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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之翼城公子复仇记

红日刀客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公元前678年,晋国曲沃武公伐灭翼城大宗,得立晋侯。持续了六十七年的曲沃代翼终告结束,翼宗一脉四代五君被杀。六十七年骨肉相残,六次战争!献公诛杀桓庄亲族,文公三军六卿,功业背后,难道不是得位不正的忧患吗?晋国三分,难道都是外人的过错吗?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穿越来的姬开就是要鼓起天下正统的旗帜!从太行山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邑开始洗刷晋国大宗九代冤屈的鲜血,卑鄙无耻、口蜜腹剑、以命相搏,姬开从不在乎手段;发明创造、著书立说、创立制度,姬开藏着掖着,绝不为人嫁衣!总之,姬开只为这一世攀上巅峰。光复翼城!让晋国再次伟大!让天下重回正道!

主角:姬开   更新:2023-01-27 19: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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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姬开的其他类型小说《春秋之翼城公子复仇记》,由网络作家“红日刀客”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公元前678年,晋国曲沃武公伐灭翼城大宗,得立晋侯。持续了六十七年的曲沃代翼终告结束,翼宗一脉四代五君被杀。六十七年骨肉相残,六次战争!献公诛杀桓庄亲族,文公三军六卿,功业背后,难道不是得位不正的忧患吗?晋国三分,难道都是外人的过错吗?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穿越来的姬开就是要鼓起天下正统的旗帜!从太行山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邑开始洗刷晋国大宗九代冤屈的鲜血,卑鄙无耻、口蜜腹剑、以命相搏,姬开从不在乎手段;发明创造、著书立说、创立制度,姬开藏着掖着,绝不为人嫁衣!总之,姬开只为这一世攀上巅峰。光复翼城!让晋国再次伟大!让天下重回正道!

《春秋之翼城公子复仇记》精彩片段

“好暗,还没天亮吗?”一个少年眯眼看了看头顶,参天树冠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阳光,整个密林鸟飞虫鸣、灌木丛成、古树高耸,他自己被人背着在山林间颠上颠下的,脑浆子都快被摇匀了。

“切,原来我在林子里呀!难怪!”少年还没完全睡醒,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箭贴着他的头皮“唰”的一下钉在旁边的树上。

头顶凉飕飕的触感,加上“铛嗯”的箭矢入木声,一下子把宿醉懵逼的袁凯吓醒了。

这位只是刚考完高考的,某十八线小县城的十八岁高中生,不过昨晚因为被暗恋的女孩表白被拒,才和几个好基友一起去买醉,生平第一次喝到白酒的袁凯“天赋异禀”、“独战群雄”,最后独自回家睡觉,父母出差未归,哥哥早就当兵去了,妹妹初中就读卫校去了。

回家时袁凯早就习惯了冷清,周围小区治安也一直很好,没想到现在袁凯就被人“绑架”了,但是袁凯深知自己家没钱,不然干嘛家里人都忙成这样。

天杀的绑匪!把自己带到这种鬼地方,恐怕是要监禁起来噶腰子呀!

袁凯还没来得及哭出来,只看见一群打扮古怪,像是古装剧里《汉武大帝》里匈奴装扮的一群大汉就撵了上来,边追边拼命向姬开和“人贩子”射箭,嘴里“#%¥¥,#%¥¥……¥”说着一阵听不懂的吆喝声。

袁凯这才看向背着自己的“人贩子”,这个男子身上穿着灰白色,带着磨砂颗粒感的衣服,在农村生活过的袁凯,感觉像是装粮食的麻布袋的材质,那衣服从背后看就像一整条布料裹成长筒形,腰间用黑带系紧,男人脚上还有一双像浅黑色农村手工布鞋形状的鞋,似乎还穿着素白的长袜。

“你们谁呀,人贩子还是剧组呀,拍戏到人家里把我绑了干嘛?我要报警了!”从小到大没有梦游习惯的袁凯,一时间没搞明白自己的处境。

这时,一直背着袁凯的壮汉,突然说了句袁凯能听懂,但是带股港台腔的国语,“抓紧了,我们要赌一把了!”

“你究竟是谁???”袁凯尾音还没落,一股失重的感觉,伴随着瀑布的哗啦声,让毫无准备的袁凯下意识攥紧了身下男人的麻衣。

临近入水前,袁凯感觉一股气从男人揽住自己的左手上传来,袁凯脑子里炸开了一股洪水般的信息流,让袁凯痛苦万分,周围的世界在袁凯看来,好像子弹时间一样变慢了,嘈杂的声音消失了。

袁凯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水面上的“自己",也是一身的古装——长袍广袖,多层衣衫,头上箍着黄色兽纹原玉抹额,腰挂玉佩,系带钩...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脸,那张肯定不是袁凯自己原装的,比自己原本“丑”一万倍,要是没有喉结,袁凯还以为是女人的脸!不过有一说一,这小娘子长得真俊呀...

接着,袁凯暂时没有时间吐槽了,他呛水晕过去了...

等袁凯醒来,不,是姬开醒来了。姬开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的名字,他逐渐理解了一切。

时间来到两人跳下瀑布脱险后四个小时,姬开和眼前的九尺大汉围坐在火堆前烤干衣服,两人沉默地添着柴火,就在这段时间里两人已经就穿越这个基本事实达成了共识和信息交流。

但是,姬开还是忍不住确定的问道,“你叫唐非?美国芝加哥华人街出生,大学本科和硕士就读于芝加哥大学数学系,在哈佛读的MBA,穿越前是华尔街金牌职业操盘手?”

“你已经从穿越过来的回闪中知道的内容,不用再问一遍了,你如果不能接受现实,去死就好了。”一身腱子肉、脸上还有疤的唐非抓起用木棍串好的鱼,开始烧烤。

又在脑子里过了七八遍信息的姬开,重新研究起所谓的“源气”,他按照唐非的之前的提示,气沉丹田,然后稍微屏住呼吸,同时试探着默念什么“深蓝”、系统、加点,但毫无反应。

姬开还想再尝试一些其他偏方,只听得唐非说道,“当你开始纠结于一些无聊的存在性问题,你离自我了结也就不远了,我不会等你,你的时间不多了,时机将至。"

心里快速接受穿越现实的姬开,站起来抢过唐非这个彪形大汉的烤鱼,独自走到水边,看着倒影中柔美稚嫩的脸庞,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赞叹道,“我现在叫姬开了吗?真是‘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就是像个女人多过像男人,我前世的皮囊‘帅’多了,这笔买卖亏了呀。”

姬开想到这里,狠狠地咬了几口烤鱼,又马上吐了出来,“呸,盐都没放,烤的也不均匀,差评!”

“等你等下活下来再说吧,你这个‘自摸八万’,有的吃还敢挑三拣四!”站在背后观望很久,看到姬开摸脸动作好悬没背过气的唐非,脸黑着夺过被咬了一半的黢黑烤鱼,嘲笑道,“你怎么没就看着你这张魂穿的小白脸直接淹死,要知道这具身体的小公子那可是靠着这张脸闻名于这片的土著部落之间呢?不过现在不重要,时机已至。”

“那你说的时机到底是什么?你不说清楚,我很难判断你这个人对我是好是坏。”姬开反驳道。

唐非不以为意道,“要不是你魂穿到这具贵族身体上。我老早让你直接死了算了,你该看出来我如今情况并不好,你该庆幸你对我还有价值。”

说完,唐非指着自己左臂的一道十多厘米的渗血伤口。

姬开还要反驳什么,唐非已经“嗖”的一下爬上一颗树,然后瞭望一番,爬下来说道,“你呆在这别动,你的这具身体才八九岁,你接下来能不能活,看运道了。”

迷惑的姬开还没反应过来,唐非已经背过身去,一溜烟地消失在了河边的森林边缘。

必须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那就需要更多、更细致的信息,姬开狠下心,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姬开强忍着疼痛,开始梳理自己这具身体的记忆,一下子姬开之前小心避开的头疼就一阵阵袭来——晋小子侯后裔、深仇巨恨、中牟、复仇、翼城大宗、曲沃小宗...最后的最后,姬开知道了现在的年代,晋文公去世第十八年!

要是搁别人,可能只知道晋文公是春秋五霸中最当之无愧的人选之一,但是前世从小和爷爷生活,比和父母生活要长的多的袁凯,或者说姬开,是自小就被爷爷私塾式教育拷打过来的,《左传》、《论语》等经典是爷爷小时候每天都要抽查的功课,姬开没记错的话,晋文公死于鲁僖公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628年,那现在应该是公元前610年。

接着,姬开这具身体的身份是一百多年前晋国小子侯的第九代嫡脉公子,但是不要误会,姬开和现在的晋国不能说是亲戚关系,只能说是势不两立。

这里短时间要说清楚很难,姬开大脑还不是超级计算机,暂时只理清了两点,首先第一个消息是——自己成光杆司令了,姬开所在宗族的居城,中牟邑今天中午刚被攻破,自己父亲作为翼氏储君,和姬开的两个哥哥,加上其他近支宗族守城抵抗失败,全部被晋国先氏家族率领的部队杀死,自己家传信物和专属卜辞,大半被夺或者被毁。

第二个消息是之所以中牟邑守不住,是因为今早姬开爷爷,也就是翼氏上一代家主空城而出,东去与远道而来挑衅的晋国叛贼先氏部队约战,但是等姬开爷爷到达指定决战地点,寒邑,却没有等来列阵相对的先氏,只等到四周山林埋伏杀出来的本地赤狄别部甲氏,以及洹水两岸部族组成的联军。

一场经典的春秋宋襄公式的愚蠢,葬送了姬开所在的翼氏宗族,经营百年的族人精锐,和忠心的其他狄族附庸部队,共计两千战兵、五百辅兵,全军覆没,而真正的晋国先氏主力带来的五百多人,早就和赤狄甲氏达成协议,埋伏起来,趁翼氏大军离开,一举攻破姬开家族夺取自齐国的中牟邑。

不到半个时辰,那座位于后世林州市横水镇、洹水(今洹河)的中牟邑,那座齐桓公为了'示权于中国’筑的五座雄城之一的中牟邑,南北、东西皆五百五十米上下、墙高五米的中牟邑,怎么因为十几年前齐国在桓公死后的五公子争位动乱,而沦落到姬开家族之手;如今就怎么因为被晋国先氏不讲武德的偷袭,而从家族手中失去了。

换句话说,姬开现在是丧家之犬、空有头衔,在春秋时期,这种本来就因为失去诸侯国的君位,而逃亡流落到戎狄之间经营繁衍的家族,如今在戎狄中仅有的地盘也丢失了,那可不就连灭亡都不会被后世知道一个字吗?

姬开有点懵,之前唐非说自己有点贵族身份,姬开还以为自己至少能混个锦衣玉食,现在这种尴尬局面还不如土匪,土匪起码像唐非那种,一看就很有钱途,姬开这具身体细胳膊细腿的顶什么用?

“您似乎很困惑,我的小公子,请您告诉我,之前保护您的那位勇士哪去了?他可真能跑,不愧是您爷爷花百金请来的盗匪头目,只可惜再能打,晋军大兵一到也只能落荒而逃。”姬开还在无语中,就听到有人说着记忆里的北狄语,调笑自己了。

姬开抬头看,这才发现了面前面色不善的六个古装大汉。

只见正对的两人脑袋上顶着编钟形的暗金色头盔,胸前挂着一块整体的漆红黑色条纹的半身皮甲,衣服是紧身收袖的深衣,上衣下裳,素白色,没什么纹饰。

其他四个男人穿着紧身的发黄脏皮袄,带了四顶锥型的护耳皮帽,一副记忆里的赤狄戎人打扮,站的稍远中间两人半步。

当然,被满面凶光的大汉们包围不是最让姬开紧张的,让袁凯更紧张的是六个人都带着武器。

四个无甲的黑瘦男子都挺着一人长石矛对着姬开,而中间两个甲士,一个瘦高个、另一个有点矮胖,瘦高个不断出言羞辱着姬开,还夹杂着大笑,唾沫星子狂飞;矮胖子甲士则并不看袁凯,手里攥着一把暗黄色的短剑,侧着身子不停扫视周围。

姬开任由瘦高个奚落,只是默默盯着他,总感觉有点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看来刚继承的记忆还有诸多不便,因为姬开刚想回话,却发现自己心里明明会说,却好像失语了一样,嘴巴不听使唤。

有点急的姬开还以为嘴巴没知觉了,嘴部肌肉一动,却能够立刻完成一个歪嘴的动作。

可坏事就坏在这了,那个矮胖甲士看到这一幕,嗤笑道,“崇安,你挖苦了半天,也没见什么人出来,还被小公子瞧不起,要我说还是吹号吧,叫齐人马,把这周围搜一遍,总能找到的,或者押着小公子走就好了,要不是先氏的这次出兵的乡良人指明要那个盗匪头子,我早走了。”

喜欢以嘲笑别人为乐的人,往往连别人一点类似回应都受不了,只见原本还因为姬开“歪嘴战神”而变了脸色的瘦高个,崇安,马上转头回怼矮胖甲士,道,“叫其他人来分功吗?你个婢子敢这样嘲笑我,以为我的剑不利吗?”

崇安一时摄住矮胖甲士,转头又嘲讽姬开道,“我之前在西城墙上可都看到了,你父亲苦苦哀求城下的那个盗匪接住你,还说如果翼城一支日后还能光大,就酬那个盗匪百里之地,你还记得你被我指给晋军砍死的父亲,当时喊了什么吗?那可真是肉麻到笑死人了,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周围其他五个大汉也都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都纷纷大笑起来。

而姬开却不自觉地留下眼泪,因为姬开父亲喊的是——“翼宗灭乎,若扑地亡;即不灭,若无事。”(翼城宗族如果灭绝,你就摔城而死;如果不会灭绝,你就会没事的。)

姬开父亲说完这句话,一边双手颤抖的把八岁的姬开抛下了城墙,一边用身体挡住晋军捅上来的戈矛。

想到这里,姬开轻轻擦干眼泪,心里像是有什么弦绷断了一样,想起了很多事,对崇安嘲讽道,“崇安,你因为偷我翼氏大宗在崇台邑家庙里的贡品,被我六叔少阳赶出了翼氏小宗崇氏,是我父亲念在小时候的情谊收留了你,你内通赤狄甲氏和晋国先氏,做了他们的走狗,现在看来也不过多领四个呆头呆脑的赤狄人,而我还活着就是天意,翼氏的祖庙之地崇台邑还没陷落,你这个死了连血食都找不着的孤魂野鬼也配嘲笑我?”

“哼,我当你这个竖子能说什么,崇台邑既然在三年前封给了崇氏,和你翼氏还有什么关系,你真以为崇少阳把我赶出来是为了给你们赔罪?别笑死我,那个齐国贱婢生的杂种也蹦跶不了几天了,等我杀了你,再去杀了被晋人抓住的崇叔横,晋人难道还能推我以外的人接受崇台吗?到时候我推平你们翼氏的祖庙,让你们那做了九世的反攻晋国的大梦,化为齑粉!”崇安面色阴狠地威胁道。

看见姬开不说话了,崇安继续嘲笑道,“小宗取代大宗,曲沃代翼,曲沃一系成为晋主不过百年,就能出现献公、文公这样的雄主,一位‘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一位登位五年就能称霸于诸侯。再看看你们翼城一脉,小子侯的天真迂腐都传给你们了,这样无能的大宗活该取代,等我日后继承崇台邑,再顺应天命,用崇氏取代灭亡你们翼氏,一定也能开创一番事业!”

崇安看着已经缩成一团的姬开,无趣地把剑收回剑鞘,其他六个人眼见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人,也纷纷放松下来。

却在此时,原本还畏畏缩缩的姬开嘴角咧开,诡计得逞般地迎上崇安的目光,笑道,“你没机会了!”

