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池子文学网 > 其他类型 > 抱错的农家姑娘回来了

抱错的农家姑娘回来了

游嫮生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村里的姜女子和镇上大户傅家的幼女傅曼曼抱错了,在同一家庙里,带着女儿求姻缘的两家人碰了面,才发现从小养大的女儿竟然是对方的!那么,是要换回来还是将错就错?这是个难题!

主角:姜女子,傅曼曼   更新:2022-12-03 03:28: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姜女子,傅曼曼的其他类型小说《抱错的农家姑娘回来了》,由网络作家“游嫮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村里的姜女子和镇上大户傅家的幼女傅曼曼抱错了,在同一家庙里,带着女儿求姻缘的两家人碰了面,才发现从小养大的女儿竟然是对方的!那么,是要换回来还是将错就错?这是个难题!

《抱错的农家姑娘回来了》精彩片段

西源县是定州辖内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人口不算多,倒还算富裕,县城外的东灵山上有座百年古寺,每年都有不少人上山礼拜,也因此带动了周边村县的发展。

东灵山下有好几个村子,主要有两个村大一些,大姜村和小姜村,听名字就知道,这俩村子基本都是亲戚,原先只有个大姜村,因为村里人越来越多,地方不够了,就有一批人迁到了距离大姜村不远的地方开荒盖房,慢慢人也多了起来。

剩下的村子就不像这两个村子一样同姓而居了,大部分是外来人口,有前些年逃难过来的,也有后来看这地方环境好气候好主动搬来的。

前不久小姜村来了一户福州的人家,听说原来是有钱人,但是福州临海,动不动有海寇出没,上个月更是横行无忌的闯到了福州府城大肆劫掠,府城官兵死伤无数,今上大怒,将福州威海卫的指挥使缉拿至京,到现在还关在牢里。

这户人家就是在那场劫难里死里逃生的幸运儿,虽然家里财产损失多半,好歹人没事儿,只是这一次之后,他们再也不敢继续留在福州,快快收拾了行囊一路北上,到了大衍国腹地的定州。

定州有他们的亲戚,这家主人的妻子有个妹妹就嫁在了小姜村,收到姐姐的信以后就赶紧跟村长和里正商量这事。

没办法,现在小姜村也人满为患,再来些人就得到山上去开荒种地了,乡下人以田为生,田不够,交的田赋就不够,自家余粮不足,家里人就活不下去。

村长这些日子正为村里田地不够的事儿发愁呢,一听这事儿,就不太高兴。

“大力家的,你也知道咱村里是啥情况,你姐姐和你姐夫他们一家过来,吃啥喝啥?”

大力家的忙陪着笑脸儿道:“福叔,我知道您发愁,不过您放心,我那姐姐姐夫以前是做生意的,眼下就是暂时找个地方落脚,等他们缓过劲儿来,估计就到县里去了,您也听了,我姐姐姐夫他们是死里逃生过来的,我总不好再把他们撵走呀。”

村长瞧了瞧里正的脸色,见他虽然脸色不太好,但也没直接拒绝,再想想这家人也确实可怜,一路担惊受怕的,直接赶走确实不太好,便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行吧,到时候先让他们住到你源兄弟家老房子里,不过这事儿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别搞出嫌隙来。”

大力家的连连点头,忙不迭的出去了。

等她走远,村长才问里正:“老哥哥,刚刚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啊?”

里正表情不太好看,在桌沿上磕了磕烟杆儿,“吧嗒吧嗒”连抽了好几口,才沉着脸道:“我是怕这事儿还没完啊。”

村长一愣。

里正:“你想啊,海寇猖獗,竟然连州府都能打破,可见如今咱大衍兵力孱弱,连威海卫指挥使都被抹下马了,征兵还远吗?”

一听这话,村长脸色也不好了,但仍然心存侥幸:“这…应该不会征到咱们这里来吧?咱们这光有山没有海,上哪找能打海仗的人去?”

“唉……”里正摇头叹气,也不说话,只烦躁的抽着烟杆,村长坐在一旁,想了又想,越想越慌。

……

再说大力家的这边。

从村长那出来,她就直奔村东头姜源家。

姜源家四兄弟早些年就分家了,老大老二两家挨着靠近村子中央,老三姜源嫌村子中间地方挤,当初在村东头单另辟了块地,重新起屋架院,唯独老四还没成家,跟老三一家住在一块。

姜家老房子就在老大老二家背后,以前他们爹娘还没过世的时候就住在那,老大老二两家人看顾着,有个照应,老人去世以后,老房子就空下来了,但你说拆吧,又舍不得,说是老房子,其实盖了还没有十年,可不拆吧,那屋子四面都被围着,实在憋屈,思虑不定,于是就这么搁着了。

按道理来说,这房子能不能借住其实应该跟姜家老大商量,只是当时分家的时候,姜家两个老人都已经没什么劳动力,而姜家老小又是个老来子,那会儿也不过五六岁。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老大老二不太愿意管这个幼弟,倒也不是说他们太过凉薄不管家人死活,只是他们那时候也是家里几个孩子嗷嗷待哺,能把两个老人管着已经是捉襟见肘了,于是幼弟就归了刚刚成亲还没孩子的姜源。

姜父姜母知道这实在难为了三儿子,就跟几个儿子商量好立了字据,待他们百年之后,他们老两口的私房归大儿子和二儿子,老房子归姜源。

其实说是归姜源,不过是给小儿子留个退路,万一将来姜源不想养他了,他还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无家可归。

姜源也很能干,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到县里做工,妻子顾阮芳在老房子照顾小叔子顺便侍候公婆,一年下来居然很攒了些钱,在村东头开地盖房,过完年直接把顾阮芳和幼弟领到了新房子,又在山脚下辟了块菜园,引了山上的水浇地,再加上之前分家时分到的田地,日子也过得很滋润。

姜家老大和老二都是实在人,当初说好的老房子归姜源,就算老父老母过世了,也没有动这房子的想法,老小姜河就更不会去了,他在三哥家住的好好的,天天跟着三哥种地做工,自己也慢慢攒了点钱,想着到时候跟三哥一样自己盖房,才不想去住那憋屈屋子呢。

大力家的到姜源家院子门口瞅了瞅,门紧关着,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人,又看看日头,还不到晌午,估计不在家,就直接往姜家菜园走。

姜家的菜园弄的挺大,平日里还会请些村里人过去帮忙,也不是白干,侍弄菜地一天也能拿个两三文钱,一天的饭钱就有了,要是能抢到帮忙往县里运的活计,那就得的更多了。

她家那口子仗着人高马大力气足,一个人能顶俩,上个月给姜源往城里运了十几趟菜,再加上她自己帮忙弄菜地,一个月下来居然挣了近一钱银子,这可比在地里累死累活一个月挣的多多了。

不过真让他们把地里的活撒开也不可能,庄户人家靠地吃饭,再说姜源家就算开着菜园,那地里的活不也没落下嘛,等到了秋冬季,菜园就弄不了了,他们还是得靠地里的粮食过冬。

姜源把菜园归拢的方方正正,原本对他私开菜地还有些意见的村长一看那整整齐齐的地头,气儿也没了,知道姜源能干,平日里也拉拔着村里人,就没有多说,抽了个空把地契补给了他。

豆腐块一样的菜地被栅栏围着,现在已经是初秋,秋天的菜地最是旺盛,绿油油一片,看着喜人。

大力家的远远就看见菜地里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忙碌着。

再走近一点,就能看清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穿着耐脏的深色衣裤,头发用布巾包着,只有耳后泄出几绺弯弯绕绕的碎发。

“小囡,怎么就你一个人干活啊?你娘呢?”

