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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故人把酒言欢,窥天机人非物是(1)

发表时间: 2022-12-18

公元609年,河西重镇,张掖。

康乐大街并不是张掖郡城的主干道,却是城内最奢华的区域之一,因为这里聚集着大量胡商,各个腰缠万贯,挥金如土。也正因有众多胡商聚集于此,才让这座位于河西的边陲小城,成为了隋朝最负盛名的城市之一。

古往今来,去往西域的路,自敦煌始有三条,第一条是“南道”,又称于阗道,东起阳关,经鄯善、于阗、莎车等至葱岭。第二条是“中道”,自玉门关,经楼兰、车师、高昌、尉犁、龟兹、姑墨、疏勒至大宛。第三条是“北道”,自瓜州,经伊吾、庭州、伊犁,直至碎叶。

不论哪一条,出敦煌后,都要经过漫无边际的沙漠与无人区,据说要以人骨为标,才能安然走出,故称沙海。所以,敦煌是商贾们进出华夏时的主要聚集地。

而去往长安进入中原的路,自张掖始也有三条,但北道要翻越陡峭的乌鞘岭,路途极其艰险,所以人们更愿意走中道和南道。

然,中原三百多年的战乱,让无利不往的西域胡商都对中原望而却步,直至隋朝统一中原后,吐谷浑依旧不断地侵扰着去往长安的必经之路,让往来商贾死伤无数,损失巨大,故胡商便把张掖作为他们的首选交易点,与来自中原的商贾以及朝廷官办们进行贸易,免去他们只身前往中原的风险,长此以往,张掖郡便成为了隋朝极其重要的互市商埠。

今日是甲午日,初伏第一天,但天气并不算炎热,随着夕阳渐渐西沉,康乐大街逐渐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远道而来的胡商,希望找一个舒适的客栈,一洗旅途的疲惫;定居于此的商客,正三五成群地组起饭局,期望谈下更大生意;就连那些前来河西采风的士子才人都耐不住寂寞,悄悄溜进了胡风十足的风月场中……

若不是有远处那片猩红色雪山的提醒,谁又能想到,这里竟是荒凉的河西之地。

就在康乐大街的中段,坐落着一座不怎么起眼的三进小院,小院的装饰极其普通,但里面的阁楼却鳞次栉比,气派非凡,颇有西域风情。

这座小院,有一个特别雅致的名字:绿曼罗纱。

夜幕尚未降临,按理说,此时并不是绿曼罗纱生意最好的时候,但它的门前却早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哎呦呦……”

随着众人一阵惊呼,一名中年男子被人从院中直愣愣地扔了出来,由于惯性太大,这名男子在地上翻滚出了足有一丈多远。

这名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味,在地上挣扎了好大一阵才算勉强坐起,待众人看清他的样貌后,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一张看上去极其恐怖的脸,一条深深的刀疤划过他的左脸,皮肉外翻,只是刀伤时间久远,早已和他的脸庞一样,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

他那高高的鼻梁下,一双眸子如褪了色的蓝宝石一般,虽然黯淡无光,但依旧引人注目,再配上那一脸整洁无瑕的短髯,这是典型的异族人特征,但他现在,却穿着一件栗色汉服短袍,俨然一副中原客商的打扮。

这男子衣着虽然普通,但看上去却还算整洁,只是胸前那一片酒渍,在刚刚的翻滚中沾染了不少泥土,显得格外醒目。

男子看了一眼胸前,显得很是心痛,似乎这件短袍是他的唯一家当一般,一边小心翼翼地划拉着沾满污泥的酒渍,一边摇摇晃晃的正欲挺身站起,想和对方理论一二。

突然,一名矮胖的黑衣仆人迅速迎上,冲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脚,只听那男子闷哼一声,瘫坐在地,一口污物随即喷将出来,尽数喷洒在了那名黑衣仆人的身上,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了一股浓烈的酒臭,惹得围观路人纷纷掩鼻后退。

“你个烂孙!竟敢跑到绿曼罗纱来吃霸王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咋的,还不服!?”矮胖的黑衣仆人立时恼羞成怒,顾不得处理衣服上的污物,便开始对那男子拳打脚踢起来,其余几名仆人也不愿再做看客,一起加入了这场围殴之中。

那男子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抑或是他根本不想还手,只顾趴在地上抱头躲避,却不曾发出一丁点的求饶之声,这反而激起了那几名黑衣仆人的斗志,力道不由得又重了几分。

“呔!住手!”一个高亢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传出。

几人闻言,纷纷住手,转身来到声音发出的地方,厉声喝道:“哪个不怕死的?给我滚出来!”

