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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北靖王妃不好做

好多鹿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李墨宸,你放过我吧。”我恳求。李墨宸离他的东宫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而我已沦为罪臣之女,只愿千里还故乡。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小曦临死前,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留下……我在泽芜宫她的院中手植了一棵枇杷树,在她死后的第十个年头,枇杷树已亭亭如盖。望月台,我收了一个媵妃,只因她的眉眼像极了小曦。

主角:周曦程,李墨宸   更新:2023-01-18 02: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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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周曦程,李墨宸的其他类型小说《这个北靖王妃不好做》,由网络作家“好多鹿”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李墨宸,你放过我吧。”我恳求。李墨宸离他的东宫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而我已沦为罪臣之女,只愿千里还故乡。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小曦临死前,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留下……我在泽芜宫她的院中手植了一棵枇杷树,在她死后的第十个年头,枇杷树已亭亭如盖。望月台,我收了一个媵妃,只因她的眉眼像极了小曦。

《这个北靖王妃不好做》精彩片段

“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病榻上,我看着他,嘲讽的问道。

我方才小产不久,身子本就虚弱,加之听闻西北传来父亲下狱的消息,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他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端着药碗,吹着汤匙的药,就要喂我喝药。

见他没有理我,我有些气急败坏地挥手打翻药碗,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知道此刻我的苍白无力的脸上,气得涨红,一定很丑。

我拉着他的衣袖,想剧烈地摇晃他,却只能虚弱地颤抖两下:“李墨宸,我没几天好活了,我求你……你放我走吧,我不会再是你和赵湘陵之间的阻碍……”

李墨宸扶着我瘦削的胳膊。

“你哪都别想去,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这。”

我用尽了所有力气推开了他,咬牙切齿:“我恨你!”

现在他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就差圣上下旨册封。而我平白地站着他这正室的位置,显得十分多余。

他和赵湘陵是青梅竹马,我却从中间横插了一脚,李墨宸连和我大婚那日,都没有留在我的殿里,我倒也识趣,知道他不喜欢我,从没有和他计较过。

这些年的平白的冷落苛待都没关系,现在他又来拘束控制我,纵使我现在已然时日不多,他还是不肯遂了我的心愿,放我走。

我父亲周玄胤是镇北侯,常年镇守于西北之地,治理有序,边防安定,若有小国前来挑衅骚扰,父亲都会带兵击退敌人,屡立战功。

父亲常说,他是代表上京的圣上在这西北,他的职责就是保卫中原百姓的安全。

就算父亲时时打胜仗,我却从未见他开心起来,他常常说起辞官回上京养老,左不过今年他才四十四而已。

虽然父亲,常常忧思,可我在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的庇护下,从小在西北长大,无忧无虑。

塞外风光万里,地广天高,在这片天空下肆意纵马任逍遥,无拘无束,何其恣意畅快!

我及笄那年,我三哥周锦程为弱冠,只听说是上京传来了圣上的旨意,接我和三哥去上京城。

我不想去就无理地哭闹。

母亲也抱着我哭了许久,心疼道:“我小曦啊,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从前,只要我哭,父亲都会心软的,可是这次我哭了好几天,父亲却连我的房门都没有踏进来一步。

三哥语重心长,对我说道:“曦儿,若是父亲抗旨,我们周家会牵连满门的……”

权谋利益,我从不掺乎那些,可我也不傻,总会听到一些消息。父亲在西北势力庞大,终会招人忌讳,尤其是招帝王忌讳。

我终于下定决心,去了上京。我知道,我这一去,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和三哥被带入了宫中,正好赶上科举,三哥科考中了进士,圣上钦点的探花郎,进了大理寺为官。

可我就只能住在皇宫,留在了太后娘娘的永寿宫。太后奶奶很慈祥,对我也十分照顾,我也很喜欢她老人家洒脱淡然的性子。

进宫没多久,太后奶奶就开始张罗我的亲事,说是要把我嫁给皇子中的一位。

这对于我来说无所谓,只要能保住周家上下平安就好。

宫里设了一个中秋佳宴,太后,皇上和皇后,皇子和公主,还有各路皇亲国戚皆来赴宴。

我瞧着十分无趣,带着我的随侍丫头芸香悄悄溜出了宴会。

这一溜,在花园中,便撞见一对在假山后面幽会的男女。我在想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天家的花园里私会,我叫芸香压着步子,躲在岩石后,一探究竟。

只可惜,我脚下猜到了石子弄出了响声,被他们发现了,眼见那对男女就要离开,我一急,怕人都跑了,就冲了出去:“让我看看谁敢在这里私会!”

那男子让女子先离开了,我冲过去,看着那抹跑路的倩影,脑中已经幻想出一台牡丹亭的大戏。男子拦住了我,不让我去追。

这男子,和我三哥年岁差不多,一身纹软青色华服,上面绣着金色祥云纹,腰间配玉环容臭,看来还是个有身份地位的皇亲国戚。

我抬头看向那男子,就与他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对视上,好美的一双眼睛,仿佛是墨色的星海,闪着熠熠的光芒。夜色朦胧也无法遮掩他这一张翩若惊鸿,俊美绝伦的脸。他浑身散发着贵气冷峻的气息,身姿挺拔高大。好一个俊美少儿郎!

“不知公子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又是哪家的小姐?”

我日子无趣地很,我冲过来无非就是找找乐子,调侃一下,没别的意思。

他那一双绝美的漆黑如墨的眼眸凝视着我:

“你不好好待在宴会上,私自跑出来做什么。”

我听这话觉得有些被冒犯,毫不示弱道:“你不是也偷跑出来,在这和佳人私会。”

他轻笑一声,嘴角绽开一丝戏谑:“什么私会?有人看到了吗?谁又能作证?”

他说完就走,阔步离开了假山,踏上了回宴会的路径。

嘿?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我追着他也跑出去:“我!我可以证明,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在和别人私会。还有芸香,她两只眼睛也都看到了!”

“别跟着我,你这样不懂规矩,我禀了皇祖母,皇祖母定会责罚你抄书,禁闭。”他好听低沉的声音幽幽平静地说着,听上去还真是欠揍。我这个人最喜欢和别人辩嘴,他瞬间激起了我的胜负欲。

“哎呦,皇祖母?真瞧不出,你还是个皇子呢!身为皇子,不以身作则,还敢偷跑出来和女子私会,真是丢光了你们皇家的颜面,我要是把你这档子事传到太后奶奶的耳朵里,你猜猜她又会怎么罚你?”我追在他身后,说得正起劲,谁知他突然停了下来,我脚下没刹住,撞在了他身上。

正在我揉着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躬身行礼:“参见皇祖母,参见父皇、母后。”

太后,皇上,皇后,身后跟着一众人群到了花园。他们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我立即也站好,在他旁边,标准地行礼。虽说我不喜欢这么礼仪俗套,可顾及父亲母亲的颜面,在外人面前,我从不会给别人落下话柄。

“墨宸?小曦?怎么是你们两个?”

太后奶奶开怀地笑了起来:“哀家正发愁,该把小曦指给哪位皇子好,哀家瞧着小曦和墨宸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啊!”

我正欲解释,却被这个七皇子拦下:“皇祖母,我和小曦只是恰好在花园里遇见,准备一同返回席位而已。”

什么恰好遇见,一同返回?他说话怎么还这么不着边际,肯定是害怕,我把和他私会的那个女娇娥给抖了出来,才连做遮掩。

“皇儿啊,你看他们珠联璧合,两情相悦,不如就早做打算吧。”

太后奶奶看我的目光总带一些悲悯,与皇上说为我的婚事早做打算,而皇上点头应和太后,笑意令人捉摸不透。

我赶紧跪下来:“不是的太后奶奶,我和他才刚刚认识,根本不是什么两情……”

这时李墨宸也跪下了:“但凭皇祖母,父皇安排。”

我愣住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解释下去。他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吗?怎么还答应这件事?

这便是,我和李墨宸第一次相遇。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看着现在这副孱弱的身躯,十分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想从床上下来,到王府中走一走。

李墨宸被封为北靖王不久,从宫里迁出来到北靖王府,我都还没有踏出过玉棠院的屋门一步。

李墨宸不让我乱走,也因为我实在没有力气。

可是听到父亲下狱已是月余前的消息了,不知道母亲还有哥哥们在家中如何了,还有在京中的三哥,我也许久不曾与他见面。

周家蒙难,我只能被囚于此处,我想回西北,和我的家人同生死共患难。明明李墨宸可以递给我一纸休书,将我缱回西北。

芸香扶着我,我终于迈出了屋门,到院亭中坐着晒晒太阳。

感受着秋日阳光晒在我脸上,我总算能喘上一口气。

这时,我听到玉棠院的大门开了的声音。

如今能迈入玉棠院的也只有李墨宸,我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静静地坐在原处。

“王妃竟还能如此清闲在院子里晒太阳,湘陵好生佩服。”

竟然是赵湘陵来了,我睁眼回头:

“你来做什么?”

赵湘陵笑着走到我面前,还虚伪地行了一个礼:“王妃安好,王妃是还不知道镇北侯因谋反已经定罪,择日就会被押回京城,凌迟处死,周家男丁一律处斩,妇孺流放为奴,这么一看,你身为北靖王的王妃,免遭此难,也的确值得庆祝。”

听着赵湘陵的一字一句,我愣了好久,只觉得胸腔涌上来一股血腥味,猛得吐了一口鲜血,芸香赶紧扶着我,而没有摔在地上。

“小姐,不要吓芸香……”芸香声音哽咽。

我扶着芸香,勉强站在赵湘陵面前:“你说的,是真的?”

赵湘陵轻笑,语气十分轻松:“这是圣上三日前下的旨了,不过从西北到上京,也要一个月的路程,周玄胤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

我听着她直呼我父亲的名讳,我能感觉到我攥紧的拳头,指甲已经嵌入了肉中,正留着鲜血。

若是从前,我定能把赵湘陵打得满地找牙。

赵湘陵看着我十分得意:“殿下以后是要入主东宫的,未来也将会是我景朝的天子,怎会容一个罪臣之女,做这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也不想听赵湘陵的讽刺,让芸香扶着我回屋。

“周曦程,忘记告诉你了,你父亲一案,是殿下亲自去办的,也是殿下亲手把罪证呈给了皇上。”

我浑身一颤。

竟是李墨宸!

原来李墨宸四月到七月外出,是去了西北,我竟现在才知道。

我在圈椅上坐着,心中隐隐的绝望。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和哥哥们团聚,和我的家人在一起。难怪这些日子,都不见三哥来看我,想必也是受了牵连,此刻正在大理寺的牢房中。

我让芸香去王府厨房,说我要吃马碲糕,带些回玉棠院,用此名义,我还让芸香偷偷藏了一把切水果的刀,一同带回来给我。

傍晚,李墨宸到了我的玉棠院。他看到我把今天的饭都吃完了,药也都喝完了。他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他命人将屋门关上,让下人都出去,他坐在桌前。

我默不作声地坐在他对面,握着藏在袖子里的刀。

“你坐到我旁边来。”他说道。

正合我意,我起身到他旁边,趁着他低头从怀中掏东西的空闲,我迅速抽刀抵在他的脖间:“李墨宸,我要你的一纸休书,将我送回西北,不然……”

他停下了动作,抬起了头,目光犀利地看了眼我手中的刀:“不然你就怎样,杀了我?周曦程,你忘了你父兄的命,现在还握在我的手里。”

我近乎疯狂,手中的刀已经划破了些他脖间皮肉,声嘶力竭喊道:“是你害得我周家家破人亡!我父亲被诬陷判了凌迟!我兄长也被看押,择日处斩……李墨宸,我现在只想和我家人在一起!”

李墨宸丝毫没有惧怕,镇定自若地用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我:“这把刀是谁给你的?”就好像被刀威胁的不是他一般。

我握着刀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是我的仇人,我的仇人!我要杀了他!!!

可我现在杀了李墨宸,只会连累更多周家的族人受牵连……

我没办法杀了他,但是我可以杀了我自己,我收回刀放在自己的脖间,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他顿时从凳子上站起来,暴跳如雷:“把你的刀给我放下!”

“李墨宸,放我走。”

我看着他,好像一只被握住把柄的老虎,憋着不敢咆哮怒吼。

我也不确定,我用自己的性命如何能威胁到他,可我已被逼上绝路,自己的性命我已全然不在乎。

李墨宸咬着后槽牙,冰冷道:

“来人,把芸香给我带进来!”

“你做什么!这个芸香没有关系,你要干什么!”

“日后,你再敢指使芸香做这些事情,这就是下场。”

我看着芸香被两个侍卫带进来,押在长凳上,另外一个家奴拿着一根粗长的木杖,一棒棒打在她的脊背上。

脊刑不同于臀刑,三棒落下,芸香已经吐血。

我一把把刀扔掉,扑过去护在芸香身上,惊恐地哭喊:

“李墨宸,这和芸香没有关系,你放过她,我求求你!”

李墨宸背着手,看着我在地上哭喊,无动于衷:

“周曦程,你记住了,你再敢寻死,我就先除掉你身边丫鬟。还有,你三哥还在上京大理寺的牢中,你知道后果。”

芸香被侍卫脱了下去,只剩下我惊惧地坐在地上抱着自己颤抖。

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也没有埋怨,婚后他对我的冷落,我知道他有爱的人,甚至十分愧疚,占了赵湘陵的位置。

可我只能奉旨而行。

刚有孕时,我便已经听闻了从西北传来的风声,说父亲遇到了麻烦,被人诬陷与西凉国和吐浑部落勾结,贪污军饷。

这分明是无稽之谈!我父亲从来谨言慎行,从不居功自傲,一直本分地恪守自己的职责,深得西北百姓的爱戴,怎么会勾结他国?!

我一时情急,想去面见圣上,为周家辩驳两句。可被李墨宸拦下,他不让我插手此事。他说,父皇为此事震怒,且还未有确凿定论,此时我去求圣上,只会火上浇油。

三月后,我小产,一时郁结,又闻皇上已下旨,让父亲下狱。

我想,和李墨宸的孩子既然已经没了,我和他之间就没有任何纠葛了,我请他休了我,我自会请命返回西北镇北王府。

这好像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了一般,李墨宸暴怒,一气之下禁了我的足。

到现在,他听到我想走,就不惜拿我父兄的命要挟我。

李墨宸看我惊惧的模样,好像又有些心软。

他过来一把横抱起我,轻轻地把我放回床上。他传唤进来了六个侍女,吩咐道:“以后,你们来服侍王妃。”

“是”

“芸香有伤,这几日恐怕不能照顾你,周曦程,你可要记住了,不得再寻死。”

我呆滞地点点头。

他终于离开了,我痴愣地坐在床上,我还能怎么办呢?


那时,我和李墨宸被众人撞见在花园里同行,上京城中便传出了我和他即将订下婚约的谣言。

太后奶奶虽想让我和李墨宸成婚,但是皇上没有下旨,这件事也迟迟没有定下。

这真是让我十分烦恼。谣言多生是非,最后难免将人推向风口浪尖,我忧心,会给周家,给父亲带来麻烦。

我在皇宫里没有什么朋友,三哥也不能常常进宫来看我。

这天我照常在御花园里逛着,两个公主走到了我前面。

她们姐妹聊着热火,不经意间瞥到了我,一个公主似乎要上前来与我寒暄,却被另一个个公主拉住:

“别理她,她不过是一个西北送来的质子养在宫中,和她一起,能有什么前途。”

“可她未来,毕竟是我们的皇嫂啊。”

“她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也就七皇兄好脾气,不去驳了皇祖母的颜面。”

她们像是看见瘟神了一样赶紧走了。

我知道现在宫中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八公主,封号永阳,另一位是九公主,封号永晴。

我不想与她们虚伪照面,她们如此躲着我,我也落了个清闲。

这御花园里也委实无趣。

转悠转悠,竟到了射圃场门口,这里是皇子们练习射箭的地方。

今天正好很热闹。我看着那些男子,只认出了李墨宸一人,他在众皇子中,相貌格外出众,素闻他性情温良,与世无争,在长辈面前最是乖巧听话。

只是他箭术不佳,他的皇兄皇弟都几中靶心,他却只中了几支靶边。

我摇了摇头。

“哟,周小姐怎么来了皇家射圃了?”

一个温文尔雅且年长一些的皇子看见了我。

“这不是未来的七皇子妃吗?”

