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来到贩卖平安符的摊子上,陆堙只扫了一眼,便能大概瞧出这些纸符的用处不大。
郁时挑挑拣拣了一阵,随口嘟囔着,“辛辛你看这个红色的荷包好看吗?”
廖辛辛狂点头,“好看,我最喜爱红色了!”
“那这个给你。”随后又挑了个金色的荷包,再次问向高修元,“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高修元拿到手中摸了摸,的确很精美,偏生他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只道:“你来挑平安符,怎么又挑荷包了?”
郁时手中挑了几样对比着,未曾抬头,“以后平安符放进荷包中装着,不是方便吗。”
摊主随即眉飞色舞,“小姐说的对。”
高修元又问,“你不会要给在场的众人一人分一个吧?”
郁时这才抬头笑道:“是啊,平安符嘛,带了一定有好处的!”
廖辛辛揽着她的手臂,“郁时你太好啦。”
高修元握着那个荷包,眉梢眼角浮了笑意,嘴硬的很,“既如此,我便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轮到陆堙的时候,郁时稍稍放宽心,将昨夜的梦抛之脑后。她尽力展现的自然些,回眸嫣然一笑,“陆堙呢?玄色可以吗?”
陆堙与她回望,他从她清澈的眸中发现了一丝畏惧。她撒不得谎,亦掩盖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以。”
她在怀疑昨夜的事情,只是不敢相信他真的会那般做罢了。
郁时将头转回去,在陆堙看不到的地方长吁一口气。她付了银钱,将挑好的几个荷包与平安符装好系好,分给了几人。
廖辛辛宝贝地捧着小礼物,开心的转着圈,“郁时,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送我平安符!我太喜欢了,谢谢你!”激动之余,她捧着郁时的脸庞“吧唧”亲了一口。
廖辛辛的家境比不得高修元与郁时,甚至不大上得了台面。她的娘亲是春露楼里风华正茂的妓子,平日里无暇顾及她,留给她的只有婀娜多姿的美貌以及每月丢给她的寥寥银钱。
她捧着这笔钱找上了陈夫子,入了学堂,孑然一身住在离春露楼最远的地方。
民风淳朴的圩县,不是所有百姓俱能看得起妓子的女儿。陈夫子除外,郁时亦除外。
她是幸运的,亦是不幸的。
她虽在指指点点中长大,却自信又乐观的活着。
郁时喜爱这样的廖辛辛。
她将剩下的那只荷包递给陆堙,荷包通体玄黑,比不得颜色鲜艳的好看,但它身上绣着的银丝图案,与陆堙的衣裳如出一辙。
她手递过去,陆堙却没有接。气氛一时压抑。
高修元捏了她手中的荷包扔进陆堙的怀中,“愣着做什么?不想要?”
陆堙面无表情地将荷包收起来,指尖捏着它轻轻捻了捻,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很怕自己?在魔界顶着梵落的名义对自己呼来唤去的时候,都没见她这般胆怯。
兴许是如今年岁太小,经不得吓。
思绪拉扯回来,陆堙瞧见高修元对郁时护短的变扭模样,不禁讥笑。前世的梵落珠在佛界叫苦不迭,今生的佛界尊者转世却如此在意与偏袒郁时。
因果轮回着实有趣,叫人捉摸不透。
四人出了寺门,迎着摇曳凉风走过围墙。枯黄的落叶铺了满地,有萧瑟冷清之感。
郁时愈发觉得天气寒冷,遂裹紧了衣襟。陆堙难得主动开口,“回了吧。”
几人便不约而同地往马车的方向走去。途中,高修元手指绕着金色荷包,迈着长腿吊儿郎当道:“陆公子,今日我们既同行,也算得上朋友,不妨与我们说说,你府上到底在何处?”
听闻此言,郁时亦好奇地转头望他,若是他家离郁家远,那昨夜应当不是他。
思及此,郁时觉着自己魔怔了,无冤无仇的,他为何要去谋杀她?一整日里,全用来郁结此事了。
几人都在等着听陆堙的回答,廖辛辛见他不语,以为他拉不下脸面,遂调解道:“兴许是有什么难处不方便讲啦。”
陆堙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道:“是。”
他既承认了,旁人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郁时有意与高修元离得近,二人并排走在前头,后面的目光打在她的身上,令她如芒在背。
脚底踩着被雨浸湿的落叶,鞋履旁侧沾了泥尘,她固执地边走边跺脚,想甩掉泥水。
高修元时不时拉拉她的手臂,将她提到自己身旁。
陆堙见前面二人间的举动,不免念起先前高修元的“男女授受不亲”之言。他无端想起魔界鋆坛往下跳时的那个怀抱,温温软软。
廖辛辛与他走在后侧,言笑晏晏,“我觉得他们甚是般配。”
陆堙仍旧在衣袖中捻着那只银丝荷包,低沉道:“他们没有结果。”
郁时终会觉醒成为梵落,高修元亦会归位佛界,他们二人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廖辛辛一界凡人怎懂其中曲折,她困惑道:“他们两小无猜,知根知底,怎么不会有结果?”