霎时,姬开看到一条残影从树上蹦下,由上到下地在视野里急速扩大,一下子忍不住闭眼,却只听得前后两道“呜呼”的破空声、刺破人体的“噗噗”闷响,以及兵器成片掉在石头上的啪啦声,最后还有脸上淋满的滚烫的鲜血。

接着电光火石之间,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崇安还没来得及示警,就倒了下去,而其他人也几乎在一瞬间被屠戮殆尽。

不一会,血腥的风把姬开刺的一激灵,他睁开眼,场上只剩唐非一个人还站着,而脚边是一地还在抽搐、潺潺流出鲜血的六具尸体。

姬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眼前“满屏马赛克”的一幕让他一直在掉san值,而唐非像个没事人一样,踢了把崇安的尸体到姬开面前,说了句,“你以后会习惯的,我这二十四年来已经习惯了。”

“二十四年?可你看起来像四十岁!”姬开都不管满地的血了,发问道。

“这是‘源气’的作用,我是肉穿到此的,你以后自己会知道的,不用我介绍,我知道你想继续问什么,你以后就不会认为这是一种好事了。”唐非若无其事地开始搜检尸体,他接下矮胖甲士的那副浸血胸皮甲,扔给姬开,说道,“我们安全了,暂时的!你看起来比我想像的,更能接受现实嘛。如果你愿意,作为我救你两次的回报,不妨仔细和我介绍下,你刚才拖延时间时,和这个死人说的‘曲沃代翼’、小子侯是什么?你这具身体的家世似乎比我想的有趣的多。”

姬开看着唐非一瞬杀死六人后,左臂完全被染红的白麻布,也不管满地番茄酱了,跟着赤脚医生爷爷从小到处打下手的瘾犯了,姬开拔下早就看到的一株蜷缩似拳状、随风移动的“野草”,别名卷柏,农村叫“千日晒”,站起来丢进火堆,边伸手边说道,“你身上有油膏之类的东西吗?”

于是接下来,姬开把卷柏烧成灰之后,和唐非递过来的一皮壶的膏状物拌在一起,外敷在唐非伤口处...

"你不去看看这几个人有没有救吗?多管闲事的小孩。”唐非任由姬开在眼前做着拆土绷带、摸膏、煮布带的一连串动作。

姬开边冷笑边说道,“你是多久没见到‘老乡’了吗?别以为你拿我当诱饵的事就这么过了,我帮你纯属你还没直接对我不利,这些躺着的则是该死的。”

“我好像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过没关系,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唐非笑道,继续提议道,“现在,为了打发时间,你的故事可以开始了吗?趁着我们还能享受一段时间的安宁。”

姬开看着篝火,叹气道,“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烈日当空,时值正午。

太行之地,群山绵延,自古就为兵戈鏖战之胜地,见证了无数人你死我活的斗争,而今天,山间的杀孽注定要多添一笔了。

视线转到近处,沟谷幽深和立壁峥嵘之间,有一条蜿蜒逼仄的道路,这条山间小道崎岖缠绕、曲曲弯弯、形似羊肠,此地便是三国时曹操北征叛将高干,而做《苦寒行》的“羊肠坂道”所在,最宽处不过4米,窄处则才1米出头,可谓是”宽纵单车而行,窄只独身稍过“。

从林州盆地沿这条道路向西有南北两线,北线通长治盆地,出口是后世闻名天下的“壶关”,南线则经后世陵川县汇入孟门陉(白陉),可抵达晋城盆地,可谓战事之要冲。

“今天会有目标出现吗?”老实地趴在埋伏位置的姬开,又一次心神不定地看向东边山道口。

此时距离姬开和唐非两人上次杀死崇安等追兵,已经过去两天了。

那天下午,唐非递过一张从崇安身上搜出来的,带血的巴掌大的帛书给,问姬开上面写了什么,而继承原主记忆的姬开几乎是一经辨认,就发现上面写的是晋国文字,而帛书上只写了七个字“叔横、西行、廧咎如(qiánggāorú)”。

当天晚上,在火堆边琢磨了很久的姬开,突然对唐非提出,不如西行来此必经之路,观察情形,看是否能救下之前崇安所说的叔横。

至于原因嘛,很简单——情报,姬开要知道自己这个贵族身份到底还有几分能量。

要是姬开轻易听从唐非的建议,直接绕道东去他齐国边境的老巢,那姬开身上这道贵族身份真就大打折扣了,亡国之余,尤其是一百多年前晋国公室内斗失败的翼城一系,还是散落胡尘都企图“自强不息”的一支,这样既危险又难以被列国证实的身份,让姬开就是想去找个国家避难,甚至做食客,都十分棘手,毕竟现在说不得收门客的潮流都还没有。

再者,虽然如今时代所处的春秋早期,晋国英明的晋文公、耳根子软的晋襄公已死,现在是在位的是晋国有数的大魔王——那位著名的“赵盾弑君”事件的“死难者”,人称厨子杀手,大型泥丸弹珠爱好人士,人前悔悟人后换皮的变脸怪杰,不君·晋灵公·夷皋·姬。

但是就算是这样一个内部有忧患的晋国,也不是随便哪个诸夏诸侯国敢惹的,晋国还是事实上的霸主,姬开如果孤身一人,又丢了领民和地盘,这就更没有价值了,其他国家窝藏姬开,图什么?春秋时期的国君和贵族们,只是因为有一套内部的礼乐制度来严格约束彼此的行为,导致有时候在后世看来有些呆板,但不该是傻子。

换句话说,到时候姬开能不能自称高级贵族,而被人承认都两说,这很重要,看过月亮上月海形状的姬开,基本能确定自己穿越的是地球,至少是平行宇宙的地球,那公元前610年的中国的时代就该是春秋早期,这个时代不同于战国,是个纯纯的只有世袭贵族在舞台上唱主角的时期,那这不管姬开想做什么,首先保住这个可能的翼氏家主身份就是第一选择,而想做到这一点,就得主动寻求可靠的情报源,这时候,救下一个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亲戚,顺便从他那得知最新的战场进程,这怎么都不算错了,多了帮手,也更保证消息的可靠性。

想到这的姬开又琢磨起了记忆中的地势,已经能通过和唐非的对话和身体原主的记忆来判断,姬开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自己老家,河南省林州市所处的林州盆地。

这一点,在姬开沿着记忆中的山势分布,成功引着唐非来到此处,前世初中时期,每次暑假都要去溜一次的太行山大峡谷时,姬开就更是知道了自己赌对了。

就在姬开胡思乱想的时候,躺在道路北侧山坡上的唐非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闭着眼用手赶了赶飞虫,悠闲地回道,“焦虑是最没用的情绪,它会影响你的判断,等吧,我们暂时给养足够,时间对你我没有意义。”

“你如果实在觉得闷,就再跟我继续说,你这具身体的祖先的身世故事。”唐非随口说道。

意识到自己别无他法的姬开,也只能转而继续起了这两天的话题,说道,“我上次和你大略说过晋国曲沃小宗三代家主通过六次战争,历经六十七年,杀死了晋国大宗翼城系五位君王,这是我上辈子都知道的故事,那我今天就和你说说,我昨晚才琢磨整理好的,这具身体原主的家族流传的,一些我之前都不知道的具体经过——就从我现在身份的翼城家族的起源说起,祖先是晋国翼城系被杀的最后一位晋国大宗国君,晋小子侯,是前面被杀的晋昭侯、晋孝侯、晋鄂侯、晋哀侯的直系嫡脉。”

姬开继续说道,“先说大略,当时小子侯的对手是曲沃第三代家主曲沃武公,武公以归还弑杀的小子侯的父亲,晋哀侯的遗骸为饵,诱杀了即位快四年,急于寻回父亲尸体,好举行葬礼,名正言顺即位的小子侯。”

姬开开篇先心里吐槽一下了自家家族历史的憋屈,说道,“接着说,操蛋的过程!首先第一个点,我要解释一下,小子侯之所以叫小子侯,不是因为他没成年,而是因为曲沃武公一直扣着他爸的遗骸不还,小子侯就一直无法给他爸举行葬礼,而从周礼来说,没干完这道‘工序’的小子侯不能算正式即位,至少是即位合法性打了折扣,同时,无法举行先君的葬礼,小子侯一直就处于服丧期(周礼说是服三年丧,但是实际应该只要25个月),丧期未满,服丧期间,周王嗣子都只能称自己为“小童”,诸侯嗣子只能称自己为“小子”,服丧满了,诸侯才称自己为“寡人”——结果就是,小子侯在位四年,硬是直到被弄死,都被失灵的周礼困住了,估计制定周礼的周公,也没想到会有子孙杀了自己的国君侄儿,却连尸体都不还给人家的儿子。”

“如果按你之前和我说的周礼规则看,曲沃武公确实无耻,但是在我看来,为了赢,这些很有用不是吗?好了,你不用和我争,继续说。”唐非坐起身来摆摆手,示意姬开继续说。

姬开只得先放下批评唐非的槽点,继续说道,“第二个操蛋的点是,晋武公邀请小子侯之前,为了消除其戒心,确保小子侯到曲沃城赴宴,是当着小子侯使者的面,指着汾水发誓的,春秋古早期的盟誓呀,你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应该知道这时候的贵族之间发的誓有很大效力吧?”

唐非不理会姬开的试探,还是这两天的套话回应姬开,“我没机会和这时代的贵族深入接触,我想问我说过了,我是一身剥光地肉穿过来的,我前世长在华人街,但是我从来对中国历史不感兴趣,我虽然有几分武力,也试过得到贵族的赏识,但是正如你看到的这样,他们和你爷爷一样,最多花钱雇佣我和我的伙计,事后不给钱和灭口的事,我都遭遇不只一次了,你对我有什么好试探的?继续说,不要想无聊的事。”

心里吐槽了句肉穿的唐非,竟然没有携带一大堆病毒细菌毁灭世界。

暗自对没有贵族身份的悲惨生活,引以为戒的姬开,继续说道,“但是等小子侯来了曲沃之后,曲沃武公还是浑然不顾誓言,直接唤出甲士,把小子侯一剑杀死在宴席上,而最令人发指的还在后面,小子侯是和他的母亲,晋哀侯的妻子,南阳吕国的公主哀姜,一起赴宴的,而武公杀了小子侯还不算,还把自己的侄媳妇哀姜,拖到曲沃的大街上,鞭打致死。”

心生怜悯的姬开,咽了口口水,顿了顿说道,“消息传回翼城,听闻以上种种恶行的小子侯之妻,小子侯本来为了寻求东方大国齐国帮助,而花费重金从齐国远娶的公主姜姓公主,连夜从翼城逃跑,但是曲沃军截断“大道”,不能再经周王室的洛邑返回齐国,走投无路的齐国公主这时,得到南阳姜姓吕国南迁之后,还留在吕地(今山西吕梁)的一支姜姓族人的帮助,就和小子侯的亲信并及齐国公主的陪臣奴婢,携带身份信物,直接向东窜进太行山,原本是想借道返回齐国避难,可谁想已经怀了小子侯遗腹子的齐国公主,在林州盆地附近直接难产。“

”家臣们限于条件,只保住了小子侯之子,也就是我的太太太太太爷爷——没错,传到我这具身体原主这里,正好是小子侯的第九代嫡脉,估计也是唯一的后代了,毕竟上面的爷爷和父亲,以及两位庶母生的哥哥已经都死于前日动乱了。”

听完姬开自己边讲都边不齿的故事,唐非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用了一句话来总结,“这算不算你说的周王东迁后的礼崩乐坏的晋国版本,而且你之前还说过,当时的周王自己就在晋国内战时帮助过篡位的曲沃一系,最后又承认了你说的曲沃武公取代大宗的做法,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我觉得你昨晚说的晋献公屠戮近支公族、晋文公开三军六卿而重用远支公族和外姓人,这些决策的根源就很容易理解了。”

被唐非跳跃性思维打的措手不及的姬开,还没来得及称赞唐非举一反三的巧思,就先被唐非粗暴地打断了,他做个噤声的动作,“嘘,安静!”

刚才还一幅老神在在的唐非,一下子蹦了起来,“有人来了,准备开伙。”

“嗯?”看向羊肠道上唯一稍直处的入口通道,却狗屁没看见的姬开,正想发作,远处惊起的飞鸟却让姬开伏低了身子。

“真有人来了?”姬开和唐非转向彼此异口同声地低声叫道。

然后,想到了什么的姬开,又尴尬地同时转头看向谷口。

大概过了半刻钟,埋伏的两人视线里,首先出现了两个“骑兵”,只见两人穿着红底长袍,外套着上漆黑皮札甲,头戴同款圆底无羽的皮札盔,脚踩褐色铜泡长皮靴,腰间佩剑。

姬开这具身体的原主视力很好,一眼就可以看到,两个骑兵与其说是骑在马上,不如说是“夹”在马上,姬开既没有看到马蹬,也没有看到像样的马鞍,他们两个屁股下像是只有一条系了马背马肚一圈的平面毯子。

但是,姬开还是能感觉到两人骑术的精湛,因为,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只用一只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根大概一人长的木身青铜矛,同时马的两边挂着像后世陕北褡裢一样的鼓鼓的麻布包。

这两个骑兵边踱马而行,边四周探看,显然是来侦察谷口的斥候。

他们快要到谷口中段时,突然一人停下,另一人加快马速,向姬开这个谷口直道尽头冲来。

而估计只有两百米长的直道,对于奔马不过一两分钟,哪怕姬开明显看到那两个骑士的马匹,远比自己后世在爷爷农村老家看到的马的肩高矮很多,估计两匹马肩高大概只有130-140厘米,但这不妨碍它们能做出瞬时爆发的高速运动。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即使知道那个骑兵不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姬开还是脑子里一片空白,握着插着石矛头的新削木棍,身体不停地打哆嗦。

好在一只大手及时摁着姬开的头,顶进了泥土里,鼻子里灌进土腥味的姬开,小幅挣扎的同时,也逐渐冷静了下来,而骑手也终于停在了两人趴着的小山塬正下方,停马在只相距三米的山道上。

“咚咚哒。”没有看穿唐非布置的伪装,骑手掉转马头汇合同伴,两人一道往谷口的来处方向离开了。

一会后,从土里抬起头的姬开,正好看到了两个骑兵去而复返,一队大概八个人的步兵跟在后面拐进视野,中间是一个麻将牌五筒般的五人队形,外围的四个人都拿着140厘米左右的步战戈,腰间佩剑,有两人披甲,甲胄形制和两个骑兵区别不大,似乎只有下摆稍长;其他无甲的两人,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弓,背着一个大包裹在身后。

被四人簇拥保护在中间的应该是一个军官,那个军官没有披甲,但是戴了一顶插着20厘米左右黄色尾羽的金色青铜盔,腰间佩剑,双手空着,也背了一个大包裹。

随后,队尾是一个披甲的步兵和一个用绳子绑住双手的囚徒;步兵队最前面是一个身穿华贵深衣却手无寸铁的人,这个人始终走在步兵队前头十多米,又不时停下观望前路,时不时对后面的军官点头哈腰,应该是一个向导?

还没等姬开再观察的仔细些,唐非已经出声,“你会骑马吗?会的话,等下看我冲下去,砍死那两个骑兵,你马上跳下去抢马。不会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尽量能帮我就帮我吧,不能的话,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这么多人,还有骑兵,你.....”姬开还没来得及和唐非“友好地交换意见”,只觉头顶一阵劲风刷过,唐非已经从这个三米高的小山塬上一跃而下,做一个“骑士踢”状的飞腿,踹向那个又一次经过山塬底下的骑兵,口中大叫了一句“FortheLord!”。

一时间,遇袭骑兵和姬开都惊呆了,骑兵估计是想不到有人这么勇,但姬开却是槽多无口,一跺脚,心里暗骂一句,“莽夫误我呀!”


