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的职位,调来父亲的卷宗可能会有些困难,这卷宗原本是在陛下手中,现在应该也被放在大理寺保存高级卷宗的地方。”
“那我就去问李墨宸要,想来他为了让我活下去,也会拿出来给我看。”
“对了小曦,有一件事说来也奇怪,我收到了一封从西北来的无名信件,上面写着大伯的名字周玄坤,还有一个上京城的地点。”
“大伯?周家的男子不是除了三哥你,都获罪了吗?我听说大伯一家在西北就已经被处死了。”
“没错,现在西北除了母亲,还有谁会给我送来这么一封奇怪的信?”
此事必有蹊跷,我理了理头绪。现在驻守西北之人,是李墨宸手下的一个将军,名叫魏长枫。我与他倒是相识。除了他我想不到我还认识谁……不过他是李墨宸的左膀右臂,李墨宸很信任他。魏长枫曾帮李墨宸拿下大败突厥的战功,后来又被派去镇守西北军事要地。应该不会是他……
“三哥,那我们改日就去地点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等李墨宸从宫中回来,我会向他要来父亲的卷宗。”
三哥心疼地抚了抚我的额发。我看着三哥他俊秀的面容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的束发中带着几缕白发。
三哥今年不过是二十五的年纪,竟生了白发……
我紧紧握着三哥手,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失去三哥,三哥是我苟活下去最后的希望……
李墨宸今天回来地很早。他还是怕我寻了短见,派了十几个侍女看守我。
看见我安然无恙地躺在贵妃榻上,他终于松了口气,他向我走来,蹲在我的榻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拆开,里面包着京城店铺里果子糕。他骑马回来的,店铺离北靖王府还很远,这果子糕他护在怀中竟一点也没碎。
我开门见山:
“李墨宸,我要看关于我父亲一案的卷宗。”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把身子养好。”
没想到上次我在他书房中,随口说的那句我爱你,对他影响这么大,直到现在他还低声下气地在我面前。
李墨宸啊李墨宸,你真的可笑至极!
“我出去散散步。”
我没去拿那他手中捧着的果子糕,站起来就走出去了。
他紧紧跟在我旁边。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我出了玉棠院,抬头望着天边云卷云舒。秋风萧瑟,仿佛剥走了天地间最后一抹生气,只留下万物萧索。我只觉得,我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我将一切都看淡,都不是很在乎,可能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了。
李墨宸脱下他的大氅,披在身上,他就静静地站在我身旁。
我恍惚想到从前,我和李墨宸在一起待不了半晌就必定会吵起来。现在就算在一起半个时辰都可能说不上一句话。
李墨宸这个人,读起来真是晦涩难懂……
“小曦,三姐的第二个男孩,咱们的小外甥已经三岁了,我们以后也一定可以儿女双全。”
他突然这么说道。
我立即想到了我小产的那个孩子……那天是和赵湘陵在一起,我隐约感觉到是她给我喝的那一晚酸梅汤有问题。我大抵明白,她是因为嫉妒我怀了李墨宸的孩子。但小产时我还认为李墨宸爱的一直是赵湘陵,觉得她没有必要这么做,实在可恨至极!
小产不久后,我就听闻父亲下狱的消息,失子之痛加上听闻噩耗,我一病不起,还没有来得及去找赵湘陵兴师问罪。大抵是我也觉得,李墨宸并不在乎这个孩子,根本没人会替我撑腰。
他在听闻我有孕时,便很冷淡的模样。果然,李墨宸听到我小产时,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让我赶紧养好自己的身体。
直到听闻赵湘陵父亲被李墨宸关进了大理寺,我才明白,他对赵湘陵真心都馋了假水。他还有真心吗?
“李墨宸,你觉得明年春天的海棠花还会和今年的一样吗?”
“小曦,我们今后还会有孩子的。”
我和李墨宸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也许是天意。那是我第一个孩儿,失去了他我噬心剧痛,但一想到他来到世上只会平白遭罪,便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他提起孩子,只会让我愈加悲痛。我不想再听下去,回了玉棠院。
第二日,李墨宸给我带了我父亲的卷宗,我连忙拆开查看。
有些不可思议……确实是证据确凿,父亲收到的军饷数目和朝廷送去的数目完全对不上,甚至还有和吐浑养寇自重,相互勾结通信的证据,还有父亲的私章为证。若非我相信父亲的为人,这些证据的确全部直向父亲私吞军饷,勾结他国,定罪也是顺理成章。
可我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父亲绝不会私吞钱财,更不会行叛国之事!