另一个皇子皮肤黑黢黢,长了一张削尖的瓜子脸,长相犀利言辞语调更是犀利,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李墨宸。我一看这就不像个好人。

“四哥,身为父皇臣子,一切都听父皇安排,墨宸只会奉旨而行。”

这个四皇子冷哼一声:

“胆小怕事。”

我走过去,看着他们手中的弓箭,眼前一亮:

“诸位,不妨让小女子也同你们一起射箭吧。”

我转移话题,试图帮李墨宸解围,他却不怎么领情,在我耳边冷冷道:

“你过来捣什么乱,赶紧离开!”

敢情他就是对我一个人脾气不好是吧。

那位年长的皇子一笑:

“周小姐,这里是男子练箭的地方,你一个女子怕是连弓箭都拉不开吧。”

四皇子道:“二哥说的极是,小女子家能干些什么,还是回你的闺阁刺绣去吧。”

果然,这个黑黢黢的皇子,说话也甚是招我讨厌。

我自小在西北长大,随哥哥们一起,骑术箭术都是被父亲点了头的。而我最讨厌瞧不起女子骑马射箭的。

“殿下,可是瞧不起女子?”

我看了这里面有一个年纪小的,十二三岁的孩子。我拿出一条白绫蒙在眼睛上,拿过那孩子手中的弓,抽了旁边箭筒中的两支箭,娴熟地搭在弦上,拉开弓弦,蓄势待发。

破弓而出,箭矢如飞,两支全中靶心。

我蒙着眼睛,感觉到周围一片安静,他们似乎是都惊呆了。

突然听见方才那个年纪小的孩子,热烈地鼓起掌来:

“周姐姐,太厉害了!”

我勾起嘴角,将弓还给他,扯下眼上的白绫,看着箭靶上那两支中了红心的箭。

二皇子夸赞道:“周小姐好箭术,莫非西北女子皆如周小姐一般,骁勇飒爽?”

四皇子撇了撇嘴巴,脸色有些挂不住。

而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皇子也不禁被我箭术所折服,鼓起掌来:

“七弟好福气,能娶到这么一位女中豪杰。”

不知何时,李墨宸站到了我与那个年纪小的男孩旁边,他笑道:

“五哥谬赞。”

五皇子气宇轩昂,文质彬彬,相貌不输于李墨宸。

他们这么说着,好像我与李墨宸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五殿下此言差矣,李墨宸他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我这么与他凑到一处,实在不合适。”

我以为我这么说,是在帮李墨宸,谁知他一脸阴鹜地看着我。罢了,我姑且不再说话。

“七表哥,周姐姐好生厉害!周姐姐,你能教我射箭吗?”

我看向他,疑惑问道:

“你是?”

“家父安国公,小生林亦初。”

林亦初拱手道,年纪不大,却十分稳重,他现在还比我矮上一截,他稚气的面庞十分俊秀,长大后定是一个俏郎君。

我想起来了,安国公是舒妃娘娘的外戚,而舒妃娘娘正是李墨宸的生母。怪不得他管李墨宸喊表哥。

安国公乃是正一品的武将天策将军,手握兵权,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舒妃娘娘外戚家族庞大,势必会引起帝王忌讳,所以李墨宸一直不是受宠的皇子。

今日,宫中的四位皇子都在这里。他们貌合神离,各怀心思,互相言笑却不知有几分真心。

太子(大皇子)病逝后,东宫之位空悬,他们之间现在表现如此平和,实则私底下争斗不断。好在李墨宸默默无闻,碌碌无为,一直闲云野鹤,避免了不少纷争。

我拍了拍林亦初的肩膀,大气道:

“好说好说。”

别人都很高兴,包括那犀利的四皇子脸色都舒展,只有李墨宸一个人对我阴沉着脸。

只在这时,二皇子突然咳嗽吐血,倒地不起,众人看着二皇子,十分惊惶。

我是第一个冲过去的,扶起二皇子,我焦急喊道:

“快去找太医救人啊!”

我这一喊,其他人才反应过来,顿时慌乱了起来,乱成了一团。

后来听说,这二皇子似乎是中了毒,我也被皇上传去问了几句话。

我只觉得隐隐有些后怕。

虽然二皇子倒了霉,我却交到了我在上京唯一的朋友,林亦初。

他每次来给太后奶奶请安,都会给我带上一些礼物,偶尔我借了他的光,还能出宫到上京城中去逛一逛。

上京繁华富贵。举目则青楼画阁,棱户珠帘,雕车竞争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第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天府之城,万国来朝,大抵就是如此。上京的富人家常爱牡丹,花开时节动满京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国色天香的花儿。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天街繁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什么在我眼中都是新鲜的,沉醉于上京的繁华中,我暂且能忘却自己背井离乡的苦怨。

我常常这样,用另外一件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些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我却觉得恍如隔世。

饭和药我都按时吃了,身子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听来瞧病的太医说,我曾经身体染过寒疾,体内的寒气未清,留了病根,本就对孕身无益,加之小产大伤元气,忧思成疾,肝气郁结,倘若解除心结,好生医治,他可保我数年无虞。

“好好的人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芸香曾在我的病榻前伤心地哭诉。她这些年一路陪我走来,看着我如今香消玉损,缠绵病榻……不免感慨伤怀。

我听手下的那几个侍女说起,李墨宸这几天进宫侍疾了,皇上病得很重,一卧不起。

如今,二皇子贤亲王得了木僵之症,四皇子得了失心疯,五皇子被皇上幽禁,只有李墨宸一个皇子能近皇上的身。皇上一病,所有的政务也都落在了他手中。

对此,我也只能感叹李墨宸这些年的忍耐守拙,还有出神入化的演技,他蛰伏在皇宫最不起眼的角落,骗过了所有人。

到了晚上他才回来。

他进了房门,就靠在塌上,支着额头休息。

我躺在摇椅上,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浑身绷紧,精神紧张起来,心中难掩恨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了这种反射。

“你从前的话不是很多吗?”

他问道。

从前,我是不怕他的。就算他让我禁足,我也总能和他辩上几句。

可现在……

李墨宸没有听到我的答复,睁开眼睛,看向我。

烛火给他俊逸的面庞打了一层柔光,似乎是他看见我的病态,也不忍继续说什么重话。

“你父亲身体还算强健,在路上一切安好。”

听起他说到父亲的消息,我坐起来稍带了一些精神看向他。

“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可以向父皇求情,让你父亲免去凌迟。”

只是免去凌迟?

“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忠心为国,是被人陷害的!”

“你父亲勾结西凉和吐浑的证据已经坐实,这是父皇的意思。”

我又忘了,我父亲一案,正是李墨宸亲自调查的,是他亲自呈上我父亲谋逆贪污罪名的证据,因而才立功,被封了北靖王。

父亲甚是会拿自家钱财去接济边疆战后的难民,我根本不相信父亲会贪污谋逆,根本不信李墨宸亲自呈上的那些狗屁确凿证据!

皇上忌惮周家势力已久,纵使我父亲谨言慎行,也难逃皇帝猜忌。

今年早春时,我父亲在边疆平乱再立战功,难逃功高盖主之嫌。

李墨宸所做的,正是皇帝最想要的结果,无论我父亲是否清白,我父亲都注定难逃一死。

而李墨宸,他为了他的权势,一手覆灭了整个周家。

“最多,我能保你三哥免去死刑。”

他道。

好薄情的话!

我又不能反辩什么,他给我的这丝丝希望。

皇上亲下的旨意,念其多年镇守西北有功,才株连三族,免去妇孺死刑。

我知道他能保三哥这一条周氏一脉,已是尽力。

他向我走来,蹲下来,语气很轻柔:

“小曦,你安心养好身子,未来我们……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却还能如此淡然地安慰我。我抬手想把他推倒,手按在他身上,他纹丝不动,李墨宸只是握住我的手。

“你现在说,与我有未来,你害我父亲时,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爱赵湘陵,而她非正室不做,你说与我有将来,你是要让我做你的小妾?”

我抽回手,冷冷道。

他垂下了目光,眼中闪过了一丝狠戾,我以为是我看错了,他只说:

“以后不必再提她,你是我李墨宸唯一的妻。”

不必提她?

从前,李墨宸和赵湘陵恩爱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他现在却叫我以后不要再提赵湘陵?他竟说我是他唯一的妻,这听上去多少有些可笑。我现在还是看不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或许已经薄情到了骨子里。

我到上京过的第一个元旦,身边只有芸香陪着我。

但是太后奶奶总还惦记着我,给我送来了许多新年用的东西,有女子用的珠宝首饰,新年的新衣,上京城中流行的糕点,以及西北的一些小玩具,这实属难得。

还是太后娘娘了解我,她记得我喜欢吃京城里江南的果子糕,她知道我思乡心切送来西北的小玩意。

我抱着那些果糕还有小玩具开心了好久,不禁冉湿了眼眶。

年后下了一场瑞雪。

我裹着件红色的大氅出去!

雪这么大,此刻屋外人鸟声具绝,独自赏雪,倒也乐得自在,我可以不被打扰地为家人祈福。

宫阙万间,屋顶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路面上也是,还没有被人踏足过,走起来有些阻力。天地云间上下一白,我抬头看天,一片白茫茫,雪花鹅毛大,略阻视线,落在脸上冰冰凉。雪,让我想起了西北的劲雪,不像上京的雪这样柔美,漫天如仙女飞舞落下,婀娜多情。

西北的雪,随北风呼啸,雄浑旋转劲舞,那是沙场之上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是战士们行军列阵,铁甲凛冽,以势如破竹的气势,震动浩瀚山河,行阵交叉,铁甲碰撞,烈士怒号,气魄天河,汇聚成西北的雄音,无惧无畏!

大雪阻了视线,我依旧看到了楼上的宫廊中一对郎情妾意的身影,是李墨宸与一个女子在上面避雪。

李墨宸身着黑色狐裘披风,抬手很温柔地替那女子拂去青丝与肩上大氅上的积雪。我从没有见过他的眸子闪出那般温柔如水的光芒,那样动人好看。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那女子。

“周姐姐!”

听到林亦初喊我的声音,我转头看去。

林亦初披了一件明蓝色的大氅,撑着把伞向我跑来。

我也向他走去,最后抬头看了眼宫廊中的李墨宸,没想到与他竟对视上了。

林亦初到我身边,看我淋了雪,说了几句,然后又递给了我一个盒子。

我打开一看,竟是一张书信,已经被拆开过了,而那上面赫然写着曦儿亲启的封面。

“这是你从哪拿来的?”

我自进京,每每给父亲写信,从未收到回信,如今看到了一份,却是林亦初带来已被人拆开的家书。

“我求姑母给我的,听说是陛下在姑母宫里看过了信,忘记带走了,我去拜见姑母,见是西北来的信,就求她把信给我。”

我抽出信纸,是父亲的笔迹。

父亲问候我安好,并告知我母亲大哥二哥一切安好,让我安心勿念。

我激动地有些颤抖,悲喜交加,而又喜极而泣: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林亦初笑了笑:

“我便知道,周姐姐看了定会开心。”

我一激动,就一把抱住了林亦初:

“亦初,谢谢你!”

他似乎有些无所适从,我意识到这不合礼节,就松开了他,他稍稍有些脸红低着头。

亦初这半年来长高了许多,这才新年就已经比我高了一个头尖。

亦初待我,赤诚真心。


这几日李墨宸常常不在府中,多半都住在宫里,但每天我身旁的这些侍女对我是寸步不离,玉棠院外也布满了侍卫,只为看住我这一个病痛缠身之人。

我大抵也是药石无医了。

我靠着屋门的门沿,看着这个院亭,纵使天气转凉,我也不想多穿件衣服。

我问起芸香怎么样了,那些李墨宸派来的侍女总会敷衍过去。

我想李墨宸还不至于为难芸香。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声,我机灵起来,盯着玉棠院紧闭的大门。外面的打斗声愈来愈近,犹如潮水般向玉棠院涌来。

突然,大门被打开。

我看见林亦初提着刀走进来,白衣上还染了血,而玉棠院外面已乱成一片。

这些年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大人,脸上虽还保留几分青涩,却已失去了少年的神采。

林亦初看到我,便向我跑来,握着我的手腕,顿了一下,目光中夹着心疼,他开口道:

“曦儿,你与我离开这里。”

求之不得。

我点点头,可突然又想到什么:

“你今日带兵入府,李墨宸他会为难你的。”

“不必怕,他总要顾着几分他母家的颜面,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亦初是安国公的嫡子也是独子,舒妃娘娘是安国公的亲妹妹。若是舒妃娘娘还活着,我倒也安心。

可舒妃娘娘在四年前就去世了,李墨宸真的还会顾及母家的颜面吗?

“可,我担心……我会连累了你。”

更何况,我这一走,李墨宸一怒之下会不会连我三哥都……

“曦儿,我不想再看着你在这受苦,和我走吧……”

“我,我不能走,我三哥的命还在李墨宸手里,亦初你快走,今日你就当没来过这。”

“我会命人将你三哥从牢里救出来,只是你父亲还有你大哥二哥,我没有办法救下他们……时间来不及了,曦儿和我走!”

看着林亦初眼中坚决的光芒,我一咬牙点了头。

他牵着我,向玉棠院的大门而去。

我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出了王府,林亦初上马,他一把拉我坐在他前面,我们纵马向北门跑去。

北门已有接应的马车,他扶我下马,上了马车。

三哥已在车上了。

他没有受伤,只是头发衣衫脏乱,胡子拉碴,整个人憔悴了一圈,看到我上了马车,三哥还是没忍住泪眼婆娑:

“不过是一个月,小曦,你怎的变成了这个样子……”

三哥把我抱进怀里,我也抱着他,泪流满面:

“三哥……”

想说的话太多,我心中憋的痛苦全在这一刻爆发了。

我问三哥,可有办法救救父亲。听到这三哥仿佛被抽走了精神一般,瘫坐在原地摇头。

他说,西北的势力已全然被李墨宸的人控制住,如今在京中,皇上病重不起,李墨宸一人只手遮天,他虽然还只是北靖王,但已经和皇帝无异,掌控全局。

“我在狱中还见到了尚书赵大人,不知他如何惹到了李墨宸,就下狱了,如今在这京中,已经没有人能够对付他了,林公子愿意救我们已经是十分冒险了……”

尚书赵大人?那不是赵湘陵的父亲吗?李墨宸怎么连心上人的父亲都不放过。

听到三哥说如今的形势,我心中隐隐觉得此次出逃不会那么顺利。

“曦儿,我们已经出了京城,不如我们一起去江南吧,我曾去那里游历,你定会喜欢的,日后我也不要这世子的身份了,便和你隐居江南可好?……三哥也一同去吧。”

马车外林亦初说道。

我知道他是好心,可我身为周家儿女,怎能苟活于世?大局如此,无力改变,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周家儿女已有决断。我看向三哥,三哥也给我了一个安心的目光,轻轻点头。

我掀开车帘:

“亦初,下一个路口,我们便分开吧,我与三哥决定去找押送父兄的官队,我们周家人要在一起。”

林亦初神色遽变,眉毛紧蹙,凝重道:

“不可!曦儿,你们现在去,也是送死!”

“我们知道,可我总要去面见圣上,替我周家辩驳的,我与三哥,不能眼看着父兄遭难。”

这时后面来了一个士兵通报:

“世子爷,后面有羽林军的人马追来了!”

林亦初神情一变,立即号令:

“加速前进,向玉门关方向!”

林亦初知道李墨宸这几天在皇宫抽不开身,我也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派人追来了。

果然,没一会就听到后面强劲震地的马蹄声,向我们奔涌而来。

马车停了,我能感觉到外面林亦初的人马被包围住。我手心直冒冷汗,三哥握住我的手,让我不要害怕。

“表哥,为何拦住我的车队?”

车外林亦初说道。

“你今天从我府里,带!走!了!谁!?”

听到李墨宸那咬牙切齿,暴怒的声音,我浑身打了一颤。

“莫非表哥的王府,遭了盗贼,还丢了人?”

“周曦程,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乖乖和我回去,我会放过今天这里的所有人,否则的话,今天第一个死的,就是周锦程!”

听着马车外他雷霆之怒的声音,我手心已经湿漉漉的黏腻。我不能连累了三哥,连累了亦初。

“三哥,照顾好自己。”

说完,我利落地掀开车帘出去。

林亦初见我自己出来了,焦急地喊道:“曦儿!”