“你他娘的穿越前是超人吧!要不去做个尿检?“

姬开牵着刚安抚下来的枣红马,走近唐非和一众晋军士卒战斗的现场,只见满地的血浆、折断的兵器还有那具死状凄惨、倒毙在战场中央的白布蒙眼的黄骠马,山风一吹,血腥的铁锈气,引得姬开浑身起鸡皮疙瘩。以上种种,无不述说着眼前唐非这个积年悍匪的彪悍,此时他正忙着用不知道那具尸体衣裳上撕下来的红布条,绑扎着晋军小队军官的双手,而后者早就晕了过去,任由唐非施为。

再一次看向满地狼藉,姬开不由想起了在山塬上的VIP位置,全程观看的这一场砍瓜切菜的好戏的经过。

当时,唐非冲出去后,只一脚便踢飞了黄骠马上单手握缰的骑士,然后抢坐在马上,就势右手剑递到左手,一剑劈向旁边枣红马的另一个骑手,而那位骑手侧身对着唐非,右手还抓着缰绳,踱马慢行途中,刚反应过来同伴遭袭,却没有唐非快速换手的技巧,连格挡都没做到就被一剑枭首,头颅高高飞起。

这真是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

唐非甫一解决了枣红马骑手,一跃下马,丢掉稍有些卷刃的短剑,摘下自己的头盔,一梆子糊在刚刚摔地上想要起身的黄骠马骑手头上,当场把那个有点懵的骑士彻底砸趴下了。

然后,说时迟那时快,唐非捡起两根掉在地上的短矛,一个助跑窜出去十多米,然后右手发力抛出短矛,以一个袁凯只能看到些许残影的速度,给一个还距离唐非四五十米的无甲步兵,钉了个对穿,那个中标的军士甚至被带得往后滑行七八步,撞倒了身后护着的军官才停下。

再之后,后面看押犯人的甲士也追上前队,剩下五个晋军已经抱成一团,连军官都接过弓手的步戈加入结阵——那个阵型成个弧形,三人在前,两个持弓士卒穿插在后,一时五人站位层次分明、攻守兼备,看着就难以下手,但唐非却返身跑到黄骠马前,不顾飞来的箭矢,翻身上马,接着从怀里掏出白布,蒙住马眼,双手抱住马首,一下子策马加速,直冲竖起来的戈阵,浑然不顾在后面为了躲避飞箭而尖叫的姬开。

当时,眼看着唐非纵马就要撞上严阵以待的长戈林了,唐非展现了惊人的马术技巧,没有马鞍的帮助,支起身体,双手脱缰,顶着马后脖,猛然发力一推,就这么从马背上向后跳下来。

而两翼本来瞄准唐非,想要从上而下用戈啄死他的两个士兵顿时收力不住,攻击落空,一下子结实地啄进黄骠马背,吃痛的黄马受力,顿时人立而起,前左腿一个踢蹬,一下子把让开道路、准备躲避奔马冲击的军官踢飞出去,而后黄马向右侧倒趴,好巧不巧结结实实地压住了右侧的弓手,也顺势破了晋军小队的配合队形,引起他们一片混乱。

而从马上主动摔下来的唐非,两脚滑跑几步,收住踉跄的身形,比晋军先一步回复心神,然后挺着另一根骑兵短矛,一个大踏步,精准地攮进右边孤零零的甲士的咽喉,然后奋力收矛。

但是可能是因为矛头也卷刃了,唐非接下来拿短矛当木棍使,荡开了仅剩的两个敌军一起刺来的长戈,瞅准空隙,撞进最近的甲士怀里,右手顶住甲士不让其抽剑,左手摸出背后削肉的匕首,一把捅进甲士面门,接着把甲士一推,挡住弓手刺来的一剑,捡起地上的另一把弓,一个扫堂腿,绊倒弓手,然后饿虎扑食般用弓勒住最后一个敌人,拧着弓身旋转两圈,钳住的双腿来了个夺命剪刀脚式的发力,弓手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回忆到此为止,但震撼却在姬开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不过,震撼的可不止姬开一人,最起码姬开还知道唐非可能用了源气相助,但是仅存下来,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向导和囚徒可不会知道这些。

不一会,定下心神的袁凯,缓步走向还跪坐在地上,瞠目结舌的囚犯,也是无巧不成书,已经继承了原主本身记忆的姬开,走近仔细一看,正是姬开爷爷的亲弟弟的大儿子,叔横,别氏崇,也是传授姬开《礼》的家师。

在姬开观察叔横的时候,叔横也在观察面前的“壮士”,才一看仔细,叔横当场就老泪纵横,语气颤抖又难以置信地问道,“是开吗?是你吗?你从城上跳下去没死?”

而大致确定了叔横身份的姬开,就像是灵魂里有什么觉醒了,姬开哆嗦了一下,像是什么上身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双膝一拜,抓着叔横的手,声嘶力竭地喊道,“三叔,开终于见到亲人啦,啊嗯嗯!三叔,我好苦呀!三叔,你可知我父母消息,侄儿好想见阿父呀!”

“昊天在上,我翼宗真的炎嗣未绝,吾无憾矣!”说完,叔横不管还没弄清状况的姬开,夺下姬开挂在腰间的剑,就要自刎。

幸亏叔横看起来就像是受尽折磨,遍体鳞伤、一时无力,姬开也就能按住其握剑的手。

争抢中,姬开又带哭腔道,“叔父不要呀,是孰开儿有错,竟至以死谢我,吾其孤苦,望叔父怜之!”

“我没有保护好你的父亲,中牟城中我家贵胄尽数被杀,你父亲和你两个哥哥都战殁了。为了保住你爷爷和父亲的尸首不受凌辱,我只能同意去北边崇台邑劝降,但是领军的乡良人先奚,不守信用!(《周官》军制的旅长,编制500人,但晋国应该会超编。)”叔横老泪纵横,自责地说道。

“我方才入城,先奚却先五牛分尸了你父亲的尸首,等我回到先氏军营,答应以身为俘,自愿往晋国国都绛城作献俘受死,先奚才放还了你爷爷的尸首进崇台。”叔横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述说着一件惨案,接着阴狠地说,”但是,你六叔少阳和我,早就决定让先奚知道,信义之重,不是他这种小人能亵渎的,我虽然自缚出城,但少阳是诈降,先奚除非围困一年,不然绝无可能攻破崇台。”

说完这番话的叔横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鼓起全身力气推开姬开,拔剑上脖,道“未能保住嗣君的尸骸,这是不忠;以欺诈之道赚人,这是不信;我被俘后日夜向上天祈祷,保佑开儿你无恙,恨不得以身代汝,昊天既然能让我再次见到你,亲眼看见我翼宗不会灭绝,那就是厚待于我了,我如果不以死感谢上苍,天帝就会不悦,这是不义。开儿,你既然无恙,就不要去崇台,你六叔少阳被围在彼处,答应过我会死守来吸引先氏兵马。你早死的生母,来自中牟南面的赤狄五大部之一的廧咎如部,你的两个继母来自西边的铎辰国和留吁国,中牟城破后她们两人都被先奚礼送出境了,虽然这三支赤狄不敢对抗曲沃,但是应该还是会庇护你的。告诉你这些,你要记住曲沃昔日对翼氏先祖的暴行,今时杀害你父祖的仇恨,而我要为了‘义’去死了。”说完,叔横右手手腕就要用力割下。

可是,叔横注定不会死成,因为姬开已经以手握剑,情急之下完全不管手掌淋漓的鲜血。

姬开心想,开玩笑,好不容易救下一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正牌贵族,能更好提升姬开未来生活水平的管理人才,怎么能就这么让他死了,就算是姬开很欣赏叔横这种殉国的贵族气节,不像后世某两位二圣北狩五国城那样,连基本的体面都没有了,但是一穷二白的姬开还不想一直当一个光杆“家主”。

当然,看过《左传》、《史记》中不少春秋刚烈壮士故事的姬开深知,自己要是不能短时间内,组织好一套自圆其说的说辞来打消叔横的死志,叔横早晚得趁姬开不注意,自戕。

就这么僵持了半刻钟,姬开都能看到叔横眼中的迷惑,转变成怨恨了,姬开突然灵光一闪,换一种宗周“雅言”的口语腔调,跪地哭道,“三叔只知道成全自己的小义,却不知道成全侄儿的大义。您尝传我《诗·召南》中的《采蘩》,里面说‘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我曾问您这难道不是说明百姓们的劳役辛苦,告诫我们要做个仁德的君主吗?可您却告诉我,这首诗不也是在告诫忠心的臣子即使对君主的命令有所抱怨,也要秉持公心;哪怕牺牲自己的享乐也要先做好祭祀的大事,再去劝谏君主的乱民之举。”

刚刚被夺剑刃的叔横惶恐地起身,想拦住姬开,以为姬开是受不了父祖俱亡的打击,要先自己而去,可是却迎头受到了姬开的“抢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姬开继续批驳道,“可是一向熟读《诗》、《礼》的叔父呀,您现在比开儿还糊涂!姬开我至今日,虚岁不过九,国破家亡、父祖皆失、兄弟丧尽、长辈凋零。”

“家庙有变丘墟之危,族人将受涂炭之苦。当此危难之际,叔父你竟然为了自己的荣辱,而忍弃吾宗九代基业于不顾,难道这能叫做忠心吗;我又听闻‘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吾孤矣,今自将托于叔父,您为了失信于卑鄙小人而羞愧,难道不为了无法亲养我而羞愧吗?难道不是失信于我吗;天道不孤,让我们叔侄相遇,难道是为了让您自戕于我面前,让我背上不孝的名声吗?昊天上帝的意思,难道不是让您辅佐我报仇雪恨吗?立孤难,自死易耳!父祖先君待叔父您亲厚,如果您一定不愿为其难者,吾即为其易者,请先死。”

姬开说完作势把剑一拢,但是实际上没有用力,眼泪拼命往外挤,余光观察着叔横的动向。

而叔横在一阵目瞪口呆后,一拜到地,捶胸顿足,像疯了一样把头磕在地上,说道,“叔父、兄长,若非开儿提醒,我险些犯下大错呀!”

须臾,叔横又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膝行几步,一把抱住姬开,而姬开也鬼使神差地丢剑在地,和叔横抱头痛哭。

突然,为了挤出眼泪而脑子里想了无数悲伤往事的姬开,下意识感觉到了体内有源气涌动,同时姬开心里响起了唐非那个莽夫的声音:“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真的是看了一出好戏呀!”

姬开心中惊诧,但是不妨碍他下意识在心里回敬了唐非一句,“你之前杀人的场面就不是一场好戏啦?”

接着,反应过来自己摸索出源气新用法的姬开,偷偷回了一下头,正好对上也明白了什么的唐非。

然后,姬开和唐非都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接着姬开继续把头埋进叔横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但是,就在这一幕伪装之下,唐非慢慢退至向导身后,观察一番,向姬开点点头。

姬开会意,于是借闷在叔横怀里呜咽的机会,悄悄问道,“三叔,那个向导,你可知他是廧咎如部的人?”

一句话,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叔横止住了哭泣,看向怀中姬开的眼神,已经充满了震惊。

姬开知道叔横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是最后添了句话,“三叔,我家败亡就算有隐情,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机,您恐怕马上要和开儿分离了,稳住廧咎如部任务就交给您了,开儿需要时间去西边搬救兵!”


第四章 谁还不是白切黑

“三叔,就拜托您传信了,若是廧咎如(qiánggāorú)部的族长,隗阳舅舅,不愿亲自来见我,您就告诉他,哪怕他只派人把您毫发无损地送出来,我另有三套完整甲胄献上。”姬开以手做下压动作,示意想要张口的叔横暂时不要说话。

接着,姬开转头看向叔横身后,驮着五具缴获的晋军甲胄的矮脚枣红马,和牵着这匹马的“向导”,做了一个合手向上推的“天揖礼”,说道,“我实在是看您眼熟,总感觉您是我的故人,只可惜我母亲早死,我没怎么见过娘家人,这几年听我父说起,我廧咎如部的舅舅和本家有些误会,疏于来往了。不料既然您这样的长者,连姓名都不愿告知小子,想必是除了我礼数并不周到,还另有隐情。”

“如今,请您代为转交我刚缴获的五副甲胄给我的舅舅,请他暂时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晋军,我素来知道廧咎如部的强大,如今不过摄于晋军和甲氏的突然袭击,暂且与他们虚与委蛇,等我西走太行,请来我两位继母所在的留吁、铎辰两部相助,就和廧咎如部一齐呼应,将晋军赶出中牟。事成之后,财货子女,甚至中牟城,我都愿意拿出来作为匡扶我翼氏的诸家长者的酬劳。”

那向导作揖回礼,笑道,“公子所言‘虚与委蛇’之词正言中廧咎如部对晋军的态度,公子如此聪慧,少公主若在世,必然是欢喜的,不过公子莫怪,非某不愿告知,一者廧咎如部与贵家却有嫌隙,二者老朽确有任务在身,如今计划有变,又急着回去禀告家主,不过,公子且放心,在下的任务与公子无涉,倒不如说公子今日尽杀晋军,还省的我这把老骨头受人驱使。”

“晋军要挟廧咎如部遣出您这样的贵人,真的只是为了探明羊肠坂道,是否向南可通白陉(孟门陉)?”姬开不甘心地再试探一句。

向导一笑,捻须说道,“公子既不打算让那位勇若奔虎的壮士对我用刑,那老朽之前能说的便都说了,再者晋军想什么,您自去审问抓住的两个晋军甲士便是。”

姬开听到这里,不再坚持,只是再做一揖道,“如此,我今日把我的叔父委托给你,我献给国主的礼物是那五副铠甲,事成之后,这匹马就送给您吧,也算是酬谢您曾经侍奉我母亲的辛劳,请你尽力帮助我的叔父。“

”我又听三叔说,我们翼氏有很多亡散到廧咎如部的故属,请您帮忙卖掉这把剑,用得到的财货接济他们,并告诉他们,主家无能,以至于连累他们无家可归,他日我姬开若能兴复宗族,再来补偿他们。”姬开把缴获的晋军军官装饰有绿松石的青铜剑解下,捧给向导。

身边准备出发的叔横听了这话,又止不住的落泪,只是以袖挡面来维持礼节,而那向导闻言却是直接喟叹一声,“翼氏有公子,当真气数未尽呀,我听《诗·抑》说,‘取譬不远,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让我就近举例,上天赏罚不冤枉。如果邪僻性不改,黎民百姓要遭殃。),向使你父祖对我廧咎如部有公子一成情谊,断不至于如此局面。”

言罢,自觉话多的向导当即告辞,牵着马领着叔横就离开了。

站在原地直到叔横两人走远,姬开才转身往林中深处去寻唐非。

在溪水旁寻到等候在此的唐飞时,这厮正用缴获的陶制扁壶倒水,洗左拳头的血迹,感觉到姬开到来,头也不抬,直接说,”你应该不用问那两个俘虏其他问题了吧?如果还有,你尽快吧。”

“不用了,你直接告诉我你问出了什么吧?”姬开逼着自己,不去看双手反绑、跪在地上大喘气,口鼻处还盖着湿白布的两个俘虏。

而像是刚进完西餐的唐非,最后取出一块干麻布,边姿态优雅地擦手,边说道,“经过我一系列隔离审讯和对质的操作,我基本可以确定三点。第一,这一队甲士的任务,的确是探路加运送报捷信物。你猜对了,这股袭击中牟的晋军,竟然连你说的太行大峡谷南段通往白陉的道路都不知道,而那个晋军小军官的包裹,你也看了,里面是晋军缴获的你家祖宗晋文侯的祖传信物,那个你说的象征代天子征伐的彤弓彤箭,这队甲士如果能顺利在地头蛇廧咎如部的帮助下,穿过太行山,就会经你说的白陉,进入原本是“原国”国都,如今被封给他们家族的封地,原邑,报捷的同时,增派援军,彻底占下中牟。这是那个军官藏在身上的虎符!”