人群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空地上只留下一名牵马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身青灰色便装,头顶斗笠,背负包裹,再加上那匹栗色高头大马,一看便知,此人将要远行,只是现在城门将闭,他还要出来多管闲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几位兄弟,大家都是穷苦人,何故要这般刁难?”年轻人双手抱拳,显得很是客气。

“我劝你小子还是少管闲事!这种白吃白喝之人,就得好好教训教训!”矮胖的黑衣仆人见年轻人还算客气,便也就没有了动手的意思。

“他欠你们多少钱?”年轻人瞥了一眼依旧瘫坐在地上的男子,冷冷问道。

“呦!你和他非亲非故……”

矮胖的黑衣仆人本想讥讽几句,但看见一枚金币已在近前,眼中不由得泛起亮光,“好说,好说,三百五铢,还有我这身衣服……”

“不用找了!”年轻人把金币往矮胖仆人的怀中一丢,便就不再搭理,径直向瘫坐在地上的那名男子走去。

黑衣仆人把金币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见是真货,这才心满意足地揣进怀中,带着其他几人返回了绿曼罗纱。

“兄弟,多谢了!改日一定加倍奉还!钱袋若不是被人偷了,我曹琼绝不……”

“我知道,曹都尉不是这样的人!”年轻人轻声打断曹琼。

“你是……”

曹琼一脸狐疑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任由他把自己从地上搀扶起来,待年轻人取下斗笠,曹琼这才直呼出对方的名字:“符三!你是三儿!?”

“正是属下!”符三双手一叉,向曹琼行了一礼。

“哎,我早不是什么关都尉了,都是兄弟……”曹琼本想给符三还礼,不成想自己醉酒,脚下虚浮,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好在符三眼疾手快,又将曹琼稳稳的扶住了。

“曹都尉何苦要如此作践自己?”符三看着醉意甚浓的曹琼,无不痛惜地摇了摇头。

曹琼却权当没有听见,一把抓住符三的右腕就往前拽:“走,到哥哥家吃酒去!”

“曹都尉,下次吧,属下急务缠身,就不叨扰了!”符三轻轻一拉,便把正欲前行的曹琼又给拽了回来。

曹琼经此提醒,这才仔细打量起了符三,符三一身轻装便服,显然是要远行办差,待观察片刻后,曹琼这才毫无顾忌地打个酒隔,轻拍符三肩膀道:“不妨事,我家就在城外,等吃完酒,再上路不迟,公家事,不用那么上心!”

“曹都尉,在下确有急务!”符三掰开曹琼的手,一脸焦急地抱拳致歉道。

“事再大,晚饭总得吃吧?先吃酒,再办事,耽误不了!”曹琼不顾符三反对,拉着他就向前走去,符三刚开始还不停推脱,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要出城,与其在这里和曹琼浪费口舌,还不如就依着他,等出了城,再做打算。

主意一定,符三便搀扶着曹琼,边叙旧,边往城外走去。

“呜——”

曹琼二人还未走出百步,城南突然传来三声号角,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城门即将关闭的警讯,但二人距城门最快也要一刻,只要城门一闭,除非他们拿着甘州府衙颁发的特别文书,否则,谁也休想出去。

曹琼看着远处,无奈地咂巴一下嘴唇道:“完了,回不去了!圣人刚刚在覆袁川取得大捷,最近流民较多,已经提前宵禁好几日了!”

符三亦是满脸焦急,但城中禁止骑马,现在的马匹不但帮不了他,反而还成了他的累赘,沉思一阵后,终是淡淡道:“也罢,上天既然安排我和曹都尉重聚,那今晚,我们就不醉不归!”

曹琼闻言,一脸欣喜,但转即又耷拉下脑袋,愧疚道:“可惜了,若不是钱袋被人偷了,我定请兄弟去绿曼罗纱消遣一番!”

“好!那就绿曼罗纱,我请!”符三用力拍了拍胸口,听动静,金币不少。

“不!今天算我的,和刚才一样,哥哥改日加倍奉还!”

“曹都尉见外了!”

“不说这些,先去吃酒!”

“不醉不归!”

“哈哈哈……”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二人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缓缓向绿曼罗纱走去。

“你们……想……想干嘛!”门侍见二人再次折回,一时弄不明白对方所谓若何,莫不是二人对刚才的事情反悔,特意回来找麻烦的?不由得一阵紧张。

符三冷冷一笑,把马缰绳往门侍胸口一拍,朗声道:“上等客房一间,好酒好菜速速备上!”

门侍也不去接马缰绳,只直愣愣地看着二人,不知所措,符三极不耐烦地摸出钱袋,在门侍面前晃晃道:“怕我付不起钱吗?”

“不……不是……二位爷……里边请,我这就给客官拴马去,给它喂最好的草料……”门侍原以为二人前来闹事,所以不敢轻易接茬,万一自己说错什么,让二人抓到由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现在确认二人确要住店,这才变得热情起来。

“你个烂孙,狗眼看人低!”曹琼顺势要去踢那门侍屁股,不料脚下虚浮,失了重心,要不是符三眼疾手快,估计曹琼得摔个大屁墩。

曹琼站稳后,不好意思地拍拍符三肩膀道:“若是以前,我一个能打他们三十个!”

