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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若梦

安如子矜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前世,她为所有人的棋子。纵使才貌双全又如何,她的生,似乎就是一盘错棋,最终也命丧于此。古时女子的重生,应是嫁做人妇的那一日。而命运的捉弄,让她就正正好好的回到了身披喜服的那一天。真正的重生,是摆脱旧的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苏夏凝,此生,你只为自己而活。

主角:苏夏凝,凌睿   更新:2022-12-15 01: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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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苏夏凝,凌睿的其他类型小说《沧海若梦》,由网络作家“安如子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前世,她为所有人的棋子。纵使才貌双全又如何,她的生,似乎就是一盘错棋,最终也命丧于此。古时女子的重生,应是嫁做人妇的那一日。而命运的捉弄,让她就正正好好的回到了身披喜服的那一天。真正的重生,是摆脱旧的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苏夏凝,此生,你只为自己而活。

《沧海若梦》精彩片段

秋日的清晨,这座都城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因是首府,往来的人潮面色匆匆的等在城门之外,带着期待,亦或带着不安。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背负着旁人不能知晓的重担。

“啊!”一声尖叫响彻了云霄,却衬得这清晨更加的寂静。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只见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就那样被吊在了门洞之上……她垂着首,眉头锁在一处,双眼紧紧闭着,透着悲戚和决绝。面色已然惨白,却依旧无法拂去她惊心动魄的美。

那小女孩尖利的嗓音似乎是一记警钟,众人纷纷惊在了原地。

而苏夏凝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悬浮在城楼的上空,远远看着脚下众生,这一世她早就绝望至极。

朝廷的争斗一日不休,她就永远无法得到解脱。自出生以来,她便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无法选择所爱之人,更无法去做自己心向往之的一切。

或许只是作为一枚棋子,她生的意义,便是别人随意摆放,哪里于他人有益,便放在哪里。

“哒哒哒……”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响渐渐的清晰起来,她望见从远处有人骑着快马赶来。

那人策马停在城门之下,纵身跃起,将那白衣女子抱了下来,却不知她早已凉的透彻。苏夏凝看到了来人的面容,眼神发酸却再也无法流下眼泪。

只在喉头滚出了两个字,“凌睿……”

她已无法分清是否是南柯一梦,二人的过往在她脑海浮现。这位少年将军,英姿勃发的睿王爷,是她一生梦寐以求的良人,而却注定永远将如此般天人永隔。

“凝儿,我来晚了。”这一句,清澈的出现在她耳边,那么真切。

“既早有婚约,你便永远是我的妻。”

她想去他的身边,最后一次的拥抱他,眼前之景却开始模糊不清,她感到自己越来越轻,就那样飘向了远方。

前方一片漆黑。

苏夏凝自小最怕黑,在家中时便要每日燃着蜡烛入睡,只是到了宫中之后因种种无奈才克服了恐惧。如今这样的感觉却再次袭来,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着,巨大的未知和不安围绕着她。

胃里一阵翻滚,心头的恶心愈发严重,渐渐的她仿佛觉得自己是在马车或是轿辇之上。

这条黑暗的道路尽头,出现一个光点,既然是指引,她便摇摇晃晃的朝着那方向走去。想必天国的大门已经为她打开了。

这光越来越亮,光圈也在面前越变越大,她毅然决然的迈了进去……待恍然睁了双眼,却看到了一面大红的轿帘出现在面前。

顺着这由暗至亮的一条路,就如此将她带来了她永生难忘的一日。

苏夏凝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温度有些久违了。

“呃……”她试着发了声音,似乎一切如旧,只是有种疲惫与无力感,莫名的萦绕在她的周身。而这重生之时,难道是上天可怜她,给了她逆转的机会。

只是如何逆转呢?她已经坐在了进入太子东宫的轿辇上,过不了一会儿,就要从那东偏门进入,成为太子的侍妾。

难不成就在此时逃下轿子?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必不会让她就这样毫无变化的重蹈覆辙。幼时读的兵书不少,此刻那些计谋一个个的出现,却又一个个的被她否定。从她府中进宫的路程并不远,若再不动身,一切都晚了。

她记得前世虽是以太子嫔的名义进了东宫,却连侍妾都不如。他就那样的将她放在身边,无名无份。即是对她父亲苏慎的示威,亦是将她当作俘虏。她苏夏凝就连作为人质,都能发挥到极致,不仅让苏家对太子言听计从,而后也可让远在边疆的凌睿再不敢轻举妄动。

“啊!”正想着,轿子却忽然失去了重心,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只听轿夫哀叫连连,大喊着,“有人抢亲!快禀告太子爷……”

而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就再无声响。

她猛然想起,此时此刻,正是前世的苏夏凝第一次见到凌睿。而今生,当那张熟悉的脸庞再次出现,苏夏凝却除了泪水如注般倾泻之外,不知再如何是好了。

此时在她脑海中的,依旧是那句“你永远是我的妻……”

“苏夏凝?”他沉声问道,只看到她点了一下头,他便将她拽了出来,搂着她一跃上了那匹快马。

前世他们二人未到城门,就被太子的御林军层层围住。太子则赫然出现在那里,一副运筹帷幄之中的架势。后来苏夏凝虽被他带回了东宫,而那一撇毅然的神色却留在了心上,无法再容下另一人了。

危机之时的救命稻草,就是那一眼万年,注定了她前生的结局。

“驾!驾!”她沉浸在回忆之中,却不想,面前的风景如走马灯一般掠过,两人竟已然到了荒郊野外。快马奔腾着,她不禁的回头望了一眼凌睿,他那黝黑的双眸,坚毅如昨。

“坐好,别乱动。”他用陌生而疏离的语气警告着她。

苏夏凝回过了神,将头转了回来只望着前方。虽颠簸,而那笑靥却已经爬上了她的脸颊。

初春的空气还有些清冷,风呼呼的从耳边掠过,而他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她,那温度传遍了全身。他温热的气息就在她耳后,似乎是贴在了一处。

从天光大亮,直到暮色将至,他在一处农家院落停了下来。

“下来吧。”他先下了马,转身朝她伸出了手臂,苏夏凝一时愣在了原地。顿了一顿,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却因从未长时间的骑过马,她双腿发麻,一个不稳跌进了他的怀中。

凌睿搂住了她,却见她半晌都未动,说道,“还没抱够?”

她一愣,心中有些别扭,嘀嘀咕咕起来“动不了啊……再说明明是你抱我吧。”说罢推了他一下,才能勉强站直了。

她未看到的,是凌睿转身之后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苏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世代为官,在朝中也有着一席之地。在她十岁那年便在皇后的旨意下,被赐婚于凌睿,当时他还并未封王,只是世子而已。

两人从未谋面,直到这一年,父亲苏慎被太子爷抓了把柄,她的父亲一直将她看作棋子。他这貌美如花的女儿,才情样貌名满都城,一定可以助他成就大事。于是不惜趁着凌睿出征边疆之时,如此送她进入东宫,待生米煮成熟饭,一切为时已晚。

苏慎本就不满这婚事,凌睿是先帝和嫔的儿子,庶子即使再懂得带兵打仗,也永无出头之日了,只是他不记得,和嫔亦是当今圣上的生母。

太子爷则不同了,他甚至觉得是老天爷将自己的把柄丢给了太子,好让他借着女儿平步青云。

而此时凌睿任凭她在原地抬着一只脚,等着那种酥麻的感觉退去才能走动。

苏夏凝内心却还将他当作前世的凌睿,又伸了手去扶着他的手臂,这才保持了平衡。那时,他们二人自抢婚之后,第二次见面已然是在宫中了。

还记得那天,凌睿在御花园立于玉兰之下,就如此时,春风习习,她不自觉的朝他走去……

“好了就赶快进来,在这儿等着被人抓吗?”又是那般淡漠的语气,苏夏凝无奈撇了撇嘴,怎么前世那样温润的公子,此生这么……她在脑海中搜罗着形容他的词语,却始终得不出答案。她恍然觉得与前世的凌睿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她跟着他进了这家农户。这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前方有一排简陋的茅草屋,两人正往里走着,只见一名农妇走了出来。

“二位是……”

听到那位大娘开了口,凌睿双手抱了拳,礼貌说道,“我们赶路至此,想向大娘讨口水喝。不知是否方便?”

大娘打量了二人一番,只是苏夏凝还穿着大红的喜服,确实令人生疑。凌睿则是一身黑衣,一副剑客的模样,要说这样的两人,是断不会出现在此地的。

“这……”大娘犹疑的望着两人,顿了一顿,随即点了点头说道,“二位请在院中坐一坐吧,老身去拿些水来。”

凌睿道了谢,便在茅草屋外的小木桌前坐了下来。

“我们这样的打扮,不知那老妈妈会怎么想。”苏夏凝也坐了下来,环视着这个院子。此时的微风吹拂着脸颊,虽还有些许凉意,却蕴含了满满的春的生机。

凌睿看了她一眼,“姑娘后悔了吗?”

“怎么会?!”她下意识的答道,却忽然觉得这样仿佛有些失了女子的矜持,下一句话并未出口。

“你就不问问我是谁?”凌睿表情淡漠,实在看不出悲喜,只轻轻的挑了挑眉。

苏夏凝猛的想到了,从前她并不知道他就是凌睿,只是一下子被吓到了,并且也觉得那样被救走了兴许也不错,直到城门被太子拦了下来,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自己定了婚约的夫君。

她沉吟片刻,想到前世的自己实在单纯且迂腐至极,是任凭他人摆弄的玩偶。

她抬眸看向凌睿,“我只觉得,只要能将我救出火坑,那便是于我有大恩之人了。”

他此刻也望着苏夏凝,眼神中有些许黯然,只答道,“我就是凌睿。”

她轻轻张了张口,戏要做足,随即点点头。

将内心困扰了她两世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那,王爷究竟为何要救我?”

听到此话,凌睿那冷冽的双眸盯着她,那本就深邃的眼眶在明暗的交错下,更加讳莫如深,他紧抿的薄唇此刻只吐出了几个字,“与你合作。”


或许上一世,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纵使花前月下,纵使吐露心扉,凌睿也只是拿她当作利用的工具?

只是,只是那日城门下的话语不会有假,他那悲恸的眼神也绝不会有假……

苏夏凝听了他的“合作”二字,心间冷了下来,只将面前的一碗清水喝了下去。无论如何,此生还有时间去将真相查清。

不等她多想,忽的听到“咻”的一声由远及近,而凌睿眼疾手快,已将从她斜前方飞驰而来的弓箭,稳稳握在了掌中。

“滴答”那鲜血就这样滴在了她的脚下。

“快走。”他并未多言,只往桌上丢了一枚银锭,便拉起了她的手腕。

幸而他将马匹拴在了房后,两人跑出院落,他抱着她一跃上马,策马飞奔了出去。

夜晚的林间影影绰绰,只听远远有一些马蹄的声响,天色太暗,想找到他们却并不容易。

“是太子的人吗?”她微微侧了头问他,只因速度太快,风声呼啸,她只能大声喊着。此生凌睿不知做了什么,致使太子并未赶到城门,而现今一切都变了,她或许成了私奔出逃的朝廷要犯也未可知。

“不只是太子。”他贴近她的耳边回答了她的疑问。

苏夏凝叹了声气,与他纵马飞驰,她此刻竟无法分清,前世究竟是梦境一场,还是真实存在过的。如今事态的发展只会比从前更加不可控制,她一未出阁的女子,即使有婚约在身,却也名不正言不顺的被带了出来,往后的日子究竟应该如何过下去呢,而家中自然已经一团糟了,旁人她也不在乎,只是母亲孤身一人,不知此刻境遇又当如何。

她脑海中胡思乱想,低头一下子便被吓了一跳。只见他们两人手握的缰绳,已被鲜血染尽了。

“你的手……”她再次转过了头,看着他的侧颜,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仿佛天然雕刻的一般,那样尖利的弧线,她顿时心生出一些异样的感受。

凌睿,是否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他曾经对她的温柔缱绻,每一次她心甘情愿的去帮他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否永远是如此冷冽呢。

“不碍事。”他依旧紧握着缰绳,策马扬鞭,并没有丝毫的迟疑,“只有到了大营才能安全。”

