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结束后，陈南送程黎回家。
C市是很典型的山城。整个市区都坐落在盆地里依山而建，因此建筑并非像平原那样从平地上拔地而起，而是依山而立，错落有致。有些楼房在山脚，有些在山坡，有些在山顶。
又因着地处盆地，所以雾大湿气重，建筑常年浸淫其中，年岁稍大点的，墙面都起了层层斑驳的霉菌和青苔。
程黎的家就在一个小山坡上，C市到处都是山，城市基建的费用比平原城市贵上许多，有些山坡地质更是不适合修车站。因此在早些年做城市规划时，有些小山坡只在山脚修了车站，顶多在半山坡修一两个。
人们出行常需要走几百米到山脚下去。这一来二去，有钱人家都搬到山脚下的新区了，住在山顶的大多都是没什么钱的人家。
公交车停在了山脚下的星辰3路车站。
陈南和程黎下了车。
“就送到这里吧，今天真是谢谢你，陈南。帮了我大忙。”
程黎正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拿着交通卡准备放回去。
这次说的是“陈南”，没叫“不长眼”。
陈南闻言嘴角扬起了弧度，“帮了你什么忙？帮你解了周礼的围？”
程黎听到旁边的人说的话，拿着交通卡的手骤然顿了顿。猛的抬起头看着陈南。嘴巴嘟成了“0”型。
陈南看到程黎面露诧异之色，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他又不是傻子，在篮球场上拿着相机呆若木鸡的样子，和周礼经过她身边时不自然的神色。仍谁看都知道她的心思吧，还傻了吧唧的以为自己藏的很好。
“那再见，谢谢，晚安，路上平安。”
一连串语珠飞速地说完程黎就急忙背上书包，转身就准备往坡上逃去。
刚一转过身，程黎的步伐就停下了。
庆功宴上李老头因为篮球比赛久违的夺冠整个人异常兴奋，拉着班上同学就是一顿谈天说地，声泪俱下。等到李老头终于哭完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李老头担心路上安全，便叫班上男同学送女同学回家。陈南自然被叫着送程黎回家。
此时，夜已深，
程黎看着眼前一片幽暗的小道，愣是一步也跨不出去。
程黎背对着陈南，傻站在原地，脚步在地上来回磨蹭。
不一会，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走吧。”
陈南把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边笑边往山坡上走去。
小道的两旁栽种了密密麻麻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的树木将小道层层包围起来，即便是白天，也只能从层层叠叠的叶片间隙里渗进零星的日光。到了晚上，这里更是昏昏沉沉的，只有路边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在闪烁。
程黎背着书包，双手紧紧抓着肩膀两边的带子。她一向是十分害怕夜晚走这条小道的，奈何从山脚到山顶只有这一条路。虽说只有几百米，可是她也不肯独自一人走这条道路回家，每每到了山脚的车站，都会叫秀琴来接她。有时秀琴有事没在家，她愣是宁愿在山脚下吹着风等秀琴回来也不愿意一个人走那条道路。
——叮，陈南的手机里多了条讯息，陈萍发来的。
【姑父回来了，记得表现乖点。】
陈南皱着眉头看完，一抬头，看到的便是程黎一言不发，手紧抓着书包带子的模样。
“你，很害怕吗？”隔着一段距离，陈南出声，语气不知不觉的变得柔和。
“没...没有。”
陈南没在说什么，只是脚步慢慢靠近程黎，和她并肩而行。
走在这条梧桐小道上，四周万籁俱静，只有树影微微摇晃的声音，眼前蒙蒙一片。
程黎以前觉着，这昏暗不见天日的梧桐小道像是通往鬼门的路，寂静，阴暗，湿冷。即使是在盛夏，走在路上，也总觉着冷飕飕的。
现下和陈南并肩走在梧桐小道上，耳畔传来陈南浅浅的呼吸声和偶尔踩到枯枝的声音，由于离的近，她甚至能感受陈南手臂的温度，和手腕上那根细细的编制手绳。尾端的流苏跟着步伐晃动，偶尔打在程黎手臂上，竟也觉得安心了不少。
到了家楼下，程黎跟陈南道谢告别后就匆匆上了楼。
这么晚回家，估计得挨骂了。程黎一边小跑上楼一边嘀咕。
“妈，我回来了。”
刚一进家门，程黎就发现不对劲。
满屋子散落的物件，碎掉的花瓶，倒下的书柜，甚至是破掉的窗户.....
