫,加上我才七个人,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现在好了,她搬来了,就变得热闹了。而且啊,同住一宫总是能碰见的,所谓人比花娇,省了去御花园赏花的时间不是。”

贺美人也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叹气说道:“冷冷清清,这话也就你能说出口。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合欢宫主仆七人,除了年长的江离姑姑沉稳,其他六个闹腾的不行。甚至有人说,看到过主子带着奴婢上树掏鸟蛋的。”

许听澜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义正辞严地说道:“他们胡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太不像话了,我肯定是不会做的。”

二人回了兰林宫,一块翻阅她新弄进宫的一批话本子,虽说文笔流畅,文风吸引人,可这题材明显狭了许多。

譬如上次还没看完的《忠犬将军与腹黑皇子》,月黑风高夜,大将军身着银白铠甲,身披赤色披风,单手提着一把破风长刀,夜风猎猎下,迎着星光,骑着一匹黑马突破重围,就是为了在叛军之中救下娇弱的皇子殿下……

将军不知道的是,一切都在这位小皇子的掌控之中。

然后就是一些让人看了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场景。

可惜那日刚要看到重中之重的位置,就被江离姑姑抓回去,说是要陪皇帝陛下用膳。

真的很生气,他自己一个人不会吃饭吗。

“所以……那本书呢?”

贺美人殿里整整十箱话本子被翻了个底儿掉,都没有看见《忠犬将军与腹黑皇子》,甚至其他同类题材的话本子也消失不见。

于是乎许听澜以书籍为剑,架在贺美人脖子上,眯着眼睛,暗透杀气,颇有包公断案的威严:“呔!本官在此,还不速速招来。切记你的一切言论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贺美人委屈巴巴,三指朝天:“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列为神仙佛祖保佑……”

“不要岔开话题。”贺美人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我见犹怜,许听澜只好放下手中的“剑”

“不是我不说,是我不能说……说了的话,我的脑袋和身子就要各奔东西了。”

此话一出,许听澜气的跳脚,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可恶的名字:“李显允?”

贺美人慌忙地拿起一块桂花糕塞在许听澜嘴里,做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得直呼……陛下姓名。”

许听澜不以为然地一边嚼着桂花糕,一边蹦哒出几个字:“又不是第一天喊了,他凭什么把这些书丢出宫去,我的心肝宝贝小皇子还没和大将军洞房花烛呜呜……”

贺美人借机又塞了一块进她嘴里:“他说,凭他是皇帝,这个皇宫都是他的……”

许听澜心中对他一连串文明的问候。

“阿嚏!”

合欢宫前,许听澜抬头仰望着那巨大的三个字,心中又是对李显允进行深度的灵魂谴责。

谁知道他突然从合欢宫里头走了出来,还打了一个喷嚏。

许听澜抬头望天,贺美人常挂在嘴边那话咋说的来着。

感谢皇天后土,感谢诸位神明,原来心里骂他,是真的有用的。

心满意足的许听澜收敛神情,重新低头,客客气气地给他行礼,却听到有人先一步说道。

“妹妹给姐姐请安,午后搬进合欢宫时就该去东殿给您请安的。只是听江姑姑说,您从清晨离了未央宫后,就去了贺美人的兰林宫一直没有回来……”

原来是罗贵人,她随着李显允走了出来,她的一番话让李显允神情凝重。

完了,去看话本子被抓包了。

不过没事,趁着这大好时机,许听澜自然是要“关心”一下的,不然哪里对得起离她而去的那些书。

“哎呀~陛下这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莫不是生病了?可请过太医了没有?”许听澜拧着眉头,持帕掩唇,故作担忧地望着他。就怕下一瞬,一个憋不住,就笑出声来。

“妹妹已经请了胡院判来瞧过了,陛下只是得了风寒,姐姐放心,这几日妹妹会自己盯着煎药,陛下定能早日痊愈。”罗贵人眸中饱含羞涩,脸蛋微红,好似熟透了的柿子,鲜艳剔透。

天啊……美人儿怎么这么体贴懂事,要是有人给她亲自煎药,绝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许听澜寻思着她第一天搬进来,肯定缺了不少东西,不如狠狠敲李显允一笔。

毕竟美人就该用金屋子藏起来。

“妹妹对陛下如此上心,臣妾真是太感动了。陛下,您说该不该赏。“

李显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唤了福公公到身前,道:“许贵人言之有理,将南海新贡的一斛珍珠送去内务府给罗贵人打副头面。”

福公公应下。

“许贵人,朕一向赏罚分明。”李显允薄唇扬起一个弧度。

“陛下圣明。”许听澜应声垂眸诚恳道。

而李显允笑着靠近了许听澜,牵过她的手仔细瞧了瞧,随后开口道:“赏也赏了,是不是该罚了?”

“罚什么?”许听澜一脸懵,心想这罗贵人做错何事,人家亲自给你煎药,你还不满足?