少女闻声回头,露出一张汗湿的小脸儿,脸颊圆润下巴尖尖,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笑就成了月牙,抹掉微翘鼻尖上的汗珠,嘴一抿,深深的酒窝就现了形。

“桂芳婶,我娘跟我爹去县里了,给我弟送些东西。”

吴桂芳恍然,姜源家的小儿子今年刚满十五,再过一年就能参加县试,已经在县里书斋大半年没回来了,姜源夫妻俩时不时会去给儿子送点吃穿。

这可不巧了,吴桂芳有些犯难,脸上也带出些焦躁。

姜女子瞧瞧吴桂芳的神情,好奇道:“桂芳婶,你有事儿啊?”

吴桂芳为难的看了看姜女子,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小囡,婶有个事儿想跟你家商量商量,你看能不能把你家老房子借我亲戚住一段时间?”

姜女子一愣。

吴桂芳忙把跟村长说过的情况又跟姜女子重复了一遍,姜女子皱眉想了想。

“这样吧婶,你也别着急,我这会儿往县里跑一趟,帮你问问我爹娘他们。”

吴桂芳吓了一跳,忙摇头:“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跑那么远呢!太危险了!不行不行!”

姜女子解开包着头发的布巾,甩了甩被汗潮湿的头发,笑起来明媚大方:“婶就放心吧,我给我爹押车都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了去县里的路我熟的很,再说也不远,坐骡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吴桂芳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一眼瞅见自家臭小子无所事事从山脚下晃过来,一把就逮住了。

“你个混小子又上山干嘛去了?跟你说山上不安全你还敢去啊?!”

姜放轩被揪住耳朵,疼的皱着一张脸踮脚追着他娘的手侧脸:“疼啊!疼啊!我的亲娘诶再拽就掉了!”

吴桂芳没好气的撒开手:“掉了正好,反正你长着耳朵也不听话,还不如揪掉了下酒吃!”

姜放轩揉着耳朵撇嘴,抬眼看见旁边似笑非笑看热闹的姜女子,跳脚:“看什么看!亏你还是我姐呢,都不知道帮我!”

姜女子好笑:“我帮你?你确定要我帮你?”

姜放轩一寒,瞬间想到小时候他和姜女子一起下河摸鱼,姜女子抱着鱼回家,扭脸就出卖了故意没有拿鱼回去生怕他娘揍他的姜放轩,结果当天晚上他闻着姜女子家红烧鱼的味道馋的流哈喇子,却因为屁股疼两天没能出门。

回忆起小时候的种种惨剧,姜放轩瞪了姜女子一眼,不说话了。

吴桂芳让姜放轩陪着姜女子到县里跑一趟,本来还有点不高兴的姜放轩瞬间活泛,主动要去找人借车,吴桂芳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家再过两年就能相看媳妇却到现在都还稚气未脱的儿子,又看看还没及笄就能独当一面的姜女子,深深叹了口气。

姜女子道:“放轩就是性子跳脱一些,其实还是很能干的,之前我到地里给我爹他们送饭,看放轩让大力叔歇着,自己埋头干了一天,从地里出来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吴桂芳又是贴心又是忧虑:“唉,这孩子,孝顺是孝顺,就是没定性,你看之前我让他跟着你爹跑一跑,学学怎么做生意,他可倒好,到了县里自己跑去玩了,把你大力叔气的,回来狠狠收拾了他一顿。”

姜女子安慰她:“放轩还小呢,没准突然有一天就开窍了,不让你们操心了。”

“唉,但愿吧。”

姜放轩驾着骡车过来,狐疑的看看姜女子又看看吴桂芳,总觉得她们在说自己坏话,又没有证据,只好喊姜女子上车。

姜女子坐到车辕上,对吴桂芳摆了摆手,吴桂芳目送两人驾车出村。

村子距离县城不算太远,路也还算平整,将将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县城城门了。

姜放轩把车速降下来,慢慢排着队往里走。

白天城门大开,一边儿进一边儿出,轮到他们的骡车进的时候,旁边一辆马车也从城里出来。

秋风乍起,姜女子额上脖里的潮气被风一吹很是凉快,忍不住舒爽的眯了眼。

马车车厢窗户上的帘子也被风扬起,车里的人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擦肩而过的骡车上,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面庞的姜女子。

车里的人愣了愣神,两车很快错过,这人还忍不住探头出来往后看,却只看见车辕上坐着的纤细背影。

这人收回头,愣了好一阵,总觉得刚刚那个姑娘好生面熟,可又确确实实是不认识的。

这倒是奇怪了。


姜思齐在西源县读的书斋并不是最好的,但是很清静,夫子虽然不像金玉书斋的斋长那样是当初乡试的榜首,但也是扎扎实实做学问过了乡试的举人。

之前他要到县里读书的时候,姜源领他到金玉书斋逛了一趟,姜源没学过大学问,就觉得这书斋还挺热闹,人还挺多,姜思齐却觉得这个书斋太过浮躁,斋长也有些势利,十一二岁的少年还不明白这叫势利,只觉得斋长看他和他爹的眼神斜睨着,眼底藏着些叫人不喜的东西。

姜源虽然不会做学问,却会做生意,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的态度,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为了儿子能上好书斋,陪着笑脸跟斋长说话。

姜思齐受不了,拽着姜源就出来了。

之后姜思齐就去了另一家书斋,也就是现在他念的闻乐书斋。

闻乐书斋在县城西南边,规模不大,三四间书舍和几间总共能睡十几个学生的学宿,夫子就是斋长和他的两个秀才好友,住在书斋后面的几间院子里。

头一次来看姜思齐的时候,姜女子还有些不解,怎么选了这么小一家书斋。

姜思齐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能说自己喜欢这里,而姜女子来了几次之后,发现这里环境清幽,夫子和善有耐性,同窗之间也相处和睦,很少发生文人相轻的情况,就也慢慢理解了姜思齐。

之前有时候姜源和顾阮芳没时间的时候,会让姜女子给姜思齐送些东西来,因此书斋门房上的大爷都认识姜女子了,见她来,乐了:“呦,今天是啥大日子啊?你们一家子都来啦?”

