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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折桂否

谢揾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初次读到这首词的时候,是在高中的语文课上,窗帘微卷着风,外面是棵梧桐树,他心里感到惋惜。张知韫穿越了,成了东晋国的少年将军——百里扶光。三国鼎立,东晋国不算弱国,张知韫觉得,还挺威风!但却在第一次上战场,热血洒在了他脸上,仅一刻钟前还给他奉茶的小兵死在了他怀里时,他怕了……宦海风波、马革裹尸,张知韫步步为营,征战沙场。灯火阑珊处,张知韫早已不见了当年的青涩,而百里扶光依旧少年,他说:“多谢你。”为保家国而驰骋沙场的将军,从少年青丝到暮年白发,只为山河无恙。(历史架空)

主角:张知韫,虞璟华   更新:2023-01-07 23: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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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张知韫,虞璟华的其他类型小说《将军折桂否》,由网络作家“谢揾”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初次读到这首词的时候,是在高中的语文课上,窗帘微卷着风,外面是棵梧桐树,他心里感到惋惜。张知韫穿越了,成了东晋国的少年将军——百里扶光。三国鼎立,东晋国不算弱国,张知韫觉得,还挺威风!但却在第一次上战场,热血洒在了他脸上,仅一刻钟前还给他奉茶的小兵死在了他怀里时,他怕了……宦海风波、马革裹尸,张知韫步步为营,征战沙场。灯火阑珊处,张知韫早已不见了当年的青涩,而百里扶光依旧少年,他说:“多谢你。”为保家国而驰骋沙场的将军,从少年青丝到暮年白发,只为山河无恙。(历史架空)

《将军折桂否》精彩片段

“他毕竟是皇子,你怎么敢的……”

“沿途干旱闹饥荒,路上死个人不是什么大事!”

张知韫醒了,想拿闹钟看时间,伸手一碰,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像是碰到了一块很厚重的木板。他又胡乱摸索了一番,才知自己处在了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再伸手往上一顶,发现是个盖子。

他以为是梦,继而又听见一老一少的对话从外头传了进来。老陈点的声音明显是压低了嗓音的,反听少年的声音,很张狂,生怕不被旁人听了去似的。

夏清砚一只手拽着夏星回的胳膊,腾出的另一只手拿来捂住夏星回的嘴。父子俩互相瞪着眼,眼珠子都要蹦出来的时候,他们身旁的棺材盖掉落了下来。

父子俩同时转头盯着棺材,谁也不敢动弹。夜深了,风刮进来要比白天冷得多,灵堂里的蜡烛被吹熄了不少。张知韫坐了起来……

“诈尸了——”一位婢女惊慌失措下,手里的食盒掉在了地上,她尖锐的叫喊声惊得夏氏父子回过了神。霎时间,奉国将军府灯火通明。

万物变于瞬息,做为高二学生的张知韫是知道的,但这也不能让他接受自己不过睡一觉而已,醒来就到了棺材里。棺材外的人还穿着怪异,像是古装片的拍摄现场。

夏清砚:“去叫郎中!”

夏星回:“道士!还有道士也一并喊来!”

“听着,我是系统。你现在所处的时代不是你历史书上学过的任何一个时代,你这个身体的原主叫百里扶光,是皇帝的儿子,从小被丢给奉国将军抚养。上过战场,是位小将军。今年十六岁,死于他杀。好啦,再见!”

张知韫眼含笑意,就听了个“将军”,自己是将军了?他又狠着劲掐了自己一把,疼得他直搓着可能已经被自己掐出淤青的胳膊。

“不是梦……”他呢喃道,心里已经想到了自己身披铠甲,立于不败之地,战袍飘扬的模样了。

他从棺材里跳了出来,面对着屋内的父子,也面对着屋外举着兵器的士兵。

“你是人是鬼?”夏星回把夏清砚揽到自己的身后,用手指着张知韫,恐慌之下护着自己的爹连连后退,他确信百里扶光是死透了的。

对于百里扶光的死,夏清砚是一直蹙眉怅然的,觉得夏星回行事不计后果,实在莽撞。可若是现下他百里扶光不死,那方才自己与小儿子说的话足以留患。

“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张知韫记得这是自己初中学过的 出自《孟子》,没想到现在能派上用场。仅是凭借着自己在棺材里听到的对话和此时此刻这对父子表现出的样子,张知韫就可以断定百里扶光的死绝对和这夏氏父子有关。

但他现在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他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我不是鬼……”张知韫扶着额头,故作头晕状,做戏就要做得真。“你们又是什么人?”

“老爷,道士与郎中都请来了!”小斯跑上前禀报,他的身后跟着两位年长的人。

道士来了不敢上前,只一个劲儿地往张知韫身上扔黄符;郎中是城内有名的郎中,叫做“李三州”,他背着药箱,看着瘦骨嶙峋,迈出的步子虽急,却比一般习武的人还要稳。

“有脉搏!”李三州说得激动,张知韫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快要被这老者给按断了。他不禁怀疑这人的真实年龄,会不会只是显老。

有了李三州的话,夏星回走上前问张知韫,“你当真不记得我,不记得我爹?”

张知韫摇了摇头,心想,我怎么知道,知道我也不说。

“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夏清砚问,他半信半疑。他觉得眼前的人和之前太不想象可能就是失去所有记忆的缘故,但想想还是谨慎点为好。

张知韫还是摇头,心想,老狐狸,就这?

士兵们早已被夏清砚喊下去歇息了,至于道士,是被夏星回给踹走的,此时厅堂里只剩下了夏氏父子、李三州、张知韫,还有在一旁侍奉的婢女。

“从边疆回来的路上闹饥荒,你给饿死在路上了,我把你尸体扛回来在这里设灵堂,突然你又活了。可能是你睡得过沉,又饿得没力气让脉搏跳,总之对你不住,差点就要把你埋了,还好你今夜醒了。”夏星回说得随意,完了最后那个揖也作得敷衍。

“哪里!若不是你把我扛了回来,我现在指不定早已成了哪头野兽的佳肴了,是我得多谢你!”张知韫给他作了个标准的揖,话也说得诚恳。但其实他心里在想:我信你?我可没聋!还饿死,你怎么没饿死,就饿死我了?

夏清砚静默地观察着张知韫,心中揣摩,真是半分不似百里扶光的模样,更像是世间同副皮囊的人,莫不是真失去记忆了……如此倒也是件好事。

天色都快透亮了,夏清砚派人送李三州回家后就叫各自回房歇息了。

张知韫在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夏星回眼疾手快扶住了——百里扶光的记忆尽数浮现于张知韫的脑海里。他怔怔地抬眼看着夏星回,并非他害的百里扶光,方才他要摔了的时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夏星回却扶住了他。

在百里扶光的记忆里,夏氏父子,乃至夏家人都待他是很好的。可……自己在棺材里听到的对话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看什么?”夏星回松开了他,奇怪于张知韫看自己的眼神,从前从未有过的眼神。他往远处瞧了瞧,确信夏清砚走远了,道:“与其说信你失忆,倒不如信你是另一个人。”

百里扶光没有死,并失去了所有记忆,这对夏清砚是有利的,他回到书房,把起草的书信给撕了。五皇子虽不得宠,但毕竟亲子,生死之事总是说不通的。

起死回生是从没有过的先例,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李三州的医术高明,也有人说是上天的庇佑。


百里扶光的尸体被带回来就直接给入了棺材,想着第二日就钉棺发丧后再起书禀告皇帝——五皇子不幸于旱灾中遇难,为保出征,只得简便发丧。

谁也没能想到,下午入的棺,晚上就活了过来。

朔州城内的百姓把事传得云里雾里,就连神仙做法都搬了出来。琅琊城内,百里渚居于宫中,他并未听得夏清砚家办有丧事。不过传闻有“起死回生”一事,他稍作打听才知,自己的第五个儿子就于昨日死了,又活了。

太后崔氏得知传闻后连早膳也不用了,被众人搀扶着就叩响了百里渚的寝殿,逼着他下了道召百里扶光进琅琊入宫的旨意。

张知韫睡到了日上三竿,一睁眼,就见到了夏星回,那近在咫尺的脸吓得他不轻。“你干什么你?”

