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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天帝下凡偷鸡

米岩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满身血迹跪别的少年,坚定不移的问他,修不来这个真正的凡体,会怎么样?他沉默了一下告诉他,会魂飞魄散,因为你只是我的一个影。仿佛记得少年笑了一下,说无碍,始终都是你的影。他很想要问他一声剔骨疼不疼?逼着他拿起刀子自己挖掉几块骨头,一定疼吧!可是囝子笑着说这一点点痛便可做人的话,他宁愿天天剔。那一刻他觉着应该难过的。可是那情绪才起转瞬便烟消云散。

主角:庄无痕,顾振   更新:2023-01-24 0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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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庄无痕,顾振的其他类型小说《别看,天帝下凡偷鸡》,由网络作家“米岩”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满身血迹跪别的少年,坚定不移的问他,修不来这个真正的凡体,会怎么样?他沉默了一下告诉他,会魂飞魄散,因为你只是我的一个影。仿佛记得少年笑了一下,说无碍,始终都是你的影。他很想要问他一声剔骨疼不疼?逼着他拿起刀子自己挖掉几块骨头,一定疼吧!可是囝子笑着说这一点点痛便可做人的话,他宁愿天天剔。那一刻他觉着应该难过的。可是那情绪才起转瞬便烟消云散。

《别看,天帝下凡偷鸡》精彩片段

“沙木河的鲤鱼能钻人被窝,老焦头就遇见了。”

“我去……”

寒风吹开小酒肆的门帘,昏黄光晕照进里间把酒言欢的几桌旅客。

少年随风进来,微微顿足,目光在店内逡巡一番。

边陲小镇,大漠苍凉,迎着沙尘的旅店都在门头上高挂酒幡,这家店主好客,给自己旅店取名“四方集”,酒幡边拴上两挂红灯笼直曳到地面。

深冬入夜,少年带进来冰雪寒凉,临近一桌酒客六人,连背对的人都被这寒风刺得转头看了一眼。

少年一身黑色皮裘,发上覆着薄雪,刚一进来屋子里的温度就把雪融了,湿漉漉滴答在脸颊。

黑黝黝深不见底的一双瞳孔撞进所有人眼中,少年歉意的笑了一声:“抱歉!”

细细长长的一双凤眸斜飞入鬓,仿佛会勾魂一般,少年脑袋微侧,抿唇舌尖舔了唇角一下。

“肉真香。”

酒保就站在六人桌前听他们胡侃,偶尔凑上一句,见客进门赶快上前招呼。

这里是大漠的边缘地带,偏离沙州官道将近五里,且末河的一个小支流因为改道在这片地界留下了一条小河,依附着这条玉带衍生出居民沙鸥镇。

沙鸥镇再细分出上沙鸥和下沙鸥,两个村落不交集,互为抢水打得头破血流。

西出阳关,过楼兰古城,这个偏僻的小镇占了避沙之利,总有商旅愿意绕个道,过来投宿暖个手脚,躲避风沙添补物资。

酒保一开口,贴心的先问旅客马匹车轿可曾安顿。

少年眼波流转,口中答着:“小厮给我牵在外面了,有劳店小二。”

眼睛却聚焦在六人身上,唇边透出一抹不明笑意。

酒保摆盏添了茶水,瞅一眼寒风扯起的门帘,濛濛的飘进来一层薄雾,便道:“外面天寒,可要伙计们进来暖个身,喝口热茶汤?”

少年站着没坐,笑意不改说:“不妨事,我也只待一会儿就走。”

酒保便没说话,少年衣着华贵,一身的清贵气,不像是普通商旅。

一桌六人正谈到兴头,挑头的那个正辩解着:“老焦头亲口跟我说的,今天中午在村口,他慌里慌张的要去找小四匠寻个符帖,说是河里边有妖精。”

“屁的妖精?你说他爬了你家母狗我还信些。”

一个身上裹着羊皮毡的汉子往侧边炭盆里面添点木炭。

他抬头看过来时,眉目还算清朗,神采奕奕,虎背熊腰的。

拍拍手上碳屑,羊皮毡不屑的再添了一句:“估摸着是上村那帮孙子又搞的什么花样。”

“你别说,这些穷鬼打一次消停上几天,又该揍了。”

一个黑脸汉子接上一句。

另一个瘦猴就疑惑的说:“上村这两天,好像是在闹鬼……”

提起话头这个赶快反驳他说:“啥子鬼了?人家妖精来钻了老焦头被窝。”

背对着少年的一个老头筷子往他脑袋上一敲,嗤笑说:“你说沙匪来屠村老头子更信些,胡扯什么妖精?他老焦头敢跟妖精睡觉,俺古老头就敢杀贼报国。”

“还杀贼,你杀过人不?”黑脸汉子怼他一句。

“俺今天……”

古老头来了气叫嚣一声,一桌五人都瞪着他。

老头眼光一斜,瞟一眼站在自己身后一桌的少年,愣生生把后面的话改成:

“……谁惹俺俺杀谁。”

一桌人都收起嬉皮笑脸。

羊皮毡抿一口茶水,眼睛在古老头身上转了一下。

他压低声音说:“别扯那多,那娃子,啥时候办?”

“我自己的,想怎么办怎么办。”

古老头嗤笑一声,“老刘!你操个什么闲心?”

那个黑脸汉子就不乐意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扔,脸色也阴沉下来,不高兴的说:“我们都有份的,怎么就不能操心了?”

老刘还沉得住气,催促一声:“赶快办了完事……”

他手掌在桌子下边比划了一下。

古老头脸上肌肉颤动,眼睛越过众人往后头瞄了一眼。

然后他下定决心重重放下酒杯,不客气的说:“我办个媳妇儿,你们别掺和。”

黑脸汉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哥几个可是一块儿的,你想拔个大头啊?”

“薛老鬼!抢人的时候俺老古第一个冲上去,分东西你比谁都声大?”

古老头一急,声就大了嚷嚷出来。

“老古闭嘴!”老刘急忙呵斥他。

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冷冷的喊了一声:“老古!”

这声音冷得跟刀子刮骨似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个冷颤。

少年刚要落座,循声看过去,坐在古老头正对面一个肩披兽皮的小个子男人,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胡须辫成个小辫子,眼神冷厉。

小个子恶毒的盯着古老头打断他话:“之前可是说好,人人都有份的。”

古老头“嗬”一声冷笑:“黄三,你拿的最多,再说了,你家两婆娘,你来跟我一个老光棍争女人?”