“罗贵人为朕煎药忙碌,该赏……那朕这风寒的罪魁祸首,是不是该罚。”

“该罚,可得好好罚了。”话虽如此,许听澜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就有劳爱妃到佛堂,亲自为朕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为朕祈福。”


「凭什么。」

许听澜差点脱口而出,可他是皇帝陛下,又不能怎么了他,最后只能蹙眉无声抗议。

李显允当然看出了她的不满,于是凑近些耳边,酥酥麻麻的热气拂在耳廓,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就凭爱妃给朕下药,又趁朕不备卷走被子,这才患上了风寒。”

许听澜瞪了他一眼,心中又是一串文明礼貌用语。

有你在这被子还能被我卷走,你多重我多重?

但是……他的重点好像在前一句。

许听澜就像一只泄了气的麻袋,瞬间蔫了。

李显允此刻宛如市集里打了胜仗的斗鸡,高傲自满地昂头,边离开边说道:“就凭朕是皇帝,这皇宫都是朕的,朕的话你不敢不从。”

佛堂里,金身佛像下列着李氏皇族历代皇帝的牌位,成千上万支烛火燃起,通明彻夜,守着佛像的僧人见来人是后妃,也识礼数地退了出去。江离姑姑陪着她跪在蒲团上,借着四周烛火,替她研墨,伴她抄经。

佛堂不比皇宫别的地方,她这样低位份的嫔妃,素日是不能来的,半个月前是阿爹的生辰,她都只能在自家宫殿里摆上几支香烛纪念。结果现在,不想来了倒是来了。

后半夜,佛堂外冷风猎猎,好似山林中的鬼魅呼啸,一下吹开了一扇窗,直灌入佛堂。

其中两排即将殆尽的蜡烛直接被风吹熄,原本明亮辉煌的佛堂减弱几分烛光,伴着阴冷的风,沙沙作响的树,隐隐约约还有脚步声。烛光摇曳下,原本一身正气的佛像也晃出一面阴影。

邪祟不近的佛堂顿时变得幽森可怖。

许听澜不禁有些害怕。

这些东西吧,信则有不信则无……她从来不信鬼魅不信神佛……

可真到了自己面前……

真的很害怕。

冷风灌入她的衣袖,惹得不禁颤抖。

“小主子可是冻着了?”江离姑姑见状放下手中的墨条,搓暖了手来抱捂许听澜的手,可治标不治本,没一会就冷了下去。“小主子您别怕,这离合欢宫不远,奴婢这就回去取个手炉来。”

“姑姑……”

没等许听澜说害怕,江离姑姑已经着急忙慌地飞奔出去。许听澜心中百感交集,满满的感动,和占据一席之地的恐惧。

许听澜想早点儿离开这里,于是继续提笔抄写。

江离姑姑许久未归,那扇被风吹开的窗户吱呀作响,恐惧伴随着困意袭卷,轮番打击下,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再坚强也几近崩溃。

情绪上了头,许听澜看着手中抄了一半的经,停下了手中的笔,垂头:“求神拜佛有用的话,要医者作甚;医者都拉不回来的人,神佛也无法将他送回。”

许听澜鼻尖酸涩,突然好想阿爹,小时候偶尔听到些坊间鬼故事后,总是害怕的不敢睡觉,哭唧唧地去找阿娘,这时候阿爹就会说:“澜儿不怕,阿娘也怕这些,所以阿爹陪你。”

阿爹哄她睡觉都是讲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于是乎她睡的就特别快。

阿爹倒下后,母女俩跪下祈求所有神佛,可他都没能再睁开眼看她们娘俩一眼。

“如果阿爹还在,我就不用入宫了,我也不会被人陷害下药,更不会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儿抄写佛经。”

“李显允我还为你抄佛经,凭什么我要为你这个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人抄佛经。”

“没用的玩意。”

最后一句,许听澜也不知道说的是佛经,还是说贪生怕死的自己。

明明对李显允的厌恶堆积满腹,却为了小命,一次又一次把话咽回肚子里。

擦了擦眼角的水珠,拿着已经抄了大半的佛经,丢在铜盆里,又取了墙上挂着的灯盏,将纸张点燃。许听澜以蒲团当作枕头垫着,蜷缩着躺在地上,看着铜盆里的火焰吞噬着一张又一张纸,如同西大街胡商养的奇蛇在舞动。

火光中,好像有人来到她身边,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许听澜的头上,又捏了捏她的脸,嘴里念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

她知道,这是阿爹的理想,也是她名字的来源。阿娘怀她的时候,阿爹就说了,要叫观澜,阿娘不乐意了,活像个小子的名字,她要生个乖乖闺女,阿爹就说生子叫观澜,生女叫听澜。

阿娘如愿,也没如愿,她可不是什么乖乖闺女。

不过,那后面半句她倒是没怎么听到过。

累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就这么睡过去吧。

许听澜不信鬼神之说,可它就在眼前显了灵。

等她醒来时,怀里揣着鎏金手炉,身上盖着厚厚的狐领鹤氅,而她的身前整整齐齐地摞着五份《地藏菩萨本愿经》。

一字不差。

上面的字迹……也是她的。

许听澜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着墙角的铜盆,里面干干净净的,也没有焚烧东西过的焦痕。