夜深露重,林间渐渐静的只剩下了这一对马蹄声响,想是追兵已然被甩在了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穿过了那似有鬼影森森的林子,远处望见了点点灯火。苏夏凝实在累的不行,骑马是个苦差事,一路颠簸,疲惫不堪,有几次她甚至要失了重心滑下了马,凌睿只能收紧手臂,腾了一只手紧紧搂住她。

好在不久之后,终于到了西京府。

“下来走走吧。”凌睿在城门前下了马,仰头对苏夏凝说道。

这八百里的快马,本应天黑之前就可到达西京,因他顾虑了女子的种种不便,停下休息,又再遇见追兵,这才耽误到了夜半。

幸而这里是边境繁华的通商之所,即使夜半时分,街上依旧热热闹闹。苏夏凝也下了马,跟在他身旁走着。

双腿发麻,走在路上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下意识想去拉他,却想起了如今二人的关系,缩回了手。

顺着目光去看到他的手还在流着血,只说道,“先去找个郎中给你瞧瞧吧。”她小声凑在他旁边说道,随即将自己的绣帕拿了出来,自顾自的拉起他受伤的右手,如今早已血肉模糊。

“嘶……”

她有些笨拙的帮他胡乱绑了起来。

“先去找客栈。”他说的话永远这般不容置喙,将手臂抽了回来。

苏夏凝轻叹了声气,她知道这西京城已离边疆大营很近了,应是安全了不少,只能安顿好了再去寻些止血消炎的草药。

无论如何,她拥有了两世记忆,对于凌睿,总归是有爱的。

而此时的都城内,苏慎却在东宫正殿外跪了一整日了。太子凌盛身边的侍从徐子诚看着有些不忍,毕竟还是朝廷大臣。只不过主子不发话,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

“啪!”只见一套青瓷茶杯被扔出来摔个粉碎。

“给我接着找!”凌盛愤怒的声音响起,苏慎吓得一机灵,女儿如今闯了祸,他这把老骨头也被攥在太子手里,此刻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只一溜烟儿连滚带爬的来了东宫,出门前还吩咐管家,找些身强力壮的去追着苏夏凝,无论如何抢在太子前头,也要先带她回来再说。

“殿下,午后皇上主子刚下了旨意,此事就此作罢,您看……”

凌盛在宫中的亲信,御林军的总管索图下午便悄悄来了东宫。皇帝得知了太子的荒唐事,这侄子竟抢了‍亲叔叔的王妃,龙威震怒,立刻便下了旨平息此事。

只不过太子从来不将自己那体弱多病的父皇看在眼中,阳奉阴违,回了宫继续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将苏夏凝捉回来。

“抢这女人不为别的,就是要告诉凌睿,这天下将来是谁说了算。”太子此刻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他自幼与凌睿一起长大,他顶着嫡子的头衔出生,文治武功却总是不拔尖,皇帝一度并未曾想立他为储君。

皇帝和凌睿是一母同胞,他自小便是立在太子身前的巨大威胁。“凌睿虽为叔叔,本王却还比他虚长两岁,这将来的皇位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成为威胁。”

“殿下,睿王爷刚平息边疆动乱,在这关键时刻却贸然回了都城,竟只为一女子。您大可因此事参奏他一本,也可解解气。”索图此言一出,凌盛思忖片刻便觉有理。

“看来他此番也是想与我宣战了,从前的闲云野鹤,都是做戏呢。”他冷哼一声,抬眼召了苏慎进殿。

只见苏慎弯着腰满脸堆笑,极尽谄媚的上前请了安,那样子任谁见了,都是一副走狗的模样,不知这人如何在朝廷做了这么多年官的,莫说官威,在太子面前一点长辈的样子也无。

“殿下,您终于肯见老臣了,臣那个不孝女……”

“苏慎,你在户部那些勾当本王先不提,今儿这事你没让我满意,那你必得将功赎罪。”

“您尽管吩咐,臣那不孝女待我找到,必定还是送到您跟前儿……”

凌盛听他多言一句,都是极度不耐烦的神情,打断他说道,“明儿的早朝,你替本王参凌睿一本,就说他不顾边疆安危,擅离职守。”

一听这话,苏慎惊在原地,这差事着实为难。

他即便再傻也知道其中关窍。皇上与凌睿是一母同胞,更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是太子抢婚在前,他这岳父已是助纣为虐了,还岂有参奏女婿之道理?再言之,边疆动乱已被平息,凌睿只等待不日回朝,不顾边疆安危的罪责从何而来呢!

事情太过混乱,苏慎一时愣在那儿。

“怎么,不想为本王做事?”凌盛一笑,那眼神中蔓延着阴狠的神色,“那就请苏大人回府安顿一下,贪墨的银子加起来砍个十回八回的脑袋,兴许是够用了。”

苏慎执掌户部,油水颇丰,一想到自己后院那些金银,他跪在地上忙不迭的磕起了头,口中还不忘连连应和着。

他必须听命于太子,日后也必须拥立太子为新帝,否则,苏家一切都完了。

苏夏凝这边刚听闻这客栈只剩了一间客房,便觉不妥刚要转身,没想到凌睿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

不容她有任何疑问,他转身上了楼,她也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王爷……”

“叫我名字便可。”他头也不回的甩下了这句话。

她眼帘低垂着,嘴角却扬了起来,她总是沉溺于他这不经意的亲近之中。她跟着进了房间,只见房内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八仙桌而已,这叫两人如何是好。

“我睡地上……”

两人竟是一同开了口。怎么说自己也只是一介庶民,比不得他皇家尊贵,她想还是将床铺让给他为好。

她看着凌睿的神色,他如常一般坐了下来,竟若无其事的斟了茶,推到她的面前。这人在她的面前,就如此活生生的,总令人想起些从前的事情。只是他如今却忽而亲近,忽而又像陌生人一般的清冷疏离。

“多谢王爷。”

“今日只是将就一晚,明天回了大营我再与你细说。”

苏夏凝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他的手还未处理,“我去楼下问下掌柜,拿些止血草药吧。”

说罢她转身出了房间。这间客栈虽简陋,却干净整洁,也并没有什么闲杂的人乱晃,更像是个官驿。

凌睿望着她的身影,默默的出着神。他虽为亲王,却从未得到过什么优待,少时母妃地位低微,他也只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若不是皇上体弱,这几年只有信任他这胞弟,他才能掌握了兵权,平定边疆、屡立战功。

只是这一立功,太子爷那边倒是像打草惊蛇一般,将他视作了眼中钉,事事针对,如今更仗势连皇后下旨的婚约都敢抢,实在已经欺压到头顶上来了。

而苏夏凝,是他的底线,也只能是他的。

“王爷,这里只有些止血散,好歹敷一些吧。”苏夏凝一进门便看到他望着门口发呆,边往里走边说着。从前就知道他心思深,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去身后将那洗手的盆子端了来,小心翼翼将帕子解下,为他清洗着伤口。

本来只是擦破了,这一路上握着缰绳,已经被磨的血肉模糊,她看着便知那是触目惊心的痛,轻轻替他吹着伤口。

苏苏痒痒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心,他抬眼望见她那认真的模样,强撑着心神正色道,“我自己来。”他猛的将手抽了回去,倒吓了她一跳。

苏夏凝忽然想到如今两人的关系,他或许觉得自己殷勤的奇怪,有失女子矜持,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低下头也不再作声。

这屋内静的只剩下蜡烛花一爆一爆的声响,更衬深夜的寂静。

这一夜好长。

苏夏凝最终睡在了床上,两人如此相处还是头一回,她细细回想这一日的一切,虽有许多不安定的感觉,却也萌生出更多的希望。或许,她不需要再为了他人而活,或许这一世,她终将拥有新的、自由的人生。

“啊!”她半梦半醒之间,只感觉有人欺身压向了她,随即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

“嘘。”是凌睿。

她一下子便清醒了,只听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却在朝他们这间房靠近着。


苏夏凝此刻与凌睿近在咫尺,二人呼吸可闻,依旧保持着这暧昧的姿态。她只觉得脸颊燥热到快冒了火一般,只会傻傻的点头。

“一会你便躲在这帐子之后,不要出声。”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此刻正屏息凝神,只听有人轻轻的转动着门闩,那锁头应声而开。想来这些人并不愿大肆声张,那会是谁的人呢,苏夏凝默默的想着。

那地上的铺盖还未收拾,被子放在那里仿佛有人睡着一般。透过纱帐看到两黑衣人蹑手蹑脚的走近了,朝着那被子就是一通乱刺。

凌睿趁机掀了帘子,飞身将二人扑倒在地,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在二人的脖颈,干脆利落。

苏夏凝听到了声响,随即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她压制着狂跳的心脏,颤手撩了帘子,准备下床。

“别出来。”凌睿的声音由远及近,他是怕她见到那两人的惨状被吓到,只继续说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他将地上的被子盖在了两人的身上,走到床边。

“天快亮了,我们该走了。”

他们踏出客栈的时候,天边刚泛了墨青色,街上冷寂一片,待马儿奔腾了不知多久,迎面的朝阳才升了起来。

远远的已能看到稀稀疏疏的营帐,还有高高的烽火台。

苏夏凝倒抽了口凉气,身子因初春清晨的温度而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朝霞甚是好看。

“冷吗。”凌睿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气息直喷在了耳后。这一路上就是如此,两人亲密的距离,使她恍惚觉得一种虚幻的幸福感环绕了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或许此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他的身边,或许终将摆脱父亲的束缚与权力的争斗。她正想着,马儿已经停在了大营之外。

守在营帐外的将士见到凌睿,齐齐的喊着“将军”。

他利落的下了马,照旧将她扶了下来。越远离都城,她的心情便愈加的好起来,抬头回了凌睿一个灿然的笑。

她回头贪恋的望着那一轮红日,仿佛想紧紧的抓住希望的光芒,朝霞已洒了满地,边疆苦寒,遍地黄沙,此时在她的眼中竟是别样的美。

“走吧。”他依旧寡言,却拉起了她的手腕。

苏夏凝愣了一愣,随着他往里走去,她所到之处,周围的将士纷纷低下头。想来军营里并没进过女子,她低头羞赧的笑了笑。

这营帐三三两两的扎在一处,走了许久,只见一处帐子之外站着守卫,应是凌睿的住所了。

“王爷可回来了。”

刚掀了帐帘,便看一女子袅袅婷婷的迎了过来,苏夏凝顿时觉得心中一窒,刚才的笑意皆凝固在了脸上,觉得刚才想的种种都是如此可笑,这儿竟堂而皇之的养着女眷,那声音柔媚入骨,极尽谄媚。

“忆雪,你先回去。”凌睿见了她倒是并无什么特殊的对待,就连语气也依旧淡淡的。

她听了话,却斜斜瞅了苏夏凝一眼,有些恹恹的退了出去。

苏夏凝的双手紧紧握着,那指甲似乎已嵌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就这样惶惶跟着他进了帐子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正中生着炉子,上面放了银丝的篦子,一樽黄铜的水壶正冒着热气,整个屋里暖暖的。

她站在那里,不里不外的,却看着凌睿已然坐在了那软榻上。小桌上摆着一盘核桃仁,想必正是出自那女子之手。

“过来坐。”

苏夏凝自小在家中是正房嫡女,母亲却是最不受宠,就连管家之事,父亲都全数交给了二姨娘。外人常说的宠妾灭妻,就是如此了,所以她最是不喜妾室,刚刚看到那女子,虽有着女子之间的怜惜,却更痛恨这般依附男人谄媚过活之人。

“刚刚是……”她站在原地未动,心中复杂却憋不住话儿,只着急从他的口中求证。

从前两人再遇之后,凌睿并非如今这样的冷漠性情,反而温润如玉,眉间总带着浅笑。她总觉得那温暖是任谁也无法比拟的,大明宫中的御花园,曾是他们两人的秘密花园。

凌睿听了她那话,抬了眉眼,望向她的神情带着些莫测,“怎么,还未过门就急着管家了?”

她瞬间红了脸颊,却认为自己的确是皇后钦定的睿王妃,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虽还未大婚,但是王爷此话不妥。是你将我带到此地,还不能问问你身边女子是何人了?”