我从马车上下来,强扯着嘴角对亦初笑了一下:“亦初,照顾好自己。”

随后我面无表情地走到李墨宸的马下,不去理会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也不想探究他是什么神情。他高大的身影盖住我,我只觉得,我就像那深陷蛛网的猎物,永远逃不出他的掌心。

他怎么都不会放过我。

被李墨宸带回了王府,他把我丢进了屋里,这次上了几把锁。我这条命似乎都不是我的,我犹如一摊死水,躺在床上。

到了晚上,门锁被打开,我听到外面灌进来嗖嗖的风声,李墨宸进来后,门就被关上了。看到桌子上原封不动的药碗和饭菜,我今天又没有吃药也没有吃饭,他沉着脸凝视着我,眉眼覆了一层冰霜,口气阴冷:

“周曦程,看来我得送你一份礼物,你才能乖乖听话。”

我动了动眼睛,只觉得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今天这次出逃定是惹怒了他。

我从床上爬起来,看着他。

李墨宸拍了拍手,有两个侍卫从外面进来,把一个包袱重重扔在地上,那包袱闷沉的落地声,露出了里面的一角。

我凑近了,借着摇曳的烛光,看清了那包袱里的东西,我惊恐惧怕地嘶吼了一声:

“啊!!!”

那是一只血淋淋的断臂。

我恐惧地坐在地上往后退,浑身颤抖。这是谁的断臂?三哥的,还是亦初的?

我看着李墨宸,冲腔的恨意爆发:

“李墨宸,你这个疯子!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爬起来,扑过去想掐住他的脖子,我想把他掐死,我已经恨得冲昏了头,只想和他同归于尽!

他轻松地一只手拿住了我两只手腕,提着我,把我扣在床架壁上:

“下次你再敢想从我身边逃走,就不只是一只断臂那么简单了。”

我望着他那双漆黑捉摸不透的眸子,我内心极度恐惧,那只断臂的确让我防线崩溃,我颤着唇,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下一次,会是什么……我不敢再想。

李墨宸看见我的样子,好似终于松了口气。他是确定了我不敢再逃跑。同时他好像又有些无奈。

他松开我的手腕,双手环住我的腰,居然毫不知耻地要求道:

“小曦,吻我!”

他靠近我,胸脯喘伏,我放在他胸前的手掌,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热起来。

我只感觉我的世界被颠覆了!他方才砍了我三哥的手臂,现在居然还能说出这些话,还想与我做些什么?

我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泪无声地从眼角落下。

我该怎么办?如今的我能怎么办?他已控制了上京城和西北,我一家人的性命都握在他手里,我不能拒绝他,可我也做不到,和他进行正常夫妻间的事情。我只能用沉默无声抗拒。

他轻轻的一吻落在我的额头,可能是他觉得吻一个木头也没什么趣味,他没有再进行下去。

那天晚上,李墨宸抱着我睡了一夜。他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抱着我。

夜里我只要动一下,他就会下意识地把我抱得更紧。

其实从前的他并不是这样的。

我在刚到宫中,常常半夜溜出去到御膳房找吃的。溜出去偷吃也不是我的本意,只不过宫里的人见我在皇宫举目无亲,私下使脸色泼冷水都是家常便饭,而送来我屋里的东西,更是可怜,我和芸香压根吃不饱肚子。我也不想把这些委屈告诉父母,让他们担心。

每及此,我都会格外地想家,想母亲的手艺。更逢夜晚,月是故乡明,思乡情更切。

于是我才半夜偷跑出来到御膳房。

这天晚上,竟在御膳房碰上了李墨宸,他在和面。

“李墨宸,你怎么在这?”

看见他这么晚在膳房,我一愣。

他也一愣,不过他似乎是了解我的:

“肯定不像你一样,是来偷吃的。”

“你别说那么难听嘛,食欲乃人之常情,我只不过来填饱肚子,怎能说是偷吃?”

我一边说着,一边到桌子上翻着碗盘,找到了一只烧鸡还有很多点心,我撕下一个鸡腿,就大快朵颐起来。

我看他活好了面,就要拉面条。

“你这是要做面吗?自己吃吗?”

李墨宸白了我一眼:

“过几日是我母妃生辰,宫中恐怕没几个人记得她的生辰,我想给母妃做一碗长寿面。”

没想到李墨宸身为皇子,竟还这么孝顺。

我从前只顾着和哥哥们玩闹,从未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道,更没给他们做过吃的。心中无限遗憾,恐怕今后也没什么机会去好好孝敬他们。

看李墨宸的样子似乎学了很久,他把面下了锅,一会一碗喷香诱人的长寿面就出锅了。

我手中的鸡腿瞬间就不香了。

我腆着脸凑过去。

他瞥了我一眼,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也把面端给我:

“你先帮我试一试,好不好吃。”

我迅速接过面:

“好说好说。”

暴风吸入。李墨宸还挺有做饭的天赋,他这第一次下锅做出来的面,意外地好吃。

我还没尝够味道就见底了。

他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没吃够:

“还想吃的话,就帮我和面。”

我扔下碗就跑过去帮他打下手,他说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然后,我干了他三碗面条,他似乎都已经累了,毕竟他还一口没吃。

“周曦程,你身量看着这么小,居然这么能吃!”

我满意地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

“你放心,你母妃绝对会喜欢的。”

我打听了舒妃娘娘的生辰,准备了一份贺礼。也当是我吃了李墨宸三碗面的报酬吧。

我把我库房里最拿的上排面,价值最高的玉如意搬了出来,舒妃娘娘生辰当天,我带着礼去了舒妃娘娘的宫中。

不想,舒妃娘娘宫里已来了客人。

李墨宸和一个姣美的女子在陪着舒妃娘娘。

我一来,似乎连舒妃娘娘都没想到。

“舒妃娘娘好,小曦听闻是娘娘寿辰,特来庆贺。”

我扬了扬手,让芸香呈上贺礼。

“愿娘娘身体健康,事事如意,青春永葆!”

舒妃娘娘性子温和,平易近人,看了我送的礼,很开心地收下了。

李墨宸身边的那位女子终于开口了:

“湘陵不识,不知这位姐姐是?”

我笑了笑,看了眼李墨宸,他的目光都聚在这个女子身上。我明白了,这便是李墨宸的心上人。

“嗷,我叫周曦程。”

我落落大方道。

赵湘陵惊讶道:

“原来,这位便是镇北侯家的小姐。”

舒妃娘娘温和地邀请我留下:

“小曦,不妨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我看李墨宸和他母妃与心上人一起,自己在这反倒成多余的,就婉拒了舒妃娘娘的要求了,离开了这。

李墨宸和赵湘陵两情相悦,我真不应该介入他们。

可是,现在李墨宸竟罢了赵湘陵的父亲的官职,将他下了狱。

究竟还什么残忍无情的事情是李墨宸是做不出来的?

大抵锁了我七天,李墨宸终于允许我到院子里面走走了。

纵使他在宫中忙到再晚,也都会回来,我每晚睡着了能听见他进我房间的声音,他会坐在我的床沿边上,我翻过身装睡。

三哥被砍了手臂,我每想到此,心中便隐隐作痛,对李墨宸的恨意就会增加一分。

庭院里,我躺在摇椅上,盖了一张突厥进贡来的绒毯,旁边的矮脚桌上,放着刚煮的热茶。我闻着茶香味,会轻松一些。

突然,隔着玉棠院几间院落的远处,传来一阵阵砸门的声音。

我起身,问过身旁伺候的侍女:

“怎么会有撞门声?”

“回王妃,似乎是殿下新收的通房丫鬟,干了错事,被毒哑砍去了双脚,撞门可是是想求见殿下吧。”

做了什么样的错事,竟被这么对待?或许李墨宸的手段一直都是这么残忍果决,从前他迫不得已藏起了尾巴,如今已经锋芒毕露。如果没有这份残忍果决,他也不会坐上今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位置。

我对这个通房丫鬟,心中起了怜悯,如果可以便让人给她送去点东西。

又过了七日,我听李墨宸的话,按时吃饭喝药。虽然精神头不大,不用人搀扶行走是没什么问题。

李墨宸还在不断找外面的名医来瞧我的病,不过都是一个说辞。他什么天珍海宝的药材都拿来给我用,以至于我这一口气能残喘至今。

算着时日,押送父兄的队伍,就在这几天抵达上京。

李墨宸这晚回来,见我跪在地上。他知道我跪下来是为的什么事,只是坐在我面前。

“你先起来。”

我依旧跪着。

“你起来坐好,我再告诉你周玄胤的消息。”

我机械地起来,坐在他旁的榻上。

“父皇病重,你父兄暂且被关在大理寺。”

我抿着一颗卑微的心问道:

“能不能让我见见父亲……”

“可以,但前提是,你要把身子养好。”

为着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我努力地恢复自己的身子。好在从前我身体的底子还不差。

李墨宸看我精神头好些了,就许我出玉棠院的门,在王府中散心。

他答应我,三日后就带我去见父亲。


李墨宸放了芸香回来照顾我。

除了不放我离开他,其他一切要求他都会满足我。

玉棠院中都是春夏季花期的花,如今已入深秋,院子里光秃秃的,难看得很。

这天清晨,芸香扶着我在王府内散步。

王府中的秋菊正遗世独立地绽放。它们开得极好,芸香说不如摘一些回去。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带露折花,我并不喜欢,不如让它们就在这里,傲然挺立。

路过一处偏僻的院落,我又听到了那里面传来的撞门声。

我走过去,看见门口看守的家仆坐在地上困得打盹,大门上的漆掉了大半,连宅院的大门边上都长出了杂草,显得十分荒芜落魄。

“里面住的是殿下的通房丫鬟吗?”

那家仆听到我的询问声,惊醒,看到是我,连忙跪在地上回话:

“回、回王妃,正是!”

“你们可是苛待了她?她也是可怜之人,你去找些吃食还有衣物给她送去。”

“是,小人这就去办。”

我最后往那院子里上锁的屋门望了一眼,便和芸香回了玉棠院。

终于到了去大理寺探望父亲的这一天。

李墨宸和我一起,从玉棠院走向在王府大门。他与我并肩而行,脚步放得缓,总是迁就着我的步速。以前我与他同行去参加什么宴会,他永远阔步走在我前面,丝毫不会理会我是否跟上他,每次我都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当跨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我激动地重心不稳,差点摔倒。他紧张地扶着我。我只是抽回手,由芸香扶着,上了马车。

李墨宸也上了马车,他坐在我身旁,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到了地方,马车停下,我起身便要下马车,李墨宸拉住了我的手,力度很大,我能感受到他传来的一丝不安。

“小曦,看完父亲回府后,我亲自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长寿面。”

我没有回应他,只等着他松开我的手。

李墨宸这份深情,似乎来的太迟了。我们之间已有一条无法逾越的界限。

走进大理寺,牢房中阴晦湿暗的气息扑面而来。

狱卒将我带到了父亲的牢房。

父亲头发披散,两鬓斑白,苍老了许多,秋日寒凉,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囚衣,人也瘦削了不少。与我记忆中的那个英姿勃发,身着铠甲的将军模样大相庭径。

从前父亲在军营中,威严无比,气如洪钟,所有将士皆以父亲马首是瞻。我常看着他从外骑马而归,他身着盔甲,将军的斗篷迎风飘扬,威风凛凛,夕阳余晖在他的身缘镀了一层金色,熠熠生辉。父亲的拉弓射箭时更是威武不凡,且箭术出神入化,百发百中,正是看了父亲射箭的模样,我吵着闹着要和他学习射箭,拥有了我引以为傲的箭术。

然而当我再看到如今父亲披枷戴锁在这牢房之中……我一时无法出声,只觉得心痛胸闷,眼泪一颗颗从眼角滚落。

“曦儿,你来了……”

父亲的语气还和从前一样慈和。

我狠狠地摇晃牢房的锁门,嘶哑的声音破了音:

“开门……开门!”

李墨宸看了一眼狱卒,那狱卒就拿出钥匙开了门。

我破门而入,跪在父亲面前:

“父亲,小曦不孝……”

父亲扶起我,可能是看见我憔悴苍白的面庞,或是那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胳膊,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中噙了泪。

“曦儿,你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为父仅有的心愿……”

父亲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没能战死沙场是今生的一大憾事。可眼下保住周家才是最重要的,我和三哥在上京城,可以免此一难,要好好活下去。

父亲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他劝告我不要再去生事,也不要去查明真相,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身。

我又何尝不知帝王之心。在宫里的这些年,我看惯了上京的明争暗斗,拜高踩低,也见识了帝王的城府深厚,狠心决绝。棋局已定,看着父亲被陷害,而我束手无策。曾经周家门庭若市,现在居然没有人肯为周家说上一句求情的话,都只是冷眼旁观,生怕引火上身。

父亲不愿我再去查案,因为不管真相是什么,除掉周家就是帝王想要的真相……

这上京城最不需要的就是真相。

我问李墨宸,我大哥和二哥被关押在了何处?

他没有告诉我,只说他们已被安置好,让我不必担心,到时辰该回王府了。

回去的马车上,李墨宸说道:

“你父亲也说了,你好好活下去是他唯一的心愿。”

“你放心,我会活着的。”

路上,李墨宸贴身太监禄喜来禀报:

“殿下,宫内有急事要您去处理。”

李墨宸看了我一下,还是下了马车,他嘱咐了侍卫一定要将我安全地送回王府。

我觉得活着好生没意思,却又非要活着。求死不能,大概是这世上最大的悲哀。

在回去的途中,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梦回了从前的场景。

有大哥二哥带我在西北草原上纵马的场景,有军营里父亲教我练习射箭的情景,还有三个教我读书写字时的情景。

我还梦到了那年的浴兰节的场景。

在宫中的望月水榭旁举行了一场宴会。

来宫中也快一年了,我还从未去过这个望月水榭。

西北多山少水,我从小在那长大水性极差,于是我从不靠近水旁。

太后奶奶近来身体很不好,她说,这等户外的大型宴会,是你们年轻人该去的地方。太后奶奶便派来伺候我的宫女,为我引路前去望月水榭。

路上总能听到有宫女太监在偷偷议论什么。我捡了空闲,在他们背后好奇地听他们在说什么。

“听说贤亲王前些阵子连床都下不了。”

“太医说,二皇子这是木僵之症……据说和去年秋日贤亲王中毒有关。”

“那下毒的凶手现在都还没查出开,原本都以为二皇子深受皇上宠爱,能入主东宫,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谁敢毒害皇子啊?”

“……”

我印象中,那二皇子贤亲王人如封号,性子亲和如水,看着也不像是会得罪别人的人。

堂堂一个皇子,也无法在皇宫里周全自身,我曾亲眼看到二皇子中毒倒下的情景,难免觉得后怕。在这里,一个大意就会堕入深渊漩涡。宫门深似海,可我更觉得它是一个会吃人血肉的牢笼,无声无息地就能夺取一条鲜活的生命。

路上,遇到了四皇子和他的皇子妃,还有李墨宸带着赵湘陵。

我想赶紧走了,避开与他们相会。谁知四皇子李墨允这个不长眼的偏叫住了我:

“周家小姐,也去望月水榭吗,不妨与我们同路。”

我是真的很讨厌这个黑黢黢的四皇子。

我微微行礼:

“不必了四殿下,你们人多走得慢,我想快点去看看望月水榭。”

“周小姐进宫没多久,还是和我们一起安全些是不是?”

李墨允没完没了地想拉我入伙,瞧着他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要是换做在西北……唉,在西北我也不能殴打皇子。

他们都成双成对的,我一个人走在他们中间,真是显得突兀多余。

“七弟和赵小姐青梅竹马,就算是现在的感情也真叫人羡慕。”

李墨允故意说道。

李墨宸只是一笑,坚定道:

“墨宸此生定娶湘陵为妻。”

我看了李墨宸与赵湘陵一眼,赵湘陵脸上挂着两片云霞,颔首含羞。

李墨允大笑了一声:

“是吗七弟,本殿下听说,皇祖母又向父皇提起你和周小姐的婚事,若是父皇下旨让你娶周小姐为妻呢?”

我感觉到空气瞬间凝固,我呼吸都放缓了。

这个四皇子在故意给李墨宸和赵湘陵难堪。他是故意想把我们三人的关系搞得水火不容,而他就像是戏台子下看戏的观众,恨不得台上的戏子打起来才热闹。

沉默良久,李墨宸依旧从容地笑道:

“如果父皇下旨,儿臣定当遵旨。”

“七弟当真是令父皇最省心的孩子,周小姐父亲乃是镇北侯,也不算委屈了七弟不是?”

