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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惟有青山似洛中(一)

发表时间: 2023-02-22

“我想找一位故人。”

老人说完这句话,不再多言,只是右手拇指无意识地细细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

时影看到老人的动作,仿佛看懂了什么。

“哪位故人?”

“我的……”老人闭上眼,掩住眼里巨大的痛苦与悲恸,“爱人……”

简短的四个字,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的老人周身散发着古木残败的腐朽气味,这是凡人行将就木的征兆,时影心下了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可有故人之物?”

“有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左手无名指褪下那枚戒指。

这是一枚简单到没有任何修饰的银戒,周身都是清雅的素银,只有戒指的内圈刻着一排英文字母,可能是主人的名字或者具有象征意义的话,这些时影都不得而知。

但她只是很快地收回目光,浅色的瞳孔带着薄薄的凉意。

“这不是故人之物……”

“这是呀,是小小的,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老人喉头梗塞,慌不择路地呢喃解释。

时影不理会老人难以抑制的悲伤,用指尖轻触银戒,下一秒,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只是眉头依然紧蹙。

“是与不是,如今已然不重要,只是你与那位故人,终有一别……”

时影目光灼灼,眼神带着微弱的探究,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看穿。

人心不古,无论何时,时影对来人的话都自有考量。

老人抬头看向时影,他几乎有一瞬间以为时影看穿了一切,可是她的眼神太过冷静,其实他再仔细一点就能看出,从他到访的那一刻起,时影看向他的表情,从来都是事不关己的冷漠,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自如地从每一场别离中抽身。

老人喝了一口茶,眼神放空,他慢慢回想,他们,是从何时相识的呢?

好像久远到像上辈子发生的事……

37岁的周桁坐在公安局服务大厅的窗台前,两眼无神地托腮发着呆,周围围着一圈的女民警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家庭的琐事。这些有些吵闹的声音传到周桁的耳朵里,让他产生自己还是活生生的人的安全感。

“嗡嗡嗡……”

外套口袋的手机震动一声,周桁不紧不慢地打开微信聊天最上面新来的消息。

“周警官,今天记得复诊。”

周桁漠然地看着屏幕,原本要摁灭屏幕的动作中途又顿住。

“好的。”

冷冰冰地打完两个字,周桁把手机随意地揣进口袋里。

付医生是他的主治医生,他不能对他的医生太疏离,付医生说过,他要学会像正常人一样交流,而第一步就是要试着回复别人的消息,尤其是付医生的。

手机熄灭前他看了一眼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两个小时,周桁开始等待着下班,即使他下班后没有任何安排,但他还是固执地等待下班,他的生活规律地近乎偏执,每一件事都要按照他规定的时间完成,不然他会陷入可怕的焦虑中。

一想到这,周桁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眉头皱的死死的,将手不动声色地装进口袋里。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等待中,他遇见了林小小,他眼神冷漠地看着面前怔愣失神的人。

“周桁……”

略微熟悉的声音促使周桁条件反射地紧绷身体,神色阴郁地盯着眼前的人。

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令他呼吸紧促,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要犯病,手里死死地握住药瓶,却不敢拿出来。只是指尖攥得早已发麻,他依旧与对面的人暗暗对峙,带着不死不休的意味。

吃药太多已经把他的脑子吃坏了,他的记忆与反应力都在消退。

看,这就是吃药的后遗症,开始分不清谁是谁了。周桁自嘲地想着,嘴角也勾起讥讽的笑。

手表指针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周桁耳边无限放大,他甚至能跟着一声一声倒数,“3、2、1……”

下一秒,周桁起身,大厅的钟此刻显示为下午六点整,他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只是动作略显仓皇。

“认错人了……”

林小小看着周桁的背影,丧失了语言功能,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周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心里升起不可控的烦躁感,本来打算去复诊的计划又要打破,他越想越烦躁,呼吸也开始变快,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冷静。

回家,吃药,吃饭,睡觉……

周桁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告诉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可是按压在心里的烦躁都在耳边无法避免的脚步声中爆发。

“你他妈跟着我做什么!”

一声暴喝,打破了最后的平静。

林小小看着与自己紧贴的面孔,甚至在对方的瞳孔中看见了无比冷静的自己。

“周桁,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真的。”

眼前人分明说着高兴,脸上却一笑不笑。周桁看着对方平静的面容,耳边是对方冷静的语调,差点以为高兴的是自己。

“别跟着我,滚!”

他烦躁地推开对方,不想再多看面前的人一眼,只是在他转身后,身后依旧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周桁做了几次深呼吸,近乎崩溃的边缘。

心跳变得快而不可控制,每一声都像在锤击他的胸口。

“我不能死在这里。”周桁想。

也不能在林小小面前吃药。他又想。

于是他倏地转身,简单粗暴地驱赶林小小。

“你TM是不是耳朵有问题!跟着我干什么?等着挨操?!”说完嘴角还弯起一个称得上充满恶意的笑容。

他知道,根据他的了解,接下来,跟着他的人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毕竟小小向来骄傲。

“周桁,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

林小小没有被周桁的话影响到一分一毫,只是平静地牵起周桁的手。

他的身体是不是变差了,脸色很差,手也很凉。林小小默默地想着。

周桁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看着林小小的侧脸,突然想起了很多有关他们的记忆,其实他们认识很多年了……