终究是嫡女的气势,她可不是柔弱的闺中女儿,自小熟读兵书,更喜诗词歌赋,那书中的道理与眼界,致使她的心气儿自然更高。

而他竟笑了。

片刻之后,他嘴角带着笑意,本就英气逼人,双眸更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就那样盯着她。缓缓开口道,“忆雪是我的侍妾。”

他竟真的有侍妾在旁了,苏夏凝终于承认了从前不愿面对的事实。

都城内谁人不知,睿王爷纨绔性情,府中侍妾无数,每个人的名字他都记不全。而前世他即便被抢走了王妃,皇上也只是安抚了事,想来也深知他不缺女人吧。

但是因她曾对他期待过高,一直觉得是坊间的污蔑之言罢了,如今看他这般若无其事的承认,感觉心中的某一个角落,正在慢慢倒塌着,破碎着。

她缓缓点了点头,上前走了几步坐在软榻的另一边,“王爷可以讲了,日后的计划。”苏夏凝将话锋一转,决意不再去纠结那女子。

“你可知道,太子为何非要你不可?”

她知道父亲的把柄被太子攥在手中,抢了她一是为了继续要挟父亲为他做事,二是为了打压睿王气焰。不过这也是她进了东宫许久之后才得知的,如今再世为人,她在凌睿面前也只能故作不知,只回答道,“小女并不知道缘由。莫不是他料到了王爷会来劫持,为了给你布下陷阱,欲擒故纵?”

“果然是读过《孙子兵法》。”他幽幽的说了一句。

苏夏凝微微蹙了眉头,心想他为何会知晓,转念一想,她博览群书,才情名满都城,王公贵族之间传的更盛,凌睿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王爷今后打算如何应对?”

“我如此的做法,就是与他挑明了。今后就是两派之争,凌盛自小心胸狭隘善妒,容不得人,也无法轻信精明之人。而苏慎这般愚人在他手下,正是我逆转的关键。”

凌睿这是想让她做细作了,去她父亲那里抓住凌盛的把柄,从前不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候是她亲自潜进凌盛的书房而已。

终究是一场利用。她如今才明白,原来那如水般的温柔,竟是……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王爷的意思我懂了,既然是合作,那便讲究个平等二字。”

不曾想到短短两日,这重生的契机已然让她摸清了前世那般命运的缘由,终是为情所累。她前世的不顾一切,只救了凌睿一人,却使得整个苏家都命丧黄泉……

而她心中虽感到有些凄凉,但也庆幸时机正好,她便可以放下儿女私情。待事情了结,带着母亲回到江南大宅去,找一处繁花之地岂不再无牵挂了?

“姑娘但说无妨。”

“待王爷定了天下,可否放了苏家,放了我?”她慢慢的说着,这般话即使是如今的境地,她能说出来依然无比艰难。整颗心似乎绞在了一处,那些年的爱恋,也随着这句话而飘向了远方。

此刻轮到凌睿愣在那里,双眸竟透露了一丝苍凉与失落,只是这神情一闪而过,并未落入苏夏凝的眼中。

他思忖片刻,只能回答道,“我答应你。”

他从未想过苏夏凝会说出这般话。她是才情兼备,亦聪慧无比,样貌出众,只要她想,都城内的高门大户谁不想求娶她?无论想要何种生活,都有人给她捧到眼前。只不过凌睿没想到,她并不甘心于只做个男人背后的女子。

难道她想仗剑天涯,此生潇洒自如的过活?

他与凌盛的皇储之争,必将是你死我亡,难道她有与他并肩作战的决心,却无半点共享富贵的期待吗?

凌睿看她坐在与自己仅咫尺之外的地方,就那样轻轻的蓖着茶叶,慢慢的饮着茶。双眸低垂也掩盖不住那双灵巧透亮的眼眸,这使他想起初见她时,虽是小孩子,也如这般高傲与冷艳,从不忸怩作态,自然而明朗。

面前的女子与他记忆中的小姑娘,就此重合在了一起。

“王爷。”她看他有些呆呆的望着自己,歪头喊了他一声,随即说道,“劳烦王爷差人领我到住所去吧。”

凌睿回了回神,定定的望着她,一字一顿的说,“这儿便是你的住所。”

他答应了之后,片刻间便反悔了。

聪慧如她,却为何不想,为什么太子能料到他必定会来劫持呢?软肋之所以会被人看透,终究是因为太过在意,总会不经意露出端倪。

苏夏凝茫然的看着他,“王爷这是何意……”

“这营中将士人尽皆知,本王是去抢回自己的王妃。如今美人在侧,岂有送走的道理?”他懒懒散散的说着,纨绔无礼的语气与坊间传闻无异。

她心里蹦出了一丝恐慌,这人究竟有几副面孔?

“那刚才那位,岂不要独守空房了?”既然决意已定,终将离开,何苦与他有什么纠缠?苏夏凝这句,既是试探,也是疏远。若是昨日,她会倍加珍惜与他相处的时光,而现在,她只想摒弃那残存的感情。世间男子皆凉薄,而她此时已下了决心,无爱一身轻。

他垂首轻笑,“三日后,我们就班师回朝。你放心,不会对着我太久的。”

凌睿说罢,便起身大步出了帐子。留下苏夏凝望着他的背影,她轻轻的摇着头,原来这人她从未了解过,也从未真正的看懂过他的心。

而几百里之外的朝堂上,皇帝震怒,竟将身边首领太监的拂尘抢了去,重重的砸在了苏慎的肩上。

“你放肆!”


“睿王替朕御驾亲征,屡屡立下战功,如今边疆平定你转眼就要参奏一本!”

苏慎跪在地上,周身抖得如同筛子一般,口中不断念着“臣该死”。

他偏头看向凌盛,他在身旁垂手而立,事不关己,此刻怎会向他伸出援手,等着看好戏还来不及。

皇上气急猛的咳了起来,身旁的总管太监立刻上前劝慰着。一时之间,朝堂上的大臣排山倒海一般的跪了下来。

“退朝!”

大臣们本以为今日之事,苏慎闹了个难堪,自曝了家丑,还被皇上斥责。

却没想到,还没到晌午,皇上的圣旨便下来了,竟因凌睿擅离职守,与军功功过相抵,召他即刻回朝,不再享将军凯旋之礼。而却为了安抚他,又下一道旨意,将凌睿与苏夏凝的婚期定在了七日之后。

“皇上这圣旨,真真是打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儿。”索图边往宫门外走着,边与凌盛说道。

因皇上震怒,众大臣都不敢随意离开,只能在六部候着,等到了皇上这两道圣旨,知道今日之事终于算是了结了,这便陆续的出了宫。

凌盛的脸上满是不屑,“我这父皇惯会做人。那是他亲生的胞弟,他自己自小被养在太后那儿,养尊处优还登了皇位,回过头要打仗的时候想起这亲弟弟了。”他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谁是他至亲之人了,连我这亲儿子也看不惯。”

“殿下,您不是还有皇后娘娘么。她帮您打压睿王,连那王妃也只选了个苏慎家的丫头,您何必与他抢呢。”

凌盛那不可一世的神态,虽面貌如冠玉一般,却有个极其狭隘的内心。

“他的东西,我都要得到。包括女人。”

都城地处秦淮以南,春日的午后,已然暖意洋洋。苏慎跟在这二人之后,隐约听见那些话,心里瞬时冷了下来,连同早晨朝堂上皇上的斥责,周身已经湿透了,也不敢再多发一言。

圣旨到了边疆大营的时候,已是傍晚。

“妾原不知姑娘是何许人,刚刚听了圣旨才知道,原来你就是苏夏凝。”

自凌睿出了帐子,苏夏凝便昏昏沉沉的睡到了太阳下山。听到有加急的圣旨来报,这才起了身,没想到还未来得及反应,忆雪已掀了帘子进来。

她微笑说道,“忆雪姑娘认识我吗。”她看着忆雪,心想凌睿真是不负盛名,就连行军打仗也要带着女子在身边,她前世怎么就那样死心塌地,义无反顾的相信着他呢?

苏夏凝顿觉自己的可笑,这忆雪肤若凝脂,唇红齿白,谈笑间有着柔媚与顺从,自然比她这不解风情之人要好太多了。

“苏姑娘的才情无人不知,多少名门望族一心求娶。今日一见,连我这女子都会对你心生好感呢。”忆雪讲起话来,软软糯糯,着实就是姑苏女子的温柔性子,原来凌睿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她默默的想着。

只是她实在不喜这般无聊的对话,也只能随意应和着。心中总有一处纠结在那儿,凌睿无论如何也是占据了她的前世,看着眼前这与他日夜相伴的女子,终究也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有才情又如何,不过是男子身后一枚棋子罢了。”

“苏姑娘竟如此妄自菲薄,王爷十分看重您,何苦这样去想呢。”忆雪这话刚说出口,就觉得有些失言,忙端起了茶杯,轻轻蓖着茶叶。

他看重我?她低头苦笑,那是看重我的利用价值吧。

“忆雪姑娘人美心善,难怪王爷要时刻带在身边。”她觉得这姑娘心地很好,如此安慰她,好似并未将她视为敌人。

两人正聊着,门口一个高大的影子闪身进来,他已换了衣衫,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回忆如潮水一般的涌进苏夏凝的脑海。

她的心似乎猛的停跳了半晌,慌忙将眼神移开来。

“王爷。”忆雪见他进门,起身迎了上去,他竟也自然而然的握了她的手。

“圣旨下的急,明日便启程回朝了,你先去收拾一下。”凌睿虽是对着忆雪说话,眼神却望着坐在塌上的苏夏凝。

她看他那样自然的举动,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却一时找不到法子,只能拿了桌上一颗枣子。没想到塞进嘴里吃到一半,却猛烈的咳嗽起来,边疆的枣子又甜又糯,一口便糊在了嗓子里,忙拿起茶杯胡乱喝了好几口。

而待她这边平息下来,凌睿已懒懒的坐在了她身侧,他伸了手臂轻抚着她的后背。

苏夏凝下意识的躲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怕我,还是讨厌我?”

她被他这句话问住了,眼神有些闪躲,连她自己也不知,此时此刻对他是何感觉。

“不是,只是……还有些不习惯。”

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随即正色说道,“今日早朝,你父亲被皇上斥责了。”他将城中探子所言,都讲给了她。“你觉得皇兄此举,是何用意?”

她心想原来皇上也是如此心怀鬼胎,左右逢源,谁也不愿得罪。于是想了片刻答道,“皇上借了太子的刀,搓了王爷大胜凯旋的锐气。但是又将赐婚之事提上日程,表面上是为王爷讨了公道,实则是坐山观虎斗。这招借刀杀人,隔岸观火用的甚好。”

凌睿点了点头,“懂得洞悉事态,我果然抢回了一位极好的夫人。”

夫人……这是她从前求之不得的,而如今却觉得有些抵触这样的亲近,“你我既然是同盟,我便要与王爷共同筹谋,是分内之事而已。”

苏夏凝无从得知,究竟什么样的深情才能称之为爱,前世正因如此,她只会奋不顾身的付出,最后却失去了所有。

凌睿听她这般疏离的话语,心中难掩失落,眼神黯淡了几分,有些自嘲的重复道,“好一个,分内之事。”

“皇上高深莫测,王爷还需步步为营,不要打草惊蛇。”

他看向苏夏凝,那双眸似乎将她的灵魂都看透了,而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淡淡说道,“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往后便是荆棘密布,也要携手并进了。”

携手并进……她此刻不知如何接下去,转念看到他的手掌,却还是她昨日夜里为他包扎的,于是问道,“你的手,换药了吗?”

“已经无碍了。”

苏夏凝觉得这话不问倒好,问了却更显暧昧,赶紧起身,丢下一句“我去拿些金创药”,便溜了出去。

凌睿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而她犹记得,那晚月光如水,他周身似是泛着光芒一般,那茫茫夜色里,便也是这一袭白衣。玉树临风的身姿,远远的就望着她,直到她走近他的身前,拥抱温暖如春。

……

又是漫长的一夜。她看着身旁的凌睿,边疆入夜还很冷,她也不忍他睡在地上,只能将床的一半让与他。

从前一心想陪在他的身旁,只因他曾给了她少的可怜的温暖。那时在苏夏凝心中,他是她的救命稻草,若不抓住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这一觉总是在半梦半醒之中,太子那狰狞的面目猛然出现在眼前,是他将父亲头颅拿到她面前的那一日,她吓得跌坐在地上,全身颤抖的无以复加……

“你就要去与你父亲见面了,这是你的命。”

太子的声音是那么刺耳,他扼住她的脖颈,呼吸就如此的停滞了……

“只求你放过凌睿……求你。”她仿佛看到自己哀求的样子,泪水在脸颊肆意的倾泻,冰凉而无法抑制。

“求你!”