唐非把半块手掌大小的黑玉虎符扔给姬开,上书11个金漆晋国文字“甲兵之符,右在君,左在原邑”。

接着,唐非不管饶有兴致地把玩虎符的姬开,继续说道,“你猜对的第二个点,这支晋军居然是绕着太行山南麓和黄河,从原邑绕了一个大圈从东边过来的,沿途收到了晋国栾氏的物资帮助,占据邢卫故地的赤狄甲氏本部也由栾氏出面,放行了这支晋军。不过遗憾的是,你最想知道的东边赤狄的部属情况,这两个人虽然是高级甲士,但是也不能知晓,他们唯一能告知的是,中牟以东,邢邑以西的太行山洹水两岸的赤狄甲氏别部,聚集了两千五百多人协同总数一千左右的晋军,现在正在猛攻离中牟邑北边两日路程的崇台邑;而之前他们能隐藏人数,让你的爷爷只以为来了五百人,还能顺利躲在中牟邑眼皮底下,正是多亏了你的便宜舅舅,占据中牟南部康原、淇水几个小盆地的廧咎如部。你现在后悔,叫我去追那个向导还来的及。”

把虎符都快盘出浆的姬开,却不在意地回答道,“要是我猜的第三点没中,你早就自己去追杀了,免得廧咎如部通报晋军,暴露我们行踪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个糟老头子其实惜命的很呀!”

“哈哈哈,你这个小机灵鬼不能哄哄我开心吗?罢了,你说的没错,这支晋军出兵不是得到了晋国国君,或者你说的三军六卿的集体首肯而行动的,这支晋军是晋国先氏的私兵,或者说私兵不太准确,这支晋军是其首领旅长先奚,利用代管曲沃附近一个百户小邑的职权,暗中召集公室所属的中户国人,许以财物和爰田分配,再糅合先氏自己出的精锐甲士一戎50人组成的远征军。”

唐非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的家主叫先榖,听说尚且年幼需要功劳,好登临你说的六卿之位,此次带队的是先榖的叔叔,名叫先奚,他们先氏从接壤的赤狄杂部那里听闻你家是翼城余孽,便想借机消灭你们讨好晋国国君,和封地在朝歌附近的栾氏达成协议,先氏取人,栾氏取地,暂时瞒住国内其余卿大夫,直到达成既定事实。”

新奇感过去的姬开,把先氏虎符握在手里,叹口气道,“我家之前为了夺取齐人的中牟城,几乎完全得罪了周围所有势力。洹水两岸的甲氏别部,长期受我家欺压,被夺取猎场和牲畜;廧咎如部是姻亲,但是我父亲为了侵吞我母亲的陪臣部众,在我生下来不久就害死了她...四面树敌,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就是我这个被你爷爷请来的外人都看得出,廧咎如部对近在咫尺的中牟城早有垂涎,想来晋军不过是他们利用的棋子罢了。”唐非接着安慰道,“你小子看不出来呀,是你对我隐瞒了你穿越前的真实身份,还是你天生就适合这种阴谋算计?所猜三点皆中,也就是我了,一般人可不能看出看似软弱的廧咎如部的想法,可现在廧咎如部立于不败之地,他们固然不会告知晋军,以拖延其援兵到达,我们无兵无将,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姬开听闻这话,摊手道,“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我现在想做什么都要倚重你,老唐,我姑且这么叫你,你想要什么呢?出个价,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原本还面带犹豫的唐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喜欢聪明识趣的客户,两辈子都是。我就直说了,你应该看到了我的业务水平,我给你再透个底,我虽然不能像华人电影里里演的关云长、赵子龙那样过关斩将、七进七出,但是只要不是二十个像今天晋军这样的甲士配合攻击,我杀之如屠狗,还是毫不夸张的。“

觉得还不够的唐非补充道,”事实上,我读大学前,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给黑帮做过兼职,就是之后也经常为了生计和贷款,接手过一些私活。我的价码不低,但你的运气刚好合适,你应该能猜到我想要什么,我累了,在这个操蛋的时代,因为天生没有向上的梯子,我一直在做无用功,贿赂、绑架、杀人,我每次都无法和交易的另一头建立起互信,只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出身,这个时代成为人上人的途径,就似乎无限期地对我关闭了,我今天要解决这个症结,你能同意,我马上就能为你工作。”

“或者说,您作为我的潜在雇主,不清楚这个时代的甲士的战斗力和稀缺,以为我能提供的服务不够优质吗?”唐非眼睛快眯成一条线般盯视着姬开。

而姬开没有马上回应,只是吃力地捡起一副晋军所穿的重皮扎甲,用一把匕首捅了捅,指着上面只是稍稍掉漆的点,说道,“甲士的武器装备、训练程度和杀死的难度,我深深的知道,老唐你今天这么熟练的手法,那八副甲胄连划痕都少,其实已经让我很意外了,我只担心你的出价不低。”

姬开继续说道,“看得出来你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我也许比你强的只有运气,我前后两世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诫我,我不应该接受你这种,随时会为了一个更高价码出卖我的投机者,但是理智告诉我,我恐怕别无选择。我只有一个额外问题,我怎么能调动那不知名的源气,我现在完全感受不到它了,你能说说它的作用吗?”

姬开说完,期待地看向唐非。

而唐非却嗤笑道,“首先,感谢你的识趣,让我省了不少口舌,在此基础上,我不介意告诉你,不要去想源气的事了,她就像一个不着家的幽灵,什么时候出现,出现时候有什么作用,都没有丝毫规律,唯一知道的,只是她将要起作用时,你自然而然地就知道她想要你做什么了,不过即使这样,选择权依旧在你,而当你靠近同样被源气侵染的人时,你们会相互感知到的。我个人以二十四年以来的经验给你个忠告,最好当它不存在,如果你认为它总会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拯救你,那你前面已经死了三个愚蠢的先行者了。”

“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天国王朝》的电影,我十分喜欢萨拉丁和麻风王,在城前对峙达成交易的那句话,你认为呢?Dowehave a deal?”唐非伸出右手,笑眯眯地看向姬开。

“Wehavea deal. 暂时是的,你想要的身份、知识,你为我服务一天,我便提供一天,直到我们兵戎相见!”姬开不甘示弱地回复道,但是还是伸出右手和唐非相握。

松手的两人颇有默契地各做各事,唐非开始收拾打包能带走的武器、给养,而姬开则掀开了两个装晕的俘虏的白布,在一旁偷听许久,但是一头雾水的两人,听不懂姬开、唐非两人说的国语,但是等姬开在他们面前把玩着短剑时,他们很识趣地明白了这份古今中外的'通用语",闭嘴等待着姬开发问。

过了一刻钟,等唐非打包好,斜倚在一棵树边,准备看好戏时,冷汗直流的两人终于等到了姬开用“洛邑雅言”出声,“我想了很久,两位还是只能活下去一个,而活下去的那位得跟我合作,可我说不上两位谁更合适,不如这样,我们占卜一番,只不过我的占卜有点不同——两位在一张竹签下各自写下一个名字,可以是两位自己的,也可以是对方的,之后我把这两条小竹条放进龟壳里,我摇一摇打乱顺序,最后当面拿出来一张,是谁的名字,就杀了谁,两位认为如何?我大可给两位一点时间好好讨论一下。“

姬开说完,扔下两个唐非事先准备好的中指长短的竹条和两把缴获的刻刀,退到远处,唐非走过来接手赌局。

一刻钟后,被短暂松绑讨论的两人,在刻下名字后,摄于身边的唐非的威胁,只得乖乖再次被绑。

而姬开也不闲着,当着两人的面把竹签放入唐非随身带的龟壳里,一下一下地摇动着,等两人开始狐疑地彼此盯视时,姬开抽出一条,展示给右边一人看,上面写着的人名是“先狐”,正是被俘虏的晋军骑手。

而看到那笔迹不是自己所刻的先狐,刚想张口痛骂,另一个俘虏的晋军伍长已经被唐非松绑,这位叫先颗的伍长接过递过来的匕首,当即一下子捅进了先狐的心窝,让后者的声音闷死在了喉咙里。

看到这一幕的姬开,把掉包在手里的先狐自己刻的“先狐”竹条,偷偷扔进了旁边的溪水,随波而去...

在先狐咽气前,唐非制住先颗,姬开把那只先颗写的“先狐”竹条递到了先狐眼前,他的眼里最后朝姬开依次闪出了疑惑、失望、怨毒的目光,不过姬开不在乎了,他的良知本就不多,今天随着那根竹签飘走的,是不小的一部分了。

接着,姬开指着唐非丢在先颗脚下的一份包裹,说道,“很高兴,先下士您和我们达成了共识,如您所愿,您的同袍失陷于您的卑鄙之下了,包裹里是先氏的虎符、一人三天份的肉干,还有我写给您的一份建议的帛书,等您路上看完在下的说辞,您尽可选择西行,看不知道路的情况下能否返回原邑;也可以北上,找您还在殷勤攻打我翼氏祖地的旅长先奚(《周官》军制的旅长,编制500人,但晋国从晋惠公作州兵、爰田开开始,普遍超编,此处为一千人)。"

"如果我们再次达成共识,先下士您选择北上,那帛书上说的您“藏匿”的彤弓彤箭,就一定会再次被您找到,我保证!您就是在西行路上所部遭遇廧咎如部蓄意埋伏偷袭、浴血奋战,被士卒们爱戴、拼死送出的好伍长,逃亡途中还不忘使命,将准备献给家主的战利品藏好了,不为背信弃义的廧咎如部所得,又连夜将廧咎如部有变的消息传回大本营,用一句‘英雄’称呼您都嫌轻,若是能够回到晋国,提爵赐地都是等闲。”

“想想吧,先下士,您的同袍死之前,您就做出选择了不是吗?现在我说这么多,只是提醒先下士您,不要自误!”姬开说完,扔下先颗,捡起两个包裹,和身上背着七八个大包小包的唐非一齐离开了现场,留下盯着先狐手里握着的竹签发呆的先颗。

在向东走的过程中,唐非揶揄道,“为什么你早就选定了那个先颗,而那个先颗也如你所想,是个欺骗下属、自己为求独活写下别人名字的败类,你还要用你写的‘先狐’竹签替换那个‘先狐’自己写着自己名字的竹签呢?那个先狐死不瞑目也是你想要的吗?如果是,你可真残忍。”

姬开随口说道,“我不能真的相信天意,既然决定发展那个先颗变成内间,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如果我不换,那真的挑出那个先狐自己写的竹签,固然能让那个先狐死的安心,可是先颗不也能安心了吗?既然注定要杀人,那必须让人死的有价值!”

唐非停了一下,没背身,问道,”那你的三叔,那个叔横也是吗?我们现在可不是往西走,你也不是去搬救兵,晋军到时候也许一头雾水,见过我们的廧咎如部可是会猜到的,一旦他们为了哑巴亏而泄愤...这样发生的一切,也是你计划中的事吗?“

”一切为了前进,哪怕是不择手段的前进!“姬开咬牙说道。

“哈哈哈哈哈,我有预感,我和你所谓的‘君臣关系’会更长久的,往后的日子,请你多多指教了,哈哈哈哈哈。”唐非掏出一张鹿皮丢给姬开,上面用炭笔画出了一条河流和七八个看起来像是村落的信息,姬开在脑中过了一边,结合两世对于老家林州盆地的记忆,一下子明白了唐非的意思。

姬开卷起鹿皮地图,问道,“有把握吗?”

唐非在前面边走边说,“这起码比你原来乱来的计划,节省时间多得多,这几个村落都是百人上下,只要晋人俘虏的消息正确,出兵两千五百多的洹水两岸赤狄部族,必然空虚,我们直接到这几个地方去踩点就行了,这活,我门清。”

“真是个悍匪!”姬开吃力地走在山道上,看着唐非壮硕的背影,吐槽道......


第五章 选择

夕阳西沉,在公元前七世纪的太行山中,万物都准备歇上一口气,暂别一整个白天的忙碌,而那些夜行者却还憎恨着太阳的余晖,藏在角落等待黑夜的降临。

山间平地上劳作的农人早早归家了,鸟兽虫鱼也是动极思静,各自安歇。

但是,本该升炊做饭的晋军军营却被一声苍凉的号角声激得手忙脚乱,直到接着号角响起的一阵绵延不断的鼓声,仓皇着装的晋军士卒才送了一口气,不去临时校场聚集,只以伍为单位,兵器放在身侧,架起炊具,等着负责后勤的老弱辅兵送来下锅的食物。

究其原因,这是因为响的只是‘一鼓’,晋军扎营期间“一鼓着装,二鼓出营,三鼓列阵”,至于列阵之后,则是“一鼓起立,二鼓旋行,三鼓合战”,眼下既然鼓声没有停顿,之前又吹了号角,那便只是“聚将议事”,大头兵安心原地等待就是了。

对于眼下这支只有一千人出头的晋军来说,谁是“将”,自然是各“两“的车左,即持弓射击的甲首,基本他们的爵位都至少为下士,他们才有前去议事。其实,旅长先奚自己带来的先氏甲士每一个都是有权议事的,但这只是理论上的,自古军中上下分明,先氏精兵一乘30人,六个伍队本各有长官,级别上不可能让伍长和自己所辖士兵同列,所以自然是甲士警戒、伍长入帐。

当然,擂鼓这种技术活,除了停顿来区别“一二三鼓”,本身的次数也有讲究,晋国此时一通鼓要敲300下,大致是五分钟,敲完一通,专设的“鼓人”为了不造成停顿,引起误解,一般是由其他鼓人无缝衔接,继续敲到三通为止。

聚将鼓角一起,三通不至,首领是可以问罪的。只不过眼下即使是军事氛围最重的晋国,也没有后世直接推出斩首的铁律,不是说不行,但全看主将威望和战事情况。

大多数情况下,春秋早期连识字都不多,贵族教育制度下的军吏,大部分也是基层治民官,每一个都十分珍稀。

换句话说能有资格进帐的,都是各国各家族辛苦教育出来的贵族、军事和民政人才,阶级和财产级别至少是士,高于普通国人,相互之间往往还沾亲带故,主将没有十足把握根本没法杀人。

而国人家庭若没有权势,即使是富户,出得起甲具,最多也只能做车右和御者,地位甚至不足以参与这种哪怕只有几百人部队规模的军事决策。

话头转回晋军帐内,坐在首位的旅长先奚,面色阴沉地听完面前衣衫不整的手下汇报,手里攥紧的酒爵都快捏出手印了,而两侧跪坐着的各人也是神色各异,毕竟“逃”回来的先颗带来的消息太过劲爆——先颗自述,他领着自己一伍的甲士,外加先奚自己畜养的骑卒两人去完成先奚的任务,即探索赤狄口中的羊肠-白陉通路,如果真能如赤狄所说,能直达晋城盆地,那么走完之后就直接取道回原邑。

原邑是晋文公封给先氏祖先先轸的大城,被晋国所灭的原国的国都。

可是,先颗没七天就独身回营,还甲械尽失,自然是遭遇了变故。

而先颗也是这么汇报的,他自述受到南边本来顺服的赤狄廧咎如(qiánggāorú)部的大队埋伏,该处狄人倾巢而出,其送的向导也把他们带入绝地,虽然先颗小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又有骑卒策应,敌人虽然无甲少械、男女混杂、老幼齐出,但地利不在先颗,敌人在山头射箭抛石,先颗小队奋力突围,杀敌无算,但终究寡不敌众,全队上下向东“转进”,而先颗为了早报军情,一路翻山越岭,丢弃杂物,才得以回来报信。

头脑一阵眩晕的先奚,顾不得心疼自家甲士的损失,用手按住额头,焦急地问道,“家主的虎符和逆贼的彤弓难道也落入敌手了吗?”