这些事情应该的的确确发生过,只不过有人将这罪名栽赃给了我父亲。
那时李墨宸去西北来回一共不到三个月。也就是说,他在西北待了不过几天,就迅速地收集了这么多确凿证据,就好像,被人提前准备好的一样。如果不是父亲的那枚私章的印迹,倒还真无法将这罪直接定在父亲身上。
“卷宗你看了,也该安心了吧。”
“李墨宸,这些证据你是如何调查到的?”
我观察着李墨宸的表情,他镇定自若,只回答:
“我去得隐秘,可能是你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罪证藏好,小曦,可能周将军真的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
我将卷宗收好了还给了他,道了一句:
“多谢。”
我抬手不小心打掉了一张纸卷,李墨宸低身捡起来那纸卷,那双本温和好看的眼眸瞬间被火光点燃。
我撇眼看到,是我抄录的那首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河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墨宸一直以为我抄录这首诗是给林亦初的。这的确是我初尝情滋,而抄录的情诗,但和亦初无关。
自那日在李墨宸的书房,李墨宸的醉态便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就算拿了他的手谕跑出了皇宫,在外还是心不在焉。
我从没有这样地魂不守舍过,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心病。只是想起李墨宸便激动得睡不着觉,也就不想着再跑出去,在房中就看起了书。
那天我瞧见了一本书上,写着这首诗,不知怎的就拿起了笔抄录在了纸上,我还拿去给纸张熏了香,随手放在了书桌上。
在宫中的日子无聊地紧。我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去给太后奶奶请安。大婚后,我与林亦初得避嫌,很少相见,平白就少了许多出宫的机会。
十天半个月我也见不到李墨宸一次,泽芜宫中的宫人一个个都和闷葫芦一样,自舒妃娘娘去世后,皇宫里我也只有太后奶奶的永寿宫可去。
总是要打发这漫漫时光的,好在我以前常和三哥厮混,识得几个字,看得懂诗书,还有芸香从后宫私下弄来的折子戏给我解闷。
李墨允给李墨宸送来了一个美妾,名唤瑶姬。我远远地瞧了一眼那个瑶姬,美艳惊人,妖娆风骚,俗气无比。总结:不愧是李墨允的审美。
但是李墨宸竟然很宠爱这个瑶姬,每晚我在自己的院子里都能听见他们房屋中传来的丝竹管乐之声,吵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有一天我一气之下,半夜跑到李墨宸的寝殿,一脚踹开他的房门。
纸醉金迷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那瑶姬露着半个膀子,坐在李墨宸的大腿上,双手妖娆地搂着李墨宸的脖子。我看着他们的模样,不禁脸上一阵羞红,一时站在门口愣住了,都忘了自己的来意。
李墨宸看见了我,闪过一抹惊愕,大约是他也觉得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伤风化,下意识地推开了瑶姬,一脸扫兴地问我:
“你来干什么?”
我这才想起我来干什么:
“李墨宸,你每天晚上在房内笙箫管乐不断,吵的人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你怎么宠爱她我不管,别再吵着我睡觉!”
“你睡不着觉关我什么事?接着奏乐,接着舞……”
“不许奏乐!你再奏乐,我就全给你砸了!”
李墨宸听闻我要把他的鼓乐砸了,神色遽变,勃然大怒:
“你这个西北蛮妇,敢砸个试试!”
也不知他是想让我砸还是不想让我砸,他明知道他说出了这句话是在激怒我,照我的性子,还真要试试!
我抢过乐人手中的鼓锤,一脚把鼓踹到一边,然后把乐人手中的萧管琵琶狠狠摔在地上,我一边砸着,李墨宸在旁一边大喊:
“你这个西北蛮妇!”
他越喊,我砸的越有起劲,就像是我的助力。乐人看到我这剽悍的模样,都吓跑出了屋子。叫我蛮妇是吧?我还就野蛮给你看!
抢过最后一只萧管,我抬膝,在腿上一折,生生把那萧管折成了两半,我扔到李墨宸面前,我瞧着那瑶姬的脸上一脸惊惧,怕是她还没瞧见过我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你如此胡闹,信不信我把你夜闹泽芜宫的事告诉皇祖母?”
拿太后奶奶压我?
“那我就将你如何沉迷玩乐,泽芜宫整晚奏乐的事也一同告诉太后奶奶,看我们谁被罚得重?”