李墨允大笑几声,还继续说着。

这话我都听不下去了,但李墨宸依旧没什么反应。

“四殿下,既然皇上还没有下旨,就算不得数,我们也不该随意揣测皇上的圣意不是?况且,这棒打鸳鸯的罪过落在身上,小曦还真担不起。”

“四殿下深明大义,想必也不会做那拆散有情人的恶人吧。”

我又输出了一顿。

李墨允收敛了笑容:

“周小姐好伶俐的口齿。”

“哪里哪里,四殿下谬赞。”

终于,李墨允总算消停了一些。

快到了望月水榭。

李墨允看向我:

“周小姐不是箭术很好吗,待会会在湖中乘船射箭,周小姐可要参赛啊?”

“回殿下,小女子箭术平平,也不识水性,若是意外落水,又要给大家添麻烦了不是?就不参加了。”

李墨允冷哼了一声,带着他夫人快步走了。

等李墨允走了,赵湘陵才停下来拉住李墨宸的手:

“墨宸,你不必担心我。”

李墨宸温柔地看着她,从衣袖拿出了一个珠花发簪放在她手中:

“湘陵放心,我会向父皇说明的,此生我的正妻之位,只会是你。这是我在京中定制的,你收好。”

我看到那玉白璀璨的珠花发簪,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了羡慕,倒也不是因为那昂贵首饰,而是羡慕有一个人如此真心待她。

我站在那里,显得多余,我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这里。

我正跑神就没有看路,不知怎么还撞到了别人。

“对不住对不住……”

我恍惚地地道歉,连人都没清是谁。

“周小姐怎么走得这么快?”

我一抬头,竟是五皇子李墨颜。

“见过五殿下,小曦想看看水榭风景,就走得急了些。”

李墨颜身上总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让人觉得他深藏不露。见人时他嘴角总会有一抹微笑,在那张俊美的脸庞,显得十分迷人。但我极不喜欢他看向我的目光,出了温和之外,总觉得他眼底藏着一丝算计。

“既然如此,不妨我们一同入席。”

“还是不必了,女眷的席位在北面,与殿下一同多有不便。”

对此类人,我最好还是避而远之,免得招来祸事。

主要,我还是得避嫌。毕竟上一次和李墨宸一起同行,就传出了我俩要订婚的谣言。


陆陆续续各家公子小姐入席,场面十分热闹。

侍女采凌带我来到了我的席位。

我只顾着看这宜人的望月湖景色。湖光潋滟,水色清丽,倒映着宫廷高高的红墙碧瓦与亭台水榭,四周空旷,仅有这一座风帘翠幕的楼阁伫立在湖中央。听闻,在夏夜十五月圆之时,乘船泛夜于此,月亮悬挂于天,亦静影沉璧,望月台十里荷花盛开,让人分不清是步入了瑶台仙境,还是瑶台仙境落入了凡尘,

我还没来得及坐下,接着就传来了一个极不友好的声音:

“这是哪来寒门丫头,穿得这么穷酸。”

我看了看自己这身藕粉色的对衫常衣,自己觉得很满意,直接坐下,看看今天宴会上都有哪些吃的。

嘲讽的人看到我赤裸裸的无视,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了:

“说的就是你!”

我正观察桌上果盘里那个浑身带刺硬壳饺子大小的东西,观察地入神,下一刻果盘就被掀翻了。

我十分郁闷地抬起头,是一个小姐,一身浅紫色碧荷高腰襦裙,头上招摇地坠满了金银首饰,迎面而来的胭脂味快把我熏晕了:

“这位姑娘,你有事吗?”

见我终于理她了,她趾高气扬道:

“今日是浴兰节,这等宫廷宴会,不是你这西北来的穷酸丫头该来的地方,还是回去换一身行头,免得出来丢人!”

太后奶奶赏了我几件好看华丽的衣裙,大红大紫的,华而不实。我这一身穿着舒服,行路方便,十分合我心意,那些华服礼服,里三层外三层,最后包得像个粽子,麻烦得很,我实在不想穿。

“小姐既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这等宴会,我是遵了太后奶奶的懿旨前来的,小姐如今让我回去,我是该听太后奶奶的,还是听小姐你的?”

“你!周曦程!”

“算了,婉月,周小姐远道而来,还不熟悉上京的礼制规矩,我们赶紧入席吧。”

“曦程妹妹,婉月她是上都护郑大人家最小的嫡女,有些被宠坏,你别放在心上。”

我看向不远处的赵湘陵,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我并不计较。在众多小姐中,她是最出众的,云鬓高绾,步摇相衬,七重锦绣绫罗纱衣,只显高贵典雅,而不觉得她招摇富贵。

赵湘陵开了口,郑婉月才走了。

其实我知道,我有些不修边幅,但是放眼整个皇宫,除了太后奶奶对我偶有照顾,其他人连问都不会问一声,宫中的下人对我都是动辄得咎,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养在宫中的质子,倘若我是男子,还会有凭借功名翻身那一日,可我偏是女儿身,就算得罪了我也没有关系。若是宫中之人重视我,我进宫第一天便会派来女官教我礼仪宫规。

今天竟被人注意到穿着不合时宜,被故作刁难,也是难得。

“曦程妹妹,半个月后,京中闺阁家的小姐会在公主府举行一场诗宴,不知曦程妹妹可有兴趣?”

坐在我旁边的赵湘陵说道。

我婉拒了她:“谢过赵姑娘,我不感兴趣。”

郑婉月对我翻了一个白眼,言辞犀利道:

“不是不感兴趣,是西北偏远粗野,西北来的小姐是根本不会写赋作诗吧!”

我不大明白,这个郑婉月与我应是第一次见面,为何独独对我敌意颇深?

我捡起一颗那带刺的不知名水果,看了半天。

“这个叫荔枝,是从崖州送来上京的。”

赵湘陵道。

我点了点头,谢过她的告知。怪不得我从来没有见过。

“蛮荒之地而来,能有什么见识。”

芸香也忍不下去了,开口道:

“这位小姐,您在京中不是也见过西域的烤馕,西域的羚羊吗?”

“一个下人,还敢回本小姐的话?不过也是,你家小姐能调教出什么懂规矩的奴才。”

听着这个郑婉月一而再再而三冒犯于我。这要是换做我在西北的脾气,这个婉月定会被我揍得连她亲娘都认不出来。

不过这来了上京,就得用上京的手段解决。

“赵姑娘,半个月后,公主府的诗宴,我去。”

郑婉月听到后十分惊讶:

“怎么?你还想到公主府自取其辱?”

我把那荔枝放在横桌上,敛了笑意,压低声音:

“我方才说的是我不感兴趣,而不是我不会。”

我三哥年仅弱冠,就是圣上亲点的探花郎。如果我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岂不是白跟三哥混了十多年?

最小的嫡女被宠坏了?谁还不是最小的家中嫡女,我上头也还有三个哥哥宠我呢!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花样。”

郑婉月毫不示弱,她不信我会作诗写赋。

既然如此那就坐等半月后吧。

皇上皇后驾到了,宫晏开始。

丝竹管乐响起,竟有乘船在湖上舞蹈的舞姬。这是我见所未见的,上京的浴兰节稀奇的东西还真多。

歌舞看腻了,我就想吃点东西,我看着那荔枝,我一个巴掌下去,就把那带刺的外壳拍了个稀碎,爆出的汁水滋了我一脸。

“周姐姐,你也来了啊。”

我正擦着脸上的汁水,一抬头看到了林亦初,难怪我这的光线暗了,都被他挡了个严实。

他好像又长高了。

“亦初,你怎么到女眷这边来了?”

他今年也十四了,就算与我私下亲厚,大庭广众之下,也该懂得避嫌。

一旁坐着的郑婉月激动地站起来:

“世子爷……”

“我带你去吃点心。”林亦初就坐在了我旁边,顿时引得周围好多家的小姐都投来了目光。

尤其是郑婉月那带刺的目光。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因我与亦初交好,招来她的嫉恨。

我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小声说道:

“亦初,宴会结束后,我们在听风宫廊见,这里人太多了。”

“也好,周姐姐,待会有乘船射箭比赛,我箭术进步很大,你一定要看我。”

那是,亦初也是间接受了我父亲的亲传,能不进步吗?

我点头示意,让他赶紧离开这里。

“世子爷!”

郑婉月叫住了正欲离开的林亦初,想说些什么,又十分害羞。

“郑姑娘,亦初就先回席位了,告辞。”

林亦初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匆匆离开了。

我剥开了荔枝壳,吃进了嘴里,吐出胡。

真甜!

终于到了公子们的乘船射箭环节了。

林亦初,李墨颜还有几家公子一组。

每个人各有一个船手,湖边没隔一处设有箭靶,最终,箭中靶心最多,且最快靠岸的一家胜出。

比赛开始,凡箭中靶心,皆引来台下一阵欢呼喝彩。

亦初中了五箭,稍稍领先,只要不被李墨颜反超,这把亦初必胜。

挨着亦初的那家公子,看了林亦初遥遥领先于他,心下着了急,拔弓失了神,箭出偏锋,直向女眷席疾速飞来。

这么多家闺阁小姐还没反应过来,那疾速而来的利箭向赵湘陵飞去,我一步踏过去,徒手拿下了那支离赵湘陵脸庞只有半尺的利箭。

好多小姐家吓得花容失色,惊魂未定,尤其是赵湘陵,脸色煞白。

我感觉到手心一阵刺痛,定是被箭柄擦伤了。

“周姐姐!你没事吧!?”

林亦初在湖中的船上看到我握着那支箭,焦急地问道。

我冲他摆了摆手,丢掉了那箭。

李墨宸迅速从对面皇子的席位上冲到了赵湘陵身边,他神色紧张地询问赵湘陵的情况,安慰着受了惊吓的她。

我看了眼手上的擦伤,握起来回了席位坐下。

“不愧是,镇北侯家的子孙,将门无虎女,小曦,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万万没想到,这时候那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居然说了话。

皇上的目光晦涩,那是我见过最驳杂敏锐的眼睛,让他人琢磨不透,却又感觉他看穿了其他一切把戏。

“岂止啊父皇,将门亦无犬子,镇北侯家两位公子也是在边疆履立战功的,这边疆稳定全靠周家,不得不叫人佩服!”

李墨允说道,带着浓浓调侃。

“周家骁勇,朕是知道的,更令朕欣慰之事,是周家的忠心。”

就算我再怎么笨拙,也能听出这话的味道不对。四下宾客顿时鸦雀无声,屏息凝神,生怕将矛头引到自己身上。我的心也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我毫不犹豫地从席位上出来,跪在席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万民皆是陛下的子民,周家更是陛下不二的臣民,因为有陛下在,仰仗皇恩,才有周家的今天,如今景朝安定繁荣,皆因陛下治国有道,百姓才得安居乐业,这都是陛下的功劳。方才四殿下所言,有失偏颇,周家实在是不敢当。”

我一口气说完了。虽然字正腔圆,然而我的手心背后已全是冷汗。

全场瞬间寂静。

这个空当的寂静,一个眨眼之间,仿佛都过了一年之久。我听到胸口心脏怦怦地跳动,极度紧张地等待着皇上的回应。

压抑的气氛盘旋于全场,直到皇上仰天长笑了一声,宴会的气息才得以缓和:

“玄胤有你这颗掌上明珠,真是他的福气,倒真让朕有些羡慕了。朕的女儿养在宫中难免娇气了些,小曦,你方才救了人,可想要什么赏赐?”

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皇上展露一个明媚笑颜:

“小曦在宫中,很得太后奶奶的照顾,什么也不缺,若问小曦想要什么,小曦斗胆请陛下每日都能像刚才那样笑一笑,小曦听说,笑一笑,十年少,若陛下能每天都能笑一笑,那将是所有景朝子民的福气!”

皇上一听,笑得合不拢嘴。

皇后也忙打圆场:

“小曦这孩子,真是长了一张甜嘴,叫人欢喜。”

四皇子脸色难堪极了,喝了一口闷酒。

林亦初从船上下来了,急忙跑到我身边,同我一起跪下:

“陛下,周姐姐向来喜欢吃京中的点心,不妨赏她些精致的果子糕吧。”

“朕也时常听母后说起,小曦嘴是巧,也是张有福气的嘴。苏宁海,就将朕的御前点心全部赏给小曦吧。”

皇上对他的贴身太监说道。

御前赏赐是无上荣耀。我知道亦初为我争取这份赏赐的目的,他想让我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些。

李墨颜在席位上,微笑道:

“周家姑娘好福气,父皇的御前糕点从来轻易不赏人的,都让儿臣有些羡慕了。”

“周家姑娘既然收了父皇的赏赐,不妨给大家表演一个乘船蒙眼射箭吧,父皇,您有所不知,周小姐的箭术那是一等一的好,儿臣都有些自愧不如呢!”

李墨允又把话题引到了射箭上。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我还没开口,就听到李墨宸那低沉清冽的声音:

“父皇,儿臣瞧见周姑娘方才为了救湘陵手受伤了,不宜再拉弓。”

李墨宸居然注意到了我的手受伤了。不过是因为救了他的赵湘陵,他心怀感激才替我说话吧。

“哦?小曦还会射箭?”

皇上问道。

摆明了,今天我是必须要上这个台了。我起身去了湖边乘船。

这是我第一次上船。

我拿出白绫蒙在眼上,随着船滑动,我险些从船上摔下去。视线受阻,我害怕地想要蹲下扶着船沿。尔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拔弓也有些不稳。

箭出弦的那一瞬间,船只剧烈摇晃了起来,我十分惊惶,手中的弓也丢了,摇了两下,我就从船的一侧扑通一声落了水。

湖水淹没了我的五识,我扑棱扑棱找不到落脚点,看着离水面的船沿越来越远,我伸手想去抓住什么东西浮上去,四周却只有密密银润的水。

我喝了好多水,鼻子里也呛了水,剧疼。我已经有些挣扎乏力,不断下沉。这一刻恐惧笼罩了我,我害怕极了。

扑通——

我听到一个落水声,我本能地向那扑通声望去。

我看到了一个身影,向我游来,一往无前。

这身影仿佛是我最后的生机,我拼了命向他奔去,伸出手臂想抓住这最后的稻草。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揽过了我的腰。

借着水下波动的日光,终于我看清了他的眼睛,纵使在水下,那双在我脑中浮现过无数次的墨色眼眸,我也立即认出了,那是李墨宸。

他来救我了。

马车停下,我从梦中惊醒。

芸香道:

“小姐,咱们到王府了。”

我点了点头,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望那门第上北靖王府的牌匾。

我几不可闻轻叹了一口。

这时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衣服。

我低头望去,是满面泪痕的郑婉月,她跪在我面前,拉着我的衣服,哭地撕心裂肺:

“王妃,我求求你救救世子爷,只有你能就他了!他那么爱你,求求你救救她!我求求你了!”

我一时无措。

郑婉月在一年前如愿嫁给林亦初为妻,现在她是世子夫人。

我让芸香搀扶起她,她却执意不肯从地上起来。

“你慢慢说,亦初怎么了?”

郑婉月的目光近乎绝望了,她道:

“半月多前,世子爷带兵出了府,我知道他是来北靖王府救你的,可自那天起,世子爷再没有回府,国公爷也被北靖王殿下罢了职,我知道,现在,现在只有你能就他了!只有你了……”

我听完也是一愣,久久没有回神。

我又想起了那晚,李墨宸拿到我房中那血淋淋的断臂。

……

我颤抖扶起郑婉月,用我仅剩下的理智道:

“你、你先回府……等我的消息。”

我和芸香回了府。

屋门大敞开,我坐在屋门正前圈椅上,一动不动,失神地望着院内的青花石。

我一直坐到了天色暗了,李墨宸回来进了玉棠院的大门,一往无前地向我走来。

我抬头,第一眼看清的依旧是他那双漆黑如墨、百看不厌的眼眸。

李墨宸立即察觉出了我不对的情绪,脚步停在了屋门口。

我从圈椅上站起来:

“李墨宸,你把亦初关在哪了?”

李墨宸听到亦初两个字,面色立即变得阴沉起来:

“你提他做什么?”

“我提他……李墨宸他是你的亲表弟,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李墨宸面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迈步过来,托着我的肩膀,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亲表弟?他敢从我这把你带走,就已经不是我的亲表弟了,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你就和他双宿双飞了吧,周曦程,你只能是我的,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把你从我手中带走。”

我一把推开他,捂着耳朵后退,惊恐地尖叫出来。

“李墨宸,你放了他,你放了他,我要你放了他!!!”

李墨宸额上的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

“你就这么在意他?”