“我那两婆娘跟你换,造不?”

黄三毫不相让。

“造你……”

古老头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一桌六人蹭的站起四个人来。

少年静静的站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酒保眼见不对,便打算去劝一下架。

后面呯——一声大震,黄三一刀砍在桌子上,飞溅的碗碟碎片四射,伴着几声惊呼:“三哥!”“老古!”“老鬼老鬼……”

薛老鬼抄起一把椅子砸向古老头,古老头手上一把劈柴的大斧子砍在黄三肩头。

“你奶奶的……”

黄三嘬气怒骂,跟着椅子在古老头脑袋上碎开。

“呃~~~”

古老头暴退,斧子没章法朝后乱劈。

老刘跳起一个飞腿踢,古老头再踉跄一步,黄三一刀当肚子上拉过去。

四个人血溅当场,酒保“嗷”一声叫的比古老头还惨。

那边黄三嘶厉叫嚣:“老子出的力最多,不该多拿啊?”

少年指尖一拈,把射向他脖颈的一片碎碴接了,转身好笑的说:“分赃不均,狗咬狗。”

店里边其实只有三桌酒客,最西边一男一女,靠近正北背坐着一人,所以六人这桌占了东南大角,少年进门,就站在他们邻桌。

三K一,古老头惨叫不绝,给几个汉子踩在地上狂揍。

少年摇摇头,退开几步,望见酒保慌作一团的样,于是拍拍酒保肩头说:“你伺候他们酒食,就没分得些许好处?”

“分得了分得了。”

酒保连连点头,一愣神,蓦然回头,少年眸中满是笑意。

“分得多少?”

“呃?”

酒保眼睛下移,少年故意把衣袍拉开些,露出腰间挂的一个腰牌。

少年怕他看不清,特意摘了往他眼前一伸,鎏金的一个大大的“刑”字晃眼。

这一带山匪横行,还有漠边逃窜的流寇不时出来打打秋风。

前些时日听说半路抢劫,打死了一地人。

隔着三十多里的沙鸥镇都能听见秃鹫啄食的“嗷嗷”叫声。

胆大的年轻人结伴想去拣拣死人遗留下来的物件,才走五里地,老鹰叼的碎肉就从天上掉下来。

整条腐烂的人手臂,砸在一人脑袋上,活生生把人吓傻了。

“官……官府……”

酒保惊惧的便要转身逃命,少年二指疾风,迅捷的探入他怀抓出一锭小金锞子。

手掌再一翻,就把这金按入他口中,就着这手捂住他口按倒在桌子上。

“贪!那就吃了。”


这一桌六人都是下沙鸥人。

漠边民风彪悍,随便一个庄稼把式都会个三拳两脚。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看着老实本分的农民随便聚一下,憋出来的都是坏点子,杀人越货那种。

比如今天中午,六个人就敢把京城来的大官拦路抢劫,这个被抢的是礼部侍郎周轴。

周侍郎是来西州办公,半路拾了个小女子上车,六个人以为是富家老爷带着小娇妻,抢马车不说,把那小女子也抢了。

得了这周侍郎的财物,来这里摆酒庆祝,商量分赃呢!

……

说起这个少年,那就得扯一下三界之主——天帝!

少年君王风华绝世,被一个女仙倒追。

那女仙言之凿凿的在天宫插上一尾羽,言鸿雁之情。

自古风流无情帝,原本只是一些小事,偏偏不生眼的仙家揪着这个事不放。

天帝大怒,把自己的影子往东山石上一丢。

“因一时行为放浪失德,身正而影侧,我自以影替己身受过。”

后来天帝就把这东山当成了排遣消遣之地,不时过去看看。

直到有一日看见投影石上生出一条小鱼。

天帝下凡历劫三生,便把这小鱼也带入了凡间。

天帝满千年之劫回转时,那小鱼修出蛟身,修成这一世的庄无痕,跟在郑国公嫡孙顾振身边八年,做了顾振的贴身侍卫。

那顾振十七岁入仕,到现在二十三岁升任刑部侍郎,前途一片大好。

天帝心甚慰,我等你这世修一个金身回来。

……

庄无痕是追着礼部侍郎周轴来的。

西州出了大案,周轴求援,顾振坐着小马车,一颠一颠的,跋山涉水赶过来查案。

据说是水土不服,顾振在陇西就撺肚拉稀,周轴今天被人抢个精光,八百里飞鸽求救。

顾振没辙,央求庄无痕用他的蛟身悄悄飞过来先给周轴助个仗。

庄无痕好心的说——我用龙身驮你过去。

顾振嚎啕大哭——这么远的路,我要拉在你身上你可愿意?

庄无痕——凎~~~

你老母!!

顾振——人家好歹是个四品大员,出糗也别出人命。

庄无痕运气不好,风雪漫天,追着六人足迹追到这里,就听见这个沙鸥镇奇事百出。

他自己就是个妖精,听见这里可能出现第二个同类,自然兴奋异常。

真有精怪,那是一定要抓的。

事实上他是高兴过头了。

堂堂三界之主下凡,那是来积功修德的,不管他来玩个三千年五千年,功德圆满人依旧位归天尊,俯仰天地众生万象,俾睨八方。

那个不生眼的妖精敢来他眼皮子底下献?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这个时候来给他使个绊,那是自毁仙途,找个死来的。

所以天帝下凡这一千年,俗称的微服私访,那是海晏河清,光霁九洲,朗朗乾坤盛世繁花,天上地下就只有他这一只妖,美其名曰——大妖恶龙。

天帝可就不干了,尔等把所有恶都锁起来了,那我怎么个修炼渡劫法?

元始微微一笑,天上人间,下去几个助你的便是。

第一个下去的,战神元武神君。

元武说,我若去,不做凡胎,当以千年之身立世。

太白真君授他:世间枭雄唯你一帝独尊。

元武高高兴兴下去了,占了东境蓬莱仙山,设东荒八部。

第二个,金翅大鹏受如来神诣,携鲲鹏于北冥海,结大鹏鸟困西境昆沙,占了半壁河山。

寿胥娘娘听见此等好玩之事,啪啪啪甩了无数个女仔下来,给天帝渡个情劫,然后自己站不稳云头一头扎下来。

她夫君敖龙星君岂肯让自己夫人吃亏,于是紧跟其后。

太白在后面踢他这一脚收不住,掉下来一只小鞋子,外加抖落一堆法器。

气得老真君叱骂一声:小肚鸡肠。

最后一个自然少不了小财神。

后土娘娘鼻子里哼了一声——罪魁祸首就是你了?