陆堙听闻此言,心中莫名不大顺畅。为何不顺畅,他又察觉不出来。
以他冷若冰霜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相识寥寥时日的凡界女子起了异心,何况这人前世只是魔界的一颗血珠罢了。
思及此,他再次念起以往种种,郁时与他之间到底有些什么?不仅叫他下不了杀手,还衍生出此类诸多不必要的心思。
几人上了马车,开始了回程路。
杉树林间,泥路经过雨水的浸泡,越发松软。马车时常陷进去出不来,马儿蹄叫,惹得轿内几人频频往外看。
轿夫下了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拽着马儿往前走,奈何还是动不了。
秋日天短,再耽搁下去恐怕要摸黑回去。高修元毅然下了轿子,与轿夫一道用力。
见状,郁时掀开轿帘也想下去,即便她推不动马车,也能减轻轿子的重量。
她伸出脚来,谁知还未落地,便被身后陆堙一把拽了回去,重新跌坐在软塌上。
而后陆堙跳了下去,与车下二人合力去推马车。
他神情颇为不屑,对着马的脑袋耳语一番,而后拍了拍马屁股。只见马儿嘶鸣,忽的生出百分气力,愣是拉着轿子出了泥坑。
轿夫目瞪口呆,他张着嘴巴,拉着马绳,“小公子好生厉害!可是会马语?”
高修元甩甩雨水,黑发被打湿粘在背上,很是狼狈不堪,但他气势不减,这回确实生出敬佩之情。
“喂,不错啊。你真的会马语?”
陆堙不理不睬,凡界能修炼飞升的牲畜少之又少,他只是同马讲,魔界的大门随时为它敞开罢了。
二人湿了鞋袜,便与轿夫坐在轿外,免得将一身寒气带进去,惊了两个姑娘家。
马车继续前行,天色渐暗。
廖辛辛拉着郁时的手,担忧道:“不如叫他们进来吧,外面太冷了。他们衣服被打湿,又吹着冷风,万一发热便遭了。”
高修元仍旧死鸭子嘴硬,“我们大好儿郎,怎会因为一场小雨病倒?你说是吧?陆堙!”
“……”
郁时十分了解高修元的性子,她索性将毯子拿出来,让他们盖上,稍稍挡挡风。
陆堙理所当然地将毯子围在身上,他如今是个货真价实的凡人,经不起折腾。
高修元默了一阵,看着剩下的半节绒毯纠结良久,是盖还是不盖呢?
不等他反应,自家轿夫敛了毯子将他裹起来,“公子快围上,回去莫得风寒。”
如此,他与陆堙同围在一条毯子中,心中实在变扭。
天将将黑透,几人到了家。陆堙依旧在郁府门前下了轿子,高修元见他走进小巷中这才打道回府。
待马车走远,陆堙从巷中折返回来,绕开旁人,又翻进了郁府的院子。
郁时与父母在前厅吃着饭,他悄无声息地进入后院,找了昨日那间卧房,歇下了。
夜半时分,他似乎听闻隔壁有什么声响,遂翻开被褥下了榻。
郁时呓语,喃喃细语地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陆堙坐在她榻边,见她脸蛋通红,方知是发烧了。
凡人果真脆弱,她一直待在轿内,竟也能得了风寒。
陆堙寻不到手巾,只得拿了她的帕子,沾了水敷在她的头上。他默默地坐在一旁,略一思忖,不知她失去的是哪一魄?
凡人丢失魂魄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持续发热,重则痴呆丧命。凡人的三魂七魄意义重大,少有人能弄丢自己的魂魄。
可郁时丢了一魄还能与平常人般生活,这本就十分荒诞,莫非与前世梵落珠有关……
就着月光,陆堙瞧见她颈侧的瘀痕。他伸出冰冷的指尖轻轻压在上面,郁时皱眉轻哼了一声。
她的面容仍旧滚烫,时不时轻唤出声,在一堆陌生的名讳中,陆堙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棋子还要吗?”
陆堙蹙了眉,他压低了身姿,想听一听她究竟在说什么,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恰时郁时哼哼唧唧地翻了身,额上帕子掉落下来,他只得重新沾了水,再度覆上去。
这般来来回回的,折腾到了凌晨。
他将她的荷包拿来,掏出那张效果不佳的平安符,趁着天光,咬破指尖添了两笔。如此一来,这张符便真正有了平安的作用。
可他似乎忘了,这里只是坤宁境幻化出来的光景,是早已发生过的过去。这段过去里,原本没有他的存在,他徒增的两笔也不会改变什么。
将荷包送回原位后,他蓦地惊醒过来,自从做了凡人,思绪都迟钝不少。
想他堂堂一界魔主,何时做过这般伺候人的事,遂立马起身回了隔壁,将她扔在这里不管不顾了。
东方破晓之际,一缕阳光穿透进来。陆堙听见隔壁传来的响声,是郁家请了大夫。
约莫小半个时辰,隔壁清净下来。
门前传来郁父郁母焦急的对话声。
“万幸我们发现了她发热,否则可怎么办啊!”
“是阿时命好,那大夫说她烧了一夜,这还好好的,一定是有神灵保佑。”
“对对对……我要再去给佛祖烧柱香。”
……
陆堙唇角微微扬起,复又躺了回去,权当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