“周曦程,你敢!”
“我要睡觉去了,以后泽芜宫晚上,不!许!奏!乐!”
我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景给李墨宸。经过我这么一闹,他估计也是怕我把事情闹大,果然消停了许多,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昨夜闹得晚,再加上这几天我都没有睡好觉,翌日日上三竿我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突然我感觉到鼻子痒痒的,像有什么东西再故意挑逗一般,我动动鼻子,可是这东西怎么也不消停,我抬手打了打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说了一句:
“哪来的苍蝇,别打扰姑奶奶我睡觉……”
接着我就听扫了李墨宸的一声怒喊:
“你骂谁是苍蝇!”
我顿时睁开眼睛,看见了李墨宸,但我困得七荤八素,就没有起身,又闭上了眼睛:
“谁打扰我睡觉我就骂谁。”
李墨宸不屑与我辩驳,就对着明香大喊大叫道:
“还不把你家主子给本殿下叫起来?”
明香立刻上前来扶我:
“皇子妃,我们快些起床吧,别让殿下久等了。”
“去去去,别打扰我睡觉。”
但在明香的软磨硬泡下,我还是起了床,看向李墨宸:
“你有什么事,是又要禁足还是抄书,不玩点新花样?”
“本来,你昨晚扰了本殿下与瑶姬美人的兴致,我要重重罚你,但念在前些日子还算老实,就免去责罚。”
听他啰嗦完,我两腿一蹬又躺了回去。任由他去,今天休息一天,让李墨宸自己吵去。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秋猎……秋猎……”
我只听见了秋猎两个字,我重新坐起来,发现他已经走远了,我就去问明香:
“明香,他刚刚是不是说了秋猎?”
“原来皇子妃听到了啊。”
“他都具体说了些什么?”
“殿下说,过几日就是皇家秋猎的日子,如果您再去惹殿下不痛快,就不许让您去参加秋猎,让您继续在宫中禁足。”
“不早说!”
早知道刚才就坐起来听他把话说完了。
“皇子妃,您和殿下是夫妻,哪有夫妻一见面就像你和殿下这样吵架的?依奴婢看,您不如去和殿下服个软,以后的日子也好夫妻和睦啊。宫规森严,皇子妃若和殿下一直这么吵闹,会被人抓住把柄,说您不守妇得……”
我不服气地嘟囔:“什么个劳什子的宫规,凭什么要我给他服软,他喜欢的是赵湘陵,又不是我。”
“皇子妃,纵使殿下喜欢的不是您,您也可以让殿下喜欢上您啊,这日子总归是夫妻二人的,往后余生,来日方长,皇妃总不能和殿下吵一辈子的架吧。”
“真的吗?”
“现在殿下新纳了妾,妾室如果太过猖狂,皇子妃自然要管教,若是殿下过于宠爱这瑶姬,皇子妃不妨再给殿下抬一个妾室,好压住瑶姬的气焰。”
我从没有想过这些。我父亲也没有娶过妾室,母亲就从不用为妾室事情操心。我能明白明香她这么说是为了我好,可这也太复杂了,我不想去掺和。再说,我看李墨宸也不像贪图美色之人,只不过是李墨允送过来了,他现在巴结李墨允巴结得紧,必定要收着。
我看其他皇子都是三妻四妾,只有李墨宸从不沾染女色,赵湘陵是他唯一在乎的女子,连我都是他无法违逆圣旨,才取进门的。如果没有我,他们将会是怎样的神仙眷侣……每次想及此,我便难忍心中愧疚。
有一天,那瑶姬居然来了我的院里,扭着她那水蛇腰,一步三弄而来,说气话来娇滴滴听得人发麻。我找了个由头,交代了明香照顾好她,赶紧跑出了院子。
估摸着她差不多走了,我才又回来。走进屋子,明香不在,只有瑶姬一个人,她神色有些慌张,抱着袖口,向我告辞。我寻思房中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这个七皇子妃的院子可以用四个字囊括——一贫如洗。我也只有舒妃娘娘送给我的镯子比较贵重了……我跑到镜台前打开柜子,镯子完好地躺在盒子里,我松了口气。
明香回来,端了一杯热茶,奇怪地扫视了一眼屋子:“奇怪,瑶姬呢?”
“她走了,茶给我喝。”
秋猎的日子到了,我背着我心爱的小弓,骑着一批红棕色的骏马,随着皇家浩浩荡荡的队伍,一齐去了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