“是,他是唯一爱我的人,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连累了他,你放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墨宸冷笑了一声,双眸冰冷,毫无温度:

“好,我带你去见他。”


李墨宸拉着我的手腕,一路出了王府。

外面飘了一层秋雨,街上寂寥无人。

他带着我长街纵马,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周围重兵把守。

他抱我下马,拉着我进了院子的屋门。

林亦初正是被关在这里,浑身是伤痕,白缎稠衣,血迹斑斑,右臂的位置空落落的,断了的袖口沾着凝固的血迹,双脚被锁链铐上,丢在地上,昏迷不醒。

我竟不想,那只断臂是林亦初的,李墨宸竟然断地是林亦初的手臂……

我扑了过去,抱起地上的他,眼泪一颗颗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亦初,亦初……是我,我来了……”

看着他那残缺的右臂,我只有无声地哭泣,只有无力地哭泣。

林亦初睁开了眼睛,看见是我,终于有了些神色:

“曦儿,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对……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你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墨宸让其他侍卫都出去了,关上了门,房中只有我们三个人。

他走到我旁边,一把拉起并抱起我,把我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他又说出了那句话:

“小曦,吻我。”

林亦初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但他的双脚都被锁住,失去了一只手臂,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只能趴在地上,大声喊道:

“不要曦儿,不要!”

看了看林亦初,我努力地想去吻李墨宸,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去吻这么一个疯子。

李墨宸也不再给我机会,扣着我的脑袋,霸道地吻上我的唇,他伸出了舌头,具有侵略性地剥夺每一寸每一寸……

他伸手便要来解我的腰带,我拼尽全力阻止他。

他不舍地离开了我的嘴巴,意乱情迷间还用着威胁的口吻:

“你最好别动。”

他趁这会空隙,迅速解开了他自己的腰带。

不!不!不!

这个疯子竟要当着林亦初的面,做那样的事?!

可是,我已经阻挡不了他的攻势。他脱去了外衣,接着他暴力地扯开了我的上衣。雪白的肌肤裸露,我忍不住颤抖,我只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当着林亦初的面,李墨宸与我一夜欢好。夜里回了王府,到了玉棠院,李墨宸还是没有放过我。我数不清多少次,只觉得他将这些日子的忍耐都在今夜发泄了出来。

次日一早,我睁开眼,浑身酸痛。

他正侧身躺在我的身侧,支着额头看着我,他眼中很是满足,嘴角还挂着一个笑意。

我第一句话就是:

“你放了他吗?”

他嘴角本来的笑意顿时消失:

“你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说你爱我!”

他昨夜一直逼我说这句话,我憋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不肯说,他就只能气急败坏。在某些地方我好像已经拿捏了李墨宸。想到此,我不禁嘲讽地笑了:

“我说了,你便会信吗?”

李墨宸蓦然坐起来,我看见他紧攥的拳头,便知道他气得不轻,连衣服都没穿就走了。

“芸香,芸香!”

我喊芸香,她进来了,我托她去安国公府,问林亦初是否安全到家了。

李墨宸说话的确算数,他把林亦初放回去了。不过从今往后,我应该是没有什么颜面再去见亦初了。

好在,我保下了他的命。

李墨宸如今在京中的势力,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随便能将一个世子软禁,还罢了安国公在朝堂上的权力。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布的局,又是什么时候铲除异己,把朝堂上都变成他的势力,二皇子中毒,四皇子失心疯,五皇子被幽禁,这些他都参与了多少?

我真觉得,李墨宸是天生的帝王料,他的心是变得这么狠,还是一直从未变过?

那年浴兰节过后,公主府的诗宴。

我打算好好打扮一番,好堵上郑婉月的嘴巴。

我找了一件雨后青蓝的广袖锦缎长裙穿上,披了一件绣了金丝线的衣纱。

至于首饰,我戴了一对羊脂玉的素色耳坠,还有发髻上一个芙蓉色的珠钗与一个与耳坠相配的羊脂玉簪子。

我长得与我母亲相像,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妖,纵使不涂脂粉,皮肤也如凝脂般光滑细腻。

今日这身虽素了一点,但是与诗宴的文墨气息倒也相配。

芸香往日从未见我如此打扮过自己,惊叹道:

“小姐这么随手一打扮,叫人美得发慌!原来小姐生得这般好看!”

我一记打在了芸香的脑袋上:

“你这丫头,是我我以前就不好看了吗?”

芸香揉着脑袋,委屈道:

“那倒也不是,不瞒小姐说,芸香从未当您是闺阁家的小姐伺候,您以前从不修边幅,我们都当您是家中最小的公子伺候。”

那是我年纪还小。如今长大了,也生出了些小女儿家的心思。

看着自己这身,我竟想到了李墨宸。

那日他将我从水中救上来,到了岸上,咳出几口水,我惊魂未定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松开。

“今日,你救了湘陵,我救了你,就算扯平了。”

他和赵湘陵之间,已经亲近到可以不分彼此。

李墨宸试图拉掉我的手:

“快松手,免得叫人看见了误会。”

但我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就是拉着他腰间的衣服不肯松开:

“离、离水远些……”

他无奈,只好抱着我往大路上又走了一段距离。

回过神来,马车已出了宫门,去往公主府的路上。

公主府的拜帖确实好使,我终于得空从正宫门出来了。

按照我这个性子,在这琼楼玉宇中,乖乖待着不跑出来,委实是难为我了。

我在宫中百无聊赖的日子,最期待的就是亦初进宫看望舒妃娘娘,那说明我又可以借他的马车出宫去京城里玩。

到了地方,芸香扶着我下了马车。

我能感觉到,自踏进公主府的大门,我就是备受瞩目的存在。

到了公主府的后院,假山下通了水,架了一座拱桥,装饰得十分雅致,富有诗意。

看来三公主的确是一个爱诗之人。

坐在了我的席位上,正巧对面见到了郑婉月。

她脸色十分难看。

她脸色不好,那自然我的脸色就润郎起来。

三公主来了,坐在主座上,婉约大气,皇家风范。公主客气地招呼了众人,特意问候了我。

又介绍了今日的彩头,拔得头筹者,是一枚色泽细润的珠钗,皇家上好的首饰。

看着那珠钗,我又想起了李墨宸送给赵湘陵的那一枚。赵湘陵今日正戴着。

“今日既是女子的诗宴,我们的题目便是花,各位轮流,所作诗词最多者得胜。”

郑婉月率先开口:

“春来扶光苏万物,灼灼满枝尽芳华。”

是桃花的诗句,倒也不错。

“一池幽梦醉莲里,香远益清到天明。”

赵湘陵道。荷花清香高远,倒是不一般的心境。比起郑婉月赞颂桃花的艳丽热烈,荷花倒是让人宁心凝神。

一阵掌声上从外面传来,接着就是李墨宸那高大俊逸的身影出现在厅堂。

“三皇姐好兴致,在府中开了诗宴,湘陵的诗非凡超脱,实在是好诗。”

“墨宸,你怎么来了?”

各家小姐见到李墨宸,眼睛都亮起来了。

李墨宸是京中闻名的美男子,常常成为闺阁女子倾慕的对象。

“参见七殿下。”

“不必多礼,你们继续,本殿下在一旁看着。”

李墨宸坐在了三公主的右边。

郑婉月看向我:

“周家小姐,轮到你了。”

我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是谁做出的诗最多,就胜出对吧?”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我的表演:

“天仙狂醉白云碎,胜寒冬里独自最。”

“霜雪疏影本离尘,惟留暗香不憔悴。”

“园中桃花夭无格,簇团满枝且多情。”

我还顺口带过了郑婉月诗词中的桃花,她脸色难堪,我就心情愉悦。

“……”

“……”

我一口气不知说了多少花,只觉得周围一片寂静,听着我诗情百斗。

“我欲乘风九万里,直到马兰诉乡情。”

最后一句,我想家了……

……

现场一片寂静。

良久,三公主响起了掌声:

“不想周家姑娘文采如此斐然。”

“公主过奖了。”

经过这一场诗宴,我深信郑婉月以后在作诗写赋定不会再来招惹我。

诗宴结束,意料之中,那彩头珠钗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李墨宸告知了三公主几句,太后奶奶想她了,让她多进宫看看。

三公主有福气,景朝正处安宁盛世,她没有远嫁和亲,在上京城可以随时回宫探望亲人。

诗宴散了。

我刚走到大门,便看见赵湘陵在公主府门口侯着在等人。

还有亦初竟也在门口等我,只不过郑婉月正围在他身边与他攀谈。

“周姐姐!”

亦初看到我,高兴地挥了挥手。

我提着裙子向他跑去:

“亦初,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公主府的诗宴你也来了,就想来接你。周姐姐今天这身雨后青蓝真好看。”

我笑了笑:

“姐今天心情好,请你去吃酒!”

郑婉月杵在一旁黑着脸:

“世子爷,您和周小姐……”

这时,林亦初看到了李墨宸从府中出来,开心地向他挥了挥手:

“表哥,你怎么也在这?”

李墨宸正赵湘陵站在一处:

“我送湘陵回府。”

“那看来我们不能同路了,周姐姐请我吃酒。”

我望了一眼,李墨宸与赵湘陵站在一起,珠联璧合,样貌登对。周围路过不少的女子,都对赵湘陵充满了羡慕。

我拉着林亦初离开了。我一直惦记着东市的一家酒楼的饭菜,今天定与亦初不醉不归。与亦初相谈甚欢,我们两个是在宫外喝得大醉,稀里糊涂地最后怎么回宫的都不记得了。

但是在京中宿醉,也比在宫中日日无聊的强。

我坐在自己的屋内,透过窗棂,望着窗外院中的情景。夏日炎炎,宫中少有人走动,连树叶都热得打蔫儿,只有不知疲惫地夏蝉在树上嘶鸣,吵的人心烦。

晚上热得我实在睡不着,就去了望月水榭边散步。这水边总算还凉快些。夏日望月台的十里荷花盛开,水光接天,湖面上缥缈了朦胧的水气,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月色清凉,泛舟湖面,有一种误入藕花深处的意境。

若是三哥身在此处,必会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我小时常听三哥念这些诗赋。

我是不长记性的,上次落了水,今夜就划船,到中央的水榭楼阁去了。

不想在这阁楼的望月台上竟遇到了五皇子。我本不想打扰他,但他叫住了我:

“你我都是在这皇宫举目无亲,同病相怜之人,不妨今晚就一同赏月吧。”

我来乘凉,他来赏月,一同还真说不上。

“五殿下怎得这么说,陛下皇后还有太后奶奶不是殿下的亲人吗?”

五皇子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就交给了皇后代为抚养。自从先太子病逝后,皇后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个养子的身上,同时皇上很喜欢这个五殿下。

他怎会与我产生共鸣?

“可在这皇宫之中,谁又不是孑然一身呢。”

“五殿下不必这么说,小曦的家人遥在千里之外,心中有牵挂自然不是孑然一身,殿下应该珍重眼前。”

李墨颜看向我,他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周小姐,你知道为何父皇迟迟不下旨把你指给他人吗?”

“这不是小曦该担心的事,小曦只愿家人平安,其他的……身前哪管身后事。”

李墨颜笑了笑,许是听到我豁然的答案也身受感动:

“若是父皇真下旨将你嫁给某一位皇子,我倒还觉得这宫中尚存一丝人情……可能只有站在真正的高处,才能随心所欲吧”

我隐约明白了李墨颜口中的意思:

“那就祝愿殿下得偿所愿。”

我转身打算离开这里,临走时还是决定转身告知他一声:

“殿下,高处不胜寒。”

没有听见他回答,我便离开了望月台。

高处不胜寒……

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当年李墨颜话中的意思。

皇上迟迟不肯将我指婚,是因为他早晚会将周家贬谪降罪,我若没有与皇家缔结连理,那整个周家就能连根拔起。

我这门婚事根本毫无意义,谁娶了我只会觉得我是个烫手山芋,既不会对自己的地位有所巩固,也不能迎合皇上的心意,反而可能有所牵连。

我就算明白,也无法改变一个帝王的心意。

宫里传来了陛下的新旨意,周玄胤免去凌迟,改为斩刑,其子周钰程、周乾程留全尸,赐鸩酒。

李墨宸的确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


李墨宸一连三天都没有来玉棠院。

我给母亲写了一封信。

过几日便是父亲行刑的日子,我担心母亲一闻噩耗会承受不住。

王府中除了芸香,都是李墨宸的人。

无奈之下,我只好去了他的书房,请他帮我送信。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他在北靖王府的书房。

院中栽了一些墨竹,山石点缀,曲径通幽,十分雅致。

李墨宸闭门不见我。

深秋霜寒露重,我便在他书房门外一动不动地站着。

站了有一个时辰,我便有些力不从心。受了些寒气,咳嗽了几声。

芸香心疼地扶着我。

李墨宸书房的门终于开了,禄喜出来说道:

“王妃,殿下请您进去。”

我示意芸香,独自进去。

李墨宸在书案前看着书,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书卷,露出了半截温润白皙的手臂,桌上摆着一个瑞兽香炉,正冉冉升起熏香,旁边放了一盏热茶。

禄喜抬了一盆暖炭进来,放在了我旁边,便又出去了。

我向李墨宸走起,将书信放在他的一摞书上:

“这是我写给母亲的信,请你务必快马加鞭送给我母亲。”

李墨宸看了一眼那书信,放下书卷冷冷反问:

“我凭什么要给你送信?”

我只是轻笑,随口道:

“李墨宸,我爱你。”

他明显愣了一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欢喜疯了地从椅子上站起冲过来,他紧紧抱住我。

我不禁觉得李墨宸有些可怜,不过是一句话竟就让他这般满足。

我由他抱着,等他起身:

“可以帮我送信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扶着我坐下,握着我冰凉的手:

“以后你来我书房,直接进来便是,不要在外面受了凉。”

他现在如此这般深情,我分辨不出真假,由着他好了,只要我的目的达成了便是。

而我与李墨宸订婚时,他是极不情愿的。

快到了我十六岁生辰,我收到了驿馆送来的从我家寄来的东西。

母亲给我寄了一些肉干和奶酒,还有一些她亲手缝的衣物,大哥二哥像以前一样,根本不把我当女孩子,送我了一把女子用的小巧的弓,三哥给我送来了一本诗书。

我开心极了,抱着我的奶酒和肉干在宫中的花园中走着跳着。

母亲做饭的手艺极好,我从前生辰,她总会亲自下厨,给我做一桌子好吃还有点心。

什么炙羊肉,八珍米昔,三杯鸡什么枣泥酥,桂花糕,绿豆糕,母亲总能做一桌子。母亲是江南人,她做的果子糕还有金齑玉脍是最好吃的。比上京城中的好吃多了。

可惜,千里迢迢,只能带来这风干的肉和母亲亲手酿的酒。

她总喜欢给我梳妆,尤其是在我生辰这天,她总爱把我打扮得极好看。可能是我上头是三个哥哥的缘故,母亲格外喜欢打扮我。

可我总会辜负她的心思,生辰当天,上午我还是美美的,梳洗打扮地整整齐齐,和哥哥们出去一趟,晚上回来就已经面目全非。

也难怪哥哥们不把我当女孩子看。

一抬头,迎面看见了李墨宸,我脸上笑容一僵,骤然停下脚步,当机立断换了一条道。

“站住!”

他叫住了我,走到我旁边,疑惑地问道:

“你看见我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我就是要走这边,哪里躲你了。”

他眯起眼睛:

“你刚才分明是看见了我,才临时改道的,还说没有躲?”

我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这脚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哪条路就走哪条,换条路就是躲着你吗,我喜欢走哪条就走哪条。”

“你!”

见他气的说不出话来,我抱着我的奶酒和肉干就要离开。

谁知他一把夺过我的奶酒酒囊和肉干包袋高高举过头顶。

我瞬间急了:

“李墨宸!你把东西还给我!”

李墨宸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阔步就走,我赶紧追在他身后,不停地去够我的东西,可他个头高了我大半头,我踮起脚连他的手腕都够不着。

“我看你还敢不敢再对我无礼?”

我无礼?

我气得直跺脚,抬手就去掐他的腰子肉,他一吃痛果然放下了手,我一把抢回我的东西。

“你!周曦程,你敢掐我?”

我把我的东西紧紧抱在怀里:

“谁让你敢抢我东西。”

“是你无礼在先,你见着我连礼都不行还转头就走,一口一个李墨宸地喊,我拿你东西怎么了?”

“呵?七殿下,我可是一个小女子,你一个大男人抢我的东西,每次对我不是大呼小叫就是横眉竖眼,还让我对你以礼相待?”