自有独立意识起,周桁就怀揣着拯救世界的英雄梦,从此以后,他开始致力于寻找到一把能够匹配梦想的武器,譬如孙悟空的金箍棒,哪吒的风火轮和混天绫。即使他过了6岁,已经从幼儿园转到小学,一无所获的他仍然坚信这世上存在他拯救世界的武器。

周桁的梦破碎的很快,这一切都源自一个叫林小小的小孩。如果说周桁是军区大院里最皮的家伙,那林小小就是远近闻名最聪明的小神童。

林小小在周桁上小学的第一天,就十分严肃地向周桁普及了神话故事是假的这个事实,在周桁的据理力争下,林小小又引经据典砸得周桁眼冒金星,那时的他脑袋空空,只认为自己败于林小小的原因就是自己书读的不够多,林小小只不过是一个很会吓唬人的纸老虎而已。

于是周桁从那天起,拾起蒙尘的各种儿童读物,终于在他学习能力增强的情况下,坚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之一——唯物主义。

而周桁的妈妈白芷怡在看到周桁的变化后,老泪纵横地拉起林小小妈妈葛灵的手,平地惊雷的宣称此生与葛灵义结金兰,成为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有福同享,有孩同养。

林小小看着眼前与周桁有三分相似容颜的女人,突然明白周桁自小的英雄梦原来是遗传而不是基因突变。

为了报答白芷怡的“养育”之恩,林小小见缝插针地告诉周桁小孩是成为不了英雄的,英雄都是大人。

从周桁梦想破碎的那一天起,他封锁了自己的梦想,唯一不变的就是继续讨厌林小小,并打败林小小永居第一的优秀成绩。

这个梦想,至今都没有实现……

周桁的回忆被迫停止,他面色不虞地盯着面前忙前忙后的人。

“你带我回你家干嘛?”

林小小没有理会他语气里的不善,只是很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不想让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也不想离开你,把你带回家是最好的办法。”

说完,林小小甚至还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自己的做法很聪明。

剩下的时间,周桁不开口,林小小就也不开口,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已,总会有撕破的那一天。

晚上,林小小做了一顿说不上丰盛的晚餐。

“好吃吗?”林小小问的小心翼翼。

“嗯。”

周桁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其实他早就失去品尝食物的能力了,进食对他而言只是裹腹,味道如何,于他并不重要。

只是这种事还是没必要让林小小知道,林小小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哄林小小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周桁有些烦闷地想。

在林小小收拾饭桌的时候,周桁才抽空回了付医生消息,告诉他今天不能复诊。

“没事,药要记得按时吃。”

“好的,谢谢付医生。”

收了手机,周桁站在阳台,透过玻璃看着万家灯火,城市里繁华的灯光让他的眼里不再漆黑,他才稍稍平复下来,今天和林小小的重逢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也意识到自己生理上的异常,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赶紧离开。可是不知为何,他迟迟无法行动。

“周桁,你可以住在这里吗?”

周桁,你要拒绝,别忘了你是什么人。

可是,一切回答在看到林小小期盼的眼神时,都变成了“可以”。

周桁想:我完了……

周桁并没有过问林小小的工作,只知道对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工作,周桁住在这里的每一天,看到的都是林小小永远亮着灯的书房,打着永无止尽的电话。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周桁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周末会按时休息。以往的周末,他都会在电视喧闹的背景声中睡上一整天。

但是今早,林小小邀请他去自己工作的地方,是一间律师事务所。

此时此刻的周桁十分后悔,他看着喋喋不休的当事人,无休无止地诉说自己的不平,说到尽兴时,还会大刀阔斧地手舞足蹈。

最后都会总结一句:“林律师,你一定要帮我,我一定要赢。”

仿佛输了官司比死还可怕似的。

周桁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所有人听清。

对面的当事人立马变了脸色,瞪他一眼。

周桁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平等地讥讽每一个当事人。有的当事人甚至差点动手,即使这样林小小也没有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六点,周桁立马站起身。

“走了,下班。”

林小小收拾好东西跟在他身后,两只手提的满满当当的,还不忘问他晚饭吃什么。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林小小明显感受到周桁很排斥人多的地方,并且每天的安排都十分规律,像在大脑里安装了一个定时闹钟。

只是林小小再疑惑也没有开口问,自己现在还不能过问。

不过林小小认为,每天跟在周桁的身后,看着他永远走在自己身边,是世上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周桁看到身后某人一脸傻笑,他微微皱了眉,只是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真是麻烦。周桁心里依旧很烦闷。一脸烦躁地夺过林小小手里的手提包。

“快点,今天吃饭不能再晚点了。”

林小小屁颠屁颠地跟着,笑的眉眼弯弯,傻子似的一直点头,嘴里说着保证。

周桁在林小小这里住了大半个月,一天晚上,林小小像往常一样下班,一打开门,原本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的人此刻并不在,客厅里黑漆漆的,一丝风声都没有。

林小小抖着手给周桁打电话,对方很快就接了。

“周桁,不是说要每天按时吃晚饭吗?你今天迟到了……”

林小小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声音抖的厉害。

林小小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失去周桁了,不可以……

话筒对面传来周桁低沉的嗓音,他说有点事,会晚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