”我的字是阿爹教的……所以,阿爹真的听见了我的呼唤,来看我了……”

许听澜的指尖摸索着纸上的一个个字,满脑子都是阿爹带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模样。

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跌落到纸上,晕染墨色。

“小主子您怎么哭了,奴婢就是去取了个早膳的时间……”

许听澜回头看着取来素包子的江离姑姑,含着泪笑道:“姑姑,我阿爹回来看我了。”

江离姑姑连忙拜了拜佛像后,扶起她又摸了摸额头道:“也没发热呀,小主子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有说胡话,您瞧,这衣裳还有手炉……”许听澜伸手给她瞧。

“这些都是奴婢昨个儿拿来的呀。”

“那还有这些佛经,我昨天抄了一点就给烧了,可是它今天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还是抄完的。”

江离姑姑眼神一飘忽,清了清嗓子道:“小主子可不就是在说胡话嘛,昨天奴婢回来后,您就趴在蒲团上睡着了。奴婢一看,经文已经抄完了,您手中还握着笔,还不小心把墨画到脸上了,奴婢看您太累,也就没吵醒您”

许听澜接过她递来的铜盆,要洗脸,通过水面仔细瞧着,狼毫笔在脸颊上留下三道深浅不一的墨痕,像极了巷口野狸奴的须须儿。

许听澜嫌弃地擦掉了墨迹。

因为佛堂的事,皇后娘娘又免了她的一日晨昏定省,见屋外阳光尚好,搬个张香木躺椅到院子里。她本来打算赏着澄澈的蓝天入睡,可那朵朵白云拼凑成李显允的模样,那张高傲得意的脸噙着三分笑意,慢慢吐出三个字。

“合欢宫。”

那一日一帧帧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如同走马灯,此刻在脑海里不停翻滚,情浓之时那张新做的乳色纱帘几乎要被她扯断,那些珠子快要洒落一地。

羞愤之下,许听澜一拳捶在扶手上,朝着殿里有人的方向喊道:“是谁在本宫枕头底下藏了合欢散!!”

合欢宫一天到头也没几个外人到访过,于是许听澜以合欢宫东殿第一霸王的名义,召集了在场的所有人。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几个现在坦白了,本宫宽宏大量还能饶恕你们,要是被我查到了……”她以手为刃在脖子上一抹,伸长舌头,瞪大双眼,面容狰狞,颇像戏文里恶鬼的形象,“包庇同罪!”


“小主子明鉴啊,奴婢们都是没嫁人的姑娘家,哪里会私藏这种东西,更别提是用来陷害您。”

芳芷和兰芷闻言,一人抱住许听澜的一条腿,前者更是泪眼汪汪地凝视着她,这俩丫头自许听澜入宫第一日就被派来伺候,两年来忠心耿耿,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后者狐疑地瞥了一眼两个小黄门,许听澜顺势瞧了过去。

“你们是没嫁人的姑娘家,我俩还是一刀没的小太监,怎么能把这锅丢到我们身上!你说对吧小秋子。”小夏子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为自己二人鸣不平道。

他呲着大牙一回头,本想获得同伴小秋子的支持,屁股却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脚,哀嚎连天。

“就你有嘴,就你有嘴,小主子和姑娘们都在,你瞎说些什么!”

“我这不是心急吗!”

“那也不能乱说话!”

小夏子性子急躁,嘴巴比脑子快,小秋子性子内敛,容易害羞。二人虽然各有缺点,却也事事为许听澜着想。

“小主子,奴才认为这东西许是江离姑姑放的。咱们宫里只有江姑姑一人希望您多多争宠,早日为陛下诞下一个小皇子或是小公主。奴才觉得,应该是姑姑恨铁不成钢,才出此下策。”

小秋子声音细若蚊蝇,眼神却无比真诚,许听澜仔细想来,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性。

合欢宫东殿上下包括她,拢共七个人,除了江离姑姑以外,其他六个人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琢磨着今天吃什么,入睡前最后一件操心事就是明天吃什么。

只有江离姑姑是唯一的正常人。

姑姑从前在宫外时与母亲有交情,因为这份情谊,原本在六尚局能够升官加品的江女官,毅然自请调来照顾她。

长辈们总是希望看到儿女幸福,尤其是身处在后宫的女人,若无一儿半女傍身,日子总归是不安稳的。

当然……这仅代表姑姑个人观念,许听澜从来就不这么认为。

毕竟她的人生目标就是———

远离狗皇帝,百岁又长命。

“什么恨铁不成钢,小秋子我看你是胆肥了。”江离姑姑正巧从外头回来,手中正拿着几包药,都是调养寒症的补药。

“小主子明鉴,莫要听小秋子胡乱猜测。奴婢虽然恼您不上进,但这种下作手段,奴婢是不屑于做的。”

许听澜连忙摆手,讪笑道:“姑姑误会了,我们几个在说笑呢,可莫要当真了。”

江离姑姑情绪缓和,可眼神死死落在小秋子的脑袋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提着刽子手的大刀。

许听澜牵了牵她的袖子:“姑姑,此事您怎么看?”