程显贵和秀琴各坐一侧，两人背对着，中间隔了老远的距离。
“家里进贼了？！”程黎放下书包，手忙脚乱的到处翻看，有无丢失东西。
“程显贵！你说，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又拿我存折去打麻将了？”秀琴几乎是喊了出来，指着程显贵怒骂道。
存折我爸又偷拿了？
程黎听到这句话，找东西的背影微微一怔。
“你敢指着我？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打麻将怎么了？平时就这点爱好，老子不偷不抢的连打麻将都不许了？”
一看秀琴指着自己，程显贵也急了，他这人是最好面子的，女人在家就应该乖乖听话，敢拿手指着我反了天了。
“这些年折在麻将里的钱还少了吗？没有上百万也有几十万了吧。都是我挣的血汗钱，你把钱都拿去打牌了，以后生病了还有程黎上大学怎么办？”
秀琴红着脖子，话里竟不知不觉带着哭腔。
“爸，你又偷拿家里存折？”
“你不给老子说，老子还不是自己找到了。”想到这，程显贵开始沾沾自喜。
“程黎！你原来知道这事是不是？那你怎么不给妈妈讲！”
秀琴质问着，脸上满是泪水，“你们一个二个的都瞒着我。”
“妈，我没有，我没给爸说，是他自己找到的。”程黎听到秀琴的无端指责，眼眶开始发红。
“你知道他要偷拿家里存折，你就应该提前给妈妈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程黎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对不起。”
“秀琴，你一直骂孩子干什么，有事冲我来，钱是我拿的。”一旁的程显贵看着程黎流眼泪，突然心里一紧。
“你还好意思说？这些年你不但没挣着钱，还天天打麻将欠钱，烂泥扶不上墙！”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
程显贵怒极，脖子上阵阵青筋。
他是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没挣着钱的，他和许维生，温玉都是同学。他们发达了，自己却没挣着钱，言下之意很明显，
他不如他们。
一想到这儿，程显贵更是怒不可遏，抬起手臂就要继续打秀琴。
秀琴一看程显贵抬手，突然揪住程显贵头发和他扭打在一起。
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爸妈，别打了别打了。”
“啪，迸，嘭”
“你这个瘟丧，臭婆娘，你见不得老子好，”
“打啊，继续打，今天就把这日子撕破！谁他妈都别想好过！”
.......
程黎一个人出了家门，星辰3路附近有一处公园——司楠公园就在山顶上。她无处可去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去逛逛。
都是你的错，臭婆娘，烂泥扶不上墙.......
程黎闭了闭眼睛，眼角还有浅浅的泪痕。刚刚父母激烈的打架场景还历历在目。虽说已经习惯了，但看到程显贵和秀琴互相动手的那一刻，程黎还是崩溃了。
这些年程家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程黎小时候还只是相互辱骂几句，近几年，程显贵看到温家和许家发达之后，吵架的次数便越来越频繁，闹的场面也越来越大。
洗碗做饭，打麻将，当初怎么没做房地产行业，什么事都能吵上个三天三夜。
家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是温床，而对于程黎来说，这里永远聚集着一股怨怒，程显贵对自己没发财的愤怒，秀琴对程显贵打麻将的埋怨，程显贵对秀琴管束的不满，仿佛只要是父母在外面受了气，就拿回家倒出便是。
这股怨怒看似只是程黎漫长生活里的一个片段而已，但久而久之便慢慢融进了程黎的身体里，构成了她的一个部分。
怨生怒，怒生泪，泪生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