“苏夏凝!醒醒!”

她被一阵晃动摇醒了,凌睿的脸庞出现在面前,她感到眼泪忽的流了下来,此刻无比的想拥抱他,却因残存的理智而呆愣在了原地。

原来是一场梦。幸亏是一场梦。

“你哭了。梦到什么了?”他的语气轻柔无比。

她胡乱的擦了泪水,清了清嗓子,“没事,梦到我娘,又被父亲罚惩罚整夜跪在祠堂……”

他迟疑了一瞬,才发觉两人这姿势实在有些引人遐想,便起了身。

“起来吃点东西,就要启程了。”

天已大亮,苏夏凝见他出了帐子,这才慌乱的起来,发现自己有些过于狼狈了。昨日的梦境,其实是前世片段的拼凑,她绝不愿重蹈覆辙,回了都城,一切才是真正的开始。


这一整日的舟车劳顿,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到达了都城。果不其然,本应享受百姓的夹道迎接,却因一道圣旨,街边静悄悄的。更因天色已晚,披着夕阳而归,仿佛有了一种打了败仗的错觉。

看来皇上的目的达到了,既让凌睿出生入死的逼退进犯敌军,也借助抢婚的缘由,挫了将士的锐气,或许还能一举两得,使凌睿与他的部下心生嫌隙。苏夏凝掀了马车的帘子,望着那静默的街道,皇上这做法,印证了她前世的疑惑,那就是当今圣上亦非等闲之辈。

前世自己还只觉得这是凌睿与太子之间的争斗,而今却看的明白,皇上在其中坐享渔翁之利,实在高明。

而片刻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忆雪,这一路上被她打量的心里发毛,她垂下眼帘转头掀了帘子,却看到苏府的红灯笼高高挂着,亮着诡异的红光,只叹了口气,弯腰走了出来。

凌睿一路依旧骑着马,跟在马车周围。见她出来,利落的下了马,未等她反应便将她抱下了马车。

她惊魂未定,只听他与她说道,“在家中好好待着,几日之后便是大婚,等我来接你。”

而此时苏慎正好踏出了大门,见到凌睿便跪地行礼。

“臣参见睿王爷。”

他转身见到苏慎,依礼数上前虚扶了一下,“苏大人快请起!”

苏夏凝见到父亲出来迎接,只走到了他身旁,轻声唤了一句“父亲”。

苏慎却恍若未闻,只回礼道,“睿王爷大胜凯旋,臣便不请您进府小坐了,想必舟车劳顿,还望王爷保重身体。”

“苏大人不必拘着虚礼,几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他边说着边看向苏慎,而苏慎却并未回话,只躬身作了作揖,“臣恭送睿王爷。”

苏夏凝见状,心中不安,看到父亲的态度,莫非他还有别的算计。

凌睿望了苏夏凝一眼,转头与侍从吩咐着什么,再一个闪身便上了马,那队伍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而苏慎却拽着苏夏凝的手腕,大步进了院子。只待大门一关,便将她一把甩在了地上,苏夏凝这一摔,幼时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了,只抬头狠狠的盯着苏慎。

“你那眼神是女子该有的?”苏慎看见她眼神中透露着恨意,心里怒火升腾。

“啪!”一个嘹亮的巴掌落下,苏夏凝的左脸颊立刻泛起了手掌印儿,却依旧直直的跪在原地,倔强的神色丝毫不减。

“老爷!老爷!她是您亲生女儿啊!”

听到这凄厉的哭喊声,苏夏凝回头望见母亲林氏正跌跌撞撞的跑向她,下意识喊道,“娘你别过来,就让他打!”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长大了是吧?”苏慎听她此言,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今日刚在朝堂上受了辱,在太子那里也做小伏低,正愁火气没处发泄。

“管家!把藤条拿来!”苏慎转身喊着,“一个良家女子竟然跟着个男子出去一夜未归,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连我的安排都敢忤逆。你知道太子何许人?你知道我今日差点在朝堂上性命不保,你若听话,还能出这些事吗?”

苏夏凝从前并未听过父亲亲口说出这话,而如今,这些冷言冷语竟实实在在的钻进了她的耳朵,就生生砸在她的心上。

这是她的亲生父亲,竟如此怨恨自己。

“本就是父亲违抗了皇后懿旨,您只看在皇后是太子的生母,母子一心,您便肆无忌惮的依附太子,任他肆意妄为,竟将女儿拱手送上!女儿实在不知何错之有!”

“你放肆!”苏慎说罢挥起藤条朝她的手臂上抽去,而林氏飞身抱住了她,那一条血红的檩子瞬间割裂了衣衫印在了后背。

“娘!”苏夏凝大喊一声,将母亲护在身后,苏慎却未收手,又一下下狠狠的抽在苏夏凝的手臂上,她朝他喊道,“你可以随意虐打我们,但是,你不是还要靠着我这张脸去巴结主上吗?打坏了,可就没人能让你利用了!”

苏慎听了这话,气结在此,大口的喘着气,眼神盯着她似乎能瞬间冒出火焰一般。

“你说的没错。那你就好好给我呆在家里,别再给我惹事!”他说罢,将藤条扔在地上便拂袖而去。

“娘,你何必跑过来呢,女儿年轻,还受得住这几下……”在苏慎面前一滴眼泪都未留下,而一见到母亲,她却如决堤一般,眼泪倾泻而下,再也忍不住了。

“凝儿,母女连心,我怎能看着你被打呢。”苏夏凝的母亲是大家闺秀,虽是江南林家的经商富户出身,却只懂得夫为妻纲的简单道理,不敢忤逆只能以身抵挡他的抽打。

苏夏凝将她扶了起来,身旁的小丫鬟赶忙上前一起搀扶着,几人就这样相倚偎的回了房。她替母亲清洗了伤口,上好了药,还不知父亲会不会再找母亲的麻烦。嘱咐了小丫鬟,若有事情便要立刻去知会她,这才惴惴不安的退了出来。

而她刚回到自己房中,却听门外有落锁的声响,再去拉门,已然被反锁了起来。

“嘶……”因用力去拉门,手臂的疼痛蔓延开来,她挽了袖子,那一片青紫的瘀伤,还夹带着点点血痕。

这便是她的父亲,自小对她皆恶语相向,只会在宫宴之时才拿出一副慈父的模样。而带她入宫不为别的,只为让她获得王公贵族的青睐,有了倚仗,他此后的官运才能一路坦途。

她想到便冷笑着,满眼尽是凄凉,纵使前世遵循了他的安排,却也未能保全苏家全族的性命。或许今生改命的唯一办法,便是逆转太子继位的结局。

这两日实在太过疲惫,她倒在床上便昏沉的睡了过去。

一连几日,除了小厮下人开门送饭送水,她呆在房里寸步难行。只有手边几本闲书陪她度日。只是一日之后便是大婚,府里却是静悄悄的,一应嫁妆喜服她都没见到,心中不知父亲还有何算计。

正想着对策,只听门闩被打开了。

“父亲?”

苏慎进了门,只见他手中竟端着夜宵,苏夏凝并无半点感动,只觉得事出蹊跷。

“凝儿,关了你几日,为父来看看你。”

她从软榻上起身,就站在不远处,心中防备着。

“多谢父亲关怀,女儿不饿。”

苏慎笑了笑,坐在桌前的圆凳上,他上回如此好言相待,还是同她说要将她送进东宫的那日。

她想到就无法释怀,次次都用母亲作为威胁,上回是将母亲关在佛堂,断水断食。她担心今日又有何种卑劣的手段,想要逼她做什么事呢?

“你我父女一场,我也是为你做打算。上回送你进东宫,你就不想想太子何许人?那是将来要做皇帝的,而凌睿呢?他们自小不睦,待新皇登基,你跟着他能有好果子吃?”

苏夏凝心中冷哼,事到如今了还能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话,真是令人恶心。

“父亲,就连皇上都将太子抢婚的事情压了下去,您旧事重提还有何意义?”

苏慎见状,脸色沉了下来,却耐着性子说道,“当然以皇上的旨意为准,你后日就要出嫁,为父只是尽到最后的责任。望你到了夫家还能时刻记着,是谁将你培养的才貌双全,文采出众,永远要记着你是谁家的女儿!”

苏夏凝听罢冷笑道,“您可真是位好父亲。”她看着面前的人,顿觉更加的陌生,若非他是给了她生命的人,除此之外,一丝情感都被他的利用与虐打消耗殆尽了。

“女儿感激父亲自幼的教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确让女儿不同于别的闺中小姐。正因如此,女儿也看得清清楚楚,我只是你的工具而已,如今即将离家出嫁,父亲还是不放手,想着我还有点儿残存的利用价值,还能潜在睿王爷身边,助您在太子那儿得势而上。”

“你……”苏慎气结,话堵在口中一个字也讲不出。

“您放心,我母亲在您身边一日,我都不会忤逆于你。只是,若我母亲有丝毫闪失……”她的眼神盯着他,就如看着几世的仇人一般,凌厉如刀锋,缓缓说道,“我不惜与你同归于尽。”

正如前世的结局,最终也不过尘归尘,土归土。死过一次的人,她已无所畏惧。

而苏慎却被此话震惊在了原地,想来他培养了这样才貌俱全的女儿,到头来却成了可以吞噬自己的幼兽。

“我也养了一个好女儿。”他有些自嘲的笑着,只是内心无法抹去的是林氏为他捐官的屈辱,自觉忍辱负重到了今日,终究还是逃不过世间天道的轮回。

“当然,您还有一位好夫人呢。”父女两人说了这话,已经将苏慎多年来最不愿提及的往事,如伤口的结痂一般重新翻了出来。正因林家多年来的银钱支持,苏慎才得以在朝中风生水起,要说朝里贪官污吏的作风,都是由苏慎兴起的也不为过了。

苏慎怒极,哼笑了一声转身推门踏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把门锁好!”

苏夏凝看着桌上的夜宵,虾子拌面,清拌凉瓜……她自小吃了虾子便会高热不退,而凉瓜更是碰都不碰。

“哗啦!”她一把将托盘掀到了地上,碗盘破碎的声音在入夜时分显得极其刺耳,门外小厮的身影未动,想必得了令,不允许再打开房门半刻。

她回到床上躺下,世间男子即使再凉薄可憎,也不如自己的父亲这般可怕。转念一想,将枕下的匕首别在了腰间。

她闭了眼睛,此时只有沉沉睡去,才能暂且忘记这世间的悲凉冷漠了。

……

“殿下,人已经带来了。”

“检查过了吗?”

“嬷嬷验过了,还是处子之身。”

苏夏凝恍惚听着有几个人的对话声,头却沉沉的,后脑疼的紧,周身无力。眼皮仿佛千斤的重,当她奋力的睁开了眼,却发现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口中被塞着一块棉布。

这屋子也十分陌生。她心中猛然升起无尽的恐惧,只感觉心脏都要跳了出来,莫非父亲将自己又送到了太子的东宫?但这房内的装饰并不奢华,甚至还无比简陋……

“吱呀”一声,应是房门被推开的声响,她屏住呼吸,即便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双手双脚的温度却已经骤然下降,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此刻当真是任人宰割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果不其然,那令人厌恶的声音,无论几世轮回都是那样的令人作呕。

“苏夏凝,你此时是不是还幻想着,要做睿王妃呢?”