姜女子甜甜一笑,从随身挎着的布兜里掏出两个红艳艳的大苹果,递给门房大爷:“宋爷爷,我爹娘他们在书斋不?”

门房大爷乐呵呵接了苹果:“他们接了你弟弟刚走,说是去你大伯店里看看。”

姜女子大伯的大儿子跟县里一个木匠学了好几年,后来自己攒钱开了个小铺子,就在离书斋不远的地方。

姜女子点点头,跟门房大爷道别后就往木匠铺子走,姜放轩不想去,就把骡车停在了书斋门口的榕树底下,请门房大爷帮忙看一会儿,跟姜女子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姜女子想着姜放轩也十五马上十六了,自己一个人应该没啥问题,就自己去大伯的店里了。

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她爹扛着个木架子出来了,她娘领着姜思齐跟着出来,姜思齐手里还拿着个包袱。

姜源抬眼瞧见姜女子,还愣了愣,反应过来,忙把架子放下走过来:“怎么自己过来了?多不安全!”

姜女子摇头:“我跟放轩一块来的,没自己出来。”

姜源稍稍放心,探头看了看:“放轩呢?”

“跑了,估计差不多就自己回来了,我们驾着骡车来的,还停在书斋那呢。”

姜女子有些心疼她爹,虽然姜源看着年轻,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哪能还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操劳呢。

姜源不以为然:“没事儿,这架子不重,到时候回去摆你房里,你那些花就有地方放了。”

这会儿顾阮芳跟大伯子说完话也过来了,看了看姜女子穿的衣服,皱眉:“又偷偷下地了吧,看你这衣服脏的。”

姜女子悄悄搓了搓手,动动脚,把布鞋侧边沾染的泥土小心挡住,笑眯眯的:“没,中午做饭摘了几棵菜嘛。”

顾阮芳怎么会不知道姜女子是唬她的,这丫头,让她在家里好好歇着就行了,非要到菜地忙活忙活。

姜源家疼爱姑娘那在整个小姜村都是出了名的,甭管别人怎么说女儿以后都是别人家的,他们家就是喜欢宠着姜女子。

可能是因为在姜女子出生之前顾阮芳一直带着姜河吧,姜河打小就皮,五六岁跟着三哥和三嫂生活,那个年纪哪有那么多烦恼,成天不是招猫就是逗狗,今天把人家孩子揍了,后天把人庄稼踩了,顾阮芳成天跟他屁股后头给人赔不是,尤其是头一年姜源不在家里,她公公婆婆又觉得亏欠小儿子,总是护着,那一年搞得她心力交瘁。

后来搬出来了,姜源也回家了,姜河总算老实了点,顾阮芳也有了身子,当时她就在想,这一胎是个女儿才好呢,小女孩儿娇娇软软香喷喷的,多贴心。

后来果不其然是个女孩儿,姜源和顾阮芳两口子高兴的什么似的,对于姜父姜母对生了个女孩儿的不满也完全不放在眼里,反正已经分家了,他们一家人开心就够了。

姜女子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着长大的,就算后来有了姜思齐,也完全不能取代姜女子的家庭地位,倒不是说重女轻男,只是这些年习惯了,姜思齐自己也习惯了,好在姜女子不是娇纵任性的性子,村里人都说这么些年偏疼下来,姜女子还能长成现在这样招人喜欢的模样,完全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姜思齐如今已经比姜女子高了,走在旁边很有点小男子汉的感觉,姜女子偏头瞅了瞅姜思齐挎在胳膊上的包袱,看着里面装的像是书,便皱了皱眉。

“书斋放假了吗?”

姜思齐把颇有些分量的包袱往上提了提:“是啊,斋长说之后一直到县试开始,都是自己在家温书。”

姜女子有些不解,前几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今年怎么回事?

一家人说着话走的挺快,没一会儿就到了书斋门口,书斋里的学生都已经走完了,门房大爷为了帮他们看骡车就多留了一阵,姜源忙上去给大爷道谢,又塞了一小包烟叶给人家,挤挤眼睛:“咱不也得尝尝好东西嘛。”

门房大爷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收拾东西也离开了书斋。

骡车是个板车,木架子放在上面刚刚好,姜思齐把包袱甩到车上,动了动肩膀,感慨:“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果然不是胡说,这一包书比黄金都重了。”

姜女子笑话他:“你呀,正好趁着回家锻炼锻炼,要不然县试三天呢,你能撑过去么?”

姜思齐手一撑坐上板车,很是不以为然:“姐你就放心吧,区区三天我还是可以坚持的。”

姜源从怀里掏了个油纸包出来,递给姜女子,姜女子摸着硬硬的,打开一看,是十几块焦黄色的饴糖,还有点温温的,一股香甜的味道。

姜女子打小就爱吃糖,后来吃的得了牙病,去医馆看大夫,那老大夫吓唬她再吃糖就要拔牙了,把她吓得一路哭回了家,晚上睡觉做梦都在抽抽,后来就不怎么吃糖了。

现在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一吃起来没有节制,姜女子偶尔也会买几块糖,不过一般都是姜源或者顾阮芳出门给她带回来。

姜女子含了一块到嘴里,让姜思齐也吃,姜思齐撇嘴不要。

他跟姜女子喜好完全相反,姜女子小时候爱吃甜,他就爱吃酸,山上的杏子树挂的杏子还青着他就一颗一颗往嘴里扔,吃到最后倒了牙酸溜溜的喝粥都牙软,过几天好了还要吃,就是这么喜欢。

见姜思齐这么嫌弃,姜女子也不理他了,给姜源和顾阮芳一人嘴里塞了一块糖,把夫妻俩高兴的眉开眼笑。

一家四口在骡车这等了一会儿,姜放轩蔫头耷脑的回来了,完全没有了方才得兴奋。

顾阮芳奇怪道:“放轩?怎么了?”

姜放轩有气无力摇摇头:“三婶儿,我没事,咱走吧。”

倒是姜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把个姜放轩看的浑身不自在,忙不迭坐到车辕上,殷勤的抢过缰绳说他来。

姜源也不推辞,坐到后边车板边沿,扶着木架防止它滑落。

姜女子跟她娘坐在板车前边,车上人多了东西也多了,跑起来就没有之前快,晃晃悠悠一个多时辰才回到村里。

姜放轩还了骡车就回家了,姜女子帮她爹扶着木架子进院门,放在墙根,姜思齐回房放书,出来就喊饿。

顾阮芳白他一眼,回屋换了衣服去了灶房,姜女子忙跟去帮忙。

姜源把那个木架子打量好几遍,很是满意。

姜思齐之前在大伯店里没仔细看,这会阳光底下细细打量,发现不仅做工精美,木料也是上乘,桐油刷了好几遍,一点瑕疵都找不出来。

“奇怪了,这么好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姜源爱不释手的摸着木架台面,乐滋滋道:“那谁知道,反正主家没欠你大伯银子,工费料费都给足了,倒让咱们捡了个便宜。”

姜思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爹,你说大伯那还有没多的书架啊?”