夏星回起身将手里的密旨丢到了张知韫的身上,道:“你爹叫你!”

“你陪我去!”张知韫坐起身看完了密旨里的内容后抬头望着夏星回。

“你不怕我路上再给你毒死了?”夏星回试探着问他。

“本来也不是你毒死的吧?”张知韫确信夏星回只是说话图最快。在百里扶光的记忆里,夏星回只是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小少爷,为人正义并小有脾气。

“你想起来了?”夏星回紧张道,眼神里透露着不安。这又让张知韫感到奇怪了,人又不是他杀的,他这么不安个什么劲……

“嗯……”张知韫小声应着,接着又道:“记得是回房歇息,醒来后就到了棺材里,大概是饿而不自知,梦里就去了罢。”这话编的,张知韫自己都不信。“贡品太香了,就给我香醒了!”

“之前的你,可不会这么多话!”夏星回质疑。因为人是他怎么也救不回来,在自己怀里死透了的,怎会突然就活了过来?再者说,放棺材里也有好几个时辰,闷都得给闷死了,假死也得真死了。可自己方才趁着他酣睡时拨开他的头发仔细查看了他的头皮,那指甲盖的伤痕却是做不得假……

但,百里扶光从不会睡得这般沉。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想换个活法还不成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知韫!”

“张知韫?”夏星回蹙眉,他拔出了腰上的佩剑抵在他的脖颈上,逼问道:“父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假冒扶光有何企图?扶光现如今何在?你若不如实招来,我活剐了你!”

张知韫自知瞒不下去,也知一口咬定,他夏星回拿自己没办法,但他懒得再编说辞了,就这么承认了。反正他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就算信了还有滴血验亲,他就是百里扶光。

“百里扶光已经死了。”说到这里,张知韫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从镇静转为了笑谈,他两手一摆,道:“我也没法子救他!”

果然就见夏星回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他放下了剑,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你有他的记忆,起码也装得像点啊……”

“只有你觉得不像,还有你爹阅人无数觉得不像。其余的人,怕是从未在意过百里扶光是个怎样的人吧?伺候他的丫鬟小斯,同他沙场作战的将士,甚至曾多次为他诊病的李郎中,他们都不觉得我并非百里扶光。”张知韫叹了口气,将密旨摆放在掌心轻抛了抛,又道:“他爹叫他入宫一聚,说是他祖母挂念……可若真是如此,至于他小小年纪就赴战场?皇子都是养在宫里,尽数宫娥黄门照料着,怎么他就被寄养在将军府上,还没满十六岁就让人给害死了?”

“你说……如此加急的密旨传达,我若真去了,他、她、他们认得出我并非百里扶光吗?”

“你替他好好活着。”夏星回走了,独留下张知韫一人后,他感到眼角有点痒,拿手一扫,竟是眼泪。

琅琊城比朔州要繁华,马车里坐着两人,一人闭目养神,一人恨不能把头伸到车窗外面的吃食上去。

“等从宫里出来,你得帮我买!”张知韫拍着夏星回的肩膀,目光却还是定格在街巷上叫卖着的摊位上。

“你自己有月银!”夏星回睁眼,见张知韫这副模样后又赶紧闭了起来,全当不认识这人。

“我现在没有!”

“谁叫你遇见个没钱的就跟财神爷下凡似的洒金子!”

“我这么好?”

俩人不约而同的没再说话。

到了宫里面,红墙绿瓦、画栋雕梁,说不出的富丽堂皇这是张知韫的直观感受。可代入到了百里扶光,他只觉得恐慌,他下意识地去拽夏星回的衣袖。

四目对视,张知韫认出了这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就是百里渚,百里扶光的父亲,东晋国的皇帝。夏星回跪下拜见,张知韫愣在了原地,被夏星回拉到了地上一同跪着,叩道:“拜见陛下!”

没能想到在路上就遇到了,张知韫想,这倒也省事,用不着去大殿了,现在就算见完面了,该走了吧……

“把头抬起来。”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夏星回用胳膊肘戳了张知韫一下,张知韫才意识到喊的是自己,他猛地抬起头,再一次对上了百里渚的目光,虽然不和善,但虎毒不食子,张知韫是不怕的。

“去承德宫让你皇祖母见见,她挂念你挂念得紧。”说完,百里渚大步走了。张知韫觉得他莫名其妙,就这抬头和他对视这么久,脖子都抽筋了,结果就这么一句话。

二人又是跟着宫人来到承德宫。承德宫与他们一路走过来见过的宫殿都要不同,没有华丽的雕琢,也没有各样的假景,只有各种各样的花。

“我这皇祖母是位爱花人士啊……”张知韫凑到夏星回到耳畔,小声道。

“年年!”崔氏颤颤巍巍地跑向张知韫,有些个太监都要爬地上给她当肉垫了,生怕摔了她。被紧揽在怀里的滋味并不好受,不过她身上淡淡的花香是真的沁人心脾。

在百里扶光的记忆里,他没有这么一个叫做“年年”的小名啊……


张知韫以为入宫面圣会是件很难应付的事,没成想就是陪老人唠唠嗑,吃吃瓜果。

回朔州城的路上,张知韫问夏星回,“我还有小名叫做‘年年’?”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爹又是皇帝,那崔氏的皇孙众多,按常理都不会有多疼爱百里扶光,这还给整出小名来了。

“你爹的小名。”

“啊?”

张知韫得捋捋……

“我爹小名你怎么知道?”

“我爹告诉我的……”夏星回咬下一颗糖葫芦到嘴里,酸得脸都扭曲了。等到酸劲儿过去了差不多后,他才再开口道:“我爹和你爹是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后面就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做了将军,生疏了不少,但小时候的事还是能记住点的。”

赶车的马夫也吃了一口张知韫买来的糖葫芦,酸得他差点把马给勒死。马车颠簸,张知韫嘲笑他们也太吃不得酸了,然后自己吃了一颗,半晌没说出话来。

马车行过林间小道,三人互相笑话的声音惊得成群的鸟飞去了上空。

回到朔州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在回府的路上正好遇上了带兵出征的夏清砚。“义父,是少将军和小少爷的马车!”骑马于夏清砚身侧的副将是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人,姓孟名景越。

“爹?”夏星回将头探出车窗,思索片刻后,道:“扶光虽记起了些事,但身体尚未痊愈,此次出征恐不能随行。”

“不不不!”张知韫扒拉着夏星回,把他拉回了轿子里坐着后,自己将头伸到了车窗外面,激动道:“我要去!我要去!”

“你以为战场是什么地方?会死人的!”夏星回把张知韫给拽了回来,小声在他耳边说。谁知张知韫生怕夏清砚率领军队先走了,他挣脱开夏星回,说完“勇士不畏生死”就跳下了马车。

一如四年前,十二岁的百里扶光被夏清砚从宫里领了回了将军府,换上了请人特制的铠甲。夏星回那年十四岁,仰慕父亲与兄长的威风,却被夏清砚明令不允上战场。他递给站在父亲身侧的小孩一颗糖,并问他,“上战场可是会死人的,你怕不怕啊?”

“将士不惧生死。”小孩犹豫着接过了糖,小声回答着。

张知韫跟上军队走了,夏星回坐在马车里握着手里的糖葫芦发愣。

“小少爷?”马夫问道。

回过神来后,他将糖葫芦朝车窗外扔了出去。“回府!”

张知韫不会骑马,还好他的这匹马挺温顺,他就骑着拉缰绳就行了。

到了地方后安营扎寨,张知韫才知道自己是攻打的一方,也就是说,东晋想要的是一统三国。

“少将军,您请喝茶!”一个小兵过来奉茶。张知韫还沉浸于自己身披铠甲,骑白马的英姿里,被这么一喊,吓了一跳。

张知韫盯着自己身前端着茶的小兵,觉得他最多也就十五岁,脸上白净得很,全然不像打仗的。

被张知韫这么盯着,小兵心慌。他紧张道:“我……我……我替我阿哥来的,求您不要说出去……”小兵突然跪了下来,茶杯还高举着。

“所以,这茶算是贿赂?”张知韫表情严肃,他想逗逗这小孩。

“不是的不是的。”小兵抬头猛摇,害怕张知韫误会。“这是我阿娘叫我带上的,可驱寒。您才生病痊愈,得多注意身体!”