“旅帅勿忧,在下就算是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这两物,当时追兵看我携带包裹,以为是财物,紧追不舍,在下为了脱身,叫骑卒暂时引开追兵后,把彤弓的包裹藏在一处树洞中,记下方位,留下记号,就和其他人一起分散突围了。”先颗滴水不漏地交待着,顺便摸出虎符奉上。

“你下去养伤吧。”先奚接过虎符,挥退先颗,又转向左手第一次序的跪坐甲士,道“若有其他先颗队士卒逃回,即刻让他们来见我。”

接着,先奚和帐中各人商议如何报复廧咎如部落,甚至防备营寨周围,一同围城的甲氏赤狄不谈。

视角转回太行山脉牟山东面不远,姬开和唐非两人正在洹水南岸的山上,眺望盆地边缘的那座象征着林州盆地统治权的城邑,中牟(今林州市横水镇)。

姬开远见城池耸立于赤狄人所说的石羊山之东南,山峰与中牟相距不过一千米,再远的南北两侧丘陵遍布,反而环住了中牟,形成一个以城池为中心的半径两公里左右的小型盆地,地形平整,城池又南临洹水[huánshuǐ],水源充沛,易守难攻。

同时中牟城当道截断往东而去的大路,大路平均宽为六米,号称可容两车并行,是齐桓公时期集会盟诸侯之力所修,规格是此时郊外道路的“路、道、涂、畛、径”五个等级中的道,虽说此城不像武关、函谷之类的险关那样无可回避——在中牟东部的太行山已经山势渐缓,南北俱有小径可以绕过中牟,但是论起路况及通道宽度,中牟此处独一无二。

换句话说,别说现在春秋早期以车兵为主,就是以后世王朝的成熟步兵战术,想对林州盆地的其他区域用兵,在没有拔除中牟之前,后勤线路绝不会通畅。

后世的此地西边的林州市因为缺水,需要开红旗渠解决用水。

现在因为气候温湿,林州盆地内部缺水现象并不明显,所以姬开家能在盆地北部立崇台城,赤狄别部廧咎如在后世原康镇立“康原“,但是论及此时林州盆地内军事、交通、农业、商业最均衡发展的区域,还是非中牟莫属,在春秋早期这个依靠中心城市的进行“殖民”式辐射统治的年代,控制中牟邑,才能确保后续彻底掌握,和宣称对林州盆地这一地理单元的控制权,也才能组织起足够的人力物力,来开垦整片盆地中隔绝各大居民点的庞大林海。

中牟邑南北、东西皆五百五十米上下,总面积平方公里,墙高五米,正是春秋时“方圆一里之邑”,要知道《正文》云:“天子之城方九里,诸侯礼当降杀,公七里,侯伯五里,子男三里”。

但是实际情况是一些不甚出名、封地基本只限于一城之地的小国,只靠自己能起一里之城也很不错了。

姬开还在仔细端详中牟周边、人为用阡陌隔开的“井田”的范围。

周围树丛一阵响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唐非隔着老远打断道,“你一点也不担心那个杀了同伴的先颗,一回军营就出卖你吗?要知道你帮他编的那套说辞,不是没有破绽的,寄希望于对手的愚蠢是一种幼稚的奢望。”

“落子无悔,无论先颗怎么选,都会加重此地局势的动荡,而对于我们来说,不就是达到目的了吗?何必为了额外的收获焦虑?”姬开不在意地说道。

想到这里的姬开,回头看去,只见不说话的唐非已经开始穿戴甲胄,于是叹了口气道,“你也做好选择了吗?是哪一处村落?”

“东下洹里!按照A计划行事,记住,不要说北狄语!”唐非做个鬼脸,拉着姬开沿洹水向南,消失在林海间...


“翻了六座山,看了八个聚落,挑了半天,你最后不还是选第一个下手吗?”姬开坐在一处晒干了的树墩上,看见唐非一个摆手的动作,嘴快地嘲笑一句。

接着,姬开低头仔细看着手上的鹿皮,上面有炭笔画出的图案,想了一阵,然后又捡起地上其他几张手掌大小的鹿皮,对比着思考起来。

过一会儿,姬开迎着光小心走到山坡的林子边缘,和唐非一起探看着山脚平地中那座村落的动向。

“要不还是晚上摸进去,我俩都没有夜盲,夜色就成为我们的助力;如果大摇大摆地冒充,风险有点高,晋军这身皮不一定能唬住这些土著,尤其是我这一米四的个头披着盔甲有点奇怪,到时候我怕拖累你,变数太大。”姬开很有自知之明地分析着自己的战斗力,即使脚下这座村落不过七八座小屋,可连鸡都没杀过的姬开,心里总是惴惴。

唐非没什么起伏的声调响了起来,“我们摸不进去的,且不说那座瞭望竹楼,我们身上这几天来为了在山中露营,涂的熊粪的气味,就躲不过村里的狗。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你能不能打,而是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任何正面的战术动作,我们都不能有效完成;所以我们才需要冒险不是吗?Boy,你自己说的,要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武力,而不是把剑交给别人。”

唐非顿了顿,接着说,“况且这种事我干的多了,难得这村里青壮都如你所说的,被抽调一空。只是,我更担心,你能不能如你所料的,收拢住奴隶为我们所用。要知道我以往抢这样的村子,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了,从奴隶中补充人手,我不是没做过,但是那些人可不好用,要不就是身体太差,要不就已经是别人的熟奴了,反而比那些关半个月,再用点小手段就入伙的普通村民难搞。”

脑中自动过滤掉唐非“自首性发言”的姬开,只是想了想,回道,“这两天,我们都看到了——这八个村子外面耕种放牧的奴隶,有很多都有暴力反抗行为,而且奴隶数量对于这座聚落太多了些。那八成是新来的奴隶的来源不难猜,八成是我爷爷麾下的部众,就算混着是像你这样被招徕的外人,刚刚被抓成奴隶调教的这段时间,正好是怨气最大的时候,我们按计划甄别就是,都有用处的。”

“那就不用犹豫什么了,我二十几年“起伙砸窑招人”不是一两次了,咱们去那找点人手。你放心,你和我去只是装装样子,到时候执行计划的,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保护好自己,帮我倒是其次,这把可是高端局,打起来我不一定顾得上你。毕竟你连弓都拉不满,你别被人弄死就谢天谢地了。”唐非说完,拉着姬开,走向一个大树桩,扯开藏着的三个包裹,自顾自开始穿甲调弓,时不时出言让姬开打下手。

接着,等唐非完事,就反过来像帮一个芭比娃娃穿衣服一样,把姬开的小身板,硬套进晋军小队长先颗的沉重的皮甲里,一些系绳不够长的地方,唐非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细绳重新打结接上,然后用勒死人的手劲一把捆紧。

你别说,除了身上有点重,晋军贵族甲士这种一看就是经过精加工,压制成形的两层动物革片甲十分的厚实,防护力连唐非都说好,比伏击晋军之前,两人缴获的崇兰等人的只有覆盖前胸的硬皮甲,防护力要强不止一点。

等最后调整好肩甲和头盔的松紧,唐非半推着姬开,拿起兵器往山下走去...

东下洹里,是唐非和姬开两个恶客即将造访的赤狄村落。

全村只有七户,但人数却不能说少,足有男女老幼一百二十多人。

这里要说一句,由于此时生产力的限制,东周体系下各国除了齐鲁曹邾,因为商业发达,下层国人有分家独立成小户的习惯之外,秦晋卫邢这些远处边角,长期与戎狄接战或融合的国家,基本都带些戎狄风俗,即“戎狄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也就是说,此时一户,是兄弟姐妹、父母妻子混住的大家庭,有个10~20人是很正常的。

东下洹里,日子不算好过,但是也不能说过不下去,和现在大多数散在太行山东麓狭小丘陵平地的其他百人规模的赤狄村落一样,此处的赤狄人祖先来自大部落,比如甲氏,因为荒年猎场枯竭、牲畜群大量死亡等等原因。

这些主动或被动剥离的小宗族,从一开始的一户或者两户20-30人经过长时间的山林游猎和游牧,最终为了满足更大规模的食物需求,选择某些大部落懒得占据的零碎边角定居下来,然后想方设法地搞来源自晋、齐、卫、邢等国的作物种子和种植技术,就在山间开垦耕地,加上传统的游猎技巧,以期继续壮大部族人口。

但是因为技术的半吊子和土地肥力的限制,这种赤狄小部往往不管是种哪种作物,比如黍(黄米,塞北地区称之为糜子)、稷(小米)、稻(水稻)、麦(冬小麦)、菽(大豆),产量都十分感人,不过相比于其之前完全依靠运气的渔猎或者游猎生活,撒下去的种子就算不管,也能拜春秋早期的温暖气候的福,有所收成。

以粟为例,此时的半吊子赤狄人种粟,一亩(现代亩制)种下去大概3斤种子,最后亩产能到60斤左右,种收比是有些惨不忍睹,但是因为此时整个中国北方动植物资源丰富,赤狄自己内部组织又不严密,要交出去奉献给大部落的部分不多,这么经营下来,在周围猎场资源没有枯竭之前,东下洹里勉强在食物一项能自给自足。

而现在,定居不过20年的东下洹里上下都认为好日子还后头,因为前几日为了响应甲氏首领的召唤,东下洹里咬牙派遣了几乎所有适龄青壮前去参与和中牟翼氏的战争。

果然,上天眷顾了东下洹里,这种豪赌在胜利之后,一下子带给了包括东下洹里在内的,洹水南岸积极响应的众多聚落以丰厚的回报——族中青壮带回了赤狄大部落才有可能有的诸夏农夫俘虏,那些知晓更高级耕种技术的农奴,正是此刻的东下洹里所需要的。

青壮来了又走,再一次响应甲氏首领去攻打翼氏最后的城邑,但短暂回归带回来的消息却更让众多留守老幼振奋——连祖辈口中,把他们赤狄从大山以西赶到大山东边的晋国都加入了战斗,青壮们这次接着满载而归还会有什么悬念吗?

至少,现在坐在村里最大的茅草屋里的族长甲东,不会对又一次胜利有什么疑虑,他仔细的擦拭着手里错金剑柄的青铜剑,仔细欣赏着自家儿子带回来的礼物的每一处细节,心里啧啧称奇,想着到底是晋国的贵族,哪怕是流落到赤狄之间快一百年的晋国翼宗,也还是能做出这种精美的器物。

就他所知,曾经参与灭亡周人黎国、邢国、卫国的赤狄大族甲氏不是没有能力做出这种“珍宝”,但是产量限于铜料的稀少和工匠技术还有部分缺失,这等器物一向是只有甲氏本部,占据了邢国国都一带的大部落才能享有的东西,实际产量很低,远不如周人。

正当甲东边擦剑边想象着,这次族人能带多少战利品回来时,一声悠长的号角打断了甲东的思绪。他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还没出门,自己的弟弟就推开了木门,然后语带焦急地说,“大兄,里门外有两个晋国甲士前来,指名要见你。”

晋国人?甲东十分疑惑,第一反应是晋国人要对他们村子不利,如今村子里只有十几个男人了,还包括五十岁以上的自己和弟弟,和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镇压村子的二十多个奴隶都人手紧张。

但是甲东转念一想,按理说晋国人不该知道他这么个小地方,而且只来了两个甲士,虽然洹水南岸靠中牟附近,因为没有大部落,所以实际上出不起晋人那种武备齐整的甲士,但是只有两个人,也似乎不像是来攻打他们的,那还是见一见吧,毕竟听说现在晋国人是他们的盟友。

带着满脑子问号的甲东,就这么亦步亦趋地来到在里门附近,一眼看见了篱笆外两个全副武装的“晋人”,只见两人席地而坐,对着自家村子指指点点,但却没什么其他恶意举动。

甲东观察了一下,发现没事,就主动走到两人面前,做一个赤狄平辈见面的抱拳礼,然后问道,“不知两位贵人造访我们这个小地方作什么呢?”

甲东还想着晋人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两个晋人中九尺(一米八到一米九)的巨汉,就对着另一个面白如玉、满身贵气的甲士窃窃说了几句,然后,那个小贵人听完,似乎很愤怒,又对矮甲士说了几句听不懂但是语气恶劣的话。

等着的甲东大致明白了瘦小甲士不懂狄话,而那个高大甲士是翻译,正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那个高大甲士转头恶狠狠说的话,却让甲东当场呆立。

因为瘦甲士语带愤怒地质问道,“我们中牟的斥候队在你这附近丢了一个士兵!”


东下洹里,已经不复存在了。

事情远比想象的顺利,在甲东被吓住,稀里糊涂地答应唐非,可以一个人进入里门,去关押奴隶的地方搜查“失踪士兵”之后,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以唐非的身手,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杀死看守奴隶的老弱,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接着,唐非没有试图去拢住所有骚动的奴隶,而是简单地对着牢中二十几个奴隶,大声宣布自己是廧咎如部的人,奉命协助来廧咎如部求援的中牟翼氏的小公子姬开,侦察敌情兼骚扰晋甲联军,而西边赤狄名义上的盟主潞氏,对于东部甲氏擅自引晋人袭击“自己人”翼氏的行为十分愤慨,已经督促翼氏另外两大姻亲,留吁部和铎辰部,连夜发大兵东进。

除此之外,唐非还说廧咎如部此前不救援翼氏,是考虑到独木难支,唯恐自身难保,但是廧咎如部自家的“亲侄子“,翼氏小公子跑到廧咎如部首领,他的隗阳舅父面前哭了一天一夜,恳求舅父发兵救援,那么到了这份上,廧咎如部自然是要北上中牟,呼应留吁部和铎辰部,先一步断掉晋军退路,同时清剿依附晋人的赤狄叛徒...

如此种种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又不无可能的消息在俘虏中传开了。

接着,唐非只带着愿意第一时间跟随自己的八九人,前往会合姬开,唐非等人一溜烟地退出监牢,临走留下了看守们的武器,任由其他人自取。

可想而知,留下的十几个人得到了复仇的契机,自然是在守备不足的东下洹里掀起了腥风血雨。

三刻钟左右之后,就在东下洹里还响着激烈的搏杀声的时候,唐非已经带人取回了藏在出发地的锯短戈矛和短剑甲胄,交给姬开,让姬开自行甄别,把装备大略发下去,同时安抚住了这九个本来是翼氏直属属民或者附庸狄部的奴隶。

正当姬开亮明身份、现身说法,短时间用尽手段,勉强约束住九人之后,正准备和唐非商量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东下洹里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烟柱,返回其中继续探查有一段时间的唐非,此时也飞快地从里门奔出,来到姬开面前...

姬开看着被祝融之火吞噬的聚落,心里总是有点堵得慌。

尽管自己就是这座山中小村覆灭的始作俑者,尽管自己悲伤的样子,更多会被解读成“猫哭耗子”式的假慈悲,尽管姬开已经说服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姬开还是不能保持淡然,转头向满脸是血的唐非责怪道,“我们说好了不放火的,你又干了什么?”