都说这七皇子李墨宸脾性温和,温润如玉,俊美无双。

俊美无双是不错,可前面两个词和他压根就搭不上边儿。

他明显又被我气得说不上来话,他跟在我身后还想说些什么。

我们一抬头,便看见皇上在前面的凉亭中乘凉,正坐在宽椅上看着我们。

我们两个赶紧上前去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小曦见过陛下。”

皇上看着我们两个人,让我们平了身,又问道:

“你们二人的关系似乎很好。”

“回父皇,我与小曦恰好相遇,又同路,才一起走的。”

怎么一有外人在场,李墨宸就好像和我关系很好的样子。

“是吗,小曦?”

我只顺着李墨宸的话,回到道:

“回陛下,是的。”

“你手中拿的什么东西?”

“陛下,这是母亲寄给我的奶酒喝肉干,过几日是小曦的生辰。”

皇上点了点头:

“过了生辰,你也有十六岁了,对吧?”

“是。”

“朕听说,你与安国公家的独子关系甚好,可是小曦的心上人?”

我连忙否认:

“不是的陛下,我与林亦初只是朋友,不过是年纪相仿,能说得上几句话。”

“嗯……”

我生怕下一刻皇上便会说起我的婚事,我连忙又说道:

“小曦听说陛下因为忙于政务,常常脖颈酸痛,不如让小曦给您捶捶背,按摩按摩。”

“哦?好啊。”

我走到皇上身后,捏着他的肩膀。而像我这样拉的开弓的的手劲,能更好的控制好力度。

我在家也常常给父亲这样按摩。

“皇上就算忙于政务,也要照顾好龙体,好好休息才是。”

皇上笑了笑:

“小曦的手劲大,按着倒是舒服。”

“皇上喜欢,小曦自当常常孝敬!”

“父皇若是喜欢,儿臣向小曦学了,也来孝敬父皇。”

皇上看向李墨宸,从他眼中看不出他的喜怒,只见他嘴角还留着一抹笑意:

“既然如此,墨宸,朕就把小曦指给你为妻可好?”

此话一处,我看见李墨宸的脸色都变了,他赶紧跪在了皇上面前:

“父皇,儿臣此生已经承诺了湘陵,此生非她不娶。”

我停下了动作,也跪在皇上面前:

“陛下,七殿下和赵姑娘他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小曦……”

“你不必多言,”皇上打断了我的话,对李墨宸道:

“你与赵尚书之女的事情,朕也有耳闻,没有朕的旨意,你们便不得私定终身,你的承诺也算不做数。”

“儿臣可以娶了周小姐。”

李墨宸叩头又说:

“但儿臣的妻,必定是湘陵。”

李墨宸是要我做妾?

我看着他,心中万分芜杂。

这本是我不好,不该去介入他们二人。听到李墨宸让我做妾的话,我一时间胸闷到说不上来半句话。

皇上的脸色依旧很平静,喜怒不形于色,只问李墨宸:

“你向来是最令朕省心的孩子,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来忤逆朕?”

我想替李墨宸说些什么:

“皇上,七殿下他心里并没有小曦,皇上圣明,应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小曦此生也不愿为人妾室!”

“墨宸,朕再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忤逆朕的话。”

李墨宸稽首叩头,语气铿锵有力道:“儿臣定要娶湘陵为妻。”

“好,很好。”

皇上点头站起来,看着地上的李墨宸:

“康宁海,传朕旨意,镇北侯周玄胤之女周曦程,温婉娴熟,品貌出众,许配给七皇子李墨宸为皇子妃,一月后大婚,不得有误。”

“奴才遵旨!”

皇上走了,我与李墨宸还跪在原地,而他还在地上叩着头,不肯起身。

我感慨,李墨宸对赵姑娘的情意深厚。

皇上的一道圣旨,将我们凑成一对,在他有苦难言,心中定是凄苦万分。

“你方才若是不去忤逆皇上,说不定还不会立刻下旨,这下谣言倒变成真的了。”

李墨宸起身,没有理会我,就走了。

看着他走远了,我才自己站起来,带着我的东西回太后奶奶的宫中。

芸香见我回来了,开心地迎接我:

“小姐,太后娘娘知道三日后小姐生辰,要替小姐办一个生辰宴呢!”

我有苦难言,垂头丧气地做到椅子上,连喝了几杯茶,吃了好几块果子糕,却食不知味:

“芸香,我可能真的要和李墨宸成婚了。”

“真的吗?小姐,这是极好的啊,七皇子风度翩翩,俊美无双,人脾气又好,嫁给七皇子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地抱住芸香:

“我平白占了他喜欢姑娘的位置,他不得记恨死我!”

除了觉得愧对于李墨宸与赵湘陵,我心中还有一丝庆幸。

自从我与李墨宸订婚后,他就再也没有与我主动说过话,总是看见我就像不认识一样,形同陌路。

即使这是一段不愉快的联姻,我也要咬牙坚持下去。我从不与自己为难,本来这世界就有够多的人和事来为难自己,若是自己还要和自己过不去,那这活在世上实在就只剩下苦难了。

我与芸香在院子里踢毽子,我想着怎么把毽子踢的更好,就不会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不开心的事情。

突然毽子被人接住,竟是李墨宸来了。

他把我那毽子撕了个粉碎,扔到墙边。

“你干什么李墨宸?”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来我这院子里发着脾气。

“湘陵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她对我说了决不做妾,此生也非我不嫁,都怪你!!!”

我知道我拆散了他和他的姑娘,他对我发脾气,我忍住了不去与他辩驳。

芸香见我受了委屈,却没有说话,就去与李墨宸顶了嘴:

“七殿下,是皇上下旨,又不是我家小姐自己要嫁给你,我们家小姐还委屈呢,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君,凭什么要对我家小姐发脾气?”

“好啊周曦程,现在连你的丫鬟都能和本殿下顶嘴了?”

我别过脸不看他:

“我不屑与你争吵,你发完脾气了就赶紧走。”

“好,可以!禄喜把这小丫鬟给我带到院外,罚跪到天黑!”

说完,李墨宸就扭头走了。

他给我难堪可以,却要去为难芸香,我急了:

“李墨宸你乱发什么脾气,芸香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惩罚她!”

我一路追着他出去,他大步流星就离开了。

我插着腰看着李墨宸离开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起一个石子飞了老远。

石子滚去的方位,我又看到四皇子李墨允那看热闹的笑意。

我也懒得去行礼,假装没看到他转身回了院子。

临近婚期的前几日,三哥和亦初进宫来看我了。

三哥到了上京清减了许多,不过倒把皮肤养白了许多。我在宫中少能收到家信,三哥特地来告诉我,父亲母亲给我寄来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傍身。

三哥能感觉到,我不怎么高兴:

“长大要嫁人了,也学会把不高兴藏在心里了?怎么在三哥面前还要强颜欢笑。”

我躲进三哥的怀中,就觉得终于有人给自己撑腰了,也就不怕李墨宸那张臭脸了。

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林亦初这小屁孩竟也挂了一张臭脸。他以前见了我,总是满脸的笑容开心极了,今日耷拉个表情定事出反常。

“你耷拉个脸干嘛?”

“你真的要嫁给七表哥吗?”

他怎么这么问我,皇上下的旨,我总不能抗旨吧:

“皇上的旨意……”

“但这不是你自己的心意!”

嘿?这小屁孩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这的确不是我自己的心意,你还小,不懂这其中关联。”

谁知我一说起他小,他反而更加急躁了起来:

“我已经不小了,我今年虚岁已经十五了,可以娶妻了!”

我被他这面红耳赤的样子给逗笑了:

“莫非亦初弟弟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不要再叫我弟弟了,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曦儿,你与七表哥并非两情相悦,为什么要成亲!”

“亦初,这不是我能说的算的……”

“曦儿,等明年一过我十五岁生辰,我便向周家提亲,你可不可以等我一年?”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亦初说要向我提亲?

三哥道:

“亦初啊,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这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了。”

“只要曦儿说不愿意,我定让父亲向皇上请愿!”

“亦、亦初,对不起,我……我只能嫁给李墨宸。”

我看到他那双澄澈的眼中被我的言语深深刺痛,我有些于心不忍,还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他转身就跑出去了。

“你一向做事都缺根筋,放心,三哥会替你去劝解世子爷的。”

“可他不是一直都叫我周姐姐吗?他把我当姐姐,我自然就把他当弟弟啊。”

亦初年纪小,也一直都是孩子心性,我甚至都没把他当做男人来看,实实在在就把他当做异姓弟弟。实在难以想通,他是怎么想的。

三哥只是宠溺地揉了揉我的脑袋,笑而不语。


十六岁那年,是我与李墨宸结为夫妻的一年。

皇子娶妻,一个月纳吉纳征请期也确实仓促了许多。但皇上下旨,礼部司仪紧赶慢赶也将大婚礼制的物品备齐了。

到了我与李墨宸的大婚之日。整个皇宫里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我看着自己房内的装饰也都换成了红色。但在我眼中,我看不出它们半分喜庆。如果没有我,今日穿上这身凤冠霞帔的便是赵湘陵。

“小姐,你穿红色真好看!”

我看着这身正红色的揄翟衣,精致华贵,头上的凤冠,坠满了明珠,珠光宝气,面前的流苏遮面,明艳动人。我素爱浅色,但一穿深色反而显得入艳三分,皮肤更加白皙细腻。

“这般好看的美人儿,谁能不爱啊。”

芸香一遍遍检查我的衣袍,生怕出了差错。

我想提醒芸香,其实没必要看得太重要,这场婚礼,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看笑话的看笑话,被强迫的被强迫,我和李墨宸不过就是被一纸婚书凑到了一处,身不由己罢了。

亲迎的时辰到了,芸香扶我出了我的庭院,我看见李墨宸穿着吉服翟衣站在门口迎接我。

也许是看着我今日这身嫁衣好看,他的神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我是这么想的,我自己都觉得这一身华贵无比,比我平日里好看多了。

李墨宸的眉很浓,更衬他那一双深邃好看的墨色眼眸,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唇略薄但是形状很好看。一看就是讨姑娘家喜欢的桃花相。

“今日大婚,待会向我母妃行礼,不要哭丧张脸,让我母妃忧心。”

我到了他身边,他在我耳边说道。果然,他怎么会是因为我打扮得好看才心情不错?我真是自作多情……他只是为了不让他母妃担忧。我能感觉到,舒妃娘娘对李墨宸来说很重要。

我坐上轿子,先去了太后奶奶的永寿宫拜礼,皇上与皇后也都在此处。

接着就去李墨宸的生母舒妃娘娘的丽萍宫拜礼。舒妃娘娘的脸色不是很好,中气不足,略微病态。

离开丽萍宫后,我们就到了李墨宸的泽芜宫。泽芜宫聚满了被邀请进宫的王公大臣。听着宾客一个个前来向我和李墨宸道喜,李墨宸一一礼貌回应,但是声音却冰冷没有温度,我低头偷觑了一眼他,果然从丽萍宫出来,他也不在伪装。

四皇子携他的皇子妃前来,肆意地对着我们哂笑:

“七弟果然好福气,这周家小姐还是入了你的泽芜宫。”

五皇子李墨颜他也前来祝贺:

“恭喜七弟,恭喜弟妹。”

他拱手祝福完,与我对视上。他眼中是祝福之色,可总闪着一丝令我捉摸不透的光芒,这个五皇子心中在想些什么?罢了随他去吧,总归他不像四皇子那么讨厌。

来了好多些臣子,独独没见林亦初,看来这个小子还在生气了,真是小孩子心性!好歹也是他表哥大婚。他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朋友,没有看见他,我还是有一些失望的。

三哥来了,他向我和李墨宸拱手祝福:

“祝七殿下七皇妃百年好合,幸福美满,七殿下,小曦天真贪玩,有些不懂规矩,还望七殿下能多多包涵舍妹,不要与她计较。”

李墨宸笑道:

“那是自然,三哥,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么多祝福,也就只有三个的声音能令我安心些。我看着三哥,感觉到眼睛酸酸的。

我被带入洞房,李墨宸他去了前厅待客。

坐在这张红木千工床上,我扯下来红盖头,随手抱起了旁边放的一个隐囊,上面还绣着鸳鸯的图案。

抬头看着新房间,供桌上桂圆和花生摆的高高,上面贴着囍字,旁边还摆了红烛,隔柜上陈列满了各类青花瓷瓶还有各种玉器古玩。

圆桌上就只放了茶壶和茶杯,居然连一口点心都没有给我留下。忙活了一天,我是饥肠辘辘,我就试着喊了一声门外的芸香:

“芸香,我肚子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好的,小姐,你等着我。”

还是芸香懂得心疼我。

我丢开了隐囊,看向那镂空雕花的窗格,天都黑了,我顶着这么重的头饰一整天了,教礼仪的嬷嬷嘱咐了我许久,等李墨宸回来了我才能取下来。

我扭了扭脖子,站起来活动活动腰,在房中到处走了走。我看见那边放了一个贵妃榻,为了不弄乱床铺,就过去先想躺着休息会。

刚一躺下,就听见门开了的声音,我以为是芸香回来了,惊喜地坐起来:

“带了什么好吃的?”

看到的却是李墨宸,我赶紧穿好鞋子站起来回到床上坐下再给自己盖上红盖头。

李墨宸身后带着司仪,端着合卺酒向我走来。他扯下了我的红盖头,我看向他,他面无表情。他一身玄衣,戴着衮冕,亦纰以朱绿,纽约用组,黻随裳色。白珠九旒,以组为缨,犀簪束发。今日和他在皇宫里走了一圈,我这才看清了他的装扮,如此芝兰玉树,仪表堂堂。

合卺酒算是我们结为夫妻的最后一步,李墨宸却说:

“这酒就不必喝了。”

司仪为难了半天,最终把酒放下离开了。

房中剩下了我和李墨宸。我们没有交流,我也没有去看他。在礼仪走了没多久,他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这份冷淡是我意料之中,正和我心意,李墨宸不会碰我,不会与我有交集,那我也能少些麻烦。

芸香给我带回了一只烧鸡,还有几块栗子酥。还是芸香厉害!在泽芜宫也能弄到点像样的东西来饱腹。

那合卺酒一口没喝,颇有些浪费,栗子酥细腻噎人,我就着那合卺酒与栗子酥一齐下肚,自己给喝了个精光。吃饱了,我立即扯下那头上沉重的凤冠,脱了鞋子就上床睡觉了。

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第二日,与李墨宸要去给太后皇上皇后奉茶敬酒。

一早我就被一个中年女子给叫醒了,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起来,那中年女子拉着就要给我梳洗,还一边说着:

“七皇子妃今日可不能误了时辰,等殿下待会来了便要出发去中宫行朝见礼了!”

我稍稍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这个中年的宫女,问了一句:

“你是谁一个?”

“奴婢明香,是太后娘娘派来照顾皇子妃起居的,太后娘娘给皇子妃安排几个宫女太监来打点。皇子妃快些醒醒吧,精神精神。”

“太后奶奶?好吧……”

刚刚穿好衣服,一出门便看见李墨宸已经在候着了。

我到他身边:

“我们走吧。”

他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给我打一声招呼,还昂首阔步的,把我远远甩在后面。

我穿着皇子妃的服制,明香又给我打扮得花枝招展,我想去追上李墨宸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提着裙摆,在他身后小跑着赶路。

到了长春宫,我跑的气喘吁吁,李墨宸也没有理会,真是得感谢他给了我整理仪容的时间,我们一同进了皇后娘娘的长春宫。

皇上皇后看着我们这一对“新人”给他们敬茶,都笑得很慈祥满意。

皇后娘娘说道:

“我瞧着小曦这孩子与墨宸真是般配,两人站一起,好似画中的神仙眷侣。”

我感觉李墨宸下一刻就要反驳出来。他惹怒皇上,最后连带着遭罪的还是我。还算他有良心,今天没说出什么忤逆之话,朝见礼配合得很好。

“父皇,母后,小曦斗胆想求个恩典。”

皇上笑道:

“你说,朕能给你的恩典必定会给你。”

“谢父皇,九日后归宁,小曦父母远在西北,就想出宫,去三哥府中一日……”

“你与周锦程兄妹至亲,朕准了。”

接着就是去拜见李墨宸的母妃,只要去看舒妃娘娘,他会格外迁就着我些。

李墨宸见芸香抱着一个长长的红木盒子,问了一句:

“你带了什么东西?”