生病痊愈?张知韫想,可能是自己起死回生一事。他叫小兵起来后,接过茶杯小抿了一口,还挺好喝。

“这可是欺君之罪,你就这么告诉我了?”张知韫浅浅地笑着,对这个小兵挺好奇的,因为百里扶光的记忆里没有他,可他好像很信任百里扶光,还很关心百里扶光。

“您是好人!我不能欺瞒您!”小兵见张知韫喝了自己的茶,笑出了奶膘。“您不记得啦?一年前,我阿娘患疾没有钱抓药,我在药房里哭……是您随我回家背着我阿娘去看郎中,还抓了好几副药!”

张知韫不禁可惜,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让人给害死……既然苍天无眼,那自己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他报仇。

“那你为何要替你哥来?你可知上了战场……”

“会死!”小兵接下了张知韫的话,他笑得如浴春风,半分不像知道自己会死的模样,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叫张知韫重新定义了战争。“我从出生起便没有见过我的阿父,如今我阿嫂有了孩子,我不能叫我的侄子如我一般……”

“你多大了?”

“过完年就十五了!”

在这之前,张知韫怕空气突然凝固的场景都是老师点名叫他回答问题,而他不确定自己说出的答案是否正确的时候。

号角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张知韫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兵临城下,张知韫骑于马上,身侧就是夏清砚。孟景越跳下了马,他手指着城墙上,张知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即使头戴盔甲也老态尽显。

他靠近着张知韫,问道:“交给你,半柱香就可以了吧?”

所有的工程设备都准备齐全了,众将士也都蓄势待发,鼓声响起,却迟迟不见起兵。夏清砚转头看向张知韫,孟景越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张知韫,他跳上了自己的马,调笑道:“你不去我可去了?”

孟景越在等夏清砚发话,夏清砚却迟迟没有想要换人的意思,他看着张知韫,本来蹙着的眉慢慢地舒缓了。“扶光?”

不知为何,夏清砚突然心悸,像是要出事。他唤着自己养了整整四年的孩子,想起上次这般心悸时,就是自己的小儿子带回来百里扶光尸体的时候。

张知韫心一横,拉着缰绳就向着城楼驰骋,身后几万的将士紧紧跟随。城门被打开,同样浩浩荡荡地出来士兵,领首的是个中年男人,面目凶狠。

眼见就要两军交战,张知韫忘记了怎么勒住缰绳,马停不下来他就自己跳了下去。马死了,被敌军的将军给一剑刺死了。

周伯仁与百里扶光是宿敌,他钦佩百里扶光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却也深知他若死了,则于北冥国绝对有利。他以为又是百里扶光的战略,拔剑就刺死了他的马,就连见他摔倒在地上一连翻了几个圈,浑身是尘土的模样,周伯仁仍然小心翼翼。

张知韫手撑着地,身躯连连往后退,面对着马上的周伯仁,他希望这是梦,只要闹钟响了,自己就会醒。

“听闻你病了,怎么,连站也不会了?”周伯仁嗤笑道。想起初次在战场上见到百里扶光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娃娃,手被夏清砚牵着,眼里丝毫没有畏惧。那时的一次他不忍杀他,才使得后来的几年,百里扶光成了难缠的对手。

张知韫自然听出了周伯仁话里的讽刺,但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出了,更别提能站起来反驳了。他见周伯仁持有剑的手提了起来,心想,完了……

他紧闭了眼。


张知韫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从有了百里扶光的记忆那一刻,他就知道。

如若百里扶光不死,统一三国称皇是必然的历史走向。可是他死了,东晋国,甚至这世间再也找不出像他这般的人,所以这个时空需要的就只是百里扶光存在,他需要存在。

至于张知韫,只不过是代替百里扶光活着,历史自有它的趋向,但也有可能发生意外。

在小的时候,张知韫学着邻家哥哥爬墙,摔了下去。脑袋上摔了个大窟窿,血流了一脸,又烫又咸。

一股滚烫的液体洒到了张知韫的脸上,他惊得张大了嘴巴,液体顺着流了点进去,是咸的。不同于小时候,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疼的。

像是一个人扑倒在自己的怀里,张知韫被压倒在地上。他躺在地上全身僵着着,不敢睁眼,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被越来越多的液体给浸湿了,很烫。

“扶光!起来,走!”是夏清砚的声音。

“将军……快走……”

张知韫瞪大了眼,他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他紧紧地抱着他,任他怎么用力地按压伤口,都还是有血不住地往外涌。“别怕……别怕……”他把头搁在张知韫的胸前,口里吐出的血染了满脸。他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却可以从怀里拿出一条平安福模样的香囊项坠,“我……我在……寺庙……求……求来的,保……平安用的……”

尘土飞扬,兵器碰撞发出的铿锵声。张知韫第一次体会到了失语症,他想要说话,说很多的话,可张大了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脸上划过的滚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泪是血。

孟景越纵马过来,他弯腰拽起压在张知韫身上的小兵的衣领,就那样不费力气地甩开了。

“不!”张知韫昏了过去。

窗外的树叶落了一地,窗沿上是新打的霜。夏星回把窗户撑起了半边,想着透透气。他又走到张知韫的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看张知韫的样子,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美梦,一下哭一下笑的。

“张知韫,你把牛奶喝了再走!”

“张子澜!”

“到!”

“本将命你再喝完那杯牛奶!”

“你就知道欺负你弟弟,多大个人了还没个正形!”

“哥哥是将军!”

“你就宠着你哥哥吧!快点吃,吃完妈妈还得送你去幼儿园……”

夏星回端来盆水,试了水温后浸湿帕子,刚拧干要给张知韫擦额头上的汗和眼角的泪,他就醒了。

“我……”

“没死,让人给抬回来了。”夏星回把帕子递给张知韫,示意他自己擦,“真能睡,都两天一夜过去了。”

“又哭又笑的,慎死个人……不会是一下梦见自己死了,一下又梦见自己活了吧?”

张知韫抬手想要接过帕子,却发现自己的手紧握着,他展开手掌,立于掌中央的是一条平安福模样的香囊项坠,沾了很多血,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

心如刀绞,张知韫瞬间又红了眼眶,他哽咽着说,“回不去了……不是梦……”

“别怕,有我在……”夏星回轻轻地抱着他。

“他还没有十五岁,他不应该……”

“我兄长死时不过十九岁,你第一次被长枪刺穿左腹时也才十四岁……没人希望这样,可这仗总得有人打,不论老少,更不论身份……”夏星回叹了口气,“我也曾嚷嚷着要随父上战场,缠着要兄长求他把我偷藏起来带过去……挨了不少打。后来我没再提过这件事,我也想过我爹有一日也会死在战场,总得有人去拾白骨,总得有人守着家。”

不知过了多久,夏星回劝慰着,在感知到张知韫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后,他问,“要去祭奠一下你的恩人吗?”

张知韫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星回,夏星回笑了,道:“我爹可不是冷血之人,不然你也不会活到现在——他葬在梅花谷。”

“梅花谷?”