“战斗一旦开始,不要奢望事事不出意外。我要杀人还需要放火?那些还在里面闹腾的奴隶,明显都是对这个村落的人恨之入骨的死硬分子了,可我看到那十一二个咬着东下洹里不放的奴隶,连村里殿后的四五个老弱病残都攻不下。还好这样早就被榨干身体的炮灰,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指望他们成事。”唐非叉腰鄙视道。

然后,唐非面带狰狞地说道,“不过,这把火恰到好处,火势把里面人的逃跑路线限制死了,我们倒省事了,你能指挥得动你手下的人了吗?我们去北面堵。”

闻得这把火起的缘由,无奈的姬开心里稍宽,转向身后的九人,道“二三子,我知大家疲惫,但是暂且随我和这位廧咎如部的勇士一起去博个胜负,此战有功者,珠玉布币自留,石川和我在后督战。”

姬开点着的石川,是九人中曾经作为翼氏家内奴隶中负责养马的圉奴,换而言之就是对于主家比国人更亲近的私人奴隶,而石川之前更是为自己的两个庶兄养马的家奴头头,和姬开也算是经常能见面的熟人,整顿这九人时,也是他出面力保姬开的身份,于情于理姬开现在得把他当亲近人。

于是,被可能的缴获,稍稍提振精神的众人,紧跟唐非绕道上风口往北不谈。

视线转到还在带领仅剩的八个男丁和四五个健妇,抵御追上来的敌人的甲东一行人。

得益于东下洹里残存着平时集中存放大部分贵重器物和粮食布匹等物资的氏族公社习惯,而地点就位于村长家的储藏室,甲东收拾全族财物是毫不费力。

同时,尽管因为晋人无故反水,释放和武装了族中平时残酷压榨、用完即扔的奴隶,但是万幸的是,坚持来攻击自己一行人的只有那些被奴役数年、半死不活的奴隶,自家儿子新送回来的壮奴第一时间就被晋人劫走了,其他四五人则早就趁乱抢了一把,溜之大吉。

所以,甲东收拢男丁,看清形势后,放弃了独自逃跑,就一间间屋子的搜救,倒也七零八碎地收拢了八十多的族人,接着带着大多数财物,和众人沿着村中南北大路,一边躲避火势,一边且战且退。

但是在财物和仇恨的双重吸引下,即使只剩下七八个人,悍不畏死的前奴隶们,还是紧咬着撤退队伍的尾巴。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四周的热浪都快晃得甲东睁不开眼睛了,他只能看着两边着火的屋舍,暗自下定决心,他给弟弟甲南一个掩护的眼色,然后趁着一次拼击的机会脱出战团,撒腿跑到撤退队伍的队尾,找了两个健壮妇人和自己一起拿着绳子各自绑住两边茅草屋的门前支撑木柱。

完成之后,甲东大声哭叫道,“南,事急矣!”

多年来与哥哥素有默契的甲南,只余光看了哥哥一眼,就心领神会地抢过自己十四岁小儿子的长戈,鼓起余勇突出几个身位,挥舞着长戈暂时吓住追击的敌人,然后只听得身后小儿子被人拖走的哭闹和屋舍重重的倒塌声...

甲南如释重负,这位五十二岁的老人已经感觉到手臂的酸痛,他再也不能动哪怕一根手指了,接着,伴随着冲天的热浪和石矛入体的“噗噗”声,老人永远长眠了。

接下来的事乏善可陈,以为逃出生天的甲东才松口气,眼前就出现了守株待兔的姬开一行人,雄壮得高出甲东两个头的“晋军甲首”唐非,以剑杵地,当道拦截。

而东下洹里的队伍,四面被晋军带领的翼氏壮奴包围,人人手持金属利刃,而且最重要的是,甲东看到来人身后树林土尘高扬、飞鸟不绝,隐隐还有甲械碰撞的杀伐之音。

甲东看着身后部分还拿着石质武器的族人,以及周围大多数筋疲力尽的妇孺,绝望之色瞬间爬满一张老脸,正准备自己留下殿后,叫那些少年拖着载有妇人和财物的两辆牛车快跑的甲东,突然听到面前一脸横肉的高大甲士低沉地吼了一句,“留下财物,尔等自去。”

以为必死无疑的甲东,虽然下意识有点心疼,但是这位从无到有、二十余年间把东下洹里建成的赤狄老人当下一咬牙,就带着族人缓缓而退,直至退到物资牛车后二十步,确定兴高采烈的晋军没有继续压迫的意愿,才带着族人向东北,沿着洹水河谷溜走,去向未知。

而新得一车财物食水的唐非和姬开,自然是在控制着饿极的众人的食量的情况下,尽量让新来的手下饱餐一顿,接着姬开按着唐非所说的众人临敌的表现,一个个确定赏格,真的是所有除了食物、兵器、皮毛和大件器皿之外的缴获全部赏赐,一时间,被解救出来的九人都对这位慷慨有信的小公子大加叹服,如石川等两三个以前有幸跟着主家出阵的家奴,更觉得惊奇,要知道他们不同于其他几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愣头青,清楚知道翼氏与赤狄不同,以往分薄战利品都至少是管理一党(国人乡)的甲士,爵位至少要是下士,才有资格参与第一波战利品的直接分配,然后等这些各级贵族分完八成,剩下两成则落到无甲但是出力的国人士卒身上,他们这些负责后勤的熟奴和野人是没有哪怕一点分润的,能落下多少全靠私藏技术高低,不过想活命基本不要这么做,戾气未消的国人士卒们本来分的就少,你不该分的分了,被抓到,就是翼氏家主出面也保不住。

但是其实东下洹里这种地方最多的其实是肉食、谷物、毛皮等体积大且不在自留范围的公共物资,石川等人来不及多想,平均只收到一两块青铜刀币的众人,很快在姬开极具诱惑性的说辞鼓动下,向着南方群山进发...

一时间,洹水南岸,烽烟四起。


中牟西边二十里有一个小山谷,当地人叫它青石谷,这里面积不小,四周山势险峻,只有一条道路连接外部,按理说正是一处安身立命的风水宝地,但是这么个地方,对于此时盘踞散落在这片山区的赤狄部族们,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这附近的山的石头太多了,周围大部分山体上只盖了一指厚的薄土,没有水源,植被稀疏的同时,导致可猎取的动物稀少,偏偏山谷内部地面也都是那种碎石塘,表面长着灌木,实际上是石头缝隙的“陷阱”,一不小心一脚踏入,轻则受伤,重则断腿。

而此时,就是这个在赤狄看起来不适用于生存的绝地,对此刻的已经靠抢劫这项“颇有前途”的事业大赚一笔的姬开一伙人,却是再好不过的避难所了,因为这支队伍靠着不断做无本买卖,食物和饮水暂时都不缺,扎营又紧挨着山脚,根本不去碎石塘深处晃悠。

前两天,姬开和唐非自东向西洗劫了洹南十七个聚落,空虚的防御,和事先规划好的快速行进路线,让姬开和唐非封刀前屡屡得手,基本可以说是肃清了中牟南岸三十里之内的居民点,但之后这伙强盗没有选择继续向南,去洗劫更多的村寨,倒不是姬开和唐非不想,而是已经察觉出不对的洹南部族,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始联合起来抱团,最后一次战斗,姬开和唐非打了一场硬仗,凭着唐非的死命硬突,加上损失的三分之一的人手,才攻下该定居点,当然最后收获也不错。

但是从这件事间接发现部队要抵达极限的姬开和唐非,在监视到中牟的晋军已经派出部队查探自家南部的骚乱,进而达成进一步栽赃晋军的目的后,姬开等人果断整肃队伍、严查掉队,一路小心翼翼的转而向西,沿着山岭走势,避开大路,抵达此处休整。

战后清点收获和人数,一连串有计划的滚雪球般的劫掠行动,让姬开和唐非的队伍迅速膨胀到了一百多人,这还是姬开和唐非挑剔,只要青壮,同时以收拢翼氏旧属为主的结果,当然,在整个过程中,姬开和唐非都有意无意地消耗着那些或忠诚存疑较大、或动机严重不纯、或作战意志不高的无赖和混子。

说回到姬开本人,他现在正听着自己任命的亲兵伍队伍长,石川的回复,“公子,四处的山岭我已经又带人巡视了一遍,并无问题,山口的士卒也回报说,唐大夫所率诸人尚未返回,公子您看是否需要派人出谷接应?”

“不用了,唐大夫的勇武,你应该见识过了,我并不担心。再者,我等下亲自去谷口查看一番就是了,我只是担心此处并不隐秘,心里有些不安,你且去营中通知崇兰,让他加派班次人手,加大四周的警戒范围。”姬开疑神疑鬼地下令道。

说实话,从洗劫东下洹里开始,以前连班干部都没当过的姬开为了不拖后腿,甚至为了自己小命着想,基本是所有带兵事务亲历亲为,小到监督饮食、巡查岗哨,大到发放赏赐、鼓舞士气。

同时虚心地向有长期“起窑”经验的唐非请教,并且和他一起商量怎么因地制宜地管理这支小队伍。交流过程中,倒也纠正了姬开很多原本天真的想法,比如马上实行军功制、出台什么十七禁律五十四斩、让部队学习辨别金鼓旗号等等,看起来很好但是脱离实际的方案,当时唐非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东西没有稳定的物质来源和收入、合格的识字军官根本就无法落实,甚至对于这支指挥基本靠喊就勉强能用的小部队来说,那些东西纯属大炮打蚊子。

再者考虑到这支部队即使是算以被俘前的身份,也是奴隶和底层国人七三开,这些人在整个队伍建设过程中,出现肉眼可见的、侵害他们利益的弊端前,绝对没有动力思考和遵守姬开前瞻性的“军法建设”。

姬开当时很想反驳,但很不幸的是,姬开这几天的带队工作流程走下来,姬开也不得不承认唐非的意见很中肯。

想完这些,姬开正要带着亲兵伍往谷口去时,石川却一动不动,察觉到不对的姬开,当即停下,问道“还有事情吗?”

石川还犹豫时,刚刚和他一起去巡查的原圉奴,石雀就愤愤地回道,“小公子,负责管理巡山四个伍队的崇兰,不守您的命令,仗着自领的那个伍都是国人,自己以前做过厮徒伍长,看不起我们这些以前的厮徒做您的甲士亲兵,而且我们到他营帐时他正在和自己手下饮酒,我俩上前提醒,反被他叫人轰出了营帐,还要抢石川的皮甲。不止如此,真正干搜索工作的三个伍已经连续执勤了两天,还没有等来崇兰伍队的换班。”

石雀每讲一句,姬开身边的其他甲士就脸色不豫一分,因为姬开挑选出来,提拔为甲士的都是翼氏前家内奴隶,是姬开根据身体状况和第一印象挑选出来的。这件事说巧不巧,因为晋军做过俘虏甄别,分给仆从军的甲氏部落各部的,基本都以甲氏自己都擅长的牧奴、圉奴等为主,稍微有几个地位稍高的国人奴隶,也都是农奴,那些高价值、地位高、会手艺的俘虏,听说全部被晋军态度强硬地截留,只有少许被送给了代表甲氏串联指挥联军的直属部落。

但是,被那些赤狄小部当宝贝领走的国人农民,并没有得到善待,也是运气不好,现在正是春耕的季节,连不善农事的赤狄小部都知道,这时候的播种之类的农事耽误不得,所以留给那些被贬为农奴的前国人们传授技术的空闲都没有,直接一上来就是高强度的耕作劳动,所以被姬开救出来时,反而身体状况不如石雀等人,而加上来自后世的姬开,其实不怎么关心崇兰这种只比石川这种家奴强一线的外围国人的小特权,所以才造成现在的局面,实际上,要不是只有崇兰毛遂自荐提出愿意出头管理被救国人,加上调养那些翼氏前国人的身体这活确实有点苦,姬开都不一定让他管。

本着最好的资源,紧着最有可能发挥出价值的人先用的思路,以甲胄的分配为例,姬开把除唐非外留下的四副重皮甲分给了身体健壮的石川等人,并把他们编进了十人的亲兵伍,亲兵伍里其他人也优先装备缴获自洹南部族的单层皮甲衣。

姬开当初分配的时候,不是没有“民主”地询问众人的意见,不过,现在看来,有些人刚摆脱牢狱,就有了些不同的心思了。

实际上,有经验的唐非,早就给姬开指出了任命崇兰这种酒囊饭袋的好处了,不过那种“养猪”的爆论,在三天前的姬开看来未免残忍,但是这三天亲手见过血,又下到队伍基层的姬开,不会再有那种天真的想法了。

而现在,养的猪已经会自己变本加厉地拱白菜了,正应了那句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连姬开的亲兵都敢嘲讽的崇兰活不了几天了!

想到这里,姬开记起了自己和唐非交流领导经验过程中,纠正的很多原本天真的想法,比如马上实行军功制、出台什么十七禁律五十四斩、让部队学习辨别金鼓旗号等等,这些虽然看起来很好但是脱离实际的方案。

当时唐非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东西没有稳定的物质来源和收入、合格的识字军官根本就无法落实,甚至对于这支指挥基本靠喊就勉强能用的小部队来说,那些东西纯属大炮打蚊子,再者考虑到这支部队主要以被俘前的身份,是奴隶和底层国人七三开的情况,这些人在整个队伍建设出现肉眼可见的侵害他们的弊端前,他们绝对没有动力思考和遵守姬开前瞻性的“军法建设”。

但是,唐非泼冷水的同时也给出肯定答复,如果不想让部队在长期的劫掠中土匪化,一者的确要未雨绸缪,找个时机明确严肃军法、同时公布适宜的奖赏措施.

二者,必须尽快取得有固定产出的根据地,这点是唐非自陈自己无法满足而只能沦为流寇,四处作案维持生计的原因,唐非说他在太行山东麓游荡时,不是没试过攻占一些小村子来统治,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只要稍微放松监管,治下的自由民之类的通知的中层骨干逃亡速度非常之快。

原因也很简单,唐非作为一个政治上的“黑户”,行政手段一旦脱离军管,哪怕素来有遵从强者传统的赤狄,也绝不相信唐非能兑现什么政治上的承诺,换句话说,这时活跃在阴山以南的地理范围的人,无论是诸夏诸侯国、汉化较深的戎狄,还是南方江汉地域的夷越,下意识地都相信着“王侯将相有种”的论断,这种认知无疑是落后的,但是目前在这个时代却是根深蒂固的,姬开现在还没有力量改变它,那就只好先利用好它。

综上,姬开目前和唐非的合作基础是牢固的,唐非武力没得说,只是缺一个实在的出身;姬开小儿一个,但是家族虽衰,可在以中牟邑为核心的林州盆地这一块的统治基础和号召力,是被地头蛇的赤狄各部和其他小种姓的野人部落承认的。

停住脚步,胡思乱想的姬开,突然闻得石川的一声提醒,“公子,谷口方向有人来了。”

回过神的姬开定睛一看,越来越近的那人正是出去探查了两天的唐非,只不过他腋下还夹着一人。

半刻之后,唐非冲到眼前,把人掼在地上,喘口气说道,“这人你来审吧,我得休息一会。”说完,唐非就近靠在一颗树前,不消片刻,鼾声已起...

姬开无奈,只能熟练地示意一旁的石雀,拿出白布,蘸上冷水,然后一脚踢醒地上之人...

“押他下去吧!按照甲士的饮食标准,把他软禁在我的营帐里,再给他换身衣服,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姬开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结束了一场艰难的对话,面前这个廧咎如部的附庸亲族的小氏族长,也拼命地向姬开边哭边叩首,完全不管他蓬头垢面的装扮有多滑稽。

挥手示意石川等亲兵暂且退开,姬开转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的唐非,兴奋地说道,“我没有猜错!我们的机会来了!”