苏夏凝远远看到那人影,心中对父亲失望至极,两世也未曾想到过,他竟能将自己的女儿作贱到这般地步。

只见凌盛边说着边向她逼近,伸手将她口中的棉布拿了出来。

“你无耻!”苏夏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着。

“这是郊外,你再怎么喊,也没人能来救你。”凌盛说罢轻笑出了声。

苏夏凝听了他所言,心中一丝希望皆无,视死如归,只能感叹命运依旧给了她这条路去走,别无他法。

“太子殿下,您身份尊贵,何等佳人寻不到?何必为了我一介小女子,伤了叔侄情分呢?”无论如何要先与他迂回周旋,她在脑海中搜寻着,凌盛作恶不少,还有什么可以要挟他的把柄呢。

“那算什么叔侄情分,朝堂之上,只有兔死狗烹。”他说罢,直直的望向她,“莫非你心已所属于他?那岂不是更好玩了。”

她难以想象这般低劣之人,若有朝一日登了皇位,那这天下将会何等不堪。

“你属实令人无比恶心。”她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心里已然绝望。

“浑身逆鳞,本王就喜欢这样的女子。”凌盛边说着边靠近她,“你说,明日你嫁到了睿王府,却被发现已经……那会怎么样呢?皇家也不会让一个浪荡女子做王妃的。”

苏夏凝静静的望着他,轻轻说道,“太子也只能想到这般卑劣的手段了,您除了这些招数用的好,还有什么能比凌睿出众呢?”

“牙尖嘴利,都被我捏在手里了,连一句软话也不会说。”凌盛就如同无赖一般,带着笑意,“我本以为你那废物的爹,养出了一个听话的乖女儿,却没想到你性子这么烈,我倒是对你真有了几分兴趣。”

他捏起了她的下颌,“这张小脸也甚是好看。”

“殿下就不怕皇上斥责?不怕朝上百官谏言上奏你的荒唐之举吗?”

凌盛一愣,随即轻笑一声,“父皇可无暇顾及一个女子何去何从。更何况,谁愿与堂堂太子结下仇怨?”

“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天家竟给了你随意凌辱他人的底气,简直是万民的悲哀。”

听了她所言,他并无动怒,只是笑意更深,“多说无益,还是不要辜负良宵才好。”凌盛猛的欺身上来,从她身后解开了双手的绳子,她一时之间慌乱且无望的胡乱反抗着,眼泪不知不觉的流淌而下。

她从未这样害怕,这样的感受比死还要令她恐惧。前世虽成了太子的侍妾,却只如下人一般,如今事态竟发展至此……

她趁着他解着衣衫的功夫,将腰间藏着的匕首抽了出来,大不了两人同归于尽,而就在此时,大门被“嘭”的一声撞开。

响声未落,凌盛已被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挟制到了地上,凌睿一个闪身便到了她的身前。

“凌睿!”此刻见到他,苏夏凝内心五味杂陈,脱口的喊了他的名字,将两世复杂的情感都融到了一处。

他将捆在她双脚的绳子解开,转身抱住了她,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了。”

“你们放肆!放开我!”凌盛被那黑衣侍从压制着,丝毫不得动弹。

凌睿此刻站起了身,转身冲着凌盛狠狠的说道,“没想到侄子还觊觎婶婶,当真无耻至极。”

“我是太子,纵使亲叔叔又如何!”

凌睿凑到他身前,双眸盯着他,缓缓的说,“侄子做的那些肮脏事儿,叔叔都给你记着呢,来日一起算账可好?”

听了这话,凌盛被他噎在了原地,他平日仗势欺人作恶多端,当下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把柄落入他手。

“咱们走。”他不再多费口舌,只回身将苏夏凝抱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踏出了房门。

苏夏凝忽的被他抱着,双手不自觉的环上了他的脖颈。她抬眼望向他,心中的恐惧与委屈再次涌上心间,似乎是见到了最为亲密之人才会外露的情感,在他面前却是那样自然而然。

出了那院子,只见眼前一片荒凉,若她真的在这里出了事,想必就算命丧于此也无人能发现了。

凌睿将她抱上了马车,也跟着她一同坐下,一只手臂环抱着并未松开,苏夏凝低头将眼泪默默拭去,那声轻叹虽细微不可闻,却也落入了凌睿的耳中。

她此刻这样靠在他怀中,即便刚才如女中豪杰一般视死如归,当下却再也无力去支撑那虚妄的坚强。他温暖的怀抱似乎有一种神力,就在此刻稍稍放纵一下好了。

马车飞驰着,并不知驶向何方。

苏夏凝猛然想起刚才凌盛的话,他是打算再将自己送回苏府的,因为他还要等着第二日大婚时,羞辱凌睿明媒正娶的王妃失了贞洁……

“劳烦王爷,再将我送回苏府。”她抬起头同凌睿说着,身子往后挪了一挪。

凌睿一愣,“为何?”

苏夏凝想了一想不知如何启齿,但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按照凌盛的计划演下去才行。她要先嫁到王府,往后的事情才能从长计议。

她只粗略的将凌盛的心思说与他听,两人都是未经世事,提到这样的话难免有些难为情。

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谢齐已经将他绑了扔在那房里,又把他的马放走了。想必他的人今日也不会再去寻他。”

“只要确保明日大婚顺利,他无法前来扰乱,那便是来日方长,以他冲动愚钝的性子,我们一定可以伺机扳倒他。”

“他这几年仗着皇上皇后的庇护,闯了不少大祸,总有露马脚的时候。”

她想到从前自己孤军作战,终究是输的一败涂地,如今有了凌睿做同盟,心中的不安倒是减了不少,“今日,多谢王爷又救了我一回。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唯有尽全力助王爷得取天下了。”苏夏凝望着凌睿,眼眸如同山间明月般清澈而真诚。

他看她如此认真的神情,微微一笑,“姑娘的坚毅勇敢,本王敬佩。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苏夏凝掀了小窗帘子往外看去,眼前漆黑一团,只有月色倾泻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王爷请不必下来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免得我父亲起了疑心。”

“一切小心,谢齐依旧会在门外守着。”

她这才懂了为何他可以赶去救她,不等这情感蔓延开,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下了马车。

而就在此刻,门房听到动静,已为她打开了府门,院中却静悄悄的。她冷笑了一声,父亲为了钱财权势,不惜将女儿送到恶人的床榻之上,也不顾自身的颜面,就如此等着太子的羞辱和利用,当真愚蠢且懦弱至极。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

院子里就像荒原一般,半个人影也未见到,她回了自己房中,看到八仙桌上已摆着大红的朝服与头冠,未来的人生,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境况呢。

未知总是夹杂着恐惧并存,她却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迎头而上了。

暮春的日头升起的愈发的早,在苏夏凝离家之前,父亲或是心怀愧疚,许她与母亲告了别。登上轿辇的那一刻,她便暗下决心,总有一日要带母亲离开这是非之地。

“新娘落轿。”

苏府与睿王府的距离并不远,礼部监理官嘹亮的嗓音响了起来。喜娘将她搀扶出来,一双大手蓦然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截然不同的走向,她终究成了凌睿的王妃,明媒正娶,堂堂正正。而人生或许就是如此,曾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人与事,待斗转星移,她重生之后便一切都成了惘然。

她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他便紧紧的握住,领着她往前走去。

垮了火盆,燃了爆竹,两人款款走到了正殿。

“睿王爷睿王妃拜祭先皇祖先。一拜……”

“慢着!”

忽的,监理官被一声呵斥惊在了原地,在场官员与女官们纷纷转了身,朝殿外望去。

只见皇后身边的玉嬷嬷趾高气昂的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位教习嬷嬷。苏夏凝蒙着红盖头,只听到是个女子的声音,抬手便掀开了盖头。

见了这三人,她心中瞬时明白了缘由。想是凌盛被绑在郊外,还未来得及知会宫中,这玉嬷嬷却以为一切按照原计划而进行。

“老奴奉命前来,因苏姑娘大婚前曾离过家,为确保皇家后嗣纯正,老奴前来验明姑娘正身。烦请姑娘移步偏殿。”

凌睿心中也了然,却与她说道,“玉嬷嬷放肆了,本王今日大婚,你气势汹汹的前来,是专程来羞辱污蔑王妃的吗?”

玉嬷嬷听他如此说,却更觉得苏夏凝有问题,心里更加确认了几分,冷笑一声,“是否是污蔑,待老奴验过便知。”

“玉嬷嬷可想好了,这一验,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凌睿压低了声音,眼神盯着玉嬷嬷,看她那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更想看看她此后究竟如何收场。

苏夏凝也没想到,这回皇后也不再掩饰了,直接跳出来帮他儿子胡闹,这对母子当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我可以随嬷嬷去验身。”她款款往前走了几步,面色如常,“只是嬷嬷需想好了后果,一切只有您自己担着。”

玉嬷嬷被他们两人这话说得没了头脑,却转念想到太子与皇后的计划应该不会出错,梗了梗脖子嘴硬道,“姑娘请吧。”

正殿与殿外一应司礼官都在屏气凝神的等待着结果,凌睿却垂首而立,只欣赏着暮春的天光甚好,当真是个大吉之日。

片刻之后,几人从偏殿走了出来。

苏夏凝朝凌睿微微一笑,神情犹如小女孩一般古灵精怪,凌睿看着心神有些恍惚,这不就是他放在了心中十年的那小姑娘吗。

“老……老奴已经验过。”玉嬷嬷的声音将他从回忆拉到了当下。

“结果,是否令嬷嬷满意呢?”他一语双关,吓得玉嬷嬷连忙跪地。

“恭喜王爷,王妃是清白之身,老奴……恭祝王爷王妃白首永偕……”

“放肆!”凌睿却将她的话打断,“睿王府大婚,你这闹剧也该落幕了。”说罢大声吩咐道,“将玉嬷嬷三人,押入刑狱司,请圣上处置。”


“你倒是乐得自在。”

苏夏凝独坐在房中许久了,刚将盖头摘下来,到桌前斟了杯茶,还未喝上一口便听凌睿的声音从身后响了起来。

“王爷……你回来了。”她转身看他进屋被吓了一跳,又夹杂着紧张,心脏砰砰的快要跳出来似的。

他一身朝服,面颊因饮了酒而有些微红,就站在那门旁望着她。见她竟然自己掀了盖头,又是一笑,跌跌撞撞的朝她走来。

“王爷小心。”她见他走得不稳,上前扶了一把。

而他却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贴近她耳边说道,“与你说过,喊我凌睿。”

她见他应是喝的醉了,那语气十分含混缱绻,从前种种涌上心间,她迫使自己要清醒,不可以再次沉溺于此,与他无牵无挂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喝醉了,去休息吧。”她轻轻推开他,抬起头却撞上了他的双眸。而他也未松开手臂,两人就这样对望着,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此时甚至可以听到二人的心跳声。

凌睿的眼神似水一样温柔,忽的,他吻上了她的唇。苏夏凝的呼吸一窒,头脑转瞬间空白一片。

他从试探的吻,慢慢变得愈加深刻,手臂的力量也愈发的重,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唇齿间的酒气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放开了彼此,他的额头抵住她,苏夏凝此时才有了讲话的机会,只微微喘息的说道,“王爷,我还……”

“我不会强求。”他未等她说完,便明了她的意思。凌睿心知不可太过急切,只因她今日实在太美,一时忘情。

苏夏凝低垂着眼眸,呼吸还未能平静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凌睿在她心中,依旧如前世那般重要,只是她若想全身而退,此生绝不可沉湎于情爱之中了。

“去睡吧。”凌睿轻吻了她的额头,拉起了她的手将她带到里间,“我睡软榻,明日还要进宫谢恩,早些休息。”

月光如水,两人各自躺着,心中却都乱糟糟的。

待到天光大亮了,苏夏凝才知自己着实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

丫鬟下人已进了房伺候,她起了身向外间张望着,早已不见凌睿的身影。

“王妃,王爷多年的习惯一早便会去书房的。”这丫鬟眉眼含着笑意,见她东张西望,便上前回话,很是机灵,“王爷吩咐了,他一会儿会过来与您一同进宫。”

苏夏凝点点头,浅笑着问她,“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回王妃,奴婢名唤雨桐。”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她想起了这首词,悲戚的心情油然而生,仿佛是人生一般,总是寻寻觅觅,凄凄惨惨。

抬眼却看到雨桐不知所措的神情,忙笑着说道,“这名字很好听。”

雨桐低头一笑,“那奴婢为您梳妆。”

她初入王府,还未理清头绪,也没想好如何与凌睿相处。不过日常之事暂且放下吧,她还是决定多想一想,如何尽快扳倒皇太子,离开这里才是最紧要的。

待她回过神来,却看着她那发髻有些过于华丽了,忙说道,“这两只凤钗帮我摘下来吧,进宫面圣不需如此张扬。”

雨桐却是一笑,“您有些太过谨慎了,奴婢看着那些命妇进宫,皆是奢华无比,风姿绰绰的。”

苏夏凝看了看眼前这小姑娘,也未多言,只说道,“我与她们不同,摘下来吧。”

“王爷。”

听到门外小厮的请安,苏夏凝转头望向外间,凌睿穿着一身朝服正向她走来。不知为何昨晚的场景蓦然出现在她脑海,脸颊无法控制的有些发热,好在有些脂粉的掩饰。

丫鬟们见凌睿进来,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凌睿看她坐在妆奁之前,玉面桃花般的一张脸洁净无瑕,韶颜稚齿如仙子一般,而此刻却只能拢住心神问道,“昨晚睡的好吗?”

