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木河的鲤鱼能钻人被窝,老焦头就遇见了。”
“我去……”
寒风吹开小酒肆的门帘,昏黄光晕照进里间把酒言欢的几桌旅客。
少年随风进来,微微顿足,目光在店内逡巡一番。
边陲小镇,大漠苍凉,迎着沙尘的旅店都在门头上高挂酒幡,这家店主好客,给自己旅店取名“四方集”,酒幡边拴上两挂红灯笼直曳到地面。
深冬入夜,少年带进来冰雪寒凉,临近一桌酒客六人,连背对的人都被这寒风刺得转头看了一眼。
少年一身黑色皮裘,发上覆着薄雪,刚一进来屋子里的温度就把雪融了,湿漉漉滴答在脸颊。
黑黝黝深不见底的一双瞳孔撞进所有人眼中,少年歉意的笑了一声:“抱歉!”
细细长长的一双凤眸斜飞入鬓,仿佛会勾魂一般,少年脑袋微侧,抿唇舌尖舔了唇角一下。
“肉真香。”
酒保就站在六人桌前听他们胡侃,偶尔凑上一句,见客进门赶快上前招呼。
这里是大漠的边缘地带,偏离沙州官道将近五里,且末河的一个小支流因为改道在这片地界留下了一条小河,依附着这条玉带衍生出居民沙鸥镇。
沙鸥镇再细分出上沙鸥和下沙鸥,两个村落不交集,互为抢水打得头破血流。
西出阳关,过楼兰古城,这个偏僻的小镇占了避沙之利,总有商旅愿意绕个道,过来投宿暖个手脚,躲避风沙添补物资。
酒保一开口,贴心的先问旅客马匹车轿可曾安顿。
少年眼波流转,口中答着:“小厮给我牵在外面了,有劳店小二。”
眼睛却聚焦在六人身上,唇边透出一抹不明笑意。
酒保摆盏添了茶水,瞅一眼寒风扯起的门帘,濛濛的飘进来一层薄雾,便道:“外面天寒,可要伙计们进来暖个身,喝口热茶汤?”
少年站着没坐,笑意不改说:“不妨事,我也只待一会儿就走。”
酒保便没说话,少年衣着华贵,一身的清贵气,不像是普通商旅。
一桌六人正谈到兴头,挑头的那个正辩解着:“老焦头亲口跟我说的,今天中午在村口,他慌里慌张的要去找小四匠寻个符帖,说是河里边有妖精。”
“屁的妖精?你说他爬了你家母狗我还信些。”
一个身上裹着羊皮毡的汉子往侧边炭盆里面添点木炭。
他抬头看过来时,眉目还算清朗,神采奕奕,虎背熊腰的。
拍拍手上碳屑,羊皮毡不屑的再添了一句:“估摸着是上村那帮孙子又搞的什么花样。”
“你别说,这些穷鬼打一次消停上几天,又该揍了。”
一个黑脸汉子接上一句。
另一个瘦猴就疑惑的说:“上村这两天,好像是在闹鬼……”
提起话头这个赶快反驳他说:“啥子鬼了?人家妖精来钻了老焦头被窝。”
背对着少年的一个老头筷子往他脑袋上一敲,嗤笑说:“你说沙匪来屠村老头子更信些,胡扯什么妖精?他老焦头敢跟妖精睡觉,俺古老头就敢杀贼报国。”
“还杀贼,你杀过人不?”黑脸汉子怼他一句。
“俺今天……”
古老头来了气叫嚣一声,一桌五人都瞪着他。
老头眼光一斜,瞟一眼站在自己身后一桌的少年,愣生生把后面的话改成:
“……谁惹俺俺杀谁。”
一桌人都收起嬉皮笑脸。
羊皮毡抿一口茶水,眼睛在古老头身上转了一下。
他压低声音说:“别扯那多,那娃子,啥时候办?”