“这事儿依奴婢看,应当是合欢宫外头的人做的,这东西宫里明令禁止,可总有一些胆大的会到宫外去买,然后托人带进来,历朝历代一些妃嫔们为了邀宠为了地位,都会兵行险招,出此计策。”

江离姑姑是宫中老人,她见过的事儿可比许听澜吃过的尚膳局的点心都多。

“姑姑的意思是别的娘娘们派人将这东西放在我枕头底下,以此来陷害于我?”

许听澜的视线不禁挪向库房,满满当当的一间小屋子,有五分之三都是各宫娘娘赠的,尤其是皇后娘娘,一直把她当自家妹妹疼着,生怕她在宫里受委屈了,自掏腰包为她添了一箱子嫁妆。

“姑姑多心了。”

“小主子!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后宫从来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江离姑姑苦口婆心地劝说,许听澜虽然不大信,可还是留了一个印象。

“辣个龟儿子要欺负我们家小姐?”

许听澜正愁着如何转移话题,合欢宫五虎将之首,她的陪嫁侍女茝茝,出现在了视野中,只见她轻轻松松抱着一个木箱子,环顾四周后随手给它放在了寝殿门口的石阶上,随即拧着眉头揣着怒意地走了过来,说道。

“小姐,你莫要怕,有我许茝茝在,没得人敢欺负你!”

茝茝原来是江南老宅里的人,听老管家说是蜀地人士,一次地动将整个县城掩埋了,只有她在山上劈柴的时候侥幸活了下来,随着旁县的难民,兜兜转转来到了江南,被好心的老管家收留。

相识是在那年回乡养病,江南老宅里住的都是上了年岁的旧仆,只有她年岁与许听澜相仿,老管家就把她调过来伺候小姐。

“笑口常开,健康常在。小姐把药喝了,人就不难受了。”

她一口蜀不蜀吴不吴的口音逗得人直发笑,在她的陪伴下也就忘却了病痛。

那年阿爹的噩耗传来,她主动说陪回京城,要好好照顾小姐,在那个艰难的冬天,是她抓紧了许听澜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小姐不要害怕,以后有茝茝保护你。”

茝茝原来叫柴柴,因为她个子不高,力气却出奇的大,她说她家中的男丁都文文弱弱的,尤其是她的兄长,整日读些酸诗,遇到苦力活就肩酸脚痛。她不一样,小小年纪便能单手拎起铁斧头,气不喘地将木柴一分为二。

后来许听澜就承了她的要求,给她改了个名字。

“你别担心,没人能欺负的了你家小姐我。你抱回来的是什么呀?”

茝茝看了眼箱子,一拍脑袋:“差点儿忘了,那是贺美人托我带给您的话本子。贺美人说了,她偶然找到一本存货,已经藏在里面了。”

许听澜两眼放光,能躲过李显允的法眼,不愧是她。

江离姑姑厉声咳嗽,提点道:“小主子,听奴婢一声劝,往后贺美人送来的这些东西,还是检查一遍为好。”

许听澜不解,身后更是探出其他五个不可置信的脑袋。

阖宫上下,谁不知道许贵人与贺美人交好,就算防人,也不能防着她啊。

虽然知道姑姑为她着想,可脸色还是沉了一下。

“那日若非陛下宽容,此刻小主子的命就不保了,即使留下来,大抵也会落了个打入冷宫贬为庶人的下场,您可别忘了,宫中您的身份只对贺美人有威胁。”

贵人正六品,美人从六品,每每晨昏定省许、贺二人便坐在最外头,以往国宴或是站在临天门上俯瞰芸芸众生,接受百姓膜拜,也唯独没有她二人。

“贺美人她……总归是出身市井商贾,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与官家小姐是不同的。而且奴婢也曾打听过贺美人家中的一些事情……”


贺美人本名叫锦屏,可她还有个不曾提起的小名,叫招儿。

这名字便能看出许多事。

锦屏的娘亲是原配夫人,在她小时候就因病去世。后来贺父娶了个新妇,没过半年就生了个大胖儿子,有了继承人,就更加不去管这个女儿。

而抚养她长大的姨娘,也都是贺父在烟花柳巷带回家的相好。

“小主子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您可知道贺美人带进宫的那个陪嫁侍女是什么人?”