“孝敬你母妃的东西。”

“不要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母妃”

我???

他看都没看就说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委实气人。

进了舒妃娘娘的宫里,她在矮榻上坐着,靠着一个大迎枕,脸色苍白,竟比昨天的还差。

舒妃喝完茶,咳嗽了几声,对我伸出手来。我赶紧牵住她的手,跪在她的膝下。她微笑,拿出了一个三色翡翠玉镯戴在了我的手上:

“这是当年本宫被选为妃子,陛下赠与本宫的,现在赠予你了。”

“母妃,这太贵重了,小曦不能收。”

舒妃摇了摇头:

“无妨,你是墨宸的妻子,本宫希望你们和睦……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我看见舒妃娘娘的眼底含着泪光,她估计也是这个皇宫中唯一希望李墨宸幸福的人。

“芸香。”

我唤道。芸香抱着那红木盒子打开呈给舒妃娘娘。

“母妃,我大哥亲自从深山中挖到的百年人参,根须少,您气色看着不好,这个最适合您了。”

“小曦有心了。”

李墨宸说道:“母妃,儿臣扶您去休息吧。”

舒妃娘娘轻笑点了点头。

朝见礼完成后,我回了自己的院子,就没再见李墨宸的身影了。

明香姑姑见我回来了,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教我管家的事宜还有各种为人新妇的规矩,说这是太后奶奶特意嘱咐的。我进宫的这一年里,也没人来教我宫规礼节,只是所有人都不怎么理我,我在皇宫就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连个扫地太监都能给我脸色使,若不是太后奶奶多加照拂,我都能被宫里面的那些势利眼给欺负死。现在来了姑姑教我各种宫规,就像我和李墨宸大婚一样,都那么轻视仓促。

看着明香姑姑忙里忙外,操劳的模样,倒和我母亲有几分相似。

八月份的天虽不是酷暑,却也热得我没有胃口,明香姑姑亲自去厨房给我做了果子糕。我尝了一口,这味道很熟悉,里面加了薄荷心,在家时我每年夏天热没胃口,母亲都会特地在果子糕里加上薄荷,清凉开胃。

明香姑姑也是江南人,难怪她和母亲总有些相似。

九日后,归宁,我独自出宫去找三哥。三哥住在周家的京中旧府,听说大哥二哥是在这长大的,三哥也是在这出生的。

三哥已提前站在周府门口等候,我飞快地下了马车跑向他:

“三哥。”

三哥看了一眼马车,似乎是在找李墨宸的身影,许是怕我伤心,也没有问:

“快进来吧,三哥给你备好了吃食。”

和三哥一同进去,我在照壁上果然看到了一道深深的划痕,笑道:

“三哥!这果然有道划痕,我听二哥说,他小时候调皮,拿着父亲的刀乱耍,在家门口的照壁上砍了一个大大的刀痕,于是被父亲罚跪了整整七日!”

“你同二哥性子最像了,也不知道你们是随了父亲还是母亲。”

“当然是随母亲,母亲也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小时候干过惊天动地的事情不比我少……不过好三哥,你也该给小曦添个嫂嫂了吧!”

三哥只微微笑。

我去挽着三哥的胳膊进了前厅,看到了圆桌上摆满了吃的,荷包里脊,桂花鱼翅,还有金齑玉脍……

“金齑玉脍是我专门请了江南厨子给你做的。”

“谢谢三哥!”

我坐在桌前,满心欢喜地看着一桌吃的。在三哥面前,我可以永远像个孩子。

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坐在我对面,我一抬头惊喜道:

“亦初弟弟,你怎么在这?”

林亦初还留有稚气脸庞微红,别扭着一个表情,赌气地不看我,可爱的紧。

“世子爷知道你今日归宁,一早便来了,我刚才进来发现世子爷躲起来,还以为不会出来见你了。”

我看着林亦初,撇了撇嘴:

“我还以为世子爷这辈子是不想见我了,大婚时也不见你来。”

林亦初有些急了:

“怎么会!我是不想看你嫁给别人的样子……七表哥他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我搪塞了两句:

“他忙,也要照顾母妃。”

“世子爷,我们就先吃饭吧。”

吃着吃着,林亦初突然放下筷子,郑重地宣布:

“曦儿,我决定了,我要做你娘家的人,以后你三哥便是我三哥,这样我们也是一家人了。”

亦初这一决定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嘴巴里的米饭差点没给喷出来。我看一眼三哥,三哥似乎是早就知道了。

“三哥你也同意了?”

“世子爷的决定,我哪敢不从。”

“三哥,你怎么由着他胡闹?”

亦初还是有些不成熟。他是李墨宸的表弟,怎么还可以做我的娘家人……不过还好只是口头上这么一说,是在周府,不然被有心人利用,定会给小子带来祸事。

在周府待了半日多,我也该回宫了。

亦初和三哥把我送到了周府大门。

“好了三哥,你快写回去吧,不必送了。”

林亦初也该回府,他的马车停在我马车的旁边,然而后面竟还有一辆马车。

郑婉月从那马车里面出来,接着就是赵湘陵。

她们怎么回出现在周府门口?

显然郑婉月是来找林亦初的,远远的跑来就喊着世子爷……

林亦初有些躲着她,口中还念叨着:

“怎么她还跟到这来了?”

“人家姑娘看上你了呗。”

我随口道。

赵湘陵看到了我,微微行礼:

“参见七皇子妃。”

“不必多礼。”

郑婉月看我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

“七皇子妃今日归宁,怎么七殿下没陪着啊?”

“他、他没空。”

这话我自己都不信。

“七殿下昨日还有空陪湘陵姐姐,怎么今日竟没空陪自己的皇妃回娘家?你平白占了这正妃的位置,好生得意去吧!”

夫家没有陪新妇回娘家这是莫大的耻辱。我知道今后会有人那这事嚼舌根子,没想到已经骂到了家门口。

这我定是忍不了的。


没有等我开口,三哥把我拉到身后,上前一步揖了揖手道:

“这位小姐,舍妹与七殿下乃是皇上赐婚,一切都是遵循圣意,纵使今日七殿下没有屈尊到鄙府来,小曦依旧是七皇子妃,你如此与七皇子妃说话,乃是僭越不敬之罪。”

“你!”

郑婉月被气得说不上来话。

亦初冷了一张脸说道:

“郑小姐,你当着曦儿娘家人面羞辱曦儿,没有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你已是侥幸,以后也莫要来找我,你好自为之吧!”

郑婉月脸上瞬间挂上了委屈:

“世子爷,我……”

我得意地看着郑婉月。她也真是不够聪明,非要在周府前为难我,都不用我出手。

这时又有一队人风风火火地赶到周府门前。我心想周府今日还真是热闹,我不过归个宁,前后竟引来了这么多马车。

这次的马车上下来的是宫里来的人,一个太监面色焦急地到我面前禀报:

“七皇子妃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舒妃娘娘……舒妃娘娘薨逝了……”

我心中顿时一沉,李墨宸的母妃薨了?怎么会这样?毫无预兆地就……明明舒妃娘娘只是瞧着不太精神,怎么会突然逝世?

林亦初同样也觉得这消息来的太突然:

“怎么会这么突然?姑姑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回世子爷,娘娘是病逝……”

赵湘陵也是一脸忧惧,连忙问道:

“那殿下,七殿下呢?”

“殿下此刻正跪在丽萍宫,奴才传召七皇子妃回宫。”

我,林亦初还有赵湘陵一同入了宫,急忙赶去丽萍宫。丽萍宫哭声一片,皇上站在舒妃娘娘遗体不远处,依旧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李墨宸跪在舒妃娘娘的遗体前,痛哭流涕,拉着舒妃娘娘的手不肯撒开。我能感受到李墨宸此刻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在外面从不会有过多了表情,外人眼中他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而如今他跪在床前怆然痛哭,连我都被他的悲伤所感染,不禁掉了眼泪。

我跪在了李墨宸的旁边,看到舒妃娘娘毫无血色的遗容,冰冷僵硬,心中愈发觉得悲凉。我想去安慰李墨宸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就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李墨宸跪着向皇上爬去,拉着那高高在上的皇上的衣角,哀求道:

“父皇,母妃是在喝完这碗药才突然去世的,这药!这药一定有问题!求父皇明查!求父皇明查!”

我看见床边上有打碎的药碗,药勺上还残留的药渍。

“墨宸,朕知道你伤心,可舒妃体弱是一直的毛病,还曾小产过,太医方才也说是因为小产伤及根本,又加上体弱,才导致你母妃病逝。”

李墨宸的手慢慢从皇上的衣角滑落,有些颤抖。

“舒妃下葬按贵妃的礼制置办,追封谥号敦贤。”

皇上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我看着李墨宸那令人心疼的背影,安慰道:

“李墨宸,节哀顺变,母妃不希望看到你这么为她伤心……”

他突然大发雷霆,怒吼一声:

“滚!都滚!!”

这一声吓得我一愣,亦初扶起地上的我:

“曦儿,我们先出去,让表哥他静一静。”

我点点头,起身。看着赵湘陵去安慰李墨宸,我就安心地离开了。李墨宸此刻最需要应该只有赵湘陵的陪伴。

舒妃娘娘她对我很好的,我看着手腕上依旧戴着她送我的玉镯,仿佛还能看到她的音容笑貌,可刚才房内躺着的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她的丈夫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留下一句追封谥号便扬长而去。

帝王当真薄情。

这个皇宫吃人连骨头都不吐。层层楼阁,重重院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沼泽,一旦落入其中,就无从脱身,好像一个怪圈,永无休止地你争我斗,你死我活……

李墨宸穿着丧服,在舒妃娘娘灵前守了七日,我也陪着他守了七日。

我去瞧他时,只见他人瘦了一圈,长了胡茬,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头发也乱蓬蓬的。我知道他心里痛苦,他现在也不想听见我的声音或是看见我,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舒妃娘娘守灵。

我将手上舒妃娘娘的那只玉镯取下来,好好收在妆台的柜子里。

换言说舒妃娘娘也算解脱了,如若有来生,希望她能嫁给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莫再是帝妃。

我再见到李墨宸,是一个月后,在射圃场。他已经改头换面,看着比以前还精神,站在四皇子身旁恭维着他。

李墨宸以前虽然没有和四皇子李墨允发生什么过口角,但我能感觉出来,他也很讨厌四皇子,怎么这才一个月,他竟又和四皇子聚在一处了?

四皇子看到我,招呼了一声:

“七弟妹来了?七弟箭术不佳,不妨七弟妹与我比试一场。”

“四哥,她不过是雕虫小技,怎敢在四哥面前献丑呢?”

好恭维的话。我能把这个四皇子射到他以后不敢再提弓,还说我雕虫小技?

“好啊,四殿下,我们就比试一场。”

李墨允笑了笑,拉弓射箭连续五支都中了靶心,他得意地看向我:

“七弟妹放心,我们就是平常的比试,输了也不会有什么惩罚的。”

我也一笑,看着四皇子那黑黢黢的脸:

“诶~四殿下没有彩头比着有什么意思,我们谁输了,就给舒妃娘娘抄一百遍佛经,祭奠娘娘如何?”

李墨允的脸色瞬间变黑,他那本就黑黢黢的脸更加难看。

李墨宸阴沉道:

“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四哥说话的?”

我真是又莫名其妙地被李墨宸的火星子溅到,我也丝毫不示弱:

“李墨宸你对我凶什么凶?反正这是我和四殿下的赌注,四殿下应不应是他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墨允见我们吵了起来,又打着笑脸来说道:

“七弟七弟妹莫要伤了和气。既然如此,本殿下应下就是。”

我对着李墨宸扮了一个鬼脸。今日我带了大哥二哥送我的这把女子用的巧弓,今日正好拿李墨允来练练手。

我来到场上,拔弓拉弦,沉肩伸肘,箭出势如破竹。第一发我的箭矢从中间劈开了李墨允的箭射中的靶心,第二支也是如此,第三支也是如此,第四支亦是如此,就在我拉第五只箭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到了我的手臂,我手上顿时卸了力,箭偏了几分,中了箭靶的外周。

我就听到了李墨允几声放荡的笑声:

“七弟妹箭术惊人,只可惜棋差一着,承让承认。”

“刚才有东西砸到我手臂了我才射歪了……”

我正想争辩,被李墨宸打住,他拉着我的胳膊,挡在我面前:

“四哥,让你见笑了,我回去会好好管教七皇子妃,七弟就先回宫了。”

不由分说,李墨宸拉着我离开了射圃场,最后我看着李墨允那张得意的笑脸,心中那叫一个愤愤不平!

回到了泽芜宫中,李墨宸才放开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又对着我发起脾气:

“你非要招惹他干什么?会射几支箭就要去到处招摇吗!”

“李墨宸,你母妃去世,四皇子在他宫中歌舞升平,为他的美妾生辰连庆三日,我是为你母妃打抱不平!你不视他为仇人也就罢了,还去巴结他!李墨宸,我真为你感到羞愧!”

“你!”

他又被我气得说不上来话,咬牙切齿。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给我好好待在宫中反省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泽芜宫一步!”

他也就只能拿这些来气我了,明明知道这宫里有多闷,他居然还要禁我的足?

看着他扬长而去,我拿起桌子上的的茶杯就朝他丢过去。

真是气死本小姐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李墨宸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明香姑姑看我又和李墨宸吵起来了,连忙过来劝架:

“皇子妃啊,您不能和夫君这么顶嘴。”

“他还算是我夫君?和外人联起手来欺负我,我还不能和他顶上几句话了?”

“您要做的是如何让殿下省心,这样要是被外人看见,皇子妃会被说是不守妇德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明香姑姑。”

罢了,禁足这几日,我就去给舒妃娘娘去抄抄佛经吧。

就这么在自己屋子里坐的第三日,我终于忍不下去了。李墨宸再这么关着我,我真的会闷出毛病。我叫芸香备了一壶酒,一起去李墨宸的书房。

他书房两个太监在把守,见我来了,连忙行礼:

“见过七皇子妃。”

“咳咳,我是来给殿下送点喝的。”

“回皇子妃,殿下不在书房,去了永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不、不在啊?没关系,我进去等他一会。”

“可皇子妃,殿下书房一般不让外人进入。”

“大胆,我能外人吗?我是七皇子妃。”

那俩太监还是拗不过我放我进去了。

我端着酒进去,让芸香回我院中等我好消息。

李墨宸的书房挂了两幅山水画,一张画着墨竹,一张画了万水千山图,皆是出自名家。还挺有雅致。隔柜上摆置了各色的瓷器,还有一些小孩的玩具,他竟还有这癖好?

书案上的文房墨宝摆放得很整齐,李墨宸素爱焚香,还摆了一个青铜的瑞兽香炉,这是这香我从没有闻见过,里面仿佛还夹杂了一些草药味。正想我想好好研究这香炉中放的什么香料时,李墨宸回来了。

我赶紧把香炉盖好,迎接他回来。

看见我在书房,他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脱去的他的披风挂在衣架上。

我殷勤站在李墨宸的旁边:

“李墨宸,你回来了,我给你备了些喝的。”

他回来就做到他的书案前,拿起桌上的一本《兵法》就看了起来。

“夫君,你这些天在外面辛苦了,来喝一口润润嗓子。”

我倒了一杯给他准备的酒水,就要喂他喝下去。

他一副‘你今天没吃错药’的表情,看着我灌来的酒,他拉住我的手腕,目光犀利的打量着我:

“周曦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事,这般殷勤?”

“你是不是怀疑这里面被我下药了?”为了表示这酒没问题,我先一口饮下,给他看了看杯底:

“这绝对没问题。”

李墨宸还是没看懂我在搞什么把戏。

我又立即给他到了一杯,扒拉开他的手,对着他的嘴就给他灌了下去。趁他龇牙咧嘴,被这烈酒辣到了,我把藏在袖口的蒙汗药倒进了酒杯中,又立即到了一杯酒,迅速摇匀。

喝下烈酒的李墨宸后知后觉,问我:

“你刚刚给我喝的是酒?”

“不然呢?”

李墨宸愤怒地把那酒壶和酒杯打翻,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就向门外而去。

“诶?李墨宸你干什么去?”

我起身追过去拉住他,才发现他从脖子到脸蛋都是红彤彤的,眼神涣散迷离,而就我多年经验来看,李墨宸是喝醉了。

他……居然是个一杯倒!