——帝君炼个神兵,你也要抠搜经费,整出个三界之祸陨妖?

——帝君视察冥界,你闲的没事干去拨什么六道转轮,把这六道的秩序打乱,妖戾横生?

——帝君下凡你跟去看什么热闹?那女君没拉住,你不会去拉一把?

然后……

然后,众妖精(神仙)们愣是没敢给天帝使个绊,这些大坑小陷都是摆设。

天帝在人间遨游一番,光霁九洲日月,佛光普照四海八荒,功德圆满。

苦了下面这些准备去助他的下属,一个个懵逼仰首望天嚎哭——

我们怎么办……

天帝体恤——你们自己思凡,怪起我来?又不是我让你们下去的?

罪魁祸首元始天尊!!!

自己擦屁股。

元始差点被撕成八瓣,天帝不放屁,他也不敢喊大家回来。

于是老天尊甩个瓜——那个司命,掌簿是你的事,咋闹腾我都不管了。

司命嘿嘿一笑——嘚勒!

这不是还有个天帝的影还没得道升仙,你们只管找他去。

众妖精伸头一看庄无痕,齐齐吓跌——那不就是天帝本尊?

司命一跺脚——哼!不过一个分身而已,帝君给你们机会帮他把分身收回来,不卖力的,不怕帝君今后给你们小鞋穿?

众妖精——那要整伤整残了,你可兜受得起?

司命——日月光华凝聚的一个影子,真要受不住了,那还有帝君在后面捞他,要不然,怎么能入世千年精魄还完好无损?

众妖精齐齐笑了——原来是个有靠的,那就往死里整。

所有妖精都忽悠好了,司命大笔一挥,手书天界三大要闻录。

第一本《女帝倾城录:囝子》已经写了九百年,这是最后一百年。

略一思忖,添了个小序章——

大周圣乾二十二年,一月,两地黄沙记。

……

“人来住宿,你给踩点通风报信,饭食里边暗下汤药,马匹半夜劫走换成帛物,取金之时,你可认得金印底座这个字,那是大周官号铸金坊的标记?”

庄无痕毫不手软的捂着酒保的嘴。

“你不是贪,这金你要就给我封口,老老实实的带我去找那小女子,牢狱之中我也能罩你少受些罪,若不然,你就吞了,反正早晚一个死,朝堂高官也不是尔等宵小该动的心思?”

酒保惊恐的连连摇头,拼命指着前边呜呜呜。

庄无痕眼珠一转,“要我救他?那行啊!一命换一命,人呢?”

酒保连连点头,双手却摇的拨浪鼓一般。

庄无痕脑子转的更开。

酒肆跟下沙鸥不过隔着两三百米远,沙鸥镇七天一赶集,上沙鸥离着二里地,都爱驾个牛车什么的,相反下沙鸥因为占了地利,都是步行。

抢来这小女子不及时送回村,难道还会是等着车子来接?

这六个人可都是下沙鸥人,没车,那么来接人的,就一定是上沙鸥人。

“古老头抢了这女子,要带给别人,不是留着他自己享用?”

酒保倒吸了一口气的样子,庄无痕就笑了。

“你不说,我自己去审他,刑部办案,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

他放开手,笑嘻嘻说:“含着不准吐,你敢吐出来,我就让你再吃下去。”

酒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狠狠的点着头,又一想不对,又拼命的摇着头。

因为有物在嘴里边,口水含不下了,就顺着口角哗哗的流出来。

庄无痕一转身,语声清亮的喊着:“老古啊!我这过来接个人,你说你这整的……”

黄三把刀把敲着古老头的脑袋,一脚踩着他脸上,试探着想把他手砍掉一只。

庄无痕咳了一声,不忍直视的吐出后面的话:“……哪出啊?”

黄三凶狠的抬了抬眼,清贵的少年纡尊降贵的迈着步子,凤眸笑意嫣然的飞在几人脸上身上。

老刘沉声提醒:“小子!你别多管闲事。”


庄无痕双手一摊。

“东家让我过来接人,你们打成这一团,那是演戏不想给了,是吧?”

“接什么人?”

老刘眼光一寒,迅速的瞟了趴在地上的古老头一眼。

“我家小妹。”

庄无痕模棱两可。

“老古说,人在他那里,东家出的两万银钱,我带着钱过来接人的。”

酒肆里边的所有人,包括古老头都奋力扭头看着少年。

钱对边陲来说是个什么概念?

一小块银锭可以让两个壮汉打到头破血流。

两万银钱又是个什么概念?

可以买下整个沙鸥镇连同沙鸥所属的五个分散的小村庄,包括上沙鸥和下沙鸥。

老刘压住心头的狂躁,却还要装作漠然的一把拦住薛老鬼。

薛老鬼沙哑的声音在他耳后边低低吼着:“不信这小子能有那么多钱?他一口一个老古,这孙子把咱哥几个卖了呢!”

老刘“哈哈”一声笑,厚颜无耻的说:“哥几个不分彼此,你真带了钱来?”

“带来了,我家小妹人呢?”

“钱在哪?”

两万银钱不是小数目,瞧这少年身上应该是装不住的。

老刘的眼睛不经意的往门帘那边瞅了一下。

“屋外马车之上,不过……”

庄无痕忍住心中的笑意,这一眼看见的那是杀人越货的老本行,想要黑吃。

“不过……道上人信义为先,我这生意只和庄家做,钱货两讫,你要钱,也得等你主人开口。”

老刘脸上挂不住的黑了一下。

【刚才没听见车轱辘声,这马车只怕是个套。】

他在脑子里面过了一下三把刀砍在这少年身上的场景,又思忖了一个:【这两万银钱要是真的……】

薛老鬼憋不住阴戾戾的冷笑问:“你说谁是庄家?”

“家主!”

庄无痕故作老成的双手往背上一背。

“我带了人去,方好拿钱。”

薛老鬼一头雾水的转望老刘问:“他什么意思?”