姜源瞥他一眼:“你还是个读书人嘞,占便宜没够啊?正好你也回来了,明天给你大伯送车菜过去。”

“哦…”

顾阮芳手脚很快,一荤两素的菜炒好,蒸锅上热着的馒头也好了。

一家人都饿了,上桌二话没说先往肚里填食,半饱以后才有心情聊天。

顾阮芳瞧了瞧垂眸吃菜的姜女子,清了清嗓子:“囡,过两天跟娘去趟灵山寺。”

姜女子一愣,抬头看她娘:“去灵山寺干嘛呀?”

顾阮芳不抬眼,只夹菜:“你今年也十六了,换做别人家的姑娘,早就定亲了,你也得考虑考虑了,过几天跟娘去灵山寺,找大师算算你的姻缘。”

姜女子愣了半晌,没吭声,继续吃饭,只是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了许多。

姜思齐咽下嘴里的东西,不赞同道:“娘,其实你不用这么急着给姐说亲,等我考上秀才,有的是好人家抢着要我姐呢!”

顾阮芳没好气瞪他一眼:“你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吹牛上天了都!”

姜思齐不服气:“我们斋长都说了,我这次肯定能行!”

顾阮芳不想理他了,姜源适时敲敲碗边:“吃饭吃饭!这么好的菜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姜思齐小时候被姜源收拾惯了,看他爹板着脸,就不敢说话了,低头吃饭。

顾阮芳咬口馒头,看了看明显心不在焉的姜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吃过饭,天色慢慢暗下来,姜女子心情不好,早早回了房。

顾阮芳脸色也不太好看,姜思齐瞧瞧他爹娘,又瞧瞧他姐紧闭的房门,也很识相的回房了,悄咪咪没动静。

顾阮芳坐在院里的板凳上,手上针线拿了半天也没动一针,眼神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一动不动的愣神。

姜源瞧瞧心神不宁的妻子,拿过她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拉她回房。

太阳彻底落山,房里就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顾阮芳拉开被褥铺好,两口子灭了灯睡下了。

房里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顾阮芳翻了个身,几不可闻叹口气。

姜源冷不丁开口:“睡不着?”

顾阮芳吓了一跳,心口扑通通直跳,愤愤拍了他一下:“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吓我一跳!”

姜源闷闷笑了声,转过身瞧着黑夜里看不清脸的妻子。

“今天怎么突然说起囡囡的亲事?”

提起这个顾阮芳就发愁,忍不住又叹气。

“今天大嫂也在,你也听到了,年后思文就成亲了,思武也有了定亲的人家,大嫂还问我呢,怎么还没给囡囡说亲,你说我怎么说?”

姜源没说话。

顾阮芳继续道:“前两年上门提亲的那几家,咱们都以囡囡还不想这么早成家为借口推掉了,大嫂说这几天那几家子又打听呢,想看看咱家囡囡定没定亲,你说说,就那几家的情况,我敢把囡囡嫁过去吗?”

姜源皱眉。

前两年确实有几户人家上门提亲,但都不是什么好人家,要么家里兄弟不睦,要么爷娘偏心,他家囡囡娇宠大的,可不能送到这样的人家家里去磋磨。


过了两日,顾阮芳果然领着姜女子去灵山寺了。

灵山寺不算太高,山路也不陡峭,一段石阶走完就有一截平路,倒换几次也就到了山腰三分之二处的寺庙。

寺庙年头久远,经过几次修缮扩建,颇有些规模,前些年低矮的围墙也加高加固了,深色的庙门看起来很是肃穆。

平日里姜女子还有些活泼,到了这样的地方,再加上今日来此的目的,她便安静非常,跟在顾阮芳身后,与庙门口的师傅见礼,便进去了。

今日庙里的人不算很多,方才她们上山的时候同行的人也就寥寥几个,因此这会儿寺里很是安静。

进了主殿,望着龛台上神情淡然的佛像,姜女子学着顾阮芳双手合十拜了拜,在香炉上了柱香,便跪在蒲团上,低着头,望着前方的地面发呆。

她不清楚她娘许了什么愿,可她自己一点嫁人的想法都没有,想到今天是来求她的姻缘,姜女子就莫名烦躁,就连寺庙里缭绕的苦涩香气和远远的隐约钟声都没法平息。

顾阮芳合目诚心祈愿一阵,终于起来,姜女子也忙不迭起身,跪时间长了腿有些软,走了两步才好一些。

原本以为这就完事可以回家了,谁知顾阮芳又拉着她往偏殿去了,庙里的小和尚上前询问,顾阮芳道:“小师傅,请问玉笙师傅现在何处?”

小和尚摸摸脑袋:“玉笙师叔早些年下山游历去了,已有两年未归了。”

顾阮芳闻言颇为遗憾,只好与小和尚告辞,和姜女子往外走。

姜女子好奇道:“娘,那位玉笙师傅是什么人啊?”

顾阮芳感慨道:“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姜女子大吃一惊。

顾阮芳还从来没跟姜女子说过那些事儿,今天往这一走,就想起了当年的惊险。

原来姜女子本身就是早产,虽然只是早了几天,但和足月的婴孩相比较,还是孱弱了些。

出生十几天时,天气突然变凉,还在月子里的姜女子不慎着了风,当时就开始发烧咳嗽,小脸蛋烧的通红,把姜源和顾阮芳急得不行,赶紧到县里医馆去看大夫。

谁知道医馆的大夫见这么小的孩子发烧如此严重,竟然不敢医治,再三推脱,还是一个到医馆开药的大爷说灵山寺来了一位大师,医术高超,让他们去看看。

当时姜源夫妻俩几乎绝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跑去了灵山寺。

主持听了他们的来意,直接请来了玉笙大师,大师一看,直言有救,只是要将姜女子单独留在寺里几天。

夫妻俩喜极而泣,连连求玉笙大师救命,于是姜女子就在灵山寺待到快满月时才被姜源夫妻俩接回去,不过病确实是好了。

之后就一直健健康康的长大了,这么多年也没再生过什么大病,最多就是伤风着凉,咳嗽两天就好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由偏殿走小路回到主殿跟前,住持恰好也在,正与别人交谈。