苏夏凝站起了身,将一身华服略略整理,抬首看向他,那微微一笑已然撩动了他的心,“睡的很好。王爷一大早便去了书房?”

“多年习惯,晨起总要去看看书才能安心。”

苏夏凝知道他自小的处境,只有靠着自身之力,才能得到些在别人看来轻而易得的东西。而读书亦然,他不似太子,一出世便有太师太傅去教习着,只到了好几岁才以伴读之名被送到了文华殿,想来也是建了王府才终有了属于自己的书斋。

“你这是……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她说罢眼中浮起了笑意,从前两人也有过一段对酒吟诗的时日,虽短暂但却是在心上无法挪去的回忆。

听她读了这句诗,凌睿却笑了,“可我却没有那‘胸次全无一点尘’的超脱。”

这首诗的下半句“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所说正是读了书,便再无半点尘世的杂念了,苏夏凝听他又在插科打诨,便转了头望了望镜中,回过身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吧?”

凌睿点点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踏出了房门。

“哎,你……”

他却并没理会她的错愕,只阔步走着,王府丫鬟小厮不少,看着这两人竟牵手走在府中,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苏夏凝感觉到了那些目光的跟随,想将手抽出去,却没想到他握得更紧。

难道不是逢场作戏,需要演的如此真实吗,况且这还在自己府中,那些侍妾看见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才好。苏夏凝心里哀叹,而转念一想,凌睿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还有那眼神和举动……可不像是在逢场作戏而已。

她心下一动,看向他的侧颜,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此时只任由他牵着。不知为何,从他将她救出那一日,她便觉得凌睿的眼神深不可测,仿佛总要将她一眼看穿一般。

这是从前她未曾注意的细节,为何他前世今生都会找自己合作呢,苏夏凝心中升起了无数疑问。

转眼间便到了宫门之下,两人下了马车,从东偏门进入内宫。皇帝此时刚下朝,移驾去了武英殿,有内廷的总管太监领着二人前往面圣。

走过那长长的甬道,她想起儿时就是这样的跟在父亲身后。每到年节,宫中盛宴,旁人都是带着公子前往,而只有她一个小姑娘,总是在宴席之上陪着父亲与人寒暄谄媚,敬酒陪笑。

春日迟迟,武英殿的大门大敞着,皇帝正襟危坐的批着折子。

“臣弟、臣妾参见皇上。”两人被带进正殿,并肩跪下行礼。

听到声音,皇上这才抬了眼,见到二人跪地,故作姿态的拿起了龙威,“平身吧。”

皇上登基十余载,完全承袭了先皇闯下的一番盛世,一切皆是坐享其成,既没有先皇御驾亲征的英勇,也没有政治革新的雄才伟略。

而他虽资质平庸,却善用权谋,外表故作体弱,实则只是扮猪吃虎的套路而已。

两人谢了恩起身,皇上这才从案几后面站起身,朝二人走近了几步,“八弟此番得胜凯旋,皇兄还未来得及给你庆贺,这便是双喜临门了,母妃也是十分高兴。”

凌睿听他是故意提及了生母和太嫔,压抑着面上的愠色,如常般回话,“臣弟谢皇兄记挂,平定边疆乃是臣子分内之事。”

皇上听罢大笑了两声,“八弟自小才兼文武,先皇崩逝时你还在襁褓之中,朕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已成家,也总算告慰了先皇在天之灵,我这皇兄之责也功德圆满了。”

“臣弟感念皇兄之恩,日后必将鞠躬尽瘁,效力朝廷。”

“好!如此甚好!”皇上转而看到苏夏凝静静站在一旁,便问道,“弟妹便是苏慎家的女儿?”

“臣妾见过皇上。”

“苏慎在你幼时便时常带在身边了,朕初次见你时,你也是个尚未及笈的小姑娘呢。如今也亭亭玉立,与凌睿实属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皇上说罢转而大声吩咐道,“来人,赏!”

话音未落,便有几人捧着赏赐进了殿。

“臣弟、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苏夏凝起了身,心想这位皇帝确实如她前世所了解的那般,言语虚浮,丝毫不会透露内心所想。在朝堂上也是阴晴难测,可以先训斥了父亲参奏凌睿擅离职守,转瞬又将军功抵消。纵容太子的荒唐之举,而实际上却又不曾放什么大权,只放任凌盛做个虚职而已。

两人谢了恩便退出正殿。

“在规矩上,你还要去给皇后请安,想必凌盛也会在。”待到出了武英殿,凌睿低声与她说着。

“凌盛在皇后面前,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应该无大碍,王爷放心吧。”去拜见皇后是后宫女眷之间的事情,凌睿不能跟在身旁,苏夏凝虽有些心中不安,却也深知此番是躲不过去的,只能随机应变了。

只是玉嬷嬷已下了大狱,皇后纵使再大度,也必定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她。

果不其然,她刚踏进殿内,就看到凌盛就坐在皇后的身旁,面色阴郁可怖。

“臣妾叩见皇后娘娘。”

苏夏凝跪地叩首,从前她随着太子妃进宫请过安,从言谈中就能知晓这位皇后不是善茬儿,打压嫔妃,绵里藏针也是十分有手段。

“快起来吧,弟妹不必拘着虚礼。”

苏夏凝闻声起了身,垂首而立,并不多言,“谢娘娘。”

“苏慎家的千金果然出落得清丽脱俗,怪不得整个都城的名门贵族都一心求娶。”皇后说罢轻笑了两声,虽是面带笑意,言语中却蕴含着不明的意味,“幸而本宫提早赐婚,将你许给了老八,这才成就了这段好姻缘。”

“睿王爷少年英姿,嫁进王府亦是臣妾的福分。”

“哼!”

“盛儿!”皇后眉头微蹙,一副责怪的口气,音调却并不高,“你上回做的荒唐事儿,本宫还未训斥你,这是你的婶婶了,不得放肆!”

苏夏凝心中冷笑,皇后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错事,只不过逢场作戏给她看罢了。表面是在责备,实则句句压人一等。

“弟妹,上回太子多有得罪,皇嫂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

面对皇后这般的试探,苏夏凝虽跪地却昂首回道,“皇后娘娘这是折煞臣妾了,此事并非娘娘之错,臣妾万不敢承受。”

“好大的胆子,母后给了你台阶儿你却不下。你是想让本王亲自向你低头赔罪?”

“臣妾更加不敢了,太子您是储君,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天下万民,今后还全都要仰您鼻息,您又何罪之有呢?”

“你……”太子气结。

“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皇后话说至此,顿了一顿,转而却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玉嬷嬷如今还在狱中,本宫虽知道你是清白之身,但是,若被世人知道了在大婚前夜,你竟外出一夜未归,你觉得这王妃之位你还坐的稳吗?你苏家还能否立足?”

苏夏凝已料到皇后会提及此事,这些要挟的话语,她两世以来早已听腻了。此时只是不卑不亢,抬起双眸望着她,缓缓说道,“臣妾自然感恩皇后娘娘当年赐婚。但是却不曾想到,太子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竟将自己母后的懿旨践踏在脚下。若真传了出去,且先不说他有违伦常折辱了婶婶,只说您这皇家的母子,天下最尊贵的两人,又当如何自圆其说呢?”

此刻轮到皇后怒目而视,双唇紧紧抿着。虽年过四十风韵犹在,却因怒极,眼角迸发出两条青筋。

此时的坤宁宫中寂静异常,殿外的清风拂拂吹着,甚至能听到柳丝被吹动,树枝交缠的声音。

片刻,皇后笑出声来,“看来你似乎并不为你父亲着想。”

“父亲执掌户部,但太子虽为虚职,也是皇上亲封的六部之首,朝中结党也不少……”

“苏夏凝!”皇后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苏夏凝前世已明了父亲与太子相互勾连,无法脱了关系,此刻只能这样说,既然是相互威胁,只比着谁更狠绝便好了。

“臣妾只是和自己的皇嫂在聊着家常,难道不是吗?”

一霎梨花微雨,此刻,正好在殿外落下。春,是万物之始,一切也才刚刚拉开大幕。


苏夏凝从坤宁宫中出来,深深的舒了一口气,这第一回的正面对决,她虽不知究竟谁赢谁输,却也探到了这母子的底,想必凌盛在朝中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靠着皇后之力,不知能为他掩护多久。

坤宁宫与御花园相邻,她想起从前与凌睿再遇的地方,眼眸柔和了下来,竟不知不觉朝那方向走去。

暮春百花争艳,而她最是喜欢梨花的洁白脱俗,不染千尘,总是随风零落,化为春泥。从前的梨花树,这御花园的别院中有好几棵,每当这时节都是遍开枝头。只是今日她一踏进了花园别院,便被眼前的景色惊在了原地。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斯人如玉,此刻却像梦境般的重现了。

凌睿在那树下仰首赏花,身长八尺有余,可谓龙章凤姿,如同一幅画卷,如同一首诗篇。

或许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追随,凌睿转头望向了她,“你怎知我在这里?”

苏夏凝回过神来,走近了他,胡乱找了个借口,“闻到了梨花香气,便过来了。”

凌睿低头轻笑,“我也是。”

一番觐见过后,已到了接近晌午,日头洒下来暖意融融,更烘着馥郁的香气,两人就如此静静的在一处,于这春日的花雨之中。

许久,凌睿先开了口,“皇后没有为难你吧?”

她的思绪被拉回来,摇了摇头,只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懂她的顾虑,应声之后再次牵了她的手,一路昂首阔步的走在宫中,走过甬道,上了东偏门外的马车。

从大营回来后,两人自从定下了同盟之约,苏夏凝发现凌睿的冷漠与疏离便消失无踪了,更是从大婚之后,他却有了与她日渐亲近的举动,这令她心里不安起来。

既然是合作,那要纯粹一些为好,她暗暗的想着,总要找到机会,与他说明才行。

马车颠颠簸簸的到了王府,只是下马车的时候,苏夏凝快了一步便跳下去,既未给凌睿任何搀扶的机会,她下了车又一溜烟的进了府,也未再给他牵手的时机。

两人待回房坐定了之后,才将今日之事询谋咨度,互通看法。只因刚刚苏夏凝的反应,凌睿面色并不好看,双唇紧抿着,空在内心堵着一口气。

“王爷?”她说了一大车的话,也未听凌睿回应半句。

凌睿正慢悠悠的喝着茶,手中的杯盖儿蓖着茶叶,一缕热气升腾起来,将他的神色掩去了一半儿。

“那王爷认为,我们接着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饮了一小口茶,抬眼看着她,终于开了口,“还要等回门见了你父亲,才知事态的发展。”

苏夏凝深觉有道理,点着头偷瞄他。她知他为何不悦,此刻也只故作不明。

微妙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幸而雨桐进屋打破了些尴尬,只是这话一出口,却还不如沉默下去便好了。

“王爷王妃。侧夫人们已在正殿了,等着给王妃请安呢。”

苏夏凝一听,面色瞬间阴郁起来,她险些忘了,这偌大的王府可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从前只觉得未亲眼看过,便不作数。而如今真正要面对了,心头却似有个什么物件堵在那里,不上不下。

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却真切的落入了凌睿的耳中。

“帮我把嫁妆妆奁拿来,我给姐妹们挑些见面礼。”她边说着边撇了一眼凌睿,他安然坐在那里,似乎是听着什么与他无关的事情。

雨桐去了库房,而苏夏凝见凌睿没有要走的意思,转头便问道,“王爷要一起去吗?”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这语气着实有些酸气。

“你想让我去吗?”

