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日的舟车劳顿,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到达了都城。果不其然,本应享受百姓的夹道迎接,却因一道圣旨,街边静悄悄的。更因天色已晚,披着夕阳而归,仿佛有了一种打了败仗的错觉。
看来皇上的目的达到了,既让凌睿出生入死的逼退进犯敌军,也借助抢婚的缘由,挫了将士的锐气,或许还能一举两得,使凌睿与他的部下心生嫌隙。苏夏凝掀了马车的帘子,望着那静默的街道,皇上这做法,印证了她前世的疑惑,那就是当今圣上亦非等闲之辈。
前世自己还只觉得这是凌睿与太子之间的争斗,而今却看的明白,皇上在其中坐享渔翁之利,实在高明。
而片刻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忆雪,这一路上被她打量的心里发毛,她垂下眼帘转头掀了帘子,却看到苏府的红灯笼高高挂着,亮着诡异的红光,只叹了口气,弯腰走了出来。
凌睿一路依旧骑着马,跟在马车周围。见她出来,利落的下了马,未等她反应便将她抱下了马车。
她惊魂未定,只听他与她说道,“在家中好好待着,几日之后便是大婚,等我来接你。”
而此时苏慎正好踏出了大门,见到凌睿便跪地行礼。
“臣参见睿王爷。”
他转身见到苏慎,依礼数上前虚扶了一下,“苏大人快请起!”
苏夏凝见到父亲出来迎接,只走到了他身旁,轻声唤了一句“父亲”。
苏慎却恍若未闻,只回礼道,“睿王爷大胜凯旋,臣便不请您进府小坐了,想必舟车劳顿,还望王爷保重身体。”
“苏大人不必拘着虚礼,几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他边说着边看向苏慎,而苏慎却并未回话,只躬身作了作揖,“臣恭送睿王爷。”
苏夏凝见状,心中不安,看到父亲的态度,莫非他还有别的算计。
凌睿望了苏夏凝一眼,转头与侍从吩咐着什么,再一个闪身便上了马,那队伍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苏慎却拽着苏夏凝的手腕,大步进了院子。只待大门一关,便将她一把甩在了地上,苏夏凝这一摔,幼时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了,只抬头狠狠的盯着苏慎。
“你那眼神是女子该有的?”苏慎看见她眼神中透露着恨意,心里怒火升腾。
“啪!”一个嘹亮的巴掌落下,苏夏凝的左脸颊立刻泛起了手掌印儿,却依旧直直的跪在原地,倔强的神色丝毫不减。
“老爷!老爷!她是您亲生女儿啊!”
听到这凄厉的哭喊声,苏夏凝回头望见母亲林氏正跌跌撞撞的跑向她,下意识喊道,“娘你别过来,就让他打!”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长大了是吧?”苏慎听她此言,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今日刚在朝堂上受了辱,在太子那里也做小伏低,正愁火气没处发泄。
“管家!把藤条拿来!”苏慎转身喊着,“一个良家女子竟然跟着个男子出去一夜未归,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连我的安排都敢忤逆。你知道太子何许人?你知道我今日差点在朝堂上性命不保,你若听话,还能出这些事吗?”
苏夏凝从前并未听过父亲亲口说出这话,而如今,这些冷言冷语竟实实在在的钻进了她的耳朵,就生生砸在她的心上。
这是她的亲生父亲,竟如此怨恨自己。
“本就是父亲违抗了皇后懿旨,您只看在皇后是太子的生母,母子一心,您便肆无忌惮的依附太子,任他肆意妄为,竟将女儿拱手送上!女儿实在不知何错之有!”
“你放肆!”苏慎说罢挥起藤条朝她的手臂上抽去,而林氏飞身抱住了她,那一条血红的檩子瞬间割裂了衣衫印在了后背。
“娘!”苏夏凝大喊一声,将母亲护在身后,苏慎却未收手,又一下下狠狠的抽在苏夏凝的手臂上,她朝他喊道,“你可以随意虐打我们,但是,你不是还要靠着我这张脸去巴结主上吗?打坏了,可就没人能让你利用了!”
苏慎听了这话,气结在此,大口的喘着气,眼神盯着她似乎能瞬间冒出火焰一般。
“你说的没错。那你就好好给我呆在家里,别再给我惹事!”他说罢,将藤条扔在地上便拂袖而去。
“娘,你何必跑过来呢,女儿年轻,还受得住这几下……”在苏慎面前一滴眼泪都未留下,而一见到母亲,她却如决堤一般,眼泪倾泻而下,再也忍不住了。
“凝儿,母女连心,我怎能看着你被打呢。”苏夏凝的母亲是大家闺秀,虽是江南林家的经商富户出身,却只懂得夫为妻纲的简单道理,不敢忤逆只能以身抵挡他的抽打。
苏夏凝将她扶了起来,身旁的小丫鬟赶忙上前一起搀扶着,几人就这样相倚偎的回了房。她替母亲清洗了伤口,上好了药,还不知父亲会不会再找母亲的麻烦。嘱咐了小丫鬟,若有事情便要立刻去知会她,这才惴惴不安的退了出来。
而她刚回到自己房中,却听门外有落锁的声响,再去拉门,已然被反锁了起来。
“嘶……”因用力去拉门,手臂的疼痛蔓延开来,她挽了袖子,那一片青紫的瘀伤,还夹带着点点血痕。
这便是她的父亲,自小对她皆恶语相向,只会在宫宴之时才拿出一副慈父的模样。而带她入宫不为别的,只为让她获得王公贵族的青睐,有了倚仗,他此后的官运才能一路坦途。
她想到便冷笑着,满眼尽是凄凉,纵使前世遵循了他的安排,却也未能保全苏家全族的性命。或许今生改命的唯一办法,便是逆转太子继位的结局。
这两日实在太过疲惫,她倒在床上便昏沉的睡了过去。
一连几日,除了小厮下人开门送饭送水,她呆在房里寸步难行。只有手边几本闲书陪她度日。只是一日之后便是大婚,府里却是静悄悄的,一应嫁妆喜服她都没见到,心中不知父亲还有何算计。
正想着对策,只听门闩被打开了。
“父亲?”