顾阮芳瞧了瞧,那似乎也是母女两,衣着内敛风华内收,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

犹豫一下,顾阮芳还是决定跟住持打声招呼再走,便默默等在一旁。

那家的小姐似乎注意到了她们,轻轻拽了下与住持说话的夫人的袖子,向她们这边示意了一下。

那位夫人望了眼这边,很快结束了与住持的谈话,有些歉然的对顾阮芳点了点头,那位小姐也转头看过来。

几人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不对劲了。

姜女子吃惊的看了对面少女一阵,游移不定的转头看自家娘亲,娘亲也是一脸震惊,看看她,又看看对面,张口结舌。

“你,这,这,这可真是……”

不怪顾阮芳如此失态,实在是现在的情况太过诡异。

在顾阮芳看来,对面的妇人与自己女儿竟是十成十的肖似,便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除了眼睛更圆润一些,几乎毫无分别。

而姜女子也是惊讶于对面的少女跟自己的娘像的出奇,那眉眼那琼鼻,几乎如出一辙,唯独嘴唇稍薄,没有她娘那般盈润。

这般诡异的情形使得四人都愣住了,主持见她们如此奇怪,便多看她们几眼,紧接着也察觉出不对,不由“咦”了一声,来回看看,满眼疑惑。

对面的两人也满脸震惊,望着她们说不出话来,连外头进来一个特殊的人都没发现。

来人看见主殿门口的情形,不由叹了口气,缓缓道:“原来你们已经见面了。”

几人扭头看去,那人一身灰色布衣,虽破旧但还算干净,胡子拉碴,头发却短短一截,着实怪异。

顾阮芳和那妇人却越看这位越是眼熟,慢慢睁大眼睛,竟是异口同声道:“玉笙师傅!?”

……

刚过晌午,寺里的人基本已经陆续离去,庙里的小和尚们都去吃饭了,主殿门口却还站了一群人,面面相觑,诡异的沉默。

方才刚刚归来的玉笙师傅跟她们讲了一件可以说是奇幻的事情。

十六年前,西源县傅家三老爷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不知为何成夜啼哭不止,食欲微弱,眼看着一天天虚弱,傅家着急不已,到处寻医问药也没有成效,后来听人说灵山寺刚来的玉笙师傅华佗再世,便死马当作活马医,送到了灵山寺。

说来也怪,这位傅家小小姐到了灵山寺,便不再啼哭,离开家人之后,更是连吃奶都猛了,庙里养的母羊挤的奶,一次能喝一小碗。

玉笙觉得不对,悄悄给这女娃算了一卦,竟然发现女孩儿与她家人相冲,只有离开家人,才能好转。

这样的原因自然不能如实告知傅家,他就找了个借口,说是先将小小姐寄养在寺里,等情况稳定些再回去。

傅家人不明就里,只知道女儿一到灵山寺就不哭了,玉笙果然是灵山妙手,便放心的将女儿留在了寺里。

就在玉笙正为此事发愁的时候,姜源和顾阮芳抱着姜女子上门了。

看见姜女子的第一眼,玉笙就发现是与傅家姑娘一样的问题,他就将姜女子也留在了寺中,让姜源夫妻俩先回家。

姜女子与父母分开后,很快就退烧了,小脸白嫩,喝了奶睡得香甜。

看着床榻上两个睡相酣甜的婴孩,玉笙怔愣一阵,慢慢有了个想法。

既然两个孩子与自己的家人相冲,那不如换上一换,待到两个姑娘及笄,命相就能好转,到时就可以去找自己的亲人了。

有了想法,玉笙就刻意将两个孩子在寺里多留了一段时日,快要满月之际才通知两家人来接孩子。

小孩儿尤其是月子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更何况十几天没见,再看到白白嫩嫩胖了不少的女儿,两家人谁也没发现领回家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孩子了。

后来的日子,玉笙也曾去看过两个孩子几次,只是都是远远瞅着,见两个孩子都平安长大,他一直不安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只是这些年在寺里,他也见过不少孩子不是亲生或者抱错孩子的人跑到庙里来哭求许愿,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时日一久,玉笙愈发不能平静,便决定下山游历,这些年来他去过不少地方,见识了繁多人世变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实在愚蠢,便赶在两个姑娘及笄之前赶了回来,原本准备将两家人都请到寺里,当面解释这件事,没成想刚一回来,就撞上了这样的情形。

玉笙的话让四人都眼花凌乱,脑子昏然一片空白,姜女子看看顾阮芳,又看看对面的美妇人,脸色煞白,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她不是爹娘的孩子!

顾阮芳头晕目眩,踉跄着退了两步,一把扶住边上的桃树才没栽过去,忽然胳膊一热,扭头看去,姜女子紧紧搀扶着她,满眼惶急。

顾阮芳心头一紧,咬牙握住女儿的手,抖着嘴唇看了看那边震惊无措的母女俩,颤声道:“走…我们回家!”

两人步伐踉跄的走了,就剩下玉笙和那母女两个。

沉默一阵,玉笙转眼看过去:“三夫人,您……”

邵箐看着似乎还算镇定,其实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抖得不行,心跳一阵快过一阵,怎么也没法相信带在身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是自家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却还要硬让自己撑住,反手牵起傅曼曼的手,触手时一片冰凉。

心里一紧,邵箐勉强扯了扯嘴角:“玉笙师傅,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我得回去同我家夫君商量商量。”

玉笙点头:“这是自然,若是有任何问题,贫僧随时上门解释,请罪。”

邵箐心乱不已,牵着傅曼曼从后门出了灵山寺,蜿蜒山路上,傅家的马车就停在跟前。

上了马车,邵箐靠在车厢上,皱眉沉思,手下无意识的扯着袖子,直到袖口皱成一团才回过神,发现傅曼曼从在寺里就没有出声,不由关切望去,果然,生性有些敏感的小姑娘低着头,没有出声默默流泪,眼圈通红,无声的泪水将盖在腿上的裙摆都濡湿一片。

到底是真心实意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就算不是亲的,也跟亲的没什么区别了,邵箐见不得傅曼曼哭,每次在家里小儿子调皮把她招哭了,都得挨顿骂,此时见她哭的这么可怜伤心,邵箐只觉得心口揪着疼,忙那手帕轻轻给她擦脸。

“哭什么,甭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都是娘最爱的女儿。”

傅曼曼再忍不住,大哭着扑进邵箐怀里。

其实在寺里她就想哭了,怎么就娘不是娘,爹不是爹了呢?怎么她就不是傅曼曼了呢?那她到底是谁?