黄三“呸”了一口,喝骂道:“还什么意思,空手套白狼来的。”

“这……这怎么个空手,套白狼法?”薛老鬼还是不解。

黄三把大刀霍霍一舞,抢前一步吼道:“来杀黑伙的。”

庄无痕“噗呲”一声笑出来,“我手上有两万钱拿,我来吃你们几个穷鬼?”

“他骂我们穷?”

薛老鬼脑子再一转,“你大爷的,你来到我们的地盘骂我们穷,你信不信老子把你连裤裆都掏空了?”

“咳咳!”

老刘眼疾手快一把将扑上去的人又扯回来,“哎呀老薛……”

“大哥,我把这小子剥光了先煎后杀再扔出去。”

“说什么胡话你?”

老刘死死将人按住,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问清楚银子下落,你要煎要杀都随你。”

“真有银子?那个,两万钱是真的?那我人和钱都要,大哥我跟你说,这人身上香喷喷的,光这长相身材,八成是个假扮的娘们,拿了钱把人留给我。”

庄无痕耳朵贼尖,把这压低的话一字不漏听去了,气得火冒三丈。

要不是顾侍郎苦口婆心的让他只能抓人,不准杀,他这会一准蛟爪一伸,把这三个狗贼都撕成碎片。

庄无痕侧了下身,面目狰狞都要压不住变出妖身来,老刘还真即时的拦在跟前。

眼睛一抬,声音洪亮。

老刘说:“你把话说清楚了,这笔买卖兄弟几个可也不能亏的。”

肯定不亏啊!有免费餐吃怎么会亏?

庄无痕压下三千怒火,脑袋转回来就是言笑晏晏。

“我可从不做亏本买卖,说两万银钱,就是两万银钱,你要不信,可问问老古,我这跋山涉水过来,可也不是白跑的这一趟。”

他拂一下衣摆,施施然往长凳上坐了,一肘往桌子一支,拈起个茶杯把玩着。

薛老鬼又偷偷的冒出一句:“这小娘子连个坐都这么婉转。”

庄无痕控制不住“啪”的将那茶杯捏了个碎。

【我等会第一个先把你碎尸万段。】

那黄三凑过来添了一句:“老鬼你这一说,我也觉着是个雏,还是个没开过的……”

庄无痕重重一捶砸在桌上。

嘭——

“你们在背后怀疑我是个女子之身有意思吗?”

三个人都呆懵的看着他,变色龙脸上由黑转白,再由白转灰,然后转粉红,面如桃花展开一脸笑意。

少年一拂袖把桌上残渣都扫下去,冲几人招招手。

“今天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过来谈钱!”

“我做的正当生意,这两万钱也不过一桩小买卖,顺路而已,做不做?做就谈,不做我可走了。”

他左一个两万钱,右一个两万钱,勾得几人心痒难耐。

老刘硬是把两个冲动的弟兄拦下,耐着性子问:“你且说说,是怎么个做法?”

“两万钱,买你们手上一个肉票。”

“你给我们钱?”

“庄家出钱,我只管带人回去。”

“庄家在……在那马车上?”

“那是肯定……唔!钱也在马车上。”

“……”

黄三不等老刘使眼色,直接走过去撩起帘子,头伸出去看。

庄无痕不屑的一摇头:“黑灯瞎火的,你看了也看不见。”

黄三嚷嚷着:“屋外没车呀!”

跟着他脑袋伸回来了,瞪在庄无痕身上恶狠狠说:“小子!你耍我们玩呐?”

“距离有点远,你视力不好看不见,那个……”

庄无痕以拳捂口咳了一声。

黄三于是再把脑袋伸出去些看了一通。

就这个档口,酒保在后面和着余下两人就把古老头抬着往后头跑了。

老刘两人背站着,没看见,庄无痕看见了他也不声张。

黄三再怒气冲冲的缩回头吼着:“看不见。”

庄无痕叹了口气,漫不经心的说:“这个时辰,马车应该出了陇西,上了凉州官道了,最多七天,保证你能看见。”

“陇西?”

陇西到沙州,何止千里之遥。

店里面死一般寂静,老掌柜终于把头从算盘上抬起来,笑了一下。

庄无痕变戏法般从背后抽出卷纸,双手一上一下展开。

“你他妈敢玩老子?”

黄三嘶吼着扑过来一步,手中大刀当头往庄无痕脑袋就劈下来。

“两万钱在此!”

老刘一急,这要是张银票给劈了,那钱不就打了折扣?


老刘抓起面前的碗“嘿呦”一个投掷。

晚了,黄三收不住刀,那“银票”咯一剖两半,小碗准准的砸在黄三脑袋上。

呯——

说是开瓢也不恰当,一个小土碗,还达不到这种杀伤力。

但是黄三是被砸的真疼啊!

“啊呀……哪个孙子敢打老子?”

老刘急匆匆走过来指着黄三:“你你你……莽撞!”

他看着落在地面的两半,心疼不已,“这个……”

“没事,我这里还有。”

庄无痕从兜里又抽出来一张。

老刘定睛一看。

他虽然认不全字,但是他认得像这样纸上有人的画像,上头那四个字念“悬赏缉拿”。

画像左面是人的名字,右面是赏金额度。

然后他就专注的去盯着右边那几个圆圈圈。

顾振其实非常贴心,知道这些贼不识字,故意把数额简化写成数字,比如这个“两万”,他就写“二OOOO”。

所以庄无痕一拿出来,效果绝佳。

黄三揉揉眼睛,不相信的嘀咕了一句:“真有这么值钱?”

庄无痕认真的指着圈圈,“我把人带回去,就是这个数额。”

黄三哈喇子三尺的赶快喊:“老刘,真有钱,你快来看。”

庄无痕贴心的冲他们招招手,把纸张的角度转过来一些。

三双眼睛都凑在纸上,薛老鬼连圈圈都看不懂,就指着纸上就叫起来:“这不是那娘们,通缉犯?”