“战死后家里没钱安葬的都葬在那里。”夏星回见张知韫不解的模样,想了下又补充道:“抚恤银对于穷苦人家而言,留给活人要好得多。”

梅花谷里格外寒冷,有一条活水溪流,张知韫站在桥上放眼望去,全是树,树叶尽数落下的树,他不禁悲从中来。

夏星回带着他穿行于各棵梅花树,最后在一棵看起来像刚栽上的小树前停了下来,树下就是墓碑,刻着“李平安之墓”。

“我刚刚看那水里好像有鱼,我去看看能不能逮几条带回去吃!”夏星回摆了摆衣袖后就大步走了。

一阵阵的风吹了过来,地上的黄叶不时地被吹起,吹到了李平安的墓碑上就会被张知韫伸手拂下去,他怔怔地盯着墓碑上的“平安”二字发愣,觉得讽刺。

“如果在你给我端来茶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不是百里扶光,你会不会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平平安安的啊……我不是什么将军,我贪生怕死、我安于享乐、我……我,我对不起你……”他蹲下来用手在李平安的墓碑前挖着土,见挖出了一定的深度后,他从怀里取出仍带着血渍的香囊,把它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用挖出来的土埋上。“我会替你报仇,也会替百里扶光报仇……”

回去的路上,张知韫问夏星回,百里扶光会去的药房是哪家,得到的名字是“济仁堂”。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张知韫奇怪,凭借着百里扶光的记忆,他们不过就是时而同住屋檐下,相交友好罢了。

“我还知道你把自己的鞋脱了给那小孩穿上,自己赤脚把他母亲背去瞧郎中,完了还带那小孩买了四双鞋,他母亲和他各两双!”夏星回笑道,挑眉看着他,在张知韫一脸的不解里,他眼里的神情柔和起来,柔和里又夹带了自责的意味,他缓缓道:“我一直都在你身后……”

“那我怎么还死了?”

一语击中,夏星回哑口无言。张知韫确定百里扶光并非夏星回所害,但害死百里扶光之人必定与夏星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张知韫去了济仁堂,找到掌柜的,对他许下诺言——凡是李平安的母亲来抓药,钱都算到我的头上。掌柜的连连应下后,张知韫又叫夏星回带自己去找李三州,求得李三州每隔个十天半个月就去瞧瞧李平安的母亲,行诊费算在夏星回头上。

“怎么算我头上?”

“那我一个人哪来那么多钱?”张知韫说得理直气壮,显得夏星回不答应就是无理取闹一样。他转念一想,话锋一转,道:“你要不想破财,倒还有个办法……”

“我答应!”

“不是……”张知韫追着夏星回的步子,一边小步跑着,一边问,“我还没说是什么办法呢,你就答应啦?往后日子漫漫,可都要你担着行诊费的?”

“十天半个月一次来算的话,一个月的行诊费不过就是我吃顿酒的钱,刚好把这吃酒的时间省下来练练兵法了……”路上行人不断,夏星回涌入了人群,传到张知韫耳里的声音变得细微,后边的话张知韫听不太清楚。

张知韫拨开层层人群,调笑道:“你连战场的土都摸不到,你练兵是要逗鸡遛狗吗?”

就这么嬉笑地追逐着,突然天色大变,乌云密布,眼见是要下雨的时候,街上的人乱做一团,收拾摊位的、买东西的、抱小孩的……

“百里扶光——”

听到夏星回的叫喊时,张知韫已经被人撞倒在地上了,还陆续被好几个人踩了几脚。

“这里——好几个人踩我!有个人还踩我脸了!”张知韫一边回应着夏星回的话,一边坐了起来,他见到了出现于人群里的夏星回后,仍是愤愤然,他嚷着:“别被我逮到,否则我要……”

后面的话被突降的滂沱大雨给吞没了,在夏星回冲过来抱着他的时候。就这么一直抱着,街上除他们外已空无一人,张知韫实在不想打破这氛围,但他怕感冒,他明天还得学骑马,练剑呢……

“大哥?”张知韫拍了拍夏星回的背,商讨着问,“要不咱先避避雨?”

“你叫我什么?”夏星回慢慢地放开了他,一脸的震惊。张知韫见他还没有要避雨的想法,他直接就把他推开了,不耐烦道:“大哥、大爷、祖宗,您爱听哪个我就叫哪个,您看这样成么?”

张知韫拉着夏星回就跑去一家店铺前避雨,心想,就不能答应夏星回喊车夫先把马车给拉回府,他们自己散步回去。

不过这倒让张知韫有把握从夏星回嘴里套出杀害百里扶光的凶手是谁,毕竟夏星回重视百里扶光,但凡他张知韫有心,那就能感知到。

“我又不会死,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张知韫故意这么说,果然就见夏星回用力地握着张知韫的肩头,他犹如命令的口吻,“你不准死!”

“可是我已经死了。”张知韫想着再加大刺激,故而又接上一句,“百里扶光已经死了,他回不来了。”

如果说在百里扶光的记忆里,夏星回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小少爷;那么在这段时日的相处里,张知韫一直认为,夏星回是傲娇的,更是有主见的将门之后。

所以当夏星回抱着头蹲在地上哭的时候,张知韫吓着了,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希望雨下得再大些,为了他能哭得肆意些,也为了留给他尊严。

“所以,到底是谁杀了百里扶光?”张知韫没有因为心疼夏星回就忘了自己心里坚守的问题,“人死不能复生,但我始终觉得有地下一说,人死之后到了地下。他若知道残害自己的人活得很好,而你,夏小少爷费尽心力地替杀害他的凶手瞒着,是否能算作您背弃了他?莫说地底下,就是黄泉轮回路,他都走得不瞑目,不能投胎,永入沙罗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张知韫惊叹自己突然这么能编瞎话,他见夏星回愈加痛苦,他就知道自己得逞了。

“看来是百里扶光错付了真心……”张知韫仰天长叹了一声后又冷笑了一声,道:“他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熬到出宫,丢给你爹养着,不用担心暗箭难防了。在四年的朝夕相处下,他敬你爹如亲父,你爹却拿他作为对外的眼障,昭示东晋子民,皇帝对他的信任;他从你拿糖给他的那一刻就当你是兄长,虽不敢亲近于人,却事事敬你、信你,而你,居然要想方设法地维护杀害他的人!”

“再过几日就是他十六岁生辰了吧?你也问了他想要什么礼物吧?可惜了啊,人死了,什么也落不着了……”

“我不能说……”夏星回终于不再只是哭,他哽咽着,“她本性不坏,她只是任性了些,她……她还小……”

“他十六岁还没满!”张知韫气极,他拽起夏星回的领口,气得浑身发抖,额角的青筋暴起,就连声音也颤抖,“您口中所说的还小是还没怀上么?”

张知韫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夏星回,陪着自己入宫,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也是夏星回,无法接受这个世界残酷的时候开导自己的更是夏星回。可是百里扶光,他更是不能舍弃,那样一位意气少年,沉稳将军,他没有死于敌人的长枪之下,居然被自己人给害死了。

而他视如兄长的人,却一味地包庇杀害他的真凶,甚至用上了“她还小”的说辞。能有多小?再小也得以命抵命。

雨下得越来越大,张知韫想着不多时就该有人来接他们了。他推开夏星回,夏星回跌了踉跄,他用手揩着眼上的泪。他们就这么四目相对着,谁也不说话,眼见家丁撑了伞过来了,嘴里还喊着,“少将军——小少爷——”

一路上谁也没理谁。张知韫心里想,这算是在冷战吗?不管冷战热战,凶手我一定要找出来!

只是从夏星回嘴里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不过今日也不算白费功夫,他得知了一个重要点,那便是,凶手于夏星回而言很重要,还很小。

能杀人的“小”必然不会小到哪里去,大约与百里扶光差不了几岁。张知韫这样想着,决定先洗个澡换身衣裳,然后就府上对各个进行盘查,府上不行就再去街坊邻居那里询问……


“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张知韫在泡澡的时候睡了过去,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这声音他觉得耳熟,细听便知是系统的声音。

“我真的不能回去了?”张知韫抱着侥幸心理。

“你很聪明,这也是我选你来的原因。”

“为什么要选我?”张知韫不能明白,虽说自己有点小计谋,但百里扶光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而自己是提不动枪,甚至是连马都不会骑的人。

水已经凉了,他问系统能看见自己吗,系统说自己可以不看,他便从浴桶里出来穿好衣裳。他问:“我怎么看不到你?”

见迟迟没有回应,他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也不关心你这个。你就告诉我,杀害百里扶光的凶手是谁,我要为他报仇!”

“你下得去手?”系统嗤笑起来,声音左右不超过三十岁,是男声,所以嗤笑起来令张知韫很不舒服,像是大人看不起小孩一般。“你活了十七年,连蚂蚁都不曾捏死过罢?”

“但若蚂蚁咬我,我能把它踩死!”

系统没有再笑,他沉默了会儿,道:“我只能告诉你,是个姑娘,现如今不在府上。”

“姑娘?”