马车轮子“骨碌碌”往山下走,另一边相携着下山的母女俩却很是沉默。

姜女子扶着顾阮芳的胳膊,以为自己表现的很镇定,却不知道手底下已经下意识的抓的顾阮芳生疼。

顾阮芳没吭声,她知道姜女子这会儿很慌,她自己也很慌,慌到都不知道要跟姜女子说什么了,只想赶紧回家,把这梦一样的事情远远丢开。

回到村里,看着熟悉到一草一木长在什么位置都一清二楚的地方,两人总算放松一点,默默无言往家走。

路上碰到其他村民打招呼,也没了往日的热切,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叫其他人心里犯嘀咕。

不知道这姜源家的是咋了?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还确实遇到事了,还是大事。

回到家里,姜源和姜思齐都还没回来,他们到县里挨家酒楼饭馆送菜,差不多要到申时才能回来。

两人在庙里耽搁了许久,中午没有吃饭,这会儿都饿了,虽然没什么心情吃饭,顾阮芳还是进灶房准备煮两碗面。

姜女子安静的跟着进去打下手。

顾阮芳看姜女子去和面了,自己就切菜切肉做浇头。

正忙活着,余光看到姜女子手底下的面板上多了几点水渍,顾阮芳下意识抬头去看。

姜女子忙眨眨眼,抬手抹了抹额头脸侧,扯了抹笑出来。

“热,出汗了。”

顾阮芳手一抖,差点切到手指。

这都秋天了,哪里有那么热。

顾阮芳看看姜女子通红的眼睛,没说话,低头继续做饭,垂下来的额发遮住了泛红的眼眶。

灶房里再没人言语。


西源县正北方位靠后一点的区域,住着县里或是有钱或是有名的人家,其中就有傅家。

傅家在西源县比较特别,特别在哪里呢,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背景,却连知县大人都对傅家讳莫如深,逢年过节甚至还要送上拜帖,但凡能上门一趟,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

渐渐地,县里便流传开来,傅家在京城那边有人,要不然一直势利眼的县太爷能对这家如此热情吗?

而此时,傅家三房却格外安静,静到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显得异常刺目。

傅家三爷傅文宇坐在房里的桌子旁,目瞪口呆看着自家夫人,只觉荒唐:“你的意思是说曼曼不是咱们的亲生女儿?”

邵箐沉沉点头,忍住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玉笙师傅是这么说的。”

傅文宇起身,围着桌子转了几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心里乱成一团,万般想法一起涌上来,却一点头绪也抓不住,呆呆愣了一会儿,转脸看邵箐。

“你见到那家姑娘了?”

邵箐一颤,哀哀颔首,还未开口眼眶先红,声音也开始哽咽:“那姑娘与我像极九分,便是有一分不像,也是与老爷相差无几。”

傅文宇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邵箐惊呼着过去扶住他,外边丫鬟听见动静进来探看,往日里一向温和的邵箐少有的急言令色,喝退丫鬟,叫她们没听见召唤不要进来。

丫鬟忙忙退出去,邵箐扶着傅文宇到椅子上坐下,方要倒杯水给他,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曼曼呢?”

邵箐叹气:“哭了一路,刚回房歇下,我看她也打击颇大,恐怕要难过许久。”

傅文宇皱眉。

傅曼曼是打小养在他们夫妻二人身边的,什么奶娘保妈一律没请,就是因为出生那会儿实在叫人揪心,领回家后便不敢再假于人手。

小时候的傅曼曼很黏傅文宇,因此就算傅文宇有时要去外地,也会将傅曼曼带在身边,而邵箐本不该跟着丈夫出远门,也因为女儿要去而跟着跑了很多地方。

就连小儿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而是一出生就交给了奶娘,基本是跟着哥哥长大。

小儿子傅星明经常抱怨爹娘偏心,明明他跟姐姐只差一岁,爹娘却总是只带着姐姐出去玩,不带他。

每当这时哥哥傅月知就会敲敲他的脑袋,语重心长的道:“二妹体弱,你壮的牛犊一样,也要跟在爹娘后面做尾巴吗?”

再后来长大一些,傅星明也就不在意这些了,毕竟傅曼曼除了跟着爹娘出去,自己单独基本不会出门,他这个姐姐性子有些软,又心思敏感,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时常让她彻夜难安。

不像他,心宽似磨盘,他不像兄长那样聪慧过人,一看书就犯困,他爹为了不让他游手好闲成个纨绔,重金从外地请了个师父,教他功夫,也因此,刚十五岁的少年,个子已经比再两年就要加冠的兄长还高,倒是没有壮的过头,身形精悍,一看就满满压迫感。

傅星明从师父那回来,转过角门就看见几个下人凑在一堆嘀嘀咕咕,连他回来都没看见,不禁皱了皱眉。

“围在这作甚?”

下人一惊,忙低头让开,不敢说话。

傅星明见里面还有他娘身边的丫鬟,疑道:“鬼鬼祟祟说什么呢?不老实交代就立马走人!”

那丫鬟一抖,连忙求饶:“小少爷息怒,奴婢,奴婢只是见夫人心情不好,提醒他们多多注意,小心伺候。”

他娘心情不好?

傅星明意外,他倒是知道今天他娘要带傅曼曼上灵山寺,怎么会心情不好的回来呢?

挥退下人,傅星明往他爹娘那边去。

走过回廊,远远看到他爹娘房门没有关,傅星明没想那么多,径直进去了。

也是他习武多年,脚步迅灵,屋里的人并没发现外间进了人,还在自顾说话。

“…你看这事要如何解决?”

是他娘的声音,傅星明下意识放慢步子。

“先不要告诉其他人,过几天我找个由头,咱们领曼曼到庄子上住一阵,跟那家人接触看看。”

傅星明听的一头雾水。

到庄子去?还要带着傅曼曼去?那家人又是哪家人?

邵箐叹了口气:“你说怎么就成现在这样了呢?玉笙师父也是,自作主张把两个孩子换了,弄得两家人不得安生。”

傅文宇沉默一阵,只道:“总之曼曼的身世不能传出去,最好就你知我知,我明天就去跟爹说,咱们尽快去庄子上。”

傅星明听了个没头没尾,却很敏锐的抓住了关键信息,两个孩子被交换,还要隐瞒傅曼曼的身世…

灵光一闪,傅星明倒吸一口冷气,一脚踢在花架上。

“谁在外头!”

傅文宇一把撩开珠帘出来,就看到傅星明慌手忙脚扶住歪斜的花瓶。

不是外人,傅文宇稍稍松了口气,仍立眉训斥道:“这么大人了,还毛手毛脚的!”

见他爹没有责骂他偷听,傅星明讨好的笑了笑,跟在他爹后头坐到桌边。

“爹……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傅文宇看他一眼:“你想问什么?”

傅星明也还乱着,简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事:“就是…我姐到底是不是我姐?”

傅文宇睨着他他:“怎么?不是你还要撵她出去不成?”

“怎么可能!”傅星明下意识否决,却还一脸纠结,“那,那我姐到底在哪?”