“如此也好,还要劳烦王爷为我介绍介绍呢。”未经思索便说出的话,将心意显露无疑。

凌睿此番确定了她的心思,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好啊。”

她也觉得自己失言了,前世她与凌睿相爱相依,此生虽成了正妻,却要被迫面对他身边的莺莺燕燕,那些话便不经思忖的说出了口。

那“只得一心人”的心愿是无法实现了,不知他的心究竟有多大,又装下了多少女子呢。苏夏凝默默的想着,低头摆弄着手上的玉镯子。

不出一会儿,雨桐携着两个小丫鬟便回来了,手中捧着的托红漆托盘上已摆满了各色的金钗。

苏夏凝起身看了一眼,“就是这些,你倒是伶俐。那就走吧。”说罢也并不理会凌睿,只管一人往外走去。

凌睿见她这般,心中反而升起了暖意,迈着大步跟了上去。

王府正殿,她在大婚那日已经去过,平日里只摆着些圈椅茶桌,是凌睿议事待客之所。而她作为府中的正妃,初来乍到,依礼数需在此接受侧夫人们的敬茶请安。

而还未进殿,已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似是有不少人的样子。

“见过王妃,奴才是谢齐。”谢齐在正殿外候着,见了她便拱手行礼。

苏夏凝一见他便想起了那日他的出手相救,虚扶了一把,赶忙说道,“快请起!还未多谢你呢。”

“奴才也是听令行事,实不敢当。”谢齐说罢伸了手臂,“王妃请。”

她听罢笑了一笑,径直进了殿内。

见她进来,众人皆起了身,福身行礼,齐声说着,“妾参见王妃。”

待苏夏凝坐上了主位才发现,凌睿并未跟来,她略略的扫了一眼,加上她这正妻,可不正是十全十美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从来只觉得凌睿冷峻的样貌,也并不像是什么贪恋女色之人。她收敛了心绪,微微正色却语气温和,“快起身吧。”

离她最近的便是忆雪了,“各位姐妹之中,我和忆雪早已见过,往后我们有的是机会相处。我初入王府,给大家带了些薄礼。”

说着雨桐便端出了金钗,这丫头的确伶俐的很,依旧是先紧着忆雪挑选,然后依次走了一圈。想必这也是府中各侧夫人的地位与受宠的程度了。

苏夏凝趁着这空档儿,只看到这些女子也并非都是貌美如花,有几位低眉顺眼的,很是温和,活泼些的正挑着金钗,眼神中也是天真明朗。

“王妃姐姐的金钗都好漂亮,妾谢姐姐的赏赐。”坐在不远处的一女子笑着起身同她讲着话,看年纪似乎才刚及笈。

她见她的笑容灿烂无邪,也笑道,“无需客气,不知妹妹芳名?”

身旁伺候的小丫鬟绿竹替苏夏凝介绍着,“这位是薛夫人,小字慕芸。”

“姐姐叫我芸儿吧,今日见到姐姐,觉得更似我的家姐一般。”

苏夏凝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说,正巧自己家中只有两个不成器的哥哥,便点头笑道,“好啊,我家中正好也没有小妹。”

“王妃莫怪慕云心直口快,她就是这般不见外。”二人话音未落,慕云身旁的女子起了身,她身量纤纤,倒是个美人胚子,她微微一福身,“妾名唤翊君,在这儿给姐姐见礼了。”

“快请起,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苏夏凝并未料到,这竟是一派和谐的场景。她为嫡女,家中也无姐妹,自小又被父亲严加管教,她并不懂如何处理女孩子们之间的关系。母亲虽是正妻,却也不是当家的主母,也未教过她什么管家的手段方法。

本在来此之前还心怀忐忑,想着要拿出些姿态来应对,而这下子反被眼前的场景搞了个措手不及,心情也蓦然轻松下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苏夏凝心中的不安与最初的郁结尽数消散了。只觉得当下似乎多了许多姐妹亲友一般,也同她们说笑聊天,还将午膳也传了进来。

而当谢齐将正殿之内的情形告诉了凌睿,他此刻正在书斋读着《春秋左氏传》。

“还一同用了午膳?”他听了之后哑然失笑,心想苏夏凝的确与众不同,他即便想借此机会探探心意,却都未能如愿。

“王爷,王妃如此心性,不正是您从前看重的么。”谢齐自幼跟在凌睿身边,既是伴读也是挚友,他最是知道凌睿的心中所想。

“她从小就看兵书,才思敏捷,或许早已看出忆雪她们的身份了。”凌睿说罢无奈笑了笑,“看来她如今仍是去意已决,就等着朝堂之事一了,便无牵无挂远走他乡了。”

“这……您可不能放她走啊,等了这些年终是娶进了门,怎么能轻易……”

“她的性子,我若强求,便真是将这情意生生截断了。”

苏夏凝前世的情丝还没斩断,与凌睿的相处时常不经意袒露出真切的情感,他不会感受不到。正因如此,凌睿并不想全然放弃,心中还留存着一丝希望,只愿处久生情罢了。

他拿起放在手边的那本书,轻轻摩挲着早已泛黄的扉页,思绪似已飘到了远处。

“这步险棋已经落子,不如杀个痛快,待事成之后您再用心挽留一番,或许可以扭转王妃的心意呢。”

“一切自有定数,尽人事听天命。”

“王爷,王妃朝着书斋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小厮便进来通报。

她来书斋了?凌睿与谢齐对视一眼,笑意就似此时春风带来的一阵花香,弥漫开来。


午膳不知不觉的用到了下午,苏夏凝从未与这么多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们相处,叽叽喳喳的便忘记了时辰。回过头来想着凌睿这边儿,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商议,急火火的朝着书房而来。

后日的回门宴,也是一桩大事,更是决定着事态发展的重要关窍。

她是初次来到他的书房,走到门口抬头望见那牌匾,是瘦金体书着的“听雨斋”三个字。

“王爷的书斋好雅致。”她进门正好看到凌睿在读着《春秋左氏传》,了然一笑,他志向高远,绝不会一生只做个闲散王爷。

而凌睿见她来了,放下了书起身走向她。却见她心情很是不错,丝毫没有被他这一众的侍妾所刺激,话儿就横着出来了,“亏得本王还在这儿等着王妃一起用午膳呢。”

谢齐听了凌睿这句,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只能咬着牙忍下来。他眼中这位主子,何时对别人说过软话。

“那王爷说了同我一起去,一转眼人就没了踪影,那也怪不得我呀。”她嘴上也不饶人,说罢也不理会他,自顾的参观着他的这听雨斋。

从小她也算视书如命了,家中的经史子集、唐诗宋词、《论语》《孟子》……都被她翻得松散了,总想着再买一整套来收藏。而这里的书籍竟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几面墙,直直的通到了屋顶,一旁还放着梯子,她一时看得入了神。

“我看你才是‘胸次全无一点尘’。”见她如此,凌睿觉得有些好笑,他还从未看到女子对书籍这样入迷。

“王爷的书斋实在是太吸引人了,我可以随时来吗?”她转过头,眼神里还闪烁着光亮,语气如小孩子一般的同他说道。

这眼神仿佛是一把小锤,就这样撞着他内心最柔软的所在,也不经任何的思考,只脱口而出了两个字,“当然。”

在苏夏凝的心中,她不仅看到了书斋,还仿佛看到了凌睿的未来,如此的用心苦读,此生定会扭转局面的。他是文武全才,绝不该如前世那般落败。

“王爷真的没用午膳吗?”她转而想到他刚才所言,却没等到他的回答。只得又冲着谢齐说道,“劳烦谢大哥为王爷准备些吃食吧。”

谢齐应声退了出去,眼角的笑却被凌睿看个真切,平白无故又得了一个白眼。

“你现在想起来关心我了,听说刚才聊的热火朝天的。”

越与她相处的多了,他那些积攒多年的情愫就像河堤一般倾泻而出,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此番相遇后,这刚几日,他竟成了一副日日挂怀儿女私情的情种了。

苏夏凝听了这话愣了一愣,凌睿的确变了,从前是断不会同她这般口气讲话的。

“王爷的侧夫人们,都十分好相处,我又没有什么姐妹,这一聊开了,便收不住了。”她说到这却笑了,“她们是王爷从哪儿遇到的,都是很好的女子。除了忆雪,芸儿和翊君,其他姐妹的名字我也暂且记不下来。从前总听坊间传闻,说王爷侍妾太多,自己都记不住名字呢……”

她絮絮的说了这许多,却看到他的神情渐渐沉了下来,便不再说话。

“你怎么不说了?”他声音有些低哑,似是真的有些恼怒。

凌睿不懂,从救下她的那一刻起,眼神不会骗人,他明明从其中看到了光芒。而后️又看到了依赖、关心与信任……而她如今见到他一屋子的妾室,竟丝毫不动怒。

“你是故意气我?”

“……”她刚刚凭着那一派和谐的相处,隐约感觉到这些侍妾或许并非他真正的侧夫人。而此时又听他这样一问,心中摇摆起来,只能沉默应对了。

“罢了。”又是那般冷漠疏离的语气,与在边疆无异。他落寞的神情被苏夏凝全数看在了眼里。

谢齐端了些茶点,就站在门外,此刻也不知是否该进来,一时呆在了原地。

“后日的回门宴,一应礼数我已备好,你只管做好打算,如何与你父亲周旋。”他硬生生的拉回正题,似乎除此之外,他们之间也再无话题可说了。

“好,我记下了。”她深深的望了凌睿一眼,他却不再看她。

苏夏凝离开的时候,出门看到谢齐,只对他说了一句“照顾好王爷。”

她只得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她懂他是想让自己看见那一众侍妾,心里吃醋才好。只是那崩塌的一刻,早在看到忆雪之时就发生了,这些天她的心绪已然平静了下来,一心朝着那唯一的目标前进,其余的早已决意抛诸脑后了。

“滴答。”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心痛,还是会流泪呢?矛盾、困顿之感萦绕在四周,仿佛阴霾密布,驱之不散。

她也不知多久才回了后殿的卧房,想必今日凌睿不会来了,这对于她来说,此时此刻真的是种解脱。

而还未等她回过神,门外却有太监通报着,“皇后娘娘懿旨!”

没等几人反应,坤宁宫的首领太监便踏进了卧房,苏夏凝与几名小丫鬟慌忙跪地接旨。

“皇后娘娘顾念皇家亲情,着令苏夏凝进宫教习公主殿下抚琴、作画,以增进皇家宗族之情谊。于三日后进宫,钦此。”

苏夏凝听了这旨意,心知是皇后与太子故意如此,定是想抓住她的把柄掌控她,或是如前世一般裹挟她做了人质罢了。他们母子的心思,无论再过几生几世都不会变,永远如此卑劣不堪。

她跪地接了旨意,觉得这倒是个好事,自古至今福祸相依,这也正给了她进出东宫与大明宫的机会。

“劳烦公公跑一趟了。雨桐。”她轻唤雨桐,小丫头知世故,立马掏出银锭放在了公公的手中。

“王妃,坤宁宫犹如虎穴,东宫更是去不得,这可如何是好啊。”就连丫鬟都明白的道理,世人怎会不知,这是在给睿王府迎头一棒,打压凌睿的势气。而这旨意更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之前正愁着无法接近凌盛,这下全然解决了困境,只是往后便要时时刻刻戒备着,提防着去过活才行了。

凌睿今日本不想再见苏夏凝,而得知这懿旨如此事关重大,傍晚还是来了后殿。

睿王府开府以来,正殿后殿皆无人悉心规划照料,偌大的几进院落都是冷冷清清的。苏夏凝看着这后殿院里空空如也,正指挥着小厮丫鬟们布置着。

“绿竹你那盆花放歪了,再往里面挪一挪。”