老刘心头纳闷:娇弱弱的一个小娘子,怎么还会抢东西杀人。

这个海捕文书不是县衙那种,除了沙州府印,前边还有一个大大的刑部官印。

老刘就认得这个“刑”字。

他不像薛老鬼和黄三只看得见钱,他心头思忖的是贪恋美色抢回来一个小女人,还为了这个女人兄弟反目打得头破血流,闹了半天抢回来的竟然是个刑部直发通缉令的女飞贼。

同时老刘也顾虑到另外一层上,为了怕这女人逃跑,他把自家婆娘和黄三媳妇都叫过去看管。

如果是女飞贼,那这两个妇人如何是她对手?

还有,还有,儿子好像也被婆娘带过去了,还有黄三的两个闺女……

这般一想,老刘是汗流浃背。

终日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

庄无痕瞟着三人表情,黄三和薛老鬼都是一脸贪慕的把纸抢去细看,唯独这个貌似领头的老刘脸上一下黑一下白,阴晴不定。

“怎么样,看清楚了,那是不是带人过来,咱领着拿钱去?”

薛老鬼懵懵的问:“你领着拿钱去啊?”

“当然是要我领着去了,我接的这悬赏令,人庄家只认我。”

老刘把两个兄弟朝后面一扒,气定神闲的说:“这笔买卖我们做了,不过人现在不在这里,小子,你可有胆量跟我们过去解人?”

老刘转的两个念头,一,先回去救自家妻儿。二,解人换银之前,先把这小子诓住了。

当然了,最终念头,要是真的解了人得了银,出来再杀人灭口。

“这就去解人了?那好啊!快走快走。”

庄无痕喜笑颜开的赶快站起来,老刘伸手一把捏住他手腕,生怕财神爷跑掉。

“小兄弟贵姓?”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拣。”

“林拣兄弟!”

林拣在苏州府现出妖身,传出来大妖恶龙之名,庄无痕特意跑过去寻这个“同类”,结果没找着人。

出于畸形心理,后来他就爱冒用林拣名,自诩大妖恶龙。

薛老鬼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来,疑惑的说:“不对呀!年前南方一带不是有个吃人的妖龙,据说吃了一整座城的人,化个人身就是叫林拣的。”

庄无痕赶快说:“那是在南方,你们这西边也有妖怪吗?”

“有啊!钱老六刚才说那个老焦头不是睡了条鱼?”

“原来这里有美人鱼呀!”

庄无痕感慨的沉思。

黄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屁的美人鱼?这老混子的话你也信?那何二糊个纸人煮在锅里当饭吃,你也信了?”

“我只听说过糊个面人煮的,那纸人也能当饭吃啊?”

庄无痕听见这么多“奇事”两眼放光,一脸狗血的挤到黄三边上。

“黄三哥,给我说说嘛,这个纸人怎么煮食的?”

这声“黄三哥”很受用,黄三于是就多说了一句。

“就那个他老爹做寿,蒸的寿包给小孩偷吃了,面对客人没东西端出来,何二就临时拿纸糊了一个,染上红色颜料放在锅里边,等到宾客来了,把锅盖一掀,锅里煮着个纸糊的人,那纸还煮不烂,活灵活现的坐在水里,把他老婆给吓疯了。”

庄无痕“啊”了一声:“那这是闹鬼了?”

“闹什么鬼?听说是小孩子换的,也不知道真假。”

黄三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应该是想笑又忍住了。

庄无痕眼睛一转,温声又说:“黄三哥!你再给我讲讲还有哪些好玩的事?”

黄三阴沉下脸瞪了他一眼。

两个人挨的近,庄无痕身上香气馥郁,皮肤又白又嫩,黄三心下琢磨着,该不会真的是个小娘子?

庄无痕精魄里边藏了一片九洲萤龙鳞,萤龙性淫,那是与生俱来的摄魂香,嗅见这香味的人都给迷的三魂五道的。

现在把黄三的魂给勾住了。

于是黄三脸上挤出来一点笑,神秘兮兮的说:“给你讲个房子会走路的听不听?”

不等庄无痕答话,老刘一把将黄三拉往后头些,摄魂香顿时失效。

庄无痕停下脚步,老刘是转过身拦在两个人跟前,面色不善。

“怎么不走了?刘大哥!我还等着解人……”

老刘“嚯”一把大刀顺在手上,刀尖朝地,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方才想起来,这个赏钱,可是人人领得……凭什么要分你一份?”

庄无痕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接的活,人官府只认我这脸皮,别人领了去怕不是别有用心,你当这官家都是吃闲饭的?”

“那你和老古串谋,只纠缠我们三个,让他们三个跑走是什么意思?”

老刘单刀直入,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庄无痕眯起了眼。

“他们三个不足为惧,少一个人少分一份出去,刘大哥你是嫌银子太多,还是真的想分给那三个兄弟?”

“要我如何信你?”

“我连人都见不到,我又如何相信人在你们手上?”


老刘眼睛里面又闪过狐疑之色。

“真的是老古跟你联系,让你过来黑吃?”

“你们今天这样对他,他又如何敢跟你们平心?我过来,就是给他摆的一着后棋。”

“哼……”

老刘冷笑一声,“那意思就是,你拿了这钱还是有他份了是吧?”

庄无痕脸色一变,信口胡诌的,说死了。

这三个人穷凶极恶,一言不合就要杀人,问题他还没见到那小女人。

这个时候,他只有冷下脸来,硬着头皮说:“你觉着我会把钱浪费在一个废物身上?”

老刘捏着刀子的手微微颤抖,那是因为捏的太用力。

少年跟他对视,眸子里面都是滚动的一股狠戾之气,迎着他的张狂丝毫不逊色。

庄无痕冷冰冰的说:“你要不信,就砍我两刀试试?”

老刘“哈”一声短促大笑,倒提了钢刀。

“权且留着你这张脸。”

他说的一点都不含糊,也绝不客气。

庄无痕暗中捏紧了拳头面上却是展开了笑说:“别这么说,拿了钱兄弟请几位大哥喝上两口,这买卖的事,以后还有得做。”

老刘又一伸手,故技重施的拉住他一只手。

“这单做的好了,以后我交你这个兄弟,我哥俩走前边,由他们两个跟着,来!给哥哥说说,林兄弟你娶妻了没有?”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手拉着手,旁人看来那是气氛和谐,亲如一家。

三百米路程说远不远,霜雪遍地,远处巍峨的不知名山丘横亘成一条巨龙。

沙木河从巨龙中段穿突,沿着龙体温顺的流淌成一湾月牙泪。

上首挑着上沙鸥,下尾卷过下沙鸥。

因着这个地势,下沙鸥是在河水中段以及下段,而上沙鸥只沾了一点水源头。

上沙鸥要灌溉,围水浇灌,下沙鸥水源就匮乏,都是农耕时节,缺了水谁干?