傅文宇沉着脸,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叮嘱他:“这你就不用管了,等我们离开,你和你哥在家,自己多注意,别让那边发现什么。”

傅星明点头应下,实则心里对这事好奇的不行,但又必须得按耐下来。

这边傅文宇做了决定,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吃过晚饭将傅曼曼叫了过来。

傅曼曼中午饭就没有吃,晚饭也食不下咽,此时便有些脸色发白,到了傅文宇和邵箐跟前,不像平日那样直接依偎上来,反而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见她如此模样,邵箐心里一酸,对她招手:“快来。”

傅曼曼眼睛还有些红,鼻尖也红,应当是在房里又哭过了,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闷闷。

握着傅曼曼的手,滑腻柔软的小手僵硬着,它的主人也垂着眼睛,睫毛一抖一抖。

邵箐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过几日我跟你爹带你去庄子上住一阵,看看那家人是什么样。”

傅曼曼以为她爹娘是要把她还回去了,不要她了,瞬间哭了出来。

傅文宇忙道:“曼曼莫哭,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曼曼抽噎着看他,湿漉漉的眼睛让傅文宇恍然想起傅曼曼小的时候。

傅曼曼从小就是个慢性子,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会兴高采烈的跑过来,挂在他腿上,软糯糯的要爹抱。

三个孩子里,傅文宇对傅月知付出最多心血,却给了傅曼曼最多的陪伴,也因此傅曼曼极为依赖他和邵箐。

一想起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尾巴要到别人家去了,傅文宇就一阵心悸,原本就不怎么想换回来的心情更加饱胀。

“咱们就去看看,听你娘的意思,那家人似乎也不想换回来,到时两家人一起商量商量,看怎么解决这件事。”

“你是爹和娘的女儿,永远都是。”

傅曼曼哽咽着跪在两人跟前,伏在傅文宇膝头,呜咽着埋首哭泣。

……

姜源和姜思齐直到傍晚才回来,一进院门就觉得不对劲。

姜女子和顾阮芳都在院里,一个抱着家里养的小黄狗坐在灶房门槛上发呆,一个拿着绣布坐在树下埋头绣花,两人一句话不说,安静的吓人。

进门还挂着笑脸的姜思齐下意识收起笑容,看看他爹。

姜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母女两人,想着是不是今天去山上,俩人吵架了。

这么想着,姜源咳嗽一声,问道:“今天去庙里,怎么样?”

顾阮芳手底下一停,姜女子手一紧,小黄狗吃痛,呜呜叫了一声挣扎下来跑了。

母女俩还是不说话。

这下姜源发现不对了。

以往俩人吵架,他这么一问,顾阮芳就要数落姜女子了,他在边上说说好话,姜女子再一撒娇,母女俩立马好的什么似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姜源走到近前,看看顾阮芳,又看看姜女子,蹙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阮芳僵了一会儿,放下绣布,让姜思齐去把院门锁上。

姜思齐摸不着头脑,锁上门。

姜源皱眉看着,等顾阮芳说话。

顾阮芳却看了看姜女子,很是犹豫。

姜女子吸了口气,笑了笑:“娘,我来说吧。”

顾阮芳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叹了口气。

姜源更莫名了,看姜女子要说什么。

可接下来姜女子说的话直接将姜源和姜思齐炸了个头晕眼花。

她不是爹的亲生女儿是什么意思?

两个孩子交换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姜源和姜思齐呆傻的神情,姜女子忍住眼中热意,三言两语将事情的起因和结果告诉两人。

最后道:“我跟娘商量过了,要是爹还认我这个女儿,我就还是姜女子,要是爹不想认我了,我这就走,不会赖着您和娘的。”

“姐!”姜思齐着急不已。

姜源也竖起了眉毛:“你这说的什么话!?”

姜女子一颤,咬了咬下唇,仍站的笔直,秋风里细细的花杆似的轻颤。

姜源气的直喘,一拍石桌:“他娘的玉笙!”

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姜源乱糟糟的脑子也慢慢理顺,看了看顾阮芳:“那和尚说及笄之后在哪家都行?”

顾阮芳点点头。

姜源摸摸下巴:“那意思就是不是必须换回去了。”

姜女子一愣,抬头看他。

姜源想了想,突然起身,走到姜女子跟前,姜女子坐在门槛上仰头看他。

姜源看了她一会儿,大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叹气:“傻丫头。”

姜女子呆了许久,猛然反应过来,一下起身扑到姜源身上,像小时候那样挂在他的脖子上,脸颊埋在他肩膀。

姜源搂着还很娇小的女儿,感觉到肩上的湿意,微不可觉的叹息一声,摸了摸姜女子的头。

姜思齐还没搞清楚状况,什么姜女子不是他姐了,要走了的,这会就看他姐不走了,他就也高兴起来。

入夜,想的事太多过度疲累的姜女子早早回房睡了,姜思齐也回自己的房间温书。

姜源夫妻俩躺在床上,没人说话,却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秋夜寂静,只有远处人家的几声狗叫,隐隐约约,不甚清晰。

顾阮芳忽然道:“你今天说的作数吗?”

姜源双手枕在脑后,两眼望着房梁,“嗯”了一声。

顾阮芳沉默一会儿,低声喃喃:“囡囡是个傻丫头,我让她不要跟你讲那件事了,就当没有发生,她不听,非要跟你讲,真是……”

姜源胸口闷着难受,揽住低低啜泣的妻子,无奈合目。

要说他们一点都没有换回来的想法,那是假话,毕竟那个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可是与他们朝夕相处十五年的,是姜女子,他们不忍心,也不舍得。

听囡囡说,那个女孩儿和他们长的很像,似乎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看着被养育的很好,这就够了。

至于那家人怎么想,到时再看吧,大不了两个女儿都领回来,也不是什么事。

姜源这么想着,渐渐睡去。

过了两日,距离小姜村姜源家不远的那个庄园来人了。


姜源家盖房子的时候想着地方大一些宽敞,因此就买的是山脚下的空地,那里地势平坦,很多县里的大户人家都在那里盖了庄园,连成一片,看起来很齐整。

傅家的庄园正巧在最边上,独占了一个小小的活水湖,暗流恰好通到姜源家的菜园,可想而知两家离得多近。

傅文宇和邵箐这次没带多少人过来,庄子上本来就有些仆人,因此一大早,还暗着的天色下一辆马车悄悄驶入庄子,并没惊动他人。

庄子上的老管事还没起床就听门房说主家来人了,着急忙慌收拾好去见礼。

傅文宇道:“近日来庄子上可有什么事?”

老管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老爷,一切无恙。”

傅文宇点点头:“我们要在庄子上住些时日,你看着去采买些物什,尽管多买些。”

老管事应声下去,吩咐下人去买东西。

灶房厨娘被吩咐去买新鲜蔬菜,还没起床就被叫起来给主家做早饭,厨娘还迷糊着。

“这三老爷怎么突然到庄子上来了?”

管事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厨娘喏喏低头揉面。

管事又看看她,警告道:“你可小心着些,之前主家不在,你那些小心思我就不说了,如今主家来了,你要是再搞些让我下不来台的事,有你好受!”