符三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曹琼,没有说话,只顾搀扶着他往绿曼罗纱内走去。

步入大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青石照壁,这照壁看上去极其普通,上面只书有一个大大的“福”字,仿佛这里只是一座家常小院,但绕过照壁,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绿曼罗纱共有三进大院,第一进是餐饮聚会之所。过了照壁,便可看到两侧敞开的双层凉亭,凉亭的布置极具异域风情,四周挂满了葡萄藤蔓,藤蔓下已点起盏盏马灯,只是现在还没有彻底见黑,凉亭里的光线依旧昏暗,就在这昏暗的灯光里,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时不时还有阵阵淫声浪笑传来。

门侍应该把拴马的活计交于了别人,正火急火燎地跑来给曹琼二人带路,二人在门侍的带领下穿过院子,来到了正对大门的一座三层阁楼前,这座阁楼高约三丈,异域风情十足,门匾上书有聚德二字,这便是绿曼罗纱的主宾楼。

门侍冲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符三刚要入内,却被曹琼拉住了,“这里太吵,咱去后面吃酒!”

门侍立刻会意,转身往旁边一让,曹琼便拽着符三轻车熟路地绕过阁楼,从左侧偏门来到了后面的二进大院。

不知何时,门侍已消失不见,领路之人换成了一位曼妙女子,女子体态丰腴,表情妩媚,有意无意地在符三身上摩挲一下,搞得符三心情很是烦躁,符三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女子道:“速速安排一个清静房间,我与哥哥只吃酒,不做他事!”

领路女子幽怨地看了曹琼一眼,曹琼拍拍手,呵呵一乐道:“不打紧,我兄弟还没学会怜香惜玉,好酒好菜速速备上再说!”

领路女子轻轻应了一声,赶紧唤来一名内侍交代几句,便就带着二人上了小院尽头的三层阁楼,这座阁楼的结构与前院相差无几,只是装饰粉绿,难免让人有非分之想。因现在并不是绿曼罗纱生意最好的时候,所以阁楼里并不热闹,但过道里却充满了浓烈的脂粉气息,惹得符三连打好几个喷嚏。

领路女子没有了多余动作,走起路来也就快了许多,不到半刻,二人便被带到了三楼最西侧的一间普通客房内。

“这里原是我们东家的居所,后来专门留来会客,装修虽然朴素了点,但却是难得的清净之地,不知二位可还满意?”女子边说边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在北侧的窗前停下,指着窗外的阁楼继续道:“那里便是绿曼罗纱的第三进,西域媚蛇柳琼花就住在那里,这间客房,恰巧就对着柳琼花的居室,运气好的话,二位还可以一饱她的芳容。”

符三对这些毫无兴趣,自顾自地打量着客房的布置,曹琼闻言,迅速赶到窗前张望,然而,现在能看到的却也只有一盏微微闪动的烛光。

房间内没有了浓烈的脂粉气息,这让符三一阵轻松,只见他从身上摸出两枚金币,递给领路女子道:“酒菜速速上来!”

女子扭动腰肢,媚笑着接过金币,突然伸手要去解符三背上的包裹:“在这温柔乡里,客官真的只想喝酒……”

“咣当——”

领路女子突然向后飞去,重重摔在地上。就在她的手刚要触碰到符三包裹的瞬间,符三像触了电一般,左手用力推开女子,右手则紧紧抓住包裹,表情显得极度紧张。

曹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紧搀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女子,见她并无大碍,这才用责怪的眼神看着符三道:“你神经病啊,人家姑娘招你惹你了!”

符三满脸尴尬,但右手始终没有松开自己的包裹,看着曹琼责备的眼神,符三支支吾吾地回应道:“职业反应……我还以为……她要……”

“取你性命!?我看你是当差当傻了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取得了你的性命!?”曹琼边念叨,边冲符三一伸手道:“借一枚金币!”

符三自觉理亏,赶紧从身上摸出一枚金币递去,他知道,曹琼是想给领路女子赔个不是,但曹琼并没有立即给她,而是当众脱起了衣服,这让房间的气氛一度极其尴尬,就连阅人无数的领路女子都是微微一愣。

但这份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曹琼脱去外衫后,便将衣服和金币一起递给那女子道:“金币算是赔罪,这件外衫,明早之前给我洗净熨平,不得有丝毫损伤。”

领路女子妩媚一笑道:“客官放心,区区小事,保证让你满意!”

待领路女子一瘸一拐地离开房间后,符三这才解下包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床头,待一切收拾停当,这才将曹琼让到屋内的一张方桌前坐下,递过一杯清茶道:“哥哥,如若不弃,兄弟这就去街上给您置办一身新衣。”

曹琼边饮茶边摆摆手道:“不必,这件常服是彩儿亲手缝制的,我穿着很是合身,换了新衣,怕是穿不惯啊!”

符三闻言,表情瞬间凝固,眼中竟流出了几滴泪水:“嫂子死得实在太冤了……”

曹琼闻言也是一阵沉默,捏着茶杯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突然,双手一攥,茶杯已在掌中化为齑粉,和着茶水一起溅满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