提到陪嫁二字,茝茝也来了劲,竖起耳朵在边上蹲着听。

许听澜脑海里闪过贺美人身旁那位名叫忆恩的姑娘,身材高挑,眉眼清冷,不爱说话不爱笑,和自己家这个话痨的茝茝完全两样。

“那位忆恩姑娘,原是畅春楼的一位女打手,跟着贺家那位姨娘出来的。小主子你想,除了武功高强的人,谁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将东西放进来。”

江离姑姑眼神坚定。

这时候茝茝出了声:“奴婢倒是记起来一件事,五六日前贺美人有派忆恩姑娘送来几支钗子,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师傅做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许听澜惊坐起。

“那天您带着长平长公主,还有小夏子小秋子在御花园捉蝴蝶,一跟头栽进花丛里,被谢贤妃带回宫里换衣裳,还留下用了饭。”茝茝叹气,无奈地解释着。

许听澜汗颜,挠了挠额角,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日太阳毒,奴婢便带着忆恩在东殿里休息了会,迟迟没等到您回来,她便放下东西走了。”兰芷指了指芳芷,说她当时也在。

芳芷附和道:“当时小夏子回来报信说您摔了个大跟头,茝茝姐姐就去寝殿里给您取干净衣服送去,奴婢一转头就看见忆恩姑娘不在了,当时还以为她等不及先走了。”

茝茝点头示意:“的确,忆恩当时随奴婢进了寝殿,将簪子放在了妆奁旁,又帮奴婢开了衣柜的门。”

许听澜听着有些不对劲,照常理讲,东西放下便可以回去伺候贺美人,可那日她呆了许久,还随着茝茝进了寝殿。

这些事就像丝丝缕缕的绳线,尽头都交汇在一个点上。

许听澜虽然知晓锦屏的为人,她如此胆小,遇事儿就抖得不行,定然做不出这等事,可对这个身份成谜的忆恩放不下心来。

若有机缘,还是要查一查的。

几日后。

“福公公,您慢走!”芳芷扭着腰,矫揉造作地对着众人演绎着她刚才看到的一幕。

“哪儿有那么夸张?”许听澜嗔笑着,端起矮桌上的湖青色瓷碗,尝了一口去年亲手埋的桂花酒,一年的等待,如今尝着正是时候,清甜馥郁,唇齿留香,她心中还是恬不知耻地自诩与京城杏花酒家的风味有的一拼。

芳芷接着道:“小主子您是没看到藿香那样,声音大的就像在吹唢呐,恨不得全皇宫都能听到。”

藿香是隔壁西殿罗贵人的贴身丫头。

许听澜心想,这也难怪,距离那日李显允得了风寒,也快有十天了。痊愈后第一次踏入后宫翻的就是她家罗贵人的牌子,这样一件大喜事,肯定是要好好宣传的。

许听澜倒是无所谓,李显允不来阴阳怪气她,她就落得个清闲自在,毕竟——

远离狗皇帝,百岁又长命。

至于芳芷为什么这么生气,传闻是那藿香每次在宫门前看到她和兰芷,就装作漫不经心地提到她家罗贵人有多么受宠,今天太后娘娘赏赐了什么,明天帝后赏赐了什么什么……诸如此类。

芳芷当然知道自家主子不在意这些,可再好的性子也耐不住人家三天两头炫耀得瑟,这没有火也被她硬生生地煽起来了。

许听澜从躺椅上坐起,起猛了一阵晕眩,揉了揉太阳穴并吩咐茝茝几人将埋的桂花酒装在几盏玲珑白玉酒壶中,趁着夜色未沉赶紧给其他几位娘娘送去,放久了许听澜这个饕餮食客怕一个没忍住都给喝了。

“话说回来,冰送去没有?”

“回小主子的话,奴才凿完之后就给贺美人送去了,她让奴才给您道谢,还说她那儿熬了一锅笋干老鸭汤,味道鲜美,有空您去尝尝,肯定喜欢。”小夏子禀告道。

贺美人素来怕热,喜饮冰酿,她的位份能分到的冰想必早就被她挥霍完了。她这身子也用不着那些,就凿了大半给她送了去。

一切安排妥当,正要进屋用膳,却听到殿外宫道儿上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后是福公公的喊声:“陛下驾到。”

许听澜一阵心慌,他来干什么?

仔细一想,哦对,他今天去隔壁罗贵人那儿留宿。

于是乎许听澜想着赶紧钻回殿里,省的他见到她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可人还没进去呢,李显允的声音就出现在身后。

“知道朕要来合欢宫,就在院子里候着,许贵人这是何意?”

许听澜浑身一僵,这人是鬼吗,走路也没声音的,被他抓了个正着,无奈地只能回头行礼。

隔壁罗贵人也匆匆走了出来,今日她穿上一袭橙色蝶纹宫装,梳着时兴的发髻,一支步摇丁零作响,瑰色唇脂衬的她五官明艳,肤如雪白,一看就是花了许多时间打扮的。

“臣妾给陛下请安,给姐姐请安……不知这是?”