“怎么,下不去手了?”

“最毒妇人心!”

夜深了,张知韫也没想到自己在浴桶里睡了这么久,看来事得明日再做了。

系统不见了,他没有留下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张知韫也不关心。不过他细想,这系统出现两次,都是帮了他,而且是正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么一想,张知韫也就不烦他那嗤笑声了。

他和衣躺在床上,思索着系统的话——姑娘,现下不在府上。也就是说,这女的之前是住在府上的;再想起夏星回的话,年龄较小;夏星回那样护着她,可见她是有身份的人 ,首先排除了奴婢。

夏清砚育有两子一女,女儿排行老二,早已嫁人再生子,定不是夏星回口中所说的年龄较小之人。

月色朦胧,张知韫披了件衣服就出门了。他今晚上要不把那毒妇找出来,他能失眠到明日早上。

府上寂静得骇人,风吹动树叶的婆娑声,他都有种那毒妇就在自己身后,在得知自己没死又偷溜回府,想要再杀人。

“少将军!”

“诶呀我去!”张知韫吓得弹跳起来,这后院居然也派了士兵看守。“我到处走走,你们站你们的岗就行!”

往前走了没几步,他又退了回来,他一手揽一个士兵,谈笑道:“哥们,问你们个事啊?”

“少将军客气了,尽管问!我们二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之前府上住着位与小少爷交好的姑娘,近日怎么都不见她啊?”

俩士兵想了想,其中一位猛然抬头,道:“奥!少将军说的是表小姐吧?”

“哦,对对对!”另一位士兵接话道,“表小姐那日随小少爷一同去接您,后边她就直接回家了,没再回来了。”

“她家在哪里?”张知韫问得急切,他怕夏星回会猜到他想要做的事而保护她,他得抓紧时间。

“柳州城知奉县的陈家!”

第一次风尘仆仆赶往的地方,要做的事,居然不是战场杀敌。他已经赶了一半的路程了才发现自己居然会骑马了,果然人学会一件事只是瞬间的事,不用特意去琢磨。

百里扶光忘了陈妤。

张知韫赶到的时候,正好瞧见了陈妤在晾衣裳,阳光明媚,她瞧着十五六岁的模样,花容月貌。

他的脑海里有了对她的记忆,她是从小寄养在奉国府的,总爱缠着百里扶光。

那日,她递给他的桃花酿,他喝了就再没有醒过来。

张知韫有些不确定,但当陈妤转身看见他时,手上端着的盆狠狠地砸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确定了。

那种恐慌。

他走了,下不去手,他不敢杀人。

张知韫在知奉县找了处客栈住了下来后,就去黑市找人,标价很高,只是杀个女人,自然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找上门来。

那晚,张知韫先叩门进去。

陈妤请他到屋子里坐,他没有犹豫就随她进去了。他坐在桌子旁边的长凳上,而她左右踌躇半晌,道:“我去给你沏茶……”

“不必了……”

陈妤呆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他还活着,那毒药无色无味,就是吃了死后也无法明眼瞧出是中毒身亡。再者说,毒发后她是确定没了呼吸声,没了脉搏,她才走的。

是被救活了还是生得像……

可是声音也像,分明就是他。他没有死,他来报仇了。

陈妤跪了下来,她低着头,张知韫见不着她此时的模样。

“你为何要杀我?”若是张知韫没有突然恢复了百里扶光生命的最后那一刻记忆,他也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么一副娇小的模样,生得也是明媚动人。可就是这样的人,她却杀了人。

陈妤跪着,她不知说什么,也不敢多言,她早已在隔着栅栏见到张知韫的那天就给夏星回寄了信过去,快两天过去了,算下来夏星回不多时就要赶到。

她以为只要自己拖住时辰,表兄一定会再救她。

“你若是想要等到你表兄赶来再救你,你可就得好好回我的话,我们唠唠。”张知韫怎会瞧不出她的心思,他没多大的耐心,语气也不耐烦,“杀人不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快得很。我剑上沾过血,数不清有多少亡命魂,杀敌而已。”

“我不是故意的……”陈妤哭了起来,梨花带雨,她望着张知韫许久,她说:“你不理我……”

“我不理你?”

张知韫惊得说不出来话,心想,有没有一种可能,百里扶光只是不擅长与人交谈,他心里是拿你做妹妹的……不然也不会忘了她,忘了她毒死了他。

“我不远千里去迎你,你却对我视若无物,叫我在众将士面前出尽了丑……”

陈妤磕头说她错了,求张知韫原谅的时候,张知韫心软了,心软在不愿意见她这副模样。

求他原谅……

他不是百里扶光,百里扶光已经死了,杀人偿命。

百里扶光的屋子里没有镜子,张知韫有时候会在水缸里的水面上看现如今自己的模样,长得很好看,比自己要好看。

他常常想,如果百里扶光这样的人生活在现代,在自己所处的那样环境下,一定能生活得很好,会是家长口中所说的“别人家的孩子”。

“扶光”是太阳的雅称,百里扶光的出生分明是寓意着美好,可他还没有见过光,他甚至不知道光应该是什么样的——父慈母爱、朋友亲近、没有欺瞒、毫无利用。

他以为是喝下了亲人给予的关爱,却在毒发后腹痛如绞才意识到,连她也要自己死。

从小追着自己喊“哥哥”的人、深宫里的所有人、战场上的矛盾,都想要自己死。

他十二岁就随军出征,为的就是活着。

张知韫走了,出门被门槛绊了一下,神情恍惚地走回客栈。

他结了账就牵着马走了。到岔路口的时候看见了夏星回,只是月光不是很透亮,夏星回赶路也赶得急,张知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会杀了我为陈妤报仇吗?

张知韫不确定,毕竟张知韫并非百里扶光。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回到奉国将军府,张知韫先把马栓到马厩,而后又喂它吃饱了才回房内睡觉。

这是夏清砚替张知韫新寻来的马,黑色的鬃毛,看起来年纪不大,张知韫给它取名叫将念,成了他在这里的第二个朋友。

张知韫睡到了酉时,太阳快要落山了,他慵懒地从房里出来。

“少将军!”

“我睡了多久?”张知韫问院门口的士兵。

“回少将军,大约六个时辰!”

张知韫揣测夏星回应该已经回来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星回,但躲着总归不是个法子。

他去找夏星回的路上,才发现过路的奴仆都衣着素净,像是府里在办丧事一样。

夏清砚只是差人把张知韫送了回来,他自己并未回来。所以张知韫下意识以为是夏清砚没了,他腿有点发软,心想他若死了,夏星回该如何自处,这个家又该如何……

“表小姐病故了……”

张知韫拉了一个婢女问,在知道去世的人不是夏清砚后才放下心来。

灵堂内挂着白幡,中间乘着黑棺木,夏星回跪在地上烧着纸。

听见脚步声,夏星回知道是张知韫来了。他的嗓音很嘶哑,一字一句道出着自己的悲怆,“她的父亲病故,母亲殉情,独留下她孤苦无依。我母亲接她来府上时,她才五岁,就依偎在我母亲怀里,唤我‘哥哥’……我母亲走后,我答应了要照顾好她,我如何交待?”

“杀人偿命,令母要交待自可去问阎王爷要账簿!”

不是身世可怜就可以草芥人命,况且从小就是千金小姐一样的待遇。

“她不曾害你!”

夏星回总拿张知韫当做百里扶光,但他心里比谁都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他叫“张知韫”,是个不明来历的人,与百里扶光没有任何干系。

衣领被人拽着的滋味不好受,但张知韫的力气敌不过夏星回。他与夏星回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视,放弃了挣扎,笑道:“从未有过人真正地站在他的那一边,我只恨我来得太晚,叫这样好的一个人得到世上最坏的命运!”