而自从绑回廧咎如部的舌头,就一言不发的唐非也叹道,“你说的没错,我们机会来了,没想到你才来了不到十天,就能料事如神,我严重怀疑你前世看的史书真的没有记载最近发生的事吗?如果有,你一定不要藏着掖着,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虽然很想告诉你有,但我的回答还是没有,就连这劳什子中牟翼氏,我以前毛都没听过,先秦时代史料本来就少,我以前是这林州的本地人,都不知道中牟是在这,而不是在更南边的鹤壁。纠结这个问题可不是你的风格,老唐!中牟邑北边的动向,你这几天有没有消息?”姬开道。

“向东搜索廧咎如部主力,和找到后观察他们,已经耗尽了我的精力,中牟邑北边,我只能派我的老部下唐狄他们去蹲守了,如今东边局势这般骤变,北边估计快了,只要他们没被发现,那很快就要回来汇报了,倒是你,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你有把握吗?”唐非犹豫地说道。

知道唐非意思的姬开,像是壮胆一样,夺过他手里的细棍,指着地上的态势图说道,“既然如我所料,放晋国先氏远征军通过的赤狄甲氏本部,根本就是打算借晋军之手把中牟左近的翼氏和廧咎如部一网打尽,而事实也是如此,廧咎如部自以为聪明,调遣了两千人向东,企图把住中牟通往太行东麓的出口——盘瓠山,如今被洹水北岸的留守部族,和八成来自邢卫故地甲氏本部东西夹击,这两千多人能逃回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我还是不明白,盘瓠山远在中牟邑东去的山道上,虽然易守难攻,但是距中牟得走一天路程,廧咎如部的康原城到中牟,是在盆地内行军,路稍好一些,可跨过两者之间的林海也要走一天,廧咎如部掏空全部家底,动员战兵也不过三千人,他们派三分之二的部队跨越晋军、洹南、洹北三股势力的区域去驻守盘瓠山干嘛?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唐非嘴咬左手大拇指尖,满脸迷惑。

而早就有所计较的姬开,用棍点在洹南,又点点洹北,解释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打下东下洹里和周围四个村子的第一天,我们北渡洹水,本来计划继续袭击北岸的居民点,我却临时叫你放弃,舍近求远地浪费半天时间,返回南岸,转而向西南方向,扫荡廧咎如部左近的赤狄部落吗?”

“不是你当时说的那个理由吗?把廧咎如部拖下水,进一步搅乱局势?”唐非有些愠怒之色。

“我不这样说,你怎么肯信我,就是我自己当时也没有把握,只不过后来廧咎如部边境附近的一系列成功,更坚定了我的某个想法而已,可为了以防万一,我不还是要把你请出去查探,才能最终确定吗?”姬开叹道。

“你在打什么哑谜,快说!”唐非不耐烦了道。

姬开只得详细解释道,“当时我们到了洹北踩点之后,我看到洹北部族和东下洹里等洹南村子一样不设防,我就有点奇怪了,我当时在想,该处的洹水两岸部族和中牟固然只有半天路程,可是反过来相位于中点的那个地方,距离中牟西南的廧咎如部的大本营,康原城,不也只有半天吗?”

“如果说中牟的晋军还能说是主力北上,只能固守,那中牟附近与我家原本不相上下,甚至在中牟左近还要强过一线的廧咎如部,怎么这么安静?同样洹水两岸的部族怎么敢空巢而出,在这么近的位置都不防备廧咎如部?难道廧咎如部作为赤狄五大部之一却改吃素了吗?就算廧咎如部是五部中最为弱小的一部,也能动员起三千人呀,北边的崇台邑又距离中牟足足两天路程,趁着洹水部族空虚,不说南岸,就是北岸也能一扫而空,那战场怎么会是这样的诡异局势?廧咎如部可是从一开始就暗地里掩护晋军偷袭我家的,那它早就动员起来了,这么一支左右战场形势的大军哪去了?”

已经听出味的唐非怒道,“所以你当时把之后几天的攻击线,定在廧咎如部和洹南部族交界地的另一个意图,是进一步确定廧咎如部的反应?你知不知道我那几天每砍一刀都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地深怕廧咎如部咬了我们的屁股,我说你当时怎么那么淡定!但是,我们当时也只能判断廧咎如部已经在边境收缩部属,你凭什么知道廧咎如部派了大兵去了盘瓠山?”

“这周围还有那个地方是廧咎如部、洹水两岸部族、晋军三方都能达成默契,并且互相把握七寸的地方?只有盘瓠山,晋军既然不知道西部太行的羊肠坂道路线,如果想从东边大队进出林州盆地,盘瓠山就是命脉;洹水两岸部族不把廧咎如部大兵调出,正对康原城的西南边境岂敢抽调一空;廧咎如部不拿住一个地形险要、随时可以威胁其他两方的要害,同样不敢在边境以空对空。”姬开指点地上的草图,意气风发地说道。

“廧咎如部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这样做,难道晋人和洹水部族会拱手把中牟让给他们吗?就像这次,他们没考虑太行东麓的甲氏本部会突袭驻守飞地的自家部队吗?晋人又有什么好处,他们本来就是外来人,人手也不多,把补给线交给别人是要闹哪样?”唐非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姬开此时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用脚把中牟和崇台邑的晋军用脚擦去,改写成“先氏”,然后在太行东麓的甲氏南边和廧咎如部南边写了个“栾氏”,一下子震住了唐非。

接着,姬开说道,“廧咎如部所处的康原城本来就在林州盆地的最南端了,而在康原城南部,还有被山脉和淇水分割的两个小盆地,这两个小盆地离栾氏所封的朝歌等地,已经只隔几座不高的山峰了,事实上晋国没有收复卫国河西的朝歌、河内、百泉等地前,占据卫国河西并向西南骚扰掠夺周王室的就是廧咎如部,而之后栾氏封地从失陷的河北栾城封到朝歌一带之后,早就有所传闻,廧咎如部和其互通贸易、交往密切,而栾氏和另外一个接壤的,赤狄五大部实力第二的甲氏的关系恐怕也不浅,但是廧咎如部的地盘都远据山区、地形险要,栾氏不请求晋国其他诸卿或者国君帮助,断难攻取;可是占据邢卫故地的甲氏领地,与晋国边境隔河相望,只要抓住机会偷渡,再绕过几个大点的沼泽,就是一马平川,你说栾氏这次为了先氏远征军上蹿下跳图啥?廧咎如部摆出不惧甲氏本部的姿态,又借了谁的底气?”

“你的意思是,廧咎如部和晋国栾氏有密约,由栾氏牵制甲氏主力?”唐非想了想,一拍脑袋道,“这样就说的通了,在廧咎如部的计划里,既然栾氏帮忙搞定甲氏本部,洹水部族又让开道路、交出要害。一旦有变,栾氏拖住甲氏本部,不使其救援洹水两岸的自家别部,那一等占据中牟的先氏,师老兵疲,他们廧咎如部和栾氏掐断先氏补给,然后廧咎如部两千人向西,一千多留守兵力向东,一路扫荡,洹水两岸部族老家被袭,以他们的部落组织程度,必然四散,晋国先氏的一千人除了让出中牟,甚至是被廧咎如部吃下去,恐怕别无他法。”

唐非惊讶于这层拨开云雾的推断,这是他以往流寇身份不能体会到的全局战略,眼前的少年虽然总是有些妇人之仁,可这份图舆间堪破厉害的眼力着实惊人。

于是他问出了下一个疑问,“昨日我亲眼所见,那个被我趁乱抓回来的廧咎如部小头目也交代了,如今栾氏没有挡住甲氏本部大军,廧咎如部大败,甲氏本部正在西进,除非先氏与赤狄甲氏也有密约,不然先氏岂不是被栾氏卖了,栾氏如何向先氏交代?甲氏部队会合洹水两岸部族的留守部队,起码得有五千,如此大军,恐怕我们做不了什么了,如果甲氏和先氏还有配合,这片盆地里被人中心开花,你家翼氏和廧咎如部那是全完了。”

听到这话,殊不甘心的姬开也暂时没话说了,他其实有另一个猜想,但是没有证据。

正在这时,一匹马追魂似的从山口往姬开、唐非处奔来,看到马上匍匐的唐狄,姬开和唐非顿知情况有变。

果不其然,唐狄人还没下马,就大声冲唐非喊道,“老大,出事了!老大!原本围困崇台邑的晋军和洹水部族军突然南撤,撤退不过半日,又相互打起来啦!”


“唐大夫,我们真的要让主上一个人去廧咎如部吗?”时任姬开亲兵伍长的石川越众而出,半跪昂头向唐非问道。

正在脑海里温习姬开教的每日“雅言”单词发音的唐非,听闻有人打断自己的思绪,当即冷笑道,“崇兰几个人的死,甲字伍整个被除名祭旗,可你似乎没放在心上是吗?是昨天整军的时候发给你们的财物不够?还是公子杀人你们怕,我昨天没杀人你们就不怕吗?”

然后,不等石川辩解,唐非转向自己自领的斥候伍的伍长,唐狄,喝道,“昨日公子颁布的翼氏军法,你且再读一遍出来,让这厮死个明白。“

“诺!”唐狄掏出一卷书简,念道,“翼氏军规五则,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石川所犯,乃聚众闹事,擅离职守,怎么罚?”唐非饶有兴致地问道。

听到这里的唐狄,知道自家老大要动真格的了,但是翻出另外一卷竹简,硬着头皮说道,“翼氏补充军律,除悖军、轻军之罪外,诸刑不上大夫,但罚甲二领,士爵者剥夺一级,士卒当斩。小公子临行前,统率之责交予唐大夫,石川位居亲兵伍长,爵下士,所犯构军之罪,当剥夺士爵,士爵既免,别无均令,当剥夺职守。”

说完的唐狄,小声提醒自家老大道,“老大,他毕竟是翼氏小公子的亲近人,要不算了?”

谁知听到唐狄小声逼逼的唐非,一巴掌把唐狄呼倒,“我叫你宣读、严肃军法,你擅作主张,替他说情,不是‘多出怨言’吗?构军之罪!你给我滚到外围去接替唐山,斥候伍长的位置他顶了!”

然后周围还想说情的众伍长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唐非嗤笑道,“诸位如果不服,不如等你们的好公子回来,我不妨告诉诸位,这世上有我这样能以一当十、力拒千军的勇武之士,就有你们公子那样巧舌如簧、一言破国的智谋之主,我失败不过一命,他失败,我们全体余生只能去做山林间的盗匪了,到时自然也没什么军法。反正我本来也不同意这劳什子军法,但既然你们钱也收了,人也杀了,那现在就得遵守!所以,给我都滚回岗位去,亲兵伍的伍长由那个石雀接任,亲兵伍这么想凑热闹,就给我滚到最外围去警戒!”

唐非周围此时,除了外围警戒的乙丙两伍,其他包括两个后勤伍队在内的十五个伍长都在,在姬开和唐非没设更高一级的主官前,这些直属的伍队长就算这支百人小部队的骨干了,也是昨天姬开颁布简易军法军赏制度的最大得益者,不仅人人得到姬开按照翼氏旧俗任命的士爵中的的下士,姬开和唐非历次战斗中,自己分得的战利品也全部拿出来,按照五五的比例分给了石川在内的十八个伍长和底下的士卒。

当然,有赏就有罚,一直被唐非和姬开养猪的甲字伍崇兰等六人,因为欺压其他伍队,犯了众怒,当场被姬开下令按住,姬开穿越以来,第一次不是为了自卫杀人,而且一出手就用剑依次剌开了六个人的喉咙,就算喷出来的血糊满了姬开全身,姬开也没有停,无视六人的求饶、叫骂、反抗,坚定地埋葬了自己的恻隐之心。

效果很好,经过胡萝卜加大棒的洗礼的其他伍队,对比着姬开踢翻的整箱整排的刀币布帛,和脚底死不瞑目的六具尸体,果断地全票通过了姬开抄袭简化的历史上的“十七禁五十四斩”,颁布了唐非也勉强认同的“翼氏军法五禁十九斩”。

当然参考了时代的背景,暂时不能搞“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姬开,为了之后和叔横等传统春秋贵族交往时减少非议,开了口子,补充了按照等级秩序减免刑罚的条例。

果然如唐非所料,这支之前大半出身奴隶、野人,小半才是翼氏国人的队伍,对于补充条例不能说是反应平淡,至少也是双手赞成,毕竟补充条例里姬开既然对大夫等高级贵族开了后门,就以此给军士们开了阶级跃升的赏格——从奴隶野人身份升级为普通国人,需得甲士首级一颗、青壮无甲战兵首级五颗;从国人晋升下士,须得甲士首级五颗。此外,明确了先登、夺旗等特殊功绩的首级对应关系。

尽管姬开对这种半吊子的晋升法根本不满意,可唐非却制止了姬开更进一步的想法,他只用了一句“别扯着蛋”就打消了姬开继续“深化改革”的决心。

话分两头,此时决定独自前往廧咎如部的姬开,略有紧张地等待在康原城下,说是城,远不如齐国人筑的中牟,墙体是木制的,不过外层涂了几层泥,就这还得每年开春继续涂新泥,以补充冬季的脱落和干裂,墙的高度三米左右,正面和侧面都宽三百多米,只有前后两门。可是在此时的林州盆地、或者说中牟盆地来说,这已经是排名前三的大据点了,和姬开家的祖地,北边的崇台邑不相上下,或者说菜鸡互啄。

姬开等得有点烦了,不时看向身后灌木丛后躲着的廧咎如部的逃兵,那个唐非昨天跑死了一匹马,抓回来的廧咎如部的别氏小宗的小氏族长,相当于翼氏掌管一村之地、百人聚落的上士,那个溃兵名叫淇车。

奇怪的是,淇车比姬开更紧张,甚至不是姬开发誓有办法保住他,他早就告别姬开,打算溜回康原城南部的淇水小盆地,寻求他们淇氏宗主的庇护了。

虽然姬开没问出来淇车为什么这么害怕,按理说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像他这种在赤狄里再膨胀,也不过战场上管二十人顶天的小角色,廧咎如部两千人没了,他再坏事也轮不到首恶呀,除非...

不过,姬开还没来得及地开动八卦的小脑袋,想出个所以然,康原寨寨门就开了。

只见领头一中年男子约莫三十多岁,披头散发但额头箍了一圈由小玉石串起来的抹额,头发也不是完全凌乱,分成几束,用金发圈拢住,除此之外最让姬开意外的是,领头的中年人身穿赤红底色深蓝方领、十分平滑而有光泽的丝袍,腰间还系着两组弧形玉璜压住下摆,最重要的是衣服右衽,是右衽!而不是赤狄习惯区别于诸夏诸侯的左衽,姬开再仔细端详一番其锦袍的花纹样式,明显是记忆里偏向自家父祖穿的晋国风格,图案风格以云纹及圆点纹为主,辅以雷纹衬底,不同于齐国的海波纹、楚国的鸟雀纹等等风格。

由此把握猛涨的姬开,再环看那个男子的随行人员,落后中年男子半步的另一个皮袄男子、腰佩镶金剑柄宝剑的青年男子,不是之前的“向导”又是谁,后面还有身穿姬开所送晋军重皮甲的五个“武士”,唯独不见应该出现的叔横。

不过,暂时不重要了,原本还战战兢兢的姬开,捕捉到了自家想要的细节,一下子自觉胜券在握,还没等中年男子站稳,就嬉皮笑脸地说,“舅父,飧食过了吗?“(早饭称飧,晚饭称饔)

听到这话的中年人一行,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打了个趔趄,好悬没站稳。

但是领头的中年人,姬开舅舅,隗阳,一下子骂开了,“竖子,敢调戏你舅父。不怕我杀了你吗?好大的胆子,孤身一人敢来我这,怎么不见你那个三息杀十个晋人甲士的虓(xiāo)虎之士。”

“舅舅说笑了,亲外甥来串门,还要带什么武士吗?只是舅父,外甥还没吃飧食的呢。您看您,都富得穿上晋人大夫都难穿上的锦袍了,外甥大老远来您这一趟,至少管个饭吧。”姬开好像忘了自己处境,真像上辈子过年到亲戚家蹭饭的顽劣少年一般,指指隗阳的华服,又指指自己一身连一块玉都找不出来的破烂装,打起了秋风。

“我呸,都快晌午了,你个竖子没吃饭关我屁事,你父为了侵占我妹妹的嫁妆,才过门两年就害死了她,我和你还有什么亲的?你直说,你这个小儿来我这干嘛。”隗阳用手拍拍衣服,好像姬开刚才给他的新衣服粘上了什么脏东西。

但是姬开继续没脸没皮,“本来想找舅父借点兵,但是转念一想,舅舅你也不宽裕,能守住家业就不错了,外甥也不求什么,求些栾氏送您的华服美食就够了。”

本来装作拍衣服的隗阳,闻言当即手上一停,面色挣扎了会,又被身后的“向导”拉了拉衣角,这才一改之前暴发户的伪装,面色阴沉地说,“好外甥是要诈我吗?舅父可听不懂你的胡话。”

然后隗阳指着“向导”介绍道,“这也是你舅父,隗如,是你外祖同胞兄弟的儿子,我这一辈中最长者。”

姬开对着早就认识的隗如见礼,后者回以长者慈祥的微笑。

“听不懂吗?舅父,外甥来找您,不敢空手,外甥有礼物带给您。”姬开对着远处的淇车挥挥手。

后者一路小跑来到隗阳面前一跪不起,嚎啕道“族长!盘瓠山两千大军前日傍晚被甲氏本部和洹北部族偷袭,东西夹击于盘瓠山山道上,大败,死伤无算,少族长、少族长他战死了,甲氏本部起码有五千人,我们没能抢回少主遗骸!”