苏慎进了门,只见他手中竟端着夜宵,苏夏凝并无半点感动,只觉得事出蹊跷。
“凝儿,关了你几日,为父来看看你。”
她从软榻上起身,就站在不远处,心中防备着。
“多谢父亲关怀,女儿不饿。”
苏慎笑了笑,坐在桌前的圆凳上,他上回如此好言相待,还是同她说要将她送进东宫的那日。
她想到就无法释怀,次次都用母亲作为威胁,上回是将母亲关在佛堂,断水断食。她担心今日又有何种卑劣的手段,想要逼她做什么事呢?
“你我父女一场,我也是为你做打算。上回送你进东宫,你就不想想太子何许人?那是将来要做皇帝的,而凌睿呢?他们自小不睦,待新皇登基,你跟着他能有好果子吃?”
苏夏凝心中冷哼,事到如今了还能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话,真是令人恶心。
“父亲,就连皇上都将太子抢婚的事情压了下去,您旧事重提还有何意义?”
苏慎见状,脸色沉了下来,却耐着性子说道,“当然以皇上的旨意为准,你后日就要出嫁,为父只是尽到最后的责任。望你到了夫家还能时刻记着,是谁将你培养的才貌双全,文采出众,永远要记着你是谁家的女儿!”
苏夏凝听罢冷笑道,“您可真是位好父亲。”她看着面前的人,顿觉更加的陌生,若非他是给了她生命的人,除此之外,一丝情感都被他的利用与虐打消耗殆尽了。
“女儿感激父亲自幼的教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确让女儿不同于别的闺中小姐。正因如此,女儿也看得清清楚楚,我只是你的工具而已,如今即将离家出嫁,父亲还是不放手,想着我还有点儿残存的利用价值,还能潜在睿王爷身边,助您在太子那儿得势而上。”
“你……”苏慎气结,话堵在口中一个字也讲不出。
“您放心,我母亲在您身边一日,我都不会忤逆于你。只是,若我母亲有丝毫闪失……”她的眼神盯着他,就如看着几世的仇人一般,凌厉如刀锋,缓缓说道,“我不惜与你同归于尽。”
正如前世的结局,最终也不过尘归尘,土归土。死过一次的人,她已无所畏惧。
而苏慎却被此话震惊在了原地,想来他培养了这样才貌俱全的女儿,到头来却成了可以吞噬自己的幼兽。
“我也养了一个好女儿。”他有些自嘲的笑着,只是内心无法抹去的是林氏为他捐官的屈辱,自觉忍辱负重到了今日,终究还是逃不过世间天道的轮回。
“当然,您还有一位好夫人呢。”父女两人说了这话,已经将苏慎多年来最不愿提及的往事,如伤口的结痂一般重新翻了出来。正因林家多年来的银钱支持,苏慎才得以在朝中风生水起,要说朝里贪官污吏的作风,都是由苏慎兴起的也不为过了。
苏慎怒极,哼笑了一声转身推门踏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把门锁好!”
苏夏凝看着桌上的夜宵,虾子拌面,清拌凉瓜……她自小吃了虾子便会高热不退,而凉瓜更是碰都不碰。
“哗啦!”她一把将托盘掀到了地上,碗盘破碎的声音在入夜时分显得极其刺耳,门外小厮的身影未动,想必得了令,不允许再打开房门半刻。
她回到床上躺下,世间男子即使再凉薄可憎,也不如自己的父亲这般可怕。转念一想,将枕下的匕首别在了腰间。
她闭了眼睛,此时只有沉沉睡去,才能暂且忘记这世间的悲凉冷漠了。
……
“殿下,人已经带来了。”
“检查过了吗?”
“嬷嬷验过了,还是处子之身。”
苏夏凝恍惚听着有几个人的对话声,头却沉沉的,后脑疼的紧,周身无力。眼皮仿佛千斤的重,当她奋力的睁开了眼,却发现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口中被塞着一块棉布。
这屋子也十分陌生。她心中猛然升起无尽的恐惧,只感觉心脏都要跳了出来,莫非父亲将自己又送到了太子的东宫?但这房内的装饰并不奢华,甚至还无比简陋……
“吱呀”一声,应是房门被推开的声响,她屏住呼吸,即便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双手双脚的温度却已经骤然下降,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此刻当真是任人宰割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果不其然,那令人厌恶的声音,无论几世轮回都是那样的令人作呕。
“苏夏凝,你此时是不是还幻想着,要做睿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