无论如何,这一世她学会了为自己而活,纵使重任在身,她也不愿如从前般畏首畏尾,听之任之。哭过难过之后,放下这些琐碎,努力的使自己快乐起来。

看着这些花花草草,她心情瞬间明朗,春日天光绝不可辜负。

而这一切都被凌睿看在眼中,他无奈的笑中藏着失落,而却也深知,她苏夏凝若是寻常女子那般,也不会这十年来在他心中挥之不散了。

“王爷!”雨桐眼尖,看到回廊上的凌睿,高声屈膝请了安,提醒着苏夏凝。

苏夏凝猛的抬头,心里却想的是他怎么来了?慌乱紧张起来,她最担心这每晚的就寝,绝对是能逃一时就逃一时。

凌睿颔首,径直进了卧房,苏夏凝无奈,也只好跟着进去。

她为他斟了茶,只等他开口,他半晌却依旧不发一言,只坐在那正中的软榻上,慢慢悠悠品着茶。她见他已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银纹饰常服,几只荷包赫然挂在腰间,她的心顿时空了一瞬,想起从前自己绣的那只荷叶田田的香囊,他从未摘下过……

苏夏凝见状,只坐在了榻的另一边,拿起一本《花间集》翻了起来。想来昨晚这房里还是红帐高烛,再读到那句“凤帐鸳被徒熏,寂寞花琐千门”,竟不自觉的叹了一声。世间女子,因情所困的占多数,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静好的时光,凌睿觉得无比的珍惜。而听到她这叹息,抬了眼问道,“刚刚不是还快活自在,现下又是怎么了。”

她以为那是微不可闻的一叹,却还是入了他的耳,“只是读了这首清平乐,伤春悲秋罢了。”

“《花间词》之冠,要读温庭筠,又怎能不伤感。”

“你怎知我读温庭筠?”苏夏凝有些诧异,那花间集几百首词,十八大家的词作,他却独独猜到她喜爱的词人。

他又不语,只因心中想到了过往,那“小山重叠金明灭”她却一丝一毫也不记得了。

“今日皇后懿旨,看你如此,想必已经有了对策?”他收回了思绪,本就是来与她商讨进宫之事,刚才却只顾贪恋与她独处的时光。

“还要与王爷商议过后,才好行事。只是未曾想到,皇后这么快便坐不住了,或许是我的话惊动了她,他们母子以为我手中握着实证?”

苏夏凝想到前世她在太子妃身边,的确去凌盛的书房里,拿到了不少他结党与贪墨的证据,只不过这些并不足以撼动他的太子之位。

“这世上关系皆不牢靠,苏慎也罢,亲父子、母子又如何呢。”凌睿一语,似乎提醒了她什么。

亲父子?她听了这话仿佛触动了某一根神经,她父亲为何被砍下了头颅,还不是因为发现了太子与皇上之间的秘密……而这秘密究竟是什么,她前世已经无从知晓。

或许扭转的关键并不在于太子与皇后,他们二人只是遮掩而已。天家父子之间,一定藏着更多的不可告人之处。

“我看是他们做了亏心之事,才会觉得世人都如此不能信任。”苏夏凝只想到前世的自己,竟被凌盛一条白绫赐死,心中恨不得将他手刃亦不够痛快。

凌睿看向苏夏凝,她的神色坚毅果敢,若非女子,或许也能在朝中成就一番事业了。


暮春的晚风就这般吹进了内殿,温度已不再带有寒意。

两人聊了许久,这场景完全不似夫妻,确实更像是同盟。反而更令凌睿动容,古今女子,有几人可以拥有这般智谋与勇气,面对着天下权势的顶峰,丝毫没有畏惧和退缩。

而苏夏凝坐在软榻上望着门外,忽而站起了身,“王爷要不要去看看,我这一整个下午的成果?”她回头问着凌睿,眼眸中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他心知这是在赶他了,似是无奈又夹杂些自嘲,只能笑道,“好,去看看。”

王府大而空旷,院子虽不至于荒草丛生,却也是一副无人打理的落寞景象。而这一摆满了花和盆景,瞬时增添了人气儿,繁花似锦的也是好寓意。

“明日再照这样采买一些,后院还没布置呢,也给她们添些生机。”苏夏凝边走着边吩咐了小厮。

后院其实就是王府的后花园,却也是侧夫人们的居所。虽没有前院的两个大殿恢宏,但多了不少生活的气息,亭台楼阁,假山回廊,是以苏式园林的样貌建造的。

苏夏凝已悄悄去逛过一圈,发现自己实则更喜欢住在后院。

凌睿听她此言,又微蹙了眉头,终究是忍不住,揶揄道,“也就一日,你就与她们姐妹相称了,我是否要赞你宽厚大度呢。”

苏夏凝却哭笑不得,“王爷,你应该觉得很是欣慰,这在别人家,可是要大闹天宫的。”

“我倒是宁愿你大闹一番。”

身边的丫鬟们,小厮们将这话听的真切,纷纷侧过头装作没听见。

苏夏凝见下人们都退避三舍,沉吟不语。反正早晚也要与他说明的,现下就择日不如撞日好了。

“王爷难道忘了,我们在大营的约定了吗?”她压低了声音,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

凌睿一愣,若寒星一般深邃的眼眸,瞬间却没有了光芒,只盯着她,一言不发。

“既然终有一别,何苦到最后还要为情伤怀呢?”

这两句问出来,苏夏凝也觉得身心像空了一般。身上的薄汗此刻被风吹过,似千把万把的小刀刺痛着周身每一寸肌肤。

她不敢看凌睿,只能感受到他凌厉的目光投射过来,她生怕一抬了头,生怕一看到他的面庞,就会再次想起从前的点滴。

她懂这今生的狠绝无情,是她唯一的盔甲了。

就这样站立着,良久。

“苏姑娘说的是,这又是何必呢。”他撂下这句话,甩手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月光之下。

雨桐见王爷走了,小跑几步凑了上来,“王爷为何走了?今日不歇在王妃这儿吗?”

苏夏凝微微笑了,如同一切都未发生一样,“王爷还有公务,咱们回房吧。”

他竟喊她苏姑娘,只是这样也好……

而眼泪却已无法流出来了,就像那日的城门之下,原来早已注定她回来这一遭,就只是报恩而已吧。凌睿曾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刻给了她温暖,前世无以为报,现世,待助他成就了大事,她便可以全身而退。

只是她唯愿,就让这相处的时光慢一些,再慢一些吧……

夜深露重,一连两个夜晚,苏夏凝都是噩梦连连,无法安枕。一会儿凌盛的面孔凶神恶煞的出现,一会儿却又看到凌睿冷了脸在质问她什么……光怪陆离,不知所谓。

然而直到回门宴的当天清晨,凌睿才恍若无事的来接了她同去,只不过又换上了那最初冷若冰霜的一张面庞。马车上也是一路无言,周围的侍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见二人到了这般田地,谢齐骑马跟在马车一侧,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无比窒息的气氛。

“王爷王妃,苏府到了。”

小厮将马车稳稳停在了下马石的一侧,只见苏府的大门外,众人已在等候了。

凌睿先一步掀了帘子下车,苏夏凝也跟在了身后,一探出头却看见凌睿并未离开,而是似之前一般等在一侧。

见她出来,更是一把将她抱下了车,她回头瞥见家人已等在门口了,了然朝凌睿微微一笑。两人相携着上前,按照礼数,苏府众人应依朝堂尊卑拜见王爷王妃。

在这空档儿,王府的小厮们已将回门礼数抬进了院落,虽是皇家官府的回门宴,街巷的百姓难免要来看热闹,只见这一箱箱一件件的物品抬着,凌睿也算将苏府的颜面做的十足了。

而苏慎此时不管心中怎么思量,面貌上还不敢怠慢,领着家人一番寒暄行礼,恭恭敬敬的将二人请进了府内。

苏府是三进的院落,进了大门一片开阔的四方院子,正中便是会客的堂屋。苏慎将凌睿请上主座,苏夏凝则挽上了母亲的手臂,悄声与母亲说着话。

“小女自幼无法无天惯了,往后还请王爷多多担待了。”苏慎说罢,府内下人已将好茶奉上,“王爷请用茶。”

凌睿颔首笑道,“苏大人多虑了。凝儿聪慧伶俐,才进府几日,已将王府上下打理的十分妥当。”他看向苏夏凝,两人相视而笑,仿佛真的是良缘佳偶,琴瑟在御的恩爱夫妻。

林氏看到女儿的神情,心下也安心了不少。

只是二姨娘坐在了苏慎的一旁,眼中倒是不安分,东张西望的试图看出些端倪。然而忽的对上了苏夏凝的双眸,被她一如既往的凌厉之色吓得收回了目光。

“既然如此,下官就放心了。”

凌睿怎会不知苏慎贪慕虚荣,从未将他这王爷放在眼中,在朝堂上人尽皆知的,便是那副巴儿狗一般的在太子身边讨食的样子罢了。

林氏看着女儿面上如桃李春风一般,欣慰的笑道,“看凝儿的面色,我就知道王爷一定待她极好。我这做母亲的,甚是宽慰。”她说罢,眼圈便红了起来。

凌睿也知道她家中的复杂关系,想必在府里一直是这母女二人相依相扶,起身行了礼正色说道,“岳母大人,小婿定会尽全力爱护凝儿,请您放心。”

苏夏凝见他神情庄重,在母亲面前放下了亲王的架子,竟自称起了小婿。虽然心知肚明两人如今的关系,却也感动的无以复加。他是在二姨娘面前敬重自己的母亲,也想让母亲彻底的放下心来。

“好好,快坐。”林氏拿起帕子,轻轻拭去了泪,转而说道,“王爷是初次回来,就让凝儿领你回她房里看看,休憩片刻可好?”

“娘……”苏夏凝听了这话,心中哀叹,母亲这是真真当他是乘龙快婿了。

“正是,午宴尚在准备,王爷且随小女去园子里逛逛也好。”苏慎也在旁应和,此举并不知是何用意。

待二人穿了游廊,走到内院,心照不宣的松开了手,拉开了些距离,

“刚才只是为了让你母亲宽慰,苏姑娘不要介意。”凌睿低声解释着他刚才的话语,从称呼到语气,都与陌生人无异。

苏夏凝听他又喊了“苏姑娘”,知道他还在赌气,也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王爷就要这般阴阳怪气吗?”

“免得苏姑娘误会。”

“你……”

自从她重提了最初的约定,他知道她心意已定,只是心中难免愤懑,说出口的话都无法心平气和。

而苏夏凝也心中郁结,只快走几步,往庭院的深处走去了。

内院的园林十分雅致,曲径通幽,山石林立。待穿过一个垂花门,便到了她的闺房。她将双扇的雕花木门推开,里面的陈设纹丝未动。

她侧身将凌睿让了进去,“王爷随意。”

他进了她的闺房,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受。这便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墙上挂着山水花鸟的画卷,一侧的耳房被一扇青丝纱帐的屏风隔着,之后摆着案几与古琴,她曾说翻的松散了的书籍,也尽数在此了。

“我这里是卧房、书斋和待客,一屋多用。”

他走到案几前,拿起一本词集,“看来苏慎逼着你学的那些劳什子,你到底是最爱诗词。”他看到几案上摊开的写了一半的字,竟是一首《菩萨蛮》。

苏夏凝“嗯”了一声,“诗词是在述说人心,感怀世事。其余的不过是虚无缥缈,应承男子的东西罢了,实在无用。”

凌睿心里触动,这与他十年前遇见的小女孩所言如出一辙。所有人都以为她被苏慎驯化成了一个听话的牵线皮影,亦是一枚让人随意落子的乌鹭棋子罢了。

“我想,父亲定会找时机与我私下里交代些事情,到时候便知太子究竟有何打算了。”

苏夏凝看凌睿望着自己的案几,那是临走那些天,抄的那首词还剩了一大半未写完。

“苏慎利用你母亲做要挟,因此心中对你是信任的。无论何事,你先应下,其余的我们再从长计议。”

她只提过一回母亲被关到祠堂,他便猜出了这关窍,听他此言点了点头,“嗯,我明白。”苏夏凝也往前走了几步,拿起那写了一半的生宣,“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她边读着边轻笑出声,这正是自己的境遇。弥漫着她与凌睿前世的回忆,在这暮春时候,前尘事的万千之景,还有眼前之人……“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这是一首相思相忆的词牌,而她又在想念着谁呢。凌睿不明她此话的意思,难道她心内还有另外一人……

正在两人各自想着对方之事,却并不自知的时候,二姨娘身边的小丫鬟敲了门。

苏夏凝唤她进来,只听她道,“小姐,老爷不知王爷素日的饮食忌惮,请您去前头指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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