“许贵人的心意朕明白,只是今日朕翻的是罗贵人的牌子,你这样,令朕为难。”

等等,什么心意?你不要霞嗦啊。

闻言,罗贵人眼神一颤,流露出来明显的不可置信与失落。

而眼前李显允的神色,抱手站着,分明是在看一出好戏。

若是让他进了东殿里,势必会落了个争宠善妒的名头,而且还免不了被他嘲讽一阵子;可若让他离去,许听澜自己倒是无事,可她这合欢东殿可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芳芷兰芷她们一出门指不定又要被人嘲笑。

许听澜左右为难间,看到了桌上那一坛桂花酒。

于是灵机一动。

“罗妹妹误会了,我无意阻拦圣驾,只是恰巧要出门。”许听澜笑着道。

“该是用晚膳的时辰,许贵人要出门?”李显允星眸一扫,噙着笑意道。

“回陛下的话,今日臣妾将亲酿的桂花酒给各宫娘娘们送去,贺美人命小夏子传话,邀请臣妾一同去尝她做的笋干老鸭汤。”贺美人就像老天赐给她的救星,有空去尝尝鸭汤,我现在就有空,很有空。

“哦?那你为何往殿里走?”

李显允流露出不信的神色,朝着许听澜走近了些,略微弯腰,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就像山林中的狐狸,狡诈,诡计多端,在各个地方就等着她出错。

“回陛下的话,臣妾出门前想起贺美人有一方手帕落在臣妾宫里,便想着顺道儿送去。”

许听澜挑眉,回以微笑,这话倒不假,贺美人给那本存货可是小心翼翼用帕子包裹起来压在箱底,生怕被人看到。

李显允落她一乘,于是回眸瞧着罗贵人,问她桂花酿的事情。

罗贵人勾起笑唇,乖巧地点点头:“姐姐赠的桂花酒清甜无比,还未向姐姐道谢呢。”

李显允终于是扶起了她二人,许听澜正在感慨要就此打住,他又冷不丁来了一句。

“许贵人这桂花酿清甜无比,满福,可有送到宣室殿?”


福公公为难地向许听澜投去目光。

“回陛下的话,今日您翻了罗妹妹的牌子,臣妾想着良辰美景,佳人作伴,定然是少不了好酒的,所以给罗妹妹的那一坛,也就是献给您的,寓意着您二人和和美美,不分彼此。时辰不早了,臣妾可不能误了您的好事,就先告退了。”

许听澜没留给李显允思考的时间,一口气把话吐了完,给茝茝使了个眼色后,先一步走出了合欢宫这个修罗战场。

只剩下面色一冷的李显允和一脸笑意的罗贵人。

罗贵人牵了牵李显允的袖子,雪白的小脸浮上一层霞色,从小到大心中便盼着能嫁给他,今日终于是要实现了,为了今日她日日以香薰、花瓣、牛乳沐浴,就是为了能给他留下好印象。

“陛下……”

李显允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对面院子的那张石桌子上,等罗贵人再出了声,他才回过神来,扯出个笑容。

“陛下,不如先用膳吧,今日臣妾大早上就让藿香一直在尚膳局盯着,准备的都是您爱吃的菜。”

前日罗太后罕见地从长信宫走出来,去宣室殿探望他,又传了胡院判来复诊,做了这么多李显允并没有动容,因为事实如他所料想,罗太后是为了罗贵人而来的。

“岫岚入宫也快一个月了,时常在哀家面前孝敬着,皇帝去瞧瞧她吧。”

罗太后言辞温柔,却不让他拒绝。

李显允看在她的面上,朝这儿走了一遭,即使面对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他也提不起什么胃口。身为帝王,每道菜也只能用三口,所谓他喜欢的菜,也是定期换个口味,做给外人看的。

“可是菜不合陛下胃口?臣妾让小厨房再去……”

“不必了,只是朕病初愈,胃口不佳……”

毕竟是自己的表妹,李显允也不好太拂了面子,只是看着那标准的三筷子,他面前似乎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托着腮看着他,别着嘴道。

“你风寒刚好,这些可都是我阿娘亲自下厨做的,你就吃这么一点儿啊。”

他说规矩如此。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吃饭还要讲究规矩,那生活可太没意思了。你若是喜欢,就多吃一点,我阿娘说了想吃什么就是身体需要补什么,你现在是个病人,敞开了吃!”

小姑娘的话,让他尝试着改了改规矩。

“阿娘,李显允喜欢荷叶粉蒸肉,喜欢蒹葭羹,不喜欢鱼脍!”

端着最后一道油焖香蕈入膳堂的海氏夫人,掐了掐许听澜的小脸蛋:“怎可直呼殿下姓名!殿下若是喜欢,臣妇下次还给您做。”

罗贵人的声音让他思绪回了来,她准备了蜂蜜酿,可李显允想要桂花酒。

罗贵人百感交集,喜的是陛下竟然主动提出了要求,哀的是他要的是隔壁的桂花酒。

一场佳肴在罗贵人的独角戏下落下序幕,她唤藿香去备水,被李显允拦下了。

“朕还有些奏折没阅完,罗贵人你早些休息。”