“我自己的,想怎么办怎么办。”
古老头嗤笑一声,“老刘!你操个什么闲心?”
那个黑脸汉子就不乐意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扔,脸色也阴沉下来,不高兴的说:“我们都有份的,怎么就不能操心了?”
老刘还沉得住气,催促一声:“赶快办了完事……”
他手掌在桌子下边比划了一下。
古老头脸上肌肉颤动,眼睛越过众人往后头瞄了一眼。
然后他下定决心重重放下酒杯,不客气的说:“我办个媳妇儿,你们别掺和。”
黑脸汉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哥几个可是一块儿的,你想拔个大头啊?”
“薛老鬼!抢人的时候俺老古第一个冲上去,分东西你比谁都声大?”
古老头一急,声就大了嚷嚷出来。
“老古闭嘴!”老刘急忙呵斥他。
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冷冷的喊了一声:“老古!”
这声音冷得跟刀子刮骨似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个冷颤。
少年刚要落座,循声看过去,坐在古老头正对面一个肩披兽皮的小个子男人,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胡须辫成个小辫子,眼神冷厉。
小个子恶毒的盯着古老头打断他话:“之前可是说好,人人都有份的。”
古老头“嗬”一声冷笑:“黄三,你拿的最多,再说了,你家两婆娘,你来跟我一个老光棍争女人?”
“我那两婆娘跟你换,造不?”
黄三毫不相让。
“造你……”
古老头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一桌六人蹭的站起四个人来。
少年静静的站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酒保眼见不对,便打算去劝一下架。
后面呯——一声大震,黄三一刀砍在桌子上,飞溅的碗碟碎片四射,伴着几声惊呼:“三哥!”“老古!”“老鬼老鬼……”
薛老鬼抄起一把椅子砸向古老头,古老头手上一把劈柴的大斧子砍在黄三肩头。
“你奶奶的……”
黄三嘬气怒骂,跟着椅子在古老头脑袋上碎开。
“呃~~~”
古老头暴退,斧子没章法朝后乱劈。
老刘跳起一个飞腿踢,古老头再踉跄一步,黄三一刀当肚子上拉过去。
四个人血溅当场,酒保“嗷”一声叫的比古老头还惨。
那边黄三嘶厉叫嚣:“老子出的力最多,不该多拿啊?”
少年指尖一拈,把射向他脖颈的一片碎碴接了,转身好笑的说:“分赃不均,狗咬狗。”
店里边其实只有三桌酒客,最西边一男一女,靠近正北背坐着一人,所以六人这桌占了东南大角,少年进门,就站在他们邻桌。
三K一,古老头惨叫不绝,给几个汉子踩在地上狂揍。
少年摇摇头,退开几步,望见酒保慌作一团的样,于是拍拍酒保肩头说:“你伺候他们酒食,就没分得些许好处?”
“分得了分得了。”
酒保连连点头,一愣神,蓦然回头,少年眸中满是笑意。
“分得多少?”
“呃?”
酒保眼睛下移,少年故意把衣袍拉开些,露出腰间挂的一个腰牌。
少年怕他看不清,特意摘了往他眼前一伸,鎏金的一个大大的“刑”字晃眼。
这一带山匪横行,还有漠边逃窜的流寇不时出来打打秋风。
前些时日听说半路抢劫,打死了一地人。
隔着三十多里的沙鸥镇都能听见秃鹫啄食的“嗷嗷”叫声。
胆大的年轻人结伴想去拣拣死人遗留下来的物件,才走五里地,老鹰叼的碎肉就从天上掉下来。
整条腐烂的人手臂,砸在一人脑袋上,活生生把人吓傻了。
“官……官府……”
酒保惊惧的便要转身逃命,少年二指疾风,迅捷的探入他怀抓出一锭小金锞子。
手掌再一翻,就把这金按入他口中,就着这手捂住他口按倒在桌子上。
“贪!那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