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细碎的念叨，看着她忙于处置公务却不觉烦倦的身影，丹砚的思绪，逐渐穿梭到了十多年前......
眼中的光泽，渐渐在氤氲起的水雾下变得恍惚朦胧。
西丹王的先王后，苏氏，最疼爱他的生母。
早在他刚记事的时候，他便见过母后满心期盼的样子，在私底下悄悄告诉他：
久闻他们的宗主国大颐，律法开化。
（ps：弱国附属强国，那么这个强国就叫宗主国。在我国古代，我们周边的那几个小国都曾是我们的附属国哈。）
在那边生活的女子，可以做许多西丹国女子做不了的事情，例如读书、经商。再有些本领的，甚至还可以和男子一样参加科举做官。
“你的三姨娘已经带着一些家资，迁徙去往大颐经商啦！”
母后期待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有朝一日，母后也一定要亲自带砚儿过去看看......”
想到这里，丹砚低头苦笑。
造化弄人，机缘巧合之下，他倒是顺顺利利地来到这里了。
可是母后，却因为那些人......
最终怀着未能出世的孩儿，死于非命，永远留在了西丹国冷冰冰的陵墓里。
少年眸底深邃的暗光转瞬即逝，嘴巴嚅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还有些颤抖：
“母后......砚儿真的很想你......”
凌卿辞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转过头，凤眸一睨，“你刚刚，说话了？”
丹砚没有和她掩饰什么，“在思念母后，又想着自己的处境，有些哀伤。”
“哀伤有什么用？虽说本宫在这里待你苛刻了些，但也想办法让你学了很多东西不是？”
少女轻挑嘴角，精致的脸蛋忽然凑了过来，隔着数道金丝与他相视，“你的母后若是在天有灵，总归不会对你太过失望。”
虽然说，她一开始的本意是想把他训教成一只有趣的金丝雀，好让自己看了高兴而已......
丹砚有些发懵地望着她，愣了片刻。
其实他，从未觉得她有苛待过自己......
如果这也算苛待，那他早些年在西丹国的遭遇又算什么？是炼狱吗？
后来再过了几年，他便万般无助地在几个西丹国使臣的陪同下，乘着马车，前往大颐的盛京当质子。
马车就要驶入宫门，只有八岁的丹砚万般渴望地睁大了双眼，打量着这个母后梦寐以求、一直都想来看看的地方。
大颐的京城车水马龙，拥有他在西丹国绝对看不到的繁华景象，尽管，它还是与母后描述的那般有些出入。
末了，他不舍地闭上了眼睛，听着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毫无选择地进了宫......
大颐最原先的质子府，跟浣衣局是一体的。最为离谱的是，在大颐当质子，居然跟浣衣局的宫人是同一个待遇。
他知道，沦为质子，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受欺辱罢了；而那一切繁华，怕是很难再次看到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改变命运的那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就在他成为质子的第七日——
视野的边际，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小公主。
日光照在质子府规整的石砖上，像是镀了层金粉。
而她，就这么踩着一路的金粉，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打量着他：
“你是想伺候宫中所有人，洗一辈子的衣裳，还是只伺候本宫一个人？”
丹砚仰头看着凌卿辞的面容。
隔着眼前的几道金丝，他好像，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幕。
他再次透过她明媚得意的笑容，看到了深藏于心底的光，和他这一生，唯一偏执的念想。
“是，阿砚多谢主人有心栽培。”少年倏然弯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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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墨沉，你不要这么看不起人！”
晚间，竹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压抑着声响的怒骂，“不过是写封密信而已，我还不至于想着要偷工减料。”
一处阴暗的宫闱之下，借着竹林的掩护，凌言非与勉强恢复到能够动身的虞墨沉相遇了。
闻言，虞墨沉拄着拐杖，缓缓坐在台阶上，“既然是误会，那就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才是。”
可是静默了半天，他还是想不明白，“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丹砚敢这样算计公主，公主又怎能看起来跟无事发生一般？”
那可是凌卿辞啊！
同门学武了这么多时日，凌卿辞平时有多任性，下手有多狠，他都看在眼里。
可如今她都被人这样算计了，这不杀之而后快，还一直维护着丹砚，做什么？
凌言非谑笑一声，试探道：“那总不能是到了这一步，公主还清醒地惦记着，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挑起了两国的战事吧？”
虞墨沉摇了摇头，他打心底觉得，凌卿辞没有那么大的格局。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凌言非讨好地笑道，“虞兄，你真是不懂少女心事啊，公主她定是将这一切故意做给你看的。”
“这话怎讲？”
“难道虞兄就没有发现，丹砚的样貌，和你有两三分的相似吗？”
虞墨沉怔了一下，稍作思索，“你还别说......好像确实是有这回事！”
难怪！难怪他总觉得丹砚的那张脸让他看得这么别捏！！
“虞兄先前和公主有那些误会，时间长了，公主定是冷了心，才在两年前找了一个相似之人寻求宽慰，顺便刺激您......”
凌言非再次暗示道：“您和公主是青梅竹马，公主心里，定是还有虞兄的。”
“这样看，便解释得通了......”虞墨沉顿时显露出大悟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世子爷看的，还挺透彻。”
凌言非微笑，“能帮小将军分忧，我自然是乐意的，只希望小将军获得虞家军统领之权后，能如约帮帮我父王。”
“你现在帮了我，届时我自然会帮衬回去的。”虞墨沉爽快地应了，“到时候，你父王不会真的搞事就行。”
凌言非掩饰着瞳中讥讽的暗色，“嗯，不搞事。”
这天底下，恐怕也就只剩虞墨沉比较好骗罢了。
不搞点大动作，是绝对不可能的。
难得他隐忍了这么久......日后虞墨沉得了虞家军的统领大权，他一借势，就是他和父亲翻身之时！
“哦，对了。”
虞墨沉莫名有些心绪不宁，连忙换了个话题，“陛下要举办选妃大典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希望，我堂妹能当皇后。”
“虞兄这是希望我能帮到什么忙？”凌言非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与沈老太傅最小的嫡孙女颇有情意，有她在，我堂妹便没这个机会。”
虞墨沉目中多了几分深意，“五日后，便是老太傅的七十大寿了。沈府难得决定要大办一场，设宴款待群臣和皇亲。”
“那时候我便会给世子爷一些香料，反正沈凝欢姿色绝佳，你去把她......”
剩下的内容，他没说，但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他要彻底断送了沈凝欢进入后宫的机会。
凌言非淡然抬眸，一双狭长的眼睛与他对视了片刻。
“好。”
......
夜空的月，已经移去了夜幕的正中央。
两人细细碎碎地计划了许久，终于商讨完毕。
遥望虞墨沉拄着拐杖艰难离去的背影，凌言非却倏然冷不丁的笑了起来：
“呵，还真是好骗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