“显允哥哥……”罗贵人喃喃道,许久才缓过神来,那道玄色身影已经离开良久,她目光落在那个酒杯上,似乎还留有桂花香。

“把桂花酒全倒了去,别给人知道了。”罗贵人袖中的纤指一紧。

送来酒,果真是想让陛下念着她,许氏果真不是什么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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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美人听了合欢宫前这事儿,笑的脸通红,差点连舀鸭汤的勺子都要跌入碗里,她又用长箸布菜,将一只饱满的鸭腿放在许听澜专用的兰花纹白瓷碗里。

“多亏有你,我才能安然逃脱。”

“今日陛下要去罗贵人殿里一事,被她们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想着索性叫你过来用膳,也能图个清静。”

原来贺美人早就想到这一层,替她留了路,许听澜低头喝了一口汤,露出一个舒心的微笑,笋干的鲜香与炖的酥软的鸭肉中和的恰到好处。

饭后,许听澜就命人将酒取了上来,贺美人的酒杯里放入一块冰,随后淋上桂花酿,见她一饮而尽,眼睛一闭,一双远山黛眉在吞咽后舒展,可谓惬意到极致。

一时尽兴,二人也多饮了几杯。

“上一次这么畅快地饮酒,还是在家中,同我姨娘。”贺美人喝的有些上头,略微有些斗鸡眼地端详着手里的酒杯,笑着跟许听澜说道,“我姨娘从来不许我多饮酒,只有那一次。”

许听澜同贺美人平日遇着喜事苦事也就是小酌一两杯,从未畅饮过。

夜风猎猎,送来金桂飘香,月色泄了一地碎银,举头遥望明月,思故乡、思故人、思旧事,那些回忆就在脑海中抽丝剥茧,露出了最怀念的片段。

贺美人抱来了她的金镶玉妆奁,从最底下取出一只小荷包,倒出来的是一对翡翠耳坠,成色品质上看是不如她以往所带的,她说这是姨娘那日送给她的。

“我还记得那次,是大选结束的一日,我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不能去看她,只能去老太太,夫人,伯伯叔叔的屋里,随着父亲高调地宣布着好消息,受着他们的跪礼……随后请了醉仙居最好的厨子到府中,大摆宴席,邀请所有人……可唯独没有我的姨娘,听澜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听澜默不作声,她举起来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一手扶着边,自问自答道。

“因为夫人说,姨娘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只会给贺家丢脸。直到后半夜,我才能来到她的院子里,看着她纤弱的身影被昏黄的烛火印在窗子上,桌子上的蜡烛点燃又烧尽,一支一支又一支,桌上还有两碗加了鸡子的阳春面,两壶尘封已久的女儿红。”

贺美人将翡翠耳坠戴在自己耳朵上,月光下那青绿的光芒印在她的脸颊。

“那一日,是大选结束的一日,也是我姨娘的生辰,别人都等着我将入宫的消息传来,只有我的姨娘,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等着她视如己出的女儿回来,回来陪她过生辰……最后一个可以一起度过的生辰。”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大小姐一定要好好读书,去给人家当正房娘子,千万不能跟我一样为奴为妾。”

许听澜同她坐在窗边,裹了裹身上的鹤氅,不知是冻的,还是震惊的。

姨娘名字中带个玫字,挂牌叫做玫娘子,入府后就是玫姨娘。那个风光无限的青楼娘子,凭借自己的美貌与身段,被贺老爷一眼相中,一掷千金为她赎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回到了贺府。

最风光的那些岁月,玫姨娘见着正头夫人和大小姐也是点个头,不必跪地磕头行礼的。

这样一个女子即便是独守空房受了冷落,也高傲地坐在镜前,每日梳妆打扮。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贺美人没了阿娘后,顶着新夫人明里暗里的苛待,收养了大小姐,又变卖了全副身家,跪在女学书塾门前三日,不顾以往恩客家室的指指点点,只为了让她的大小姐可以读书识字。

那日,玫姨娘捧着托人买来的笔墨纸砚,郑重其事地递给了贺美人,时隔多年,贺美人又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莹亮的喜悦。

可事与愿违,贺美人天资不高,除了算数一课拿了甲等,其他均列为丙、丁等。

即便如此,姨娘还是捧着她那张甲等,说着要去厨房取浆糊贴在墙上,她日夜看着欢喜。

后来贺家大少爷也到了读书的年纪,继夫人怕被外人说闲话,这才允许贺美人一同在家学习,只是那纨绔,每一门课程都是丁等也就罢了,连算数一课是一窍不通,令贺老爷愁肠百结。

商人之子如此无能,又能如何,是个儿子就行了。

玫姨娘得知后,怕继夫人给大小姐穿小鞋,也就让她敛了锋芒。

到了十五岁那年,贺家老爷盘算着要让这个没出息的女儿嫁到一个大官当妾,大官年纪都可以当她爹了,为此玫姨娘入府那么多年,第一次顶撞老爷和夫人,挨了好一顿板子,卧病一个月不起。

眼看自己疼大的小姐要被送去给老头作践,老天开眼碰着了新皇大选,举国上下适龄的良家女子都要去参加,那家彩礼即将到手又如何,只要没签两姓婚书,便不作数。

“大小姐,去宫里,那样就不会受欺负了。”