夏星回的手慢慢地松懈下来。

“敢问小少爷,五皇子何在?”为首的人卑躬屈膝,其身后是轿子,轿子旁也都是宫里人的打扮。

夏星回松开了张知韫的衣领,向着那位宫人作了个揖后,眼睛看向张知韫,道,“这位便是。”

苏恪玉先是一愣,后再对张知韫的相貌稍作察看,瞧他与百里渚七分神似的模样,才确定他就是自己奉旨要接回宫里的五皇子。

“奴才恭迎主子回宫!”苏恪玉跪了下来对着张知韫行叩首礼,马车旁的宫人也纷纷下跪,齐声道着:“奴才恭迎主子回宫!”

张知韫看向夏星回,夏星回上下打量着苏恪玉,他见过苏恪玉,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但皇帝怎会突然召五皇子回宫,还是这么大的阵仗。

“陛下忽然读到‘游子’诗,故而想起自儿时就被送来将军府历练,望成才的五皇子。”苏恪玉像是看出了夏星回心中所疑,他不紧不慢地解释着,“陛下早已在琅琊城为五殿下建好了府邸,配好了伺候的奴仆与保家护院的士兵!”

“我随他一同去!”

夏星回不放心。他想着自己一同前往的话,若是出了朔州城有变故,不论是琅琊城还是宫里,只要是夏星回在,夏清砚便会反了天下,百里渚不敢赌。

“不用不用。”张知韫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像是在开玩笑一样,他说着,“我怕你半路上毒死我!”

张知韫算是看出来了,只要自己顶着百里扶光的脸,无论何时何地,夏星回都会下意识地保护他。但他不是百里扶光,他不能让他跟着自己冒险。

“我想再单独与他说些道别的话……”张知韫试着问苏恪玉。

苏恪玉脸上堆着笑,连连答应着,“这是应该的。”

苏恪玉退出了灵堂,站在了马车旁边候着。

“陈妤还小,百里扶光也并不年长;陈妤唤你‘哥哥’,百里扶光同样视你若兄;他忘了自己的生辰,却记得你的,因为你的一句‘喜欢’,他攒了很久的钱买了烟花,就在西坊的一家买烟花的店铺!”

张知韫乘着马车走了。

夏星回望着陈妤的灵柩,许久。

他把火盆外的纸捡起来一张一张地全部烧完后,他站了起来,对着灵柩说话,“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

那日,百里扶光腿受了伤,只得托夏星回去查看城中百姓如何,能接济的就接济,不能接济的就记下来上报给国家。

夏星回把事办完后还带了陈妤爱吃的枣泥糕与百里扶光爱吃的桂花糕,叩门不见回应,他推门进去——百里扶光平躺在床上,陈妤跪在床边,哭得可怜。

她说她不是有意的,她说在见百里扶光喝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她一路跪着去到夏星回脚边,抱着他的腿,哭诉着不是故意的。

糕点洒了一地,夏星回掠过陈妤走向百里扶光,脚上似是灌了铅,重得很。“扶光?”没有回应,他又探了他的鼻息,摸了他的脉搏。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状的瓶子,从里头倒出药往百里扶光嘴里塞,给他顺到了胃里。

回天乏力,夏星回一时情急掐住了陈妤的脖子,问她为什么。她不肯说,只一味地说自己错了,“哥哥,我错了,你帮帮我,我不想死……”

“谁也不想死啊!”

眼见陈妤呼吸变得不顺畅,脸也开始呈紫红色,却在听见她喊“姨母”的时候,夏星回松了手。“你走吧。”

“哥哥……”

“我不会原谅你。”

夏星回神情恍惚,不自觉就走到了西坊,他抬眼,正好就见到了“烟花店”的牌匾。他走了进去,店铺的掌柜一眼就认出了他,问他:“少将军没和您一同来?”

“那日我知道少将军去世的消息,别提多痛心了,多好的孩子啊……不过还好虚惊一场,少将军自有神灵庇佑!”

掌柜絮絮叨叨地说着,领他去看百里扶光生前订的烟花——各式各样的,占了一整间屋子。

夏星回笑得苦涩,心想这小孩得攒了多久啊……

“今年我不取,先寄存着。”

掌柜连连答应着。

夏星回喜欢烟花,这事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如今想起来,自己也并不是喜欢烟花。

那年的冬天,百里渚为博得一位妃子的笑而满城烟花,放了一夜。正好夏星回去宫里探望姑姑,就住在了宫里,吵得他一夜没有睡好。

还在琅琊城的时候就抱怨皇帝,回到家里也还是大放厥词,说皇帝的不是。夏清砚怎么也说不住,就把他打了一顿,那年夏星回十五岁,百里扶光十三岁。

夏星回在书房里挨了打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百里扶光进去,许是百里扶频频回头看夏星回,所以夏星回还没走远,就听到夏清砚的声音从书房里传了出来——非要看满城烟花,被我给打了!


夏清砚的权利越来越大,行军出征的兵权全交到了他手上,百里渚深感不安,他想到了一个法子,派个人到他身边去,一来监视,二来在军中树立皇家威严。

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皇子。年龄与智慧都合适,也愿意去的就是他的太子,但战场死伤无数,百里渚不敢冒险。其余合适的皇子没一个敢去的,连后宫的母亲都搬出来劝说。

百里渚烦闷,就谴退了随行的奴才,独自一人在假山上散心。他看见一小孩坐在假山顶上,十岁左右的模样,竟丝毫不畏惧。他瞧着那小孩的衣着打扮,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奴才,心想若是自己的皇子就好了。

年纪小,夏清砚不会疑心,胆魄也惊人。

“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这个地方,是不准人擅自来的。

那小孩闻声回头,答道:“回父皇,儿子住在承明殿;儿子名叫百里扶光。”

百里渚记得这个名字,是他的皇兄,也是先皇——百里淇给取的名字。

他问百里扶光怎么会在这里,百里扶光说,“母妃日日瞧着父皇的画像失神,定是思念父皇得紧,儿子想登高处,见见父皇,再告诉母妃,父皇喜乐。”

那晚,百里渚去了承明宫。

又过了几日,百里扶光就被夏清砚带出了宫。

三国皆知,战场上来了个小娃娃,以为夏家是没人了,虽说上阵父子兵,但也不能这么小的娃娃就带来了。

后来世人知道了百里扶光是为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后,颠覆了他们对“虎毒不食子”的认知。

不论是敌国,还是东晋国的子民,都称百里扶光为“少将军”时,百里渚意识到了事情在往他没有预算到的趋势发展,他要把百里扶光召回来。

他要明示天下人,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是他百里渚的儿子,而并非夏家的少将军。

张知韫来过琅琊城,也到过宫里,只是没到处走走。

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后,他又被抬上了轿子,一直抬到了一处宫殿,他被一群宫女簇拥着来到一间屋子里,里面雾气缭绕不说还香气四溢。

屏风隔断的那边就是一个浴池,宫女开始脱他的衣裳,这着实吓了张知韫一跳。

他连忙推脱着自己来就好,见宫女仍是不停手上的动作,他直接就动手把她们赶了出去。

浴池是活水,还是温水。

张知韫躺进去,有种“春寒赐浴华清池”的感觉。

洗完后他发现自己原来穿的衣裳不见了,只看见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锦衣玉带,看起来极为华丽的衣裳,最上层还立着一副冠冕。

张知韫穿好了衣裳出门,宫女又回去把冠冕端出来给他戴上。他又上了轿子,再下轿子的时候,他站在了长阶之下。

他心里默数,这得有几百个台阶吧。

“宣——五皇子觐见——”

苏恪玉的声音从长阶上传来,张知韫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苏恪玉又往前走了走,张知韫才看到,他看到苏恪玉对着他做口型,“快上来”。

说实在话,张知韫有点发怵,这要从上面摔下来,不死也得半残。

金碧辉煌用来形容此时张知韫步入的大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九级台阶上端坐着的百里渚,以及其之下的各文武官员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张知韫看。

他被盯着看不自在,故而一边走着,一边一下又一下地低头,然后,头上的冠冕掉了。

堂上的人一阵唏嘘,顿时议论纷纷。

“陛下在此,不得嘈杂!”苏恪玉宣张知韫觐见后就退回了百里渚身侧伺候了,没成想还能出这差错。他小心地请示着百里渚,得到百里渚的准许后,他才敢呵声制止官员的议论纷纷。

张知韫把冠冕捡起来,却怎么也戴不上去,手也抖个不停。

百里渚递给苏恪玉一个眼神,苏恪玉应下后便从侧阶下去,快步走到张知韫身边,帮他戴冠冕。

“不好意思啊,太重了,一低头它就掉了……”张知韫小声抱歉着。

“陛下自有定夺,殿下不必忧心。”苏恪玉一边为张知韫戴冠冕,一边劝慰着他。

听苏恪玉这话,难道是有人做了手脚?张知韫这样想,就为了让自己出丑?