于是下沙鸥的汉子就扑到上村,把堤坝挖开放水。

上村的男人女人就把下村的汉子都按进水里去。

然后就传出来一个笑话,说是下村的男人去爬上村女人的被窝,所以才被群殴。

下村女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真的把上村女人落单的逮着两个,拿个猪笼装了,就说是逮到来我们下村偷腥的。

上村男人过来讨人,就被下村女人死揍了一顿。

上村就这样吃了大亏,上村男人一不做二不休,说我们流氓,我们就真的流氓。

就这样你来我往,拳头不够农具上,农具不过瘾刀具上,打不过全村人同心协力。

沙鸥镇建镇十来年,两个小村子水火不容,总是械斗死伤惨重。

里正,地方官调解了无数次,有一回沙州来的大官好心,把两村人代表聚在酒桌上吃了调解饭,也划出明显的井水不犯河水三八线。

为此上村特意得了一笔经费重新修葺一条路绕过下村,直通沙鸥镇上。

下村不干了,你上村修路,我下村还是羊肠小道一条,这是偏袒。

那沙州大官不识趣,对着前来讨要银钱的下村人一个拂袖。

你们这些刁民,本官亲自出面替尔等调解,自费餐饮供尔等享用,何来这般贪心?

然后新修这条路就被一个晚上挖成了大坑。

沙鸥人厉害,把大官下榻的府宅前面掏出两米深一个坑,愣是让那大官半月都不敢出门。

庄无痕初略看过县志,上沙鸥有二十一户,七十九人,下沙鸥有二十五户,九十一人。

太平盛世,家家户户人丁兴旺,那小崽子是一个接一个的生。

比如老刘屋里头,五个小孩,三男两女,连上他老婆潘氏,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爹,一共八口人。

值到掌灯时,两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的,黑夜中若如鬼魅蛰伏。

庄无痕就谈论到:“刘大哥,适才黄三哥讲的这个房子会走路的事,你给我讲讲是咋回事嘛?”

“你要听啊?我给你说,现在是夜黑风高,鬼祟遍地的时候,你要有胆听呢,我就讲,要怕了呢,你就吱一声。”

老刘就吊起腔调,一板一拍的讲了。

“这上村有个叫杨百万的,早走路拾得个女娃子回来,就让他傻儿子进了洞房,跟这女娃做个夫妻,睡到第二天早上起来,那房就,塌了。”

庄无痕听了个画面感,全靠脑补。

“半路拾得个女娃,跟儿子配婚,进了个洞房,然后房子就塌了?”

“对!塌了。”

“刘大哥你说笑话吧,娶个媳妇跟房子塌了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这……”

黄三插进来说:“哎呀!老刘,你这讲的跟说书似的,我来说,是这样啊,头天洞房,第二天那房子给泡在水里边,就塌了。”

庄无痕一脸无语,这说得清吗?

“怎么个泡在水里边?就会……走路了啊?”

“哎呀!你们让开,我来说。”

薛老鬼把三人都扒开,他嗓门大,打雷一般叭叭出来一嗓子:“上村杨百万拾回个女娃,跟他傻儿子进了洞房,第二天街坊四邻都看见杨家的房屋整座移到了河里,女娃跟傻儿子都不见了,光二老睡在水里边,房子都塌了。”

庄无痕听明白了,老鹰叼个死人手臂掉在脑袋上就吓傻说的这个杨百万的傻儿子。

茹毛之地养出来的狼崽子,一只死人手就吓傻,再借他老子名拾儿娶媳妇玩失踪。

这个杨家“傻儿”是西州大案的关键人物。

至于老焦头家的鲤鱼上床那好解释,水缸里边躲着个人。

锅里煮纸人那更好解释,寿包不是小孩偷吃的,是过路的贼饥饿难忍顺手牵羊。

理清了这个思路,庄无痕心头就笑了,西州大案跑出来的人,应该就躲在这两个小村子里。

六人抢劫真是抢的好。

六人不起贼心,顾振也不会上心来查这千里之遥的沙鸥镇。

庄无痕不来给周轴帮凶,也就捕不到这些蛛丝马迹。

他这冒风顶雪的这一路,值了。

原本他是想找到这小女子擒了六人就了事,现在他不抓了,更大的鱼还在后头。

他要借这几人把躲在这里的西州大案一干要犯全部找出来。

庄无痕唯一想不透的一点,只有杨家房屋被水淹了是为什么?

“那个,黄三哥,你明天可不可以带我过去上村,我也想看看那座会走路的房子?”

妖精专门对黄三放电,身体往他跟前一挤,摄魂小香一熏,黄三是色心大起,心花怒放。

蒲扇大手啪就拍在庄无痕背上,拍上就黏在衣服上移不开。


沙鸥所属五个村寨,数上沙鸥和下沙鸥最小。

河水蜿蜒,从下沙鸥清潭钻入地下,这个潭得了一个名字:青龙潭。

青龙潭东首是沙鸥第三大村古堡村,今天打架的古老头就是从古堡村迁居下沙鸥,变成了下沙鸥人。

古堡村一共二十九户,村民一百零一人,全部都是古姓一家。

所以古堡村占据了整个青龙潭,没人敢放个屁。

古堡村和下沙鸥毗邻而居,隔着一条河。

古堡和沙州直线距离二十里。

从古堡往南十里地,地下河在这里冒头形成一片湿地,这里居住的是三元里村。

这个村也是二十九户,但是三元里有一百一十人,所以变成了第二大村。

下沙鸥跟官道挨的近,大概将近五里距离有一泉眼,称为龙泉。

龙泉居住的是沙鸥第一大村龙泉镇,户五十四,人丁二百一十三人,还有其他外来暂居的商贾高达三十余户,外来人员不下一百人。

这个龙泉镇就是顾名思义的沙鸥镇,挨着沙州官道,沾了丝绸之路的些许便利。

龙泉和沙州的直线距离十五里,下沙鸥到龙泉五里路程,而上沙鸥到龙泉就要七里。

五个村子以龙泉镇为首,因为是边陲之地,民风悍厉,沙州特设龙泉县单独管辖。

奏报朝廷在龙泉镇特设县衙,设主县令一人,主簿一人,衙下捕快多名。

朝廷也委了新科举子龙泉县令一职,三年一历,到现在已经是第三界,从主簿提上来的圣乾十八年甲级乙等进士张程,刚刚上任一年。

张程时运不济,同年跟他同榜的书生经过三年任上历练,纷纷高升,只剩下他因为开科当年发生的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又因为才识过人,不善谄媚于色,心高气傲招人妒恨。