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内幕的姬开,尚且震惊了一下,对面的隗阳更是一个站立不稳,刚缓过来就骂道,“胡说,昨日我才收到栾氏的回信,说他们已经向甲氏之地发起进攻,甲氏本部难道会把邢卫之地拱手让给晋国吗?”

语塞的淇车只是一个劲地边哭边磕头,姬开代他回答,冷笑道,“栾氏没有骗您,我估计他们的确是攻击了甲氏本部领地,但是他们有没有告诉您具体的日期?他们难道不能是等甲氏本部大军离开,才去偷家捡便宜的吗?”

“不,这不可能,就算栾氏没有发兵,我儿有两千人驻守险要之地,谁能打败我儿?”隗阳像是给自己壮胆,大声向姬开吼道。

“孤军一支,盘瓠山左近又无关隘城邑驻守,洹北部族熟悉地形又随时可以掐断您的粮道供应,甲氏本部人多械精,再辅以偷袭方略,盘瓠山空有地利,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开儿掌军,您连这个逃出来的淇车都见不到!”脸上止不住讥讽的姬开,歪着嘴说道。

被姬开刺得脸上无光的隗阳,刚拔剑出鞘,想要宰了“谎报军情”的姬开和叛徒淇车,这时身后的康原寨涌出一帮子人,其中夹杂着好一些被人搀扶、面色晦暗的“败兵”。

硬拽着隗阳往回迎的隗如,在听得来人回报后,也不管已经坐到地上的族长隗阳,用手沾起下摆,一路小跑到姬开面前,问道,“南部和东部的族人传回消息,栾氏背信弃义,明知甲氏发兵,却连通知都没有,栾氏这么做,不止我族遭难,这是连先氏都丢弃了,不怕先氏家主向晋国国君问罪吗?”

姬开此时兴趣寥寥,只继续嘲讽道,“一个连卿位都保不住的先氏,依靠赵盾的栾氏会怕吗?赵盾在任晋国元帅期间,先氏三个卿都没了,赵氏怎么看先氏还用说吗?今日之事,栾氏只要交待晋国国君如此便可——先氏别部邑令先奚,无令招惹赤狄,私召公室领地国人,挑起边衅,孤军深入,兵败被围,栾氏骤闻噩耗,奋力攻击当面之敌,以求打通联系,奈何无力回天,先氏邑大夫先奚及手下一旅全军尽没,听着多么顺耳!”

姬开说完,也不去看隗如的脸色,说道,“把我三叔全须全尾地还给我,廧咎如部不是没有救。”

说完,姬开连礼都不行,直接大摇大摆地往来路退去...


“属下无能,求主上责罚。”接替崇兰外围警戒任务的乙字伍伍长留竹,才进姬开所在营帐,就忙不迭地请罪,究其原因,那要转向现在石兰和石雀奋力摁住的一个少年——他衣不蔽体、只有腰间堪堪有片兽皮遮丑,嘴里已经塞了块破布,仍然时不时奋力挣扎,嘴里“呜呜”的一看就不像什么好词,这个“野”小子力气之大,石川和石雀两个经常和牛马打交道的成年人都只是将将控制住,要知道就石川所说,现在的牛和马人工驯服不久,经常发飙,而且赤狄之流还喜欢直接去山林平原之间去抓野生的回来圈养,所以都要有把子力气才能应付偶尔的牲畜“暴动”。

不过,姬开也算找到了这个野小子的“命门”,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随这个野小子一起擅闯自己营帐被抓的另一个文静小男孩,这个男孩可就没那么野性了,或者说和他旁边的“兄长”截然相反,很顺从,都不用姬开的亲兵特意控制,只是看着被控制住的自家兄长一个劲地哭,而野小子也一直挣扎着往自己弟弟身边靠拢。

于是,姬开用北狄话直接问“弟弟”,“你们受谁的指使来我这里,你们是想行刺,还是另有企图?”

被突然的提问吓坏了的“弟弟”眼睛里写满了茫然,似乎根本听不懂,姬开心里一沉,以为是晋军斥候,只能赶紧用“雅言”、“晋国方言”等等自己知道的语言纷纷试探,可是不知道是“弟弟”伪装太好,还是姬开自己的“晋国话”说不标准,亦或者是姬开判断错误,总之,“弟弟”表情完全不像作伪,就是一幅完全听不懂的模样。

可恶!穿越以来一直靠着“完美演技”代入角色的姬开觉得自己这次遇到高手了,正要扮演一个暴君时,唐非走进营帐,然后诧异地看着帐内的情形,缓了几秒,说道,“你还没搞定我抓的这对兄妹吗?早知道你要玩这么久,我当时就把他们弄死了。”

“兄妹?”姬开看着自己审了半天的嫌疑人“弟弟”,揉了揉眼睛,硬是没看出来她是个女的,是真的没看出来,第二性征、面部棱角一个都没有异常,姬开还不至于是脸盲,正要发问唐非是怎么辨别“雌雄”的。

那个看见唐非进帐,刚安静下来的野小子突然暴起,石川和石雀似乎是被唐非的话分散了注意力,一下子被他挣脱出来,然后那野小子径直扑向坐在主位的姬开,姬开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见一颗“砂锅大”的拳头就迎面而来,这突然的袭击搞得姬开脑子里都开始走马灯了。

不过,到底姬开没有死成,另一只黢黑的大手在那颗拳头距离姬开鼻尖“零点零一公分”的距离时钳住了它,然后挣脱不开的野小子随即被唐非一个扭力反剪就制住了,随后也不管吓懵了的姬开,自顾自下令,“把这两兄妹分开关押,这小子手脚用最粗的绳子给我绑死了,押到斥候伍看管,一滴水都不给他。石川,拿点肉干给这个女孩,然后绑住她的脚即可,就在这个营帐里由你们看管,要是那个野小子逃跑了,你们第一时间就杀了他妹妹!”

然后,看着“野小子”顺从地被绑住带出去后,唐非才转向姬开,“审两个'人猿泰山'似的小孩还差点让你玩脱了,你以后不想锻炼都不行了。你三叔带着听说是你舅舅的人来了,正在外面的乙字伍营帐等着,需要我带过来吗?”

“不,不,我走。”姬开瞥了一眼正在边哭边用牙硬撕肉干的“妹妹”,心有余悸,屁股着火般当先冲出营帐,引得追在后面的唐非嗤笑不已。

唐非接着自顾自解释起来,“看来你恢复的记忆还是有遗漏的,那两兄妹之前在中牟附近游荡,偷城外村落的东西吃,你爷爷还叫司寇领人去抓过,可惜那些蠢材连毛都没看到过,要不是我告诉他们是人,他们还差点以为是鬼呢,哈哈,当时无聊的中牟城里这可算是我不多的乐趣了。”

“那你以前不抓,看戏,现在抓他们又不做说明地塞给我,你这个莽夫是想‘弑君’吗?”姬开气不打一处来。

唐非笑得更厉害了,“你入戏的模样真有乐子。”然后,唐非做了个夸张的嘴型,腔调古怪的吟唱道,“我尊敬的拿破仑陛下,你忠诚的‘缪拉元帅’绝不背叛,哈哈哈哈哈,我像不像个歌剧院的疯子,哈哈哈。”

已经快被唐非气晕的姬开,不想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刚好此时,已经看到森林边缘小帐的姬开,迎上了站在帐外的叔横和隗如,还没等姬开说什么,隗如就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抓住了‘山君子’?”

见姬开一脸茫然,隗如只得继续说,“那两个小孩,传闻是某个小部落被仇人屠杀后,仅存的婴儿,曾被石首山西边的老虎衔走,后来我们廧咎如部的猎人发现那两个小孩被老虎用乳汁喂养,就一直引以为奇,也曾想抓捕他们,但是以前一直有山君护佑,直到一年前,有人发现石首山附近的山君消失了,我们才想再找找这两个山君子,可是一直没有下落。”

“哦!哦?哦。”听了一段公元前七世纪的“虎孩”活传奇的姬开啧啧称奇,不过到底比不过自己穿越神奇,想到这的姬开暂时没了兴趣,招呼着自家叔父和二舅舅进帐说话。

甫一坐定,隗如就扯住姬开的袖子心急火燎地问道,“公子,如若甲氏本部大军和洹水部族一起西进,你我两家该如何?”

姬开不慌不忙地拨开,先见个礼,“二舅,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您可以回去了,廧咎如部无论如何都会安稳的,我之前不过是大言欺人,稍微吓一下隗阳舅父罢了。”

哪知,听完姬开“实话”的隗如不断没有放松,反而又上前一步用两只手抓住姬开的袖子,任姬开怎么用力也挣不开,眼中含泪地说,“廧咎如部上下一千多户,一万多人都托付给公子你了,公子如果因为父祖的私怨而对自己母家衔恨,那公子不怕世上再无亲人吗?公子智谋天成,看在您生母的份上,给廧咎如部谋个生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姬开总不能告诉隗如,自己记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左传》,知道了直到公元前588年,廧咎如部才作为最后一支成建制的赤狄部落,被晋国消灭吧。

换句话说,西边的赤狄老大潞氏死了,甲氏死了,赤狄其他数得上的堂口全死了,才轮到你们死,退一万步讲,就算姬开穿越过来改变了历史,但是廧咎如部、甲氏、晋国、潞氏几方的地缘平衡,不可能短时间再崩坏到哪去了,最后结果也就是受伤只有翼氏姬开家罢了,现在这个乱象,其实都开始有点超出姬开意料了。

如果姬开刚刚穿越,那时候善良的袁凯,也许会劝隗如把心放进肚子里。可是,袁凯不在了,站在这的是姬开。

哪有羊送上门,姬开考虑的还会是宰不宰的问题?姬开现在计算的,是怎么把廧咎如部的腰子噶了,还让他们帮忙数钱。

姬开思索片刻,打破了帐中的沉默,“侄儿真的觉得两位舅舅不用十分担心,我要是甲氏本部,现如今已陷两难,我想他们之前的算盘大致是先栾氏一步打通盘瓠山通道,然后设伏或者在自己的控制地区,攻击远道而来、支援营救先氏的栾氏,可栾氏如果早就抛弃了先氏,那断然不会来援,反而会就近攻击卫邢故地,甚至如果栾氏实力不足,拉上定都在楚丘的卫国,出兵收复失地也不是不可能的。甲氏如今中计,不太可能进兵了。”

“可这只是公子你的猜测,我赤狄习俗向来轻生尚气,甲氏要是不顾一切,廧咎如部如今收拢在城里的不过五百青壮,是守不住城的呀。”隗如说到这里,扯袖子的力道更足了。

知道大鱼进网的姬开,开始演起来,叹气道,“我有一计,本来想找隗阳舅舅借一千战兵,至少也要一千青壮,如若计成,不仅可以帮廧咎如部起死回生,甚至可以助廧咎如部出口恶气,但舅舅您只有五百人,那就算了吧,我们就此别过,舅舅你们安心祈祷祖宗神灵保佑就好。”

“起死回生之词甚好,好侄儿,你说话当真比喻奇妙。”隗如破涕为笑,小小拍个马屁,接着为难地说,“其实加上逃回来的败兵,廧咎如部已经收拢了八百多青壮,但是侄儿你要知道,那些逃回来的大部分吓破了胆,暂时不能指望他们,如果再过三天,应该还会有人逃回来,我和隗阳再派人到更西和更南的地方去招人,到那时一千人,廧咎如部还是有的,只是甲氏也就是在这三天左右就能来了,这怎么办?”

“那侄儿难办了,这样吧,今天下午就交给我五百青壮,和五百至少能负责后勤的老弱,侄儿就帮您。”姬开说道。

提到部属的隗如一下子也不哭了,直接为难地说道,“公子,这要是现在把这一千多人交给你,康原立时成了空城,晋人、甲氏之流赶到,如之奈何?除非你告诉我你的破解之法,我才可能劝服族长及族中长老。”

“这种急切紧要的事,哪还能浪费时间,而且您能保证逃回来的人里没有奸细吗?要不您下午把人召齐,要不我下午自己北上去找我六叔少阳,我们舅甥各安天命。”

之后,可能是自己也有点心虚,毕竟这是第一次忽悠别人这么大数目,姬开只得加重筹码,指着在场的唐非说,“侄儿这一计是计中计,我已经把一部分计划告诉了唐非唐大夫,我把他和我手下的一百壮士派给廧咎如部,敌人来的少了,唐大夫自己就应付了;来多了,唐大夫和我也有定计。说到底,既然舅舅您要来找我,那廧咎如部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廧咎如部如今士气丧尽,别说只有一千人,就是再给你们多几千人,晋人在前,甲氏在后,廧咎如部必危,不过看廧咎如部选早死,还是晚死罢了。”

姬开心虚地恐吓着隗如,同样心虚地看向唐非。

但见唐非不慌不忙,只是不说话,看着姬开,眼皮有规律的打起了摩斯密码,“你之前没说我要去帮人守城。”

“我怎么办,之前也只打算忽悠些物资,然后跑路到北边去,现在计划有变,我漫天要价,对方只还了这么点,一千人呀,咱们能去做那件大事了!”姬开也眨眼回应。

“我顶上去不用卖命吗?你到时候拍拍屁股跑了,我怎么办?”唐非脸色不满了起来。

“这一千人又不是送给我的,我把咱们的一百多人留给你做抵押,我照计划去西边闯一闯,万一成了呢?不成的话,我就是要保命,也只能回来找你呀!”姬开有些心虚地说。

唐非叹了口气,眼皮直跳,“我又帮你舅舅当门童,又要在最后关头狂奔到你身边保护你,尊老爱幼!你就这么折腾我这个前后两世加起来奔七十岁去的老同志的吗?得加钱!你要是成了,除了之前借的收买士卒的钱,缴获的晋军财物,我要你那份的全部!”

“我没见过你这种能手掰大树的老人家,你个美国人搞什么道德绑架!那我不干了,我拼死拼活的。还有你拿那么多财物干嘛?你想回山寨做山大王,还是准备造反?最后一口价,我再给你加点码,成了帮你编个没落贵族出身,你知道的这事不好办,你再还价,我情愿躲北边去。”姬开眨得眼睛都红了。

这厢姬开和唐非挤眉弄眼,那边叔横和隗如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僵住了。

片刻唐非终于妥协,做个两手划圈并拢的标准臣子礼,躬身回道,“诺!谨遵君命。”

松了口气的姬开顾不得自己和唐非这段“君臣互飙”的心里戏,会给叔横和隗如留下什么想象空间了。

本着既然逼快装完了,就要有个更潇洒的结尾,姬开敛容起身,学着看过的电视剧那样,一拂衣袖,说了句,“如此,万事俱备,廧咎如部借不借兵,尔等自决吧。”

“三叔,送客!”

然后,姬开头也不回,背着手径直出帐,留下叔横、隗如两人“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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