厨娘是管事婆姨,平日里的食物采买都由她负责,一来二去,在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就私自克扣了不少银钱,买米买面买陈年的,瓜果蔬菜也挑不好的买,庄子里其他下人稀里糊涂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有饭吃有钱拿就行,这么些年下来,两口子贪了不少钱。

如今主家来了,看样子要住上些日子,管事可不敢再放纵着自家婆娘了,好一顿警醒。

厨娘连连点头,喊来在灶房烧火的帮厨,让他去买菜,挑好的买。

帮厨是个年轻小子,闷头闷脑的,拿了钱就出门了,直奔姜源家的菜园。

小姜村的姜源菜园在县里都是有些名声的,此时不过刚刚日出,帮厨小子到菜园跟前的时候,侍弄菜园的村里人也才刚去,看见来了个陌生人,愣了愣。

“这后生,你找谁啊?”

帮厨小子楞楞道:“我来买菜。”

那村民扭头喊姜源:“来生意啦!”

姜源过来瞧了瞧,疑惑道:“倒是没见过小哥,不知是哪家的?”

帮厨小子抬手指了指庄园的方向:“我家老爷今晨刚来,需得买些鲜菜水果。”

姜源打眼瞧了瞧,留了个心眼儿,多问了一句:“不知你家老爷是哪家的?”

那小子年纪轻,也没经过事儿,便直接道:“县里傅家,傅家三老爷。”

姜源在心里一琢磨,傅家三老爷?那不就是跟他家有孽缘的那户人家吗?

这么一想,他就有些不放心了,让帮厨小子自己去挑菜,他自己嘱咐了在菜园干活的村民几句,就快速跑回了家。

家里平日里姜源起的最早,因为要到菜地去,一般是天刚亮就起来弄点吃的去菜园,然后就是顾阮芳,起来以后正儿八经做些早饭,再叫姜女子和姜思齐起床。

姜源回家的时候顾阮芳刚把姜女子和姜思齐叫起来,两个小的还睡眼朦胧的打哈欠呢,站在井边拿着帕子愣神。

顾阮芳念叨着让他们赶紧洗漱,一转眼瞧见进院门的姜源,还愣了愣:“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姜源一看姜女子和姜思齐就在院里,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笑笑,道:“饿了,早上没吃多少,回来吃点东西。”

顾阮芳也没多想,转身进灶房端饭。

倒是姜女子看了眼姜源,总觉得姜源想说什么没说,进门看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没注意到。

也是这两天发生的事让姜女子无比敏感,就发现了这很细微的微妙变化。

一家四口坐在院里吃早饭,姜女子瞧了瞧有些心不在焉的姜源,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忐忑,放下筷子:“爹,到底怎么回事?”

姜源一愣。

顾阮芳也愣了一下,开始还没明白姜女子是什么意思,结果一看姜源不说话,顿时也敏锐发觉不对了:“啥事儿?”

姜源着实没想到自家女儿这么细致,无奈,只好告诉他们,那家人到村子附近了。

姜女子脸色变了变:“爹见到他们了?”

姜源摇头:“没,就是他家庄子里的下人来买菜,跟我说的。”

顾阮芳筷子“啪”的一放,气道:“这才知道几天啊?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过来了?”

姜思齐安抚他娘:“说不定他们跟咱们想的一样,只是先来看看呢?”

姜源觉得姜思齐说的有道理,也道:“老二说的对,将心比心,那孩子也是他们宠大的,没那么狠心说不要就不要了。”

顾阮芳还是气哼哼的,既怕傅家人非要把姜女子要回去,又怕傅家人真的不要傅曼曼苛待她,百般滋味糅杂,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姜源看了看姜女子:“要跟爹去看看不?”

姜女子一愣,下意识抗拒道:“我就不去了。”

姜源也没劝她,吃完饭又去了菜园。

那个帮厨小子已经回去了,姜源在菜园待了半上午,并没有什么异常,便稍稍放心了一些,中午回去吃饭,顾阮芳问起来。

姜源探头看了眼姜女子的屋子,低声道:“没动静,估计是想看看咱们这边的意思。”

顾阮芳静了静,脸上淡淡忧愁:“我看这两天囡囡有些安静,恐怕这事儿不解决,她会一直堆在心里。”

姜源也发愁。

顾阮芳沉默了一会儿:“…你想不想见见那姑娘?”

姜源闻言一默,良久才道:“随缘吧,能见当然好,若是不能见,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顾阮芳眼睛一涩,低头拭去颊边的一滴泪,回井边洗碗。

姜源拿笤帚扫着树下的落叶,心思不知飞到了哪儿。

房里,姜女子从门边挪开,坐到床边,目光落在墙边的置物架上,失神许久。

……

因为早上起得太早,傅家三房到庄子用过早饭就去休息了,直到辰时三刻才起身,精神好了许多。

傅文宇也许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起来还懵了一下,不知身在何处。

门外管家听到动静,轻轻叩门:“老爷,快午时了,是否起身?”

傅文宇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庄子上了,便坐起身:“起了,让厨房准备午膳吧。”

一边邵箐也起身,感慨:“许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

傅文宇套上外衫,慢条斯理道:“那这次可以安心休养了,且住着呢。”

邵箐给他系扣子的动作一顿,抬眼瞧傅文宇:“难不成……”

傅文宇垂眼看自己妻子,没说话。

邵箐慢慢回过味来,怪道她总觉得哪不太对劲。

若只是为女儿的事,完全没有必要非要住到庄子上来,私下里来往几趟就足够了,再想想之前都城里来的信,邵箐心里一震,明白了什么。

厨房的动作很快,午膳很快就做好了,虽然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仍是做了三荤五素一道汤,这还是傅家家训“勤俭修身,立德为先”之下的成效,不过比起其他两房,他们确实算是勤俭了。

时蔬新鲜,菜肴味道就可口,傅曼曼平日里就不爱吃肉,饭量一直不大,今日破天荒多加了半碗饭。

邵箐见她爱吃,随口问了一下管家,今天的菜是在哪家买的,以后都订他家的菜。

管家倒是听买菜的小子说了,便如实回答道:“就是距离咱们这不远的小姜村的菜园,主人家叫姜源。”

傅曼曼手一抖,夹在筷子上的菜就掉在了桌上。

傅文宇和邵箐也是一怔,没想到这么巧。

邵箐下意识看了傅曼曼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傅文宇表情未变,淡淡道:“他家的菜倒还不错,以后就定在他家吧。”

管家忙答应着下去了,吩咐给下面的人。

傅曼曼也慢慢冷静下来,只是细长的眉间拧了个小疙瘩,许久也没有松开。

这庄园也不小,几个院子连在一起,西侧靠围墙是个小花园,庄子