原本他寒窗十年一举高中,正是春风得意,长安打马之时,圣上一纸文将他打发到这里来,还不是做正主,只委了个主簿之职,一做三年。

三年任满龙泉县令升迁,才把他提起来顶了这个正职。

龙泉这个依附的小县连上外来商旅二百来户,人丁不足一千。

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县,连地图都没资格上,就围着一条幼蛇般的沙木河繁衍生息。

清水衙门没有什么油水,有的只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打小闹。

然后祁连山上的土匪没钱吃饭就下来抢抢鸡鸭,扰扰民。

张县令出身寒微,带着一干皂吏自耕自农,他在龙泉这四年风调雨顺,已经习惯了边陲小镇这种不举刀兵的安宁祥和。

甚至于他都打定了主意,三年任满若是没有升迁的希望,那他就自请再连任三年。

庄无痕跟着老刘三人来到下沙鸥,就在村口遇见张程从这里离开。

张程一身土布衣服,竹篾编织的斗笠拿在手里,扛着一把锄头。

跟着他身边的小童也是布衣草鞋,一手提一篮新鲜菜蔬,一手提着个灯笼照明。

黑黝黝的他们四人没有带灯,只听得见踩在雪地的嘎吱。

应该张程听见有人过来,在那边站了一下,所以那边是没有脚步声。

四个人大咧咧的一转弯,黄三还专门手臂用力把庄无痕拖了一把,借着这个转弯庄无痕脚步不稳,手在他腰上捏紧吃了一个豆腐。

庄无痕忍住怒意,不动声色的离开他一点距离。

这就跟张程对上了,四人都冷不丁吓了一跳。

眼前的人冷眉冷眼的,灯笼拨的火头不旺,两个人鬼一样躲在这边。

老刘站了一会儿,才陪上笑脸说:“张大人,这么晚上您还出来办公啊?”

张程也不言笑,鼻子里嗯了一声。

几个人识相,赶快让走一边。

“大人您先请。”

张程一句话没说,带着小童便走。

庄无痕小声问黄三:“这是谁呀?”

黄三低声告诉他:“这是我们的父母官,张县令大人。”

庄无痕觉着奇怪,半夜三更扛着锄头的县令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忍不住回过头去再看一眼,张程忽然站住,转过身来,两人的眼光对上。

张程的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岁,常年劳作,风沙在他脸上磨出粗糙瘢痕,褪去了少年的白净秀美,肩膀宽厚身材精壮,黝黑的皮肤下一双眼睛比鹰隼还利的刮在庄无痕脸上身上。

庄无痕愣了愣,这个方方正正的样貌似曾相识。

张程看清了他的长相,转身走了,庄无痕还愣在那里。

这个人,好像是四年前那个张生?

走了几步他还回不过神来,问黄三:“你们县令,他叫什么名字?”

忽然后面踢踢踏踏声,四人都警觉回头,只见小童跑着过来,对庄无痕鞠躬一礼,语声清脆的说:“我家大人请这位公子稍后府上一叙。”

小童说完又鞠礼后跑着追上张程,薛老鬼忍不住嚷嚷出来说:“这位大人请人的方式,就不问问人家去不去?”

老刘咳了一声怼他一句:“县令大人请你,你还要八抬大轿来接啊?”

庄无痕心头波动,如果是他请我,没有八抬大轿,那我还真的不去。

老刘在黑暗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反应,庄无痕眼睛一眯。

县令大人都来了,这里面的东西还真是藏不了多久了吧?

半夜三更扛锄头,还真是连装都装不像,你这官怎么升?

张程要是听见他的吐槽,只怕气的吐血。

他其实是干完农活直接从地里边过来,顺手办了点事,一直呆到现在,篮子里面的东西藏在菜叶下面,旁人看不见。

小童折回,张程忽然对邀请的莽撞十分后悔,他脚下放慢了些,把锄头递与小童,接过灯笼说:“你把东西带回去放好,我还有事回去。”

小童惶急的追在后面喊着:“大人,多保重。”

……

进了村三个人都箴言,隔墙有耳。

庄无痕认真看房屋的布局,揣测张程是从哪一间屋子里面出来。

房屋并不分散,错落有致,挨家挨户都要在自己门前围上一圈栅栏,防的狼子。

老刘走到一间屋子跟前,头都不回便说:“你们等着,我先进去。”

他轻轻叩了一下门扉,看得见屋子里点着油灯,火光跳动一个女子的苗条身影在窗格上。

这个叩门没有回应,老刘再叩一下。

随后他一把将门推开大步进去。

庄无痕寻思女子在这屋里的话,那应该是有两道身影才对。

若不然,何必叩门?

蓦然间他的鼻端嗅到一种特殊的气味。

妖的嗅觉比人灵敏,他能从几百米外分辨出来各种不同的味道。

这个屋子里……

不等他出言提醒,老刘猝不提防的嘶声惨叫,窗格子上男人一把抱住女人的身影在火中摇曳。


黄三和薛老鬼低吼着急忙奔进去,庄无痕叹息一声,他已经闻到血腥味了。

还是来迟一步。

窗格上的影子移动成一团乱影,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古老头,你杀我妻儿,我要你偿命。”

“嫂子……”

“嫂……大哥!我老婆闺女哪去了?”

“黄三,我儿子都死了,你他妈还问你闺女?啊……”

“我他妈杀你全家。”

夜空都是几人的凄厉惨叫。

庄无痕走进门里,停下了脚步。

他嗅到了不属于这片地界的气味。

骚臭的,嗜血的,来自兽皮的腥。

那是……

野狼!

一只,两只……

辨认着不同气味的生物从四面八方靠近这间屋子。

……三只,四只……

不!很多!

最少也有十几个……

“出来了啊!”