张知韫戴好了冠冕再往前走,听见有人在对着自己小声嗤笑,大概字眼就是“殿前失仪之罪”。说不恐慌是假的,这怎么掉个帽子还扯上犯罪了……

不过他再想起苏恪玉对自己说的话,心里也安下来了不少。

张知韫学着电视剧里的行礼方式,跪下来叩拜,并高呼道:“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第五子也,自幼时为国,随奉国将军远道战场杀敌。今四年有余,战功甚显,朕特召还宫,封为王,赐号宁,及邸第一座,以尊官属对。”

苏恪玉一纸诏书读完,却不见张知韫有要接旨的想法,他就跪在那,头一叩不起。

“宁王殿下,还不叩谢陛下隆恩?”苏恪玉提醒道。

“谁是宁王?”张知韫小声嘟囔着。

“就是你……”百里稷距离张知韫不远,他小声地提醒他。“还不快向父皇谢恩。”

声音压得很低,却吐字清晰,恰好张知韫听到。他闻声抬起头,先是对上了百里渚的目光,他再一叩首,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再看向那声音的主人,果不其然——人如其声,生得俊朗,眉目之间还有一股英气,再看其不同于其他人的穿着,想来应该就是“太子”。

张知韫本以为太子一定是和他爹一样,面露凶相,没想到居然这么具有亲和力。

一行人退去后。张知韫被留在大殿被百里渚多问了一句话——夏清砚待你好吗?

“挺好的。”

三人一台戏,愣是演得像哑剧。许是百里渚觉得无趣,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还没走到门口就又被叫住,“你皇祖母思念你,你多去瞧她,她唤你‘年年’你也应着,知道了?”

“知道了。”张知韫觉得他奇奇怪怪的,让自己假冒他去看他妈,他妈也把我认成他。

“方才多谢你!”张知韫出来时居然发现方才帮自己的人没有走,他跑上前去,向他作揖。

“不必客气,你我是兄弟。”百里稷拍了拍张知韫的肩膀,眼里满是心疼,“你出宫时才到我这里……”他拿手在自己的胸腹部比划着,“现下都长这么高了……”

“辛苦了!”

张知韫鼻头泛酸,他心想,若是百里扶光没有死,是他听见自己的皇兄这番话,一定很开心。

百里稷得知要把年仅十二岁的百里扶光送去战场时,他劝谏百里渚,被百里渚用砚台给砸了。他连血也顾不上擦,就拿袖子按着跑到宫城门上,也只看见远去的马车。

一别就是四年。

“记得初次见到你时,我以为你是哪个宫里的小黄门,你说你叫百里扶光,我才知道你便是小五。再见你时,你就随夏将军出宫了,雪地上我只看到了无数行的马蹄印……幸得夏将军照料,如今你苦尽甘来,放肆享乐就好,旁的不必忧心。”

张知韫听着百里稷的话,其中真意可见,但他总觉得哪里奇怪。

道别了百里稷后,又是苏恪玉来带他去宁王府。

苏恪玉是百里渚的贴身太监,事事都是他照料,张知韫总觉得百里渚心里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过去的一年里,张知韫当着他的逍遥王爷,就在他都快要忘了自己所处国家是个战乱时代的时候,边关告急——连失城池三座,定远将军已自刎谢罪。

张知韫得知消息时,他正拿着一罐蜂蜜在逗蚂蚁。他起身就往马厩跑,骑上马就大喊着,“让开,开门!”

“一年不见,马术见长啊!”

“吁——”张知韫勒住缰绳,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瞬间就停了下来,有点窒息。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可见,都在告诉着他,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缓慢地回首,在见到不远处朝自己招手的人正是夏星回时,他立刻跳下了马。不过几步的路程,他也要用跑的。

“你……你爹……”张知韫从看见夏星回的那一刻无法形容的惊喜,转变为了极度的不安,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丧父之痛。

“我爹是奉国将军……”夏星回笑他,但也很快收回嬉笑,“敌军抓了他的妻儿他也不肯叛国,结果三座城池还是一座也没能收住……”

“失掉城池的后果是什么?”

如果只是失掉城池,按照夏星回的性子,再打回来就是,断不会这般沉重。

“屠城。”夏星回眼眶绯红,“上万人的命!”

张知韫记得自己曾问过百里稷,为什么要打仗,去攻打别人,侵占别人领土的同时也造就了自己的伤亡。

因为这本就是晋国,是大晋天下。往上数三代,那还是正元时期,皇帝叫做“百里元”,美色误国,昏庸无道,致使国家分裂,成了三国鼎立,各奉君王。

各国都不满于现状,都想要做天下的皇,于是战火连绵。

“三国鼎立不也挺好的吗?打仗会死太多的人……”张知韫想起李平安,才那么小就要上战场,死了。

“倘若你的手臂中了毒,需要剜肉解毒,你是宁愿痛一些,还是不要这手臂了?”百里稷叹息一声,“他们不会想要三国鼎立,就算他们想,我们也不能想!”

张知韫记得百里稷说的话,也记得他说那番话时的愤慨。如今的张知韫也愤慨,晋国不过是想要夺回自己的领土,而他们,想要的是侵占——屠城。

他们共乘上驶往宫里的马车。

夏星回是跟随夏清砚来宫里议事的,路过宁王府而中途下了车,正好瞧见张知韫行事匆忙,便打了声招呼,也是一年来的挂念。

“你爹议事,是军事。你跟来做什么?”张知韫问他,以为他说服夏清砚,已经准许他上战场了,但想来又觉得不可能,希望太渺茫了。

“我堂堂晋国子民,关心国事不应该?”

“这格局大!”

“我爹答应我了,先让我学着。等我娶妻生子了,就交一半的兵权给我!”夏星回憧憬着,“快了!我爹已经找人给我说媒了,说是要找文官家的小姐。”

“为何要文官家的小姐?”

张知韫以为,像夏家这样的世代将门,应该更喜将门之后才对。更何况,夏星回的母亲就是将军之女,也是自小武刀弄枪的。

怀有身孕还在战场杀敌。夏星回就是在阵营的帐篷里生的,没有稳婆,就那样不足月给硬生下来了。

故而夏家的小少爷并非娇生,却实为惯养。起初是婴孩时候,生怕不足月就生出来会养不活,后边就习惯使然了,全府上下宠着,惯着。

夏星回的母亲在生夏星回时难产,事后也没有调养,而是又披上了战袍。落下了病根,后面就一直在家中养着身子,只是还是在夏星回十五岁那年病故了,享年三十八岁。

“大约是不想我妻同他妻一样……”

只有夏星回知道,对于夏星回母亲的病故,夏清砚痛不欲生,恨不能随着去。

眼见就到了宫门口,他们下了马车步行。

张知韫把头凑过去再问,“为何你娶了妻就许你上战场了?”

“娶妻生子啊!”

“啊?”

“只要给夏家留个后,那老头巴不得我为国尽忠!”

夏清砚对于自己,以战场杀敌报国为荣。年轻气盛时生下了夏星回的长兄——夏之宴,一心也要将其培养成战场上的枭雄;后又生下一女,即为夏星回的阿姐——夏之宁,他也坚信巾帼不让须眉。

结果夏之宴死时才十九岁,尸身无一处完好,他的母亲也没能熬过秋天。夏之宁嫁为人妇,为了孩子,她不愿意再置性命于险地。

夏星回的出生,夏清砚是想他考取功名,做文官的。谁知他拿着毛笔去打鸟雀,从小就嚷嚷着要随爹出征,打了几回都不长记性,无所事事了十几年。

同他爹一起来宫中议事的前一晚,是夏星回死命求来的,夏清砚也说,“只要给夏家留个后,我巴不得满门英烈!”