我真想现在立刻捧腹大笑一场,这酒量,真是浅的可怜。真是白瞎了我的蒙汗药!这可是芸香打入后宫的宫女太监中,好不容易花重金买来的。

早知道他这个酒量……

唉,李墨宸现在可是任由我揉搓捏扁了……

我正想着该如何捉弄他一下,他就像一座大山,直直向我倒来,我无处可退,便伸手去接住他。

谁知,他的嘴巴磕到了我的额头上,他牙齿硌得我额头生疼,我吃痛向后退了退,想躲开他的嘴巴,而我一抬头,李墨宸整张俊脸布满了我的眼眶,他半醉半醒的,唇边擦过我的唇,徘徊在边缘,进退不定,他停留了半晌,就彻底倒在我的怀中,醉了过去。

我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我感觉到我整个脑袋都涨热了起来,尤其是脸上滚烫滚烫。我只听得见心脏怦怦的狂跳声,难以言喻心中那种轻快紧张的感觉。

我手忙脚乱地把李墨宸抬到他书房的矮榻上,放下他。

我拍了拍自己胸脯,收神,在他腰间摸到他的手谕令牌,落荒而逃。

我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院门,芸香在门口已等候多时。

芸香盯着我的脸,疑惑地问道:

“小姐,你脸怎么那么红?”

“我?我刚才,刚才也喝酒了……手谕令牌,我拿到了,我们我们快走吧。”

那时我还不知,我对李墨宸已经种下了孽根。我从前一直傻乎乎地认为那是愧疚,直到我知道是李墨宸亲自将证据交给皇上,使周家蒙难,那种噬心的痛苦,我才明白那不是愧疚。偏偏是他亲手呈上的证据,让我失望透顶,痛苦不堪。

父亲的行刑之日到了,我从昨晚在窗前站到了天明。往事如烟,在我脑海中一晃而过,我在西北镇北侯府的十几个春秋,数千个日夜。烛火摇曳,父亲与哥哥们在桌上对酒当歌,吟诗作赋,我耳边还能浮现他们爽朗的笑声,我还能感受到母亲温暖的双手把我抱在怀中……一家其乐融融的画面,不停涌现。

东方翻起的鱼肚白,照在地上还很熹微的光芒,玉棠院海棠树的枯枝上还挂着几片枯叶,随风瑟瑟发抖,摇摇欲坠。谁也没有办法逃过春容秋白的规律。玉炉香,红蜡泪,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

记不起,从前杯酒。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只绝塞,苦寒难受。

虽不到冰雪折断时节,但我此刻的心境是比苦寒之中,还当绝望。

父亲,大哥二哥……想必不久之后小曦便能与你们在黄泉之下相聚。

又站了一会,太阳升起来了,有人推门进来。

“小曦……”

是三哥,我转头看向他,只是欲语泪先流。三哥快步过来把我抱在怀中,我也紧紧抱着他。

午时一过。

我再也不是那个,家中有父亲哥哥们宠爱的小女儿了。我再也听不到大哥那样好的箫声,再也没有二哥给我打回来的野兔,再也没有父亲来给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儿撑腰。

我和三哥都知道父亲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大哥二哥也不在了。他们身为罪臣,也不会被厚葬。虽然李墨宸对我信誓旦旦,说会私下厚葬我的家人。我不信他。

“三哥,你现在情况如何?”

“自那日被七殿下抓回来,他把我关在周府,不让我出门,说明日之后,便可以去大理寺复职。”

虽然父亲临死前不让我去查明真相。可真到这一天,想到周家会背负万世骂名,我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我紧紧拉着三哥:

“三哥,父亲蒙受冤屈,你到大理寺复职之后,可能调出父亲一案的卷宗?我们一定查明真相,还周家一个清白!”


“凭我的职位,调来父亲的卷宗可能会有些困难,这卷宗原本是在陛下手中,现在应该也被放在大理寺保存高级卷宗的地方。”

“那我就去问李墨宸要,想来他为了让我活下去,也会拿出来给我看。”

“对了小曦,有一件事说来也奇怪,我收到了一封从西北来的无名信件,上面写着大伯的名字周玄坤,还有一个上京城的地点。”

“大伯?周家的男子不是除了三哥你,都获罪了吗?我听说大伯一家在西北就已经被处死了。”

“没错,现在西北除了母亲,还有谁会给我送来这么一封奇怪的信?”

此事必有蹊跷,我理了理头绪。现在驻守西北之人,是李墨宸手下的一个将军,名叫魏长枫。我与他倒是相识。除了他我想不到我还认识谁……不过他是李墨宸的左膀右臂,李墨宸很信任他。魏长枫曾帮李墨宸拿下大败突厥的战功,后来又被派去镇守西北军事要地。应该不会是他……

“三哥,那我们改日就去地点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等李墨宸从宫中回来,我会向他要来父亲的卷宗。”

三哥心疼地抚了抚我的额发。我看着三哥他俊秀的面容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的束发中带着几缕白发。

三哥今年不过是二十五的年纪,竟生了白发……

我紧紧握着三哥手,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失去三哥,三哥是我苟活下去最后的希望……

李墨宸今天回来地很早。他还是怕我寻了短见,派了十几个侍女看守我。

看见我安然无恙地躺在贵妃榻上,他终于松了口气,他向我走来,蹲在我的榻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拆开,里面包着京城店铺里果子糕。他骑马回来的,店铺离北靖王府还很远,这果子糕他护在怀中竟一点也没碎。

我开门见山:

“李墨宸,我要看关于我父亲一案的卷宗。”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把身子养好。”

没想到上次我在他书房中,随口说的那句我爱你,对他影响这么大,直到现在他还低声下气地在我面前。

李墨宸啊李墨宸,你真的可笑至极!

“我出去散散步。”

我没去拿那他手中捧着的果子糕,站起来就走出去了。

他紧紧跟在我旁边。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我出了玉棠院,抬头望着天边云卷云舒。秋风萧瑟,仿佛剥走了天地间最后一抹生气,只留下万物萧索。我只觉得,我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我将一切都看淡,都不是很在乎,可能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了。

李墨宸脱下他的大氅,披在身上,他就静静地站在我身旁。

我恍惚想到从前,我和李墨宸在一起待不了半晌就必定会吵起来。现在就算在一起半个时辰都可能说不上一句话。

李墨宸这个人,读起来真是晦涩难懂……

“小曦,三姐的第二个男孩,咱们的小外甥已经三岁了,我们以后也一定可以儿女双全。”

他突然这么说道。

我立即想到了我小产的那个孩子……那天是和赵湘陵在一起,我隐约感觉到是她给我喝的那一晚酸梅汤有问题。我大抵明白,她是因为嫉妒我怀了李墨宸的孩子。但小产时我还认为李墨宸爱的一直是赵湘陵,觉得她没有必要这么做,实在可恨至极!

小产不久后,我就听闻父亲下狱的消息,失子之痛加上听闻噩耗,我一病不起,还没有来得及去找赵湘陵兴师问罪。大抵是我也觉得,李墨宸并不在乎这个孩子,根本没人会替我撑腰。

他在听闻我有孕时,便很冷淡的模样。果然,李墨宸听到我小产时,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让我赶紧养好自己的身体。

直到听闻赵湘陵父亲被李墨宸关进了大理寺,我才明白,他对赵湘陵真心都馋了假水。他还有真心吗?

“李墨宸,你觉得明年春天的海棠花还会和今年的一样吗?”

“小曦,我们今后还会有孩子的。”

我和李墨宸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也许是天意。那是我第一个孩儿,失去了他我噬心剧痛,但一想到他来到世上只会平白遭罪,便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他提起孩子,只会让我愈加悲痛。我不想再听下去,回了玉棠院。

第二日,李墨宸给我带了我父亲的卷宗,我连忙拆开查看。

有些不可思议……确实是证据确凿,父亲收到的军饷数目和朝廷送去的数目完全对不上,甚至还有和吐浑养寇自重,相互勾结通信的证据,还有父亲的私章为证。若非我相信父亲的为人,这些证据的确全部直向父亲私吞军饷,勾结他国,定罪也是顺理成章。

可我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父亲绝不会私吞钱财,更不会行叛国之事!

这些事情应该的的确确发生过,只不过有人将这罪名栽赃给了我父亲。

那时李墨宸去西北来回一共不到三个月。也就是说,他在西北待了不过几天,就迅速地收集了这么多确凿证据,就好像,被人提前准备好的一样。如果不是父亲的那枚私章的印迹,倒还真无法将这罪直接定在父亲身上。

“卷宗你看了,也该安心了吧。”

“李墨宸,这些证据你是如何调查到的?”

我观察着李墨宸的表情,他镇定自若,只回答:

“我去得隐秘,可能是你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罪证藏好,小曦,可能周将军真的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

我将卷宗收好了还给了他,道了一句:

“多谢。”

我抬手不小心打掉了一张纸卷,李墨宸低身捡起来那纸卷,那双本温和好看的眼眸瞬间被火光点燃。

我撇眼看到,是我抄录的那首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河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墨宸一直以为我抄录这首诗是给林亦初的。这的确是我初尝情滋,而抄录的情诗,但和亦初无关。

自那日在李墨宸的书房,李墨宸的醉态便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就算拿了他的手谕跑出了皇宫,在外还是心不在焉。

我从没有这样地魂不守舍过,还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心病。只是想起李墨宸便激动得睡不着觉,也就不想着再跑出去,在房中就看起了书。

那天我瞧见了一本书上,写着这首诗,不知怎的就拿起了笔抄录在了纸上,我还拿去给纸张熏了香,随手放在了书桌上。

在宫中的日子无聊地紧。我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去给太后奶奶请安。大婚后,我与林亦初得避嫌,很少相见,平白就少了许多出宫的机会。

十天半个月我也见不到李墨宸一次,泽芜宫中的宫人一个个都和闷葫芦一样,自舒妃娘娘去世后,皇宫里我也只有太后奶奶的永寿宫可去。

总是要打发这漫漫时光的,好在我以前常和三哥厮混,识得几个字,看得懂诗书,还有芸香从后宫私下弄来的折子戏给我解闷。

李墨允给李墨宸送来了一个美妾,名唤瑶姬。我远远地瞧了一眼那个瑶姬,美艳惊人,妖娆风骚,俗气无比。总结:不愧是李墨允的审美。

但是李墨宸竟然很宠爱这个瑶姬,每晚我在自己的院子里都能听见他们房屋中传来的丝竹管乐之声,吵的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有一天我一气之下,半夜跑到李墨宸的寝殿,一脚踹开他的房门。

纸醉金迷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那瑶姬露着半个膀子,坐在李墨宸的大腿上,双手妖娆地搂着李墨宸的脖子。我看着他们的模样,不禁脸上一阵羞红,一时站在门口愣住了,都忘了自己的来意。

李墨宸看见了我,闪过一抹惊愕,大约是他也觉得他们现在的姿势有伤风化,下意识地推开了瑶姬,一脸扫兴地问我:

“你来干什么?”

我这才想起我来干什么:

“李墨宸,你每天晚上在房内笙箫管乐不断,吵的人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你怎么宠爱她我不管,别再吵着我睡觉!”

“你睡不着觉关我什么事?接着奏乐,接着舞……”

“不许奏乐!你再奏乐,我就全给你砸了!”

李墨宸听闻我要把他的鼓乐砸了,神色遽变,勃然大怒:

“你这个西北蛮妇,敢砸个试试!”

也不知他是想让我砸还是不想让我砸,他明知道他说出了这句话是在激怒我,照我的性子,还真要试试!

我抢过乐人手中的鼓锤,一脚把鼓踹到一边,然后把乐人手中的萧管琵琶狠狠摔在地上,我一边砸着,李墨宸在旁一边大喊:

“你这个西北蛮妇!”

他越喊,我砸的越有起劲,就像是我的助力。乐人看到我这剽悍的模样,都吓跑出了屋子。叫我蛮妇是吧?我还就野蛮给你看!

抢过最后一只萧管,我抬膝,在腿上一折,生生把那萧管折成了两半,我扔到李墨宸面前,我瞧着那瑶姬的脸上一脸惊惧,怕是她还没瞧见过我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你如此胡闹,信不信我把你夜闹泽芜宫的事告诉皇祖母?”

拿太后奶奶压我?

“那我就将你如何沉迷玩乐,泽芜宫整晚奏乐的事也一同告诉太后奶奶,看我们谁被罚得重?”

“周曦程,你敢!”

“我要睡觉去了,以后泽芜宫晚上,不!许!奏!乐!”

我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景给李墨宸。经过我这么一闹,他估计也是怕我把事情闹大,果然消停了许多,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昨夜闹得晚,再加上这几天我都没有睡好觉,翌日日上三竿我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突然我感觉到鼻子痒痒的,像有什么东西再故意挑逗一般,我动动鼻子,可是这东西怎么也不消停,我抬手打了打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说了一句:

“哪来的苍蝇,别打扰姑奶奶我睡觉……”

接着我就听扫了李墨宸的一声怒喊:

“你骂谁是苍蝇!”

我顿时睁开眼睛,看见了李墨宸,但我困得七荤八素,就没有起身,又闭上了眼睛:

“谁打扰我睡觉我就骂谁。”

李墨宸不屑与我辩驳,就对着明香大喊大叫道:

“还不把你家主子给本殿下叫起来?”

明香立刻上前来扶我:

“皇子妃,我们快些起床吧,别让殿下久等了。”

“去去去,别打扰我睡觉。”

但在明香的软磨硬泡下,我还是起了床,看向李墨宸:

“你有什么事,是又要禁足还是抄书,不玩点新花样?”

“本来,你昨晚扰了本殿下与瑶姬美人的兴致,我要重重罚你,但念在前些日子还算老实,就免去责罚。”

听他啰嗦完,我两腿一蹬又躺了回去。任由他去,今天休息一天,让李墨宸自己吵去。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秋猎……秋猎……”

我只听见了秋猎两个字,我重新坐起来,发现他已经走远了,我就去问明香:

“明香,他刚刚是不是说了秋猎?”

“原来皇子妃听到了啊。”

“他都具体说了些什么?”

“殿下说,过几日就是皇家秋猎的日子,如果您再去惹殿下不痛快,就不许让您去参加秋猎,让您继续在宫中禁足。”

“不早说!”

早知道刚才就坐起来听他把话说完了。

“皇子妃,您和殿下是夫妻,哪有夫妻一见面就像你和殿下这样吵架的?依奴婢看,您不如去和殿下服个软,以后的日子也好夫妻和睦啊。宫规森严,皇子妃若和殿下一直这么吵闹,会被人抓住把柄,说您不守妇得……”

我不服气地嘟囔:“什么个劳什子的宫规,凭什么要我给他服软,他喜欢的是赵湘陵,又不是我。”

“皇子妃,纵使殿下喜欢的不是您,您也可以让殿下喜欢上您啊,这日子总归是夫妻二人的,往后余生,来日方长,皇妃总不能和殿下吵一辈子的架吧。”

“真的吗?”

“现在殿下新纳了妾,妾室如果太过猖狂,皇子妃自然要管教,若是殿下过于宠爱这瑶姬,皇子妃不妨再给殿下抬一个妾室,好压住瑶姬的气焰。”

我从没有想过这些。我父亲也没有娶过妾室,母亲就从不用为妾室事情操心。我能明白明香她这么说是为了我好,可这也太复杂了,我不想去掺和。再说,我看李墨宸也不像贪图美色之人,只不过是李墨允送过来了,他现在巴结李墨允巴结得紧,必定要收着。

我看其他皇子都是三妻四妾,只有李墨宸从不沾染女色,赵湘陵是他唯一在乎的女子,连我都是他无法违逆圣旨,才取进门的。如果没有我,他们将会是怎样的神仙眷侣……每次想及此,我便难忍心中愧疚。

有一天,那瑶姬居然来了我的院里,扭着她那水蛇腰,一步三弄而来,说气话来娇滴滴听得人发麻。我找了个由头,交代了明香照顾好她,赶紧跑出了院子。

估摸着她差不多走了,我才又回来。走进屋子,明香不在,只有瑶姬一个人,她神色有些慌张,抱着袖口,向我告辞。我寻思房中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这个七皇子妃的院子可以用四个字囊括——一贫如洗。我也只有舒妃娘娘送给我的镯子比较贵重了……我跑到镜台前打开柜子,镯子完好地躺在盒子里,我松了口气。

明香回来,端了一杯热茶,奇怪地扫视了一眼屋子:“奇怪,瑶姬呢?”

“她走了,茶给我喝。”

秋猎的日子到了,我背着我心爱的小弓,骑着一批红棕色的骏马,随着皇家浩浩荡荡的队伍,一齐去了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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