他邪戾冷笑,反手握住了刀柄。

佩刀是藏在衣袍底下,庄无痕有隐身之技,这把刀别人看不见。

来自铁锈的腥味浓浓的蔓延在四周,他的身后亮起来几把反射雪光的利刃。

胡刀!

果然是……

庄无痕刀出鞘,返身一个斜划,两柄利刃碰在一起,割出来一溜火花,映红对方血腥冷酷的双眼。

一身火红狐毛异服的男人冷冰冰说:“就凭你一个人?”

庄无痕一言不发,抽身再上,几条身影迅捷无比的扑进院中,他根本拦不及。

便在这时,张程在不远处猛的顿住身形,两个黑衣人立刻朝他执刀扑去。

庄无痕瞳孔骤缩,嘶声大吼:“快跑,沙匪进村了。”

张程返身便跑,远处传出来他声嘶力竭的大吼:“沙匪进村了,沙匪进村了……”

屋子里传出来打斗声,庄无痕虚幻一招,退走西面。

身着狐毛的男人冷声喊着:“抓活的,把李钧小儿逼出来。”

李钧?

庄无痕眼前一黑,他千想万想,没有想到藏在这里的人会是李钧。

难怪张程这么晚了扛着锄头过来。

那可是大周朝的大殿下,魏王李钧啊!

大周朝的下一任国君。

鞑子要抓魏王为质?

西州大案,魏王李钧送公主去葛丹和亲,在西州突生变故,前来接亲的葛丹王子铁骊脑子抽抽,把公主劫持跑了。

然后是葛丹旧部铁勒王偷袭李钧营帐,打散了。

李钧失踪,铁骊跟和亲的安宁公主也失踪,所有随护人员死了一地。

李钧在西州城外露过一个脸,周轴嚎啕大哭的先赶过来接魏王。

结果在沙州被抢,周轴跟李钧彻底失去联系。

据说李钧身边,只带着五名随从。

而安宁公主身边也只带着一个女婢,铁骊是单人独骑。

“啊……”

“狗鞑子杀了我的老婆孩儿,我要报仇……”

老刘疯狂大叫。

“我妻儿也没见人了……”

黄三也凄厉惨叫。

两个人拼了命的从院子里杀出来,又被四五把刀子硬生生逼了回去。

薛老鬼骂了一声:“狗鞑子冒充沙匪……”

后面的话就没了影,庄无痕抵挡不住三个人的刀,也被逼着退进院子里面。

跟着但见薛老鬼一个踉跄跌过来,一个身着羊皮袍的胡儿追在后面一刀砍在他肩头。

老刘大喊“老鬼”,下一刀再砍在薛老鬼脸上。

从他后面冲过来一人,刀子前冲从背后扎进去,刀尖穿出胸口五寸长。

那胡儿再狠狠的把刀子一下拔出,飚出来一道血箭。

老刘黄三和庄无痕都齐齐往后面退出去几步。

亲眼看见这种杀人的狠厉,说不怕,那是假的。

薛老鬼面粉一样扑倒在地上,两个执着火把的胡人进来,往地面一照,但见满地血污。

砍人的两个胡人撩衣服抹着手上血,转头来看三人。

“李钧小儿缩在什么地方?说?”

带血的刀子直直指在三人脸上。

黄三低低的怒吼了一声:“我操你祖宗……”

“别冲动!”

庄无痕赶快伸一只手拦阻。

这些根本不是祁连山的沙匪,是葛丹的正规军。

虽然乔装改扮,胡人的头发都是剃去四周只留顶部一小撮,要就编个小辫子,要就扎个短马尾。

单耳带环,有些喜欢在鼻翼上打孔还戴个鼻环。

衣服外袍是羊皮或者狐皮,敞开胸怀露出黑黑的胸毛,身体强度的那种彪悍野性,对骨骼纤细的中原人来说,那是一个可以打三。

“老刘,村子里面什么时候来的外人?”庄无痕淡定不下来,小声问。

老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家八口人,一下子死了老婆和两儿子,剩下三孩和老爹不见了,让他怎么冷静得下来?

“老刘!”

庄无痕再喊,老刘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说:“我不知道。”

他猛然手上刀子一举,就扑将出去。

庄无痕大惊急忙跨前一步去拦,对面两名汉子同时挥刀就砍。

少年手上兵刃接住两把大刀,老刘的刀子从他胳膊底下捅出来扎进了一人身体。

黄三见有机可乘,立即从庄无痕的另一边闪出来,一刀卸掉了另一名汉子胳膊。

两声惨嚎同时响起。

庄无痕心说要遭,举着火把的两人同时扑过来帮忙。

院子里面一共七个胡人,庄无痕边打边大叫:“且慢动手,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他们只是无辜村民。”

“无辜?”

先前那个身上披着件火狐皮裘的男人冷笑着说:“动手杀我的人,还说无辜?”

他走上前一步,挥刀加入战斗,目标就是庄无痕,一边攻击一边冷笑说:“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你是那李钧的手下吧?那抓了你正好。”

庄无痕心说魏王兼着六部尚书左仆射一职,我也算是李钧的手下吧。

才转着这个念头,后面老刘一声惨叫,他惶急回头,看见老刘一条手臂鲜血淋淋,踉跄着退出去一步。

庄无痕两刀劈砍把三人逼退,急忙撤身闪过去替他挡住下一刀。

伸手捞住老刘胳膊退到墙根下,五个人都执刀逼近。

那边黄三被一脚从左面跌跌撞撞踢过来,他赶快又伸胳膊把黄三护在身后。

这几个人抢劫是过错,但他们都是无辜村民,给李钧所累的替死鬼。

外面传出来骚乱的吵嚷声,男人的喝骂,女人的尖叫,还有牲畜嘶厉叫嚣伴随着刀子砍在物体上的嚯嚯风响。

整个下村都惊扰的打破了黑夜,疯狂响起孩子的啼哭声。

庄无痕想怎么会没有狗叫声呢?

从头至尾没有听见哪怕一声犬吠。

葛丹军早就把狗全部杀了,可笑这些老实本分的农民,连自家狗子丢失也不会去怀疑一下。

隔着栅栏能看见外面腾起的火光。

庄无痕脸色大变说:“他们都是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你……”

对面的男人挥刀往他身上便剁,庄无痕再举刀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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