“倒是你,跟来做什么?”

虽然夏星回远在朔州,但也听闻,宁王啊——整日玩世不恭,除了斗蛐蛐就是斗鸡,还因为几次斗鸡没斗赢气得两餐吃不下饭。

“我乃宁王,一国之王!国之大事,哪里有不参与的道理?”张知韫想起自己的身份,用着别人的身份享乐,自然也要替别人担起该担的责任。“我,少年将军!我文韬武略!我天下第一啊我!”

“拿蜂蜜逗蚂蚁的天下第一么?”夏星回捏起粘在张知韫衣裳上的小竹片,竹片上沾满了蜂蜜,蜂蜜上尚有几只蚂蚁。

“你不得听信传闻!我闲暇时候都会操练兵法的,我还有教我习文练武的老师呢!”他夺过夏星回手上的竹片往墙角一扔,再次抬起高傲的头颅,“至于拿蜂蜜逗蚂蚁,我这是为了博皇祖母一笑,是尽孝!”

“哦?是哪位严师啊?”

“谢松觉!”

“谢松觉?”

若是夏星回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两朝元老,历来的中流砥柱。想着那是太子到了要学学问的时候,百里渚为太子寻师,首选就是谢松觉,没成想他给推辞了。

“嘘!”张知韫拿食指竖立在自己唇上,“老师他不让我大肆宣扬……”

见张知韫这般举动,夏星回心里也能明白个大概。

谢松觉收学生,夏星回心想自己虽不在琅琊城,但也该知晓一二。除非尚未行拜师礼,碍于皇帝的面子,只是私下传授。

不过这也让夏星回想不明白。

成为太子的老师,何等的荣耀,更何况还是皇帝亲提。虽说他是两朝的庙堂重臣,但放着太子不交,驳了皇帝的面子;如今却成了宁王的老师,众所周知,宁王并不受宠,召其回来也不过就是闲置。

惧其成为夏清砚的左膀右臂罢了。

那他便只有一个目的,他在下一盘大棋。

夏星回想到这里,撇过头看了张知韫一眼。


朝堂内争得热火朝天,关于即刻出征,把那三座城池打回来。

程大夫提议养精蓄锐,待到天时地利人和再一举歼灭,收复失地。

“程子度你可闭嘴吧!”

张知韫听了好一会儿的唇枪舌战了。百里渚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掏着耳朵走了,放任着这些人自个儿讨论,说要申时一刻再来看到底是个什么解决法子。

程子度是世袭来的官,他爹归隐山林了,他就担任了这官职。他是觉得,反正城也屠完了,早打晚打不都是打,不如先养精蓄锐,免得再打败仗。

叫程子度闭嘴的人是三尚之首——邓未央,她快要把案几给抠烂了,才忍到百里渚走后,又忍到谢松觉离席。

“就是!”刘嫣,“你怎么想的你说说?合着你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呗!”

“胡说八道什么?”程子度拂袖指着三位尚书,“我乃朝廷命官,国之大事,自然准保利益最大化!”

“那若是琅琊城,是不是卫队要撤走,等到我们被烧成了灰烬,再来所谓的养精蓄锐?”谢归意说着拍案而起,邓未央与刘嫣也随之而起,有一副要干架的趋势。

邓未央已经撸起了袖子,就差一脚踹翻案几了。

程子度往夏清砚身后躲,“夏伯伯,她们说理不过,还想打人!”

刘嫣:“我们什么时候说不过你了?”

谢归意:“不是你长着张嘴尽用来胡诌乱扯了?”

邓未央:“你就不应该长张嘴!”

张知韫在王府里就听说过,新上任的三位尚书令是是同窗,不过二十岁,论嘴上功夫就没怕过谁。

其余官员分着三派站,一派是站程子度,一派是站邓未央她们,还有一派随着夏清砚走。

夏星回若有所思,张知韫觉得案几上的茶是真难喝,倒了一点就往夏星回嘴里送。

“苦吗?”张知韫见夏星回眉头拧成了一团,他悻悻地问道。

“嗯。”

“不是我说!你们一个陛下的儿子,一个是将军的儿子!”邓未央一下抱拳向着九级台阶,一下又抱拳对着夏清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议论国家大事,百姓存亡,你们搁这玩呢?”

“这仗得打。”

“我就说嘛,还得是夏小少爷,秉承夏将军英明!”

邓未央变脸之快,惊得程子度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

至于张知韫没有发表言论,是因为他觉得双方讲的都很有道理,到时候就看夏星回站哪边,他就站哪边。

“就算是屠城,也会有幸存;拖的时间越久,幸存就越少。打仗为的是收复失地,更为百姓安康。胜败乃兵家常事,既败,就要叫损失降到最低,任何损失都抵不过人命,人命关天,不能计较利益!”

夏星回望着自己的父亲,这是他第一次见夏清砚为国为民的神态,高山仰止。日常生活里,夏清砚不是打他就是训骂他,只一味地说,“死谁也不能死你,除非我死了,不然你别想沾上沙子半粒。”

起初他觉得他爹自私,那么多人可以战死,凭什么他的儿子就不行。可他爹自己也过着马革裹尸的日子,甚至他的长兄也死了,他才发觉,即是夏家百战死,夏家也得留个后。

这也是夏清砚征兵不征无后独子的缘故。

雷鸣般的掌声中夹杂着夏星回:“爹,我也想去……”与夏清砚:“滚!”

百里稷随着百里渚在天玺阁,百里渚练着字,问他笔法如何。他道,“遒劲有力!”

“有人说,老五与朕最为相像……可朕以为,你才是众皇子里最像朕的。”百里渚在宣纸上写了“百里”二字后把毛笔搁在了笔架上,“你觉得呢?”

“儿与扶光皆为父皇亲子,自然皆以父皇形貌生之!”

百里渚没有再说话,他思绪放空。好一会儿过去了他才起身,叫百里稷别研墨了,随他去看看他的官员们商讨得如何了。

商讨的结果是“打”。只是定远将军已逝,该谁人上任顶那个位置是个难题。

百里渚见夏清砚把夏星回带了过来,就以为夏清砚有意叫夏星回顶替那个位置,那么南征北战,岂不都是他夏氏父子。那他这个皇帝与架空有何不同,到时候被困死在空壳里都是有可能的。

“那众位爱卿觉得,是要谁领兵南征合适?”

皇帝的一句话,堂下炸开了锅似的吵闹起来——交头接耳,谁也不服气谁。

“回陛下,云王宵衣旰食,为的就是为陛下分忧!”

“宵衣旰食还是夜夜笙歌,恐李太傅再回去仔细定夺——臣以为,当以十一皇子为定远,方可驱退蝼蚁,收复失地!”

“上官大人红口白牙,怎么说出来的话是要吓死人啊?十一皇子尚未束发,大人是想叫陛下送子做亡魂?”

“长孙大人怕是忘了宁王殿下自十二岁便随夏将军出征一事了?那可是陛下亲旨,怎么,是陛下行事欠妥,还是宁王早已做了亡魂?”

“上官玄月!”

“长孙文敏!”

“得得得!在哪你们都能掐起来!都退一边去!”百里渚扶着额头,呵斥他们,并挥手喊他们退一边去。然后又见他们互相绊着对方的脚,手上还推搡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气得百里渚咳嗽了一声,喊道:“谁让你们退一边了?上官右边,长孙左边,赶紧的。碍眼!”

张知韫见此情景,惊得张大了嘴。

两位大人看起来德高望重,怎么互掐起来跟俩小孩子一样。

“习惯就好……”云王百里奚向着张知韫靠过来,用手挡着嘴,悄声说,“最厉害第一次还属三年前,我娶妻的时候,父皇赐婚。他俩来了,硬是吵得你皇嫂从轿子里出来,他俩坐上去了……

“这没降罪?”

“降了啊,罚了半年的俸禄。然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俩人上李太傅家偷南瓜去了,当场人赃俱获!”百里奚越讲越来劲,全然没有意识到长孙文敏在往他这边靠近,“又想老夫把子衿接回家去了?”

“爹——我说着玩的,我说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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