后来的考验中,贺美人听着玫姨娘的教导,没有隐藏自己算数方面的才能,以不错的成绩进入殿试。

太后身边嬷嬷的女儿便是当初女学里的一位先生,太后从嬷嬷口中得知贺锦屏性子和善,又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之女,有她在国库就不成问题,也就留下了她,封了个从六品的美人,养在兰林宫中。

“我花钱买通了出宫采买的公公,让他带信出宫给姨娘,可是一封回信也没有,也不知道姨娘现在过的好不好。”贺美人的小脸蒙上层微醺的雾,眼神时而清醒时而半醉,情绪低落后又开始说着她跟姨娘开心的事情,

到后来,二人都有些醉了,贺美人一个踉跄就要从椅子上摔倒在地,好在那身手矫健的忆恩捞住了她。

“大小姐,你醉了,该休息了。”忆恩提醒道,声音虽冷,动作却轻柔地将她放平在床榻上,给她盖上了薄被,起身要去打水替她擦脸。

“忆恩!我没醉,我清醒得很。”贺美人酒醉的样子可与平常太不同了,吵闹了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许听澜本想给自己添一口酒,可那酒壶里是一滴不剩,只好坐在位置上发着呆,没过一会只觉得天旋地转,肉身虽然晕乎乎的,可灵魂还保持一丝丝清醒。

“许贵人……”

“……嗯?”

忆恩犹豫了半晌,支支吾吾道:“算了……奴婢送您回去。”

许听澜有些委屈,感觉嘴巴上都能挂上一盏灯笼:“我都晕乎乎成这样了,你还要赶我走……我都这样了,嘤嘤嘤,锦屏,我躺你那张贵妃榻上行吗?”

贺美人突然又坐了起来,双手叉腰气鼓鼓地道:“那边多不舒服,你过来跟我躺一块,又不是没睡一张榻过。忆恩,记得把许贵人那床被子翻出来。”

许听澜得逞一笑,腆着个脸要爬过去,余光看见神色凝重的忆恩。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许听澜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上次合欢散一事,已知的所有证据可都指向了她,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忆恩咬紧了牙关,跪了下来,磕头道:“许贵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听澜允了,由她搀扶着来到了外堂,那儿还坐着打盹梦话里报菜名的茝茝。

“那封信,您看了吗?”

“信?什么信?”

“就是前段时间,给您送去簪子那次,奴婢藏在您妆奁下的一封信,是……玫姨娘托奴婢带给您的。”许听澜摇头,并不知道有信这回事。

也就是说,合欢散的事情,或许与她无关……

“奴婢斗胆恳请您回去展信一阅……奴婢虽然不知道姨娘写了什么,但是……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求求您了。”许听澜见一向冷颜的忆恩双眼通红,似有眼泪溢出,连忙要扶起她,可这脑子晕乎乎的,还没扶起她,自己先一个踉跄,平地向后摔去……

之后的事情,许听澜便没印象了,只是睡梦中似乎闻到龙涎香的味道,清新安神。

“好闻。”

“什么好闻?”有人问她。

“你身上好闻……”

那人笑了。

“不对……不好闻,这是龙涎香的味道,龙涎香是李显允的……那龙涎香就是臭烘烘的,因为李显允是臭男人。”许听澜一手紧紧抓住了来人的衣领,一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嫌弃地摇了摇头。

许听澜觉得自己好奇怪,上一次喝酒,就是江离姑姑说她在房顶对月独酌,冲着枝头孤鸟拜把子发牢骚的那次,她隐约也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

她只知道喝醉了眼前会出现幻觉,从没听说嗅觉会出现偏差啊。

完了,她怕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

许听澜的头如同撕裂般疼痛,挣扎中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场景,她的合欢宫东殿。

许听澜心下一惊,本能地侧身一看。

还好没有李显允。

她瘫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

她清楚记得那次宿醉醒来,可没有发生什么好事。

李显允那个诡计多端的男人,就躺在床榻外侧,单手支棱着脑袋,睨着眼睛望着苏醒的她。

“哔哔哔……陛下,您您您怎么……在在这儿。”许听澜一下子就被贺美人附体,结巴的不行。

她害怕地往后缩,连带着那床薄薄的夏被,他身子就曝露在视野中,虽然短短一瞬间,却瞥见了他的锁骨、宽肩、窄腰,线条分明的八块腹肌。

从小到大,许听澜只看过话本子的文字描述,这实体摆在眼前,她一个黄花大姑娘还是羞的钻进了被子里,还不争气地咽了口水。

“许贵人这是何意?”

“孔夫子曰,非礼勿视。”

许听澜清楚地感觉到脸颊上的滚烫,从起初的一点逐渐泛至全身,就连呼吸也加快了几分。

“可你昨夜并非如此,朕前脚刚踏入寝殿,你就关上了门,勾着朕的腰带,一把将朕带到床榻上,那场景如同山上猛虎,一个翻身,扑在朕身上,后来更是将朕……”

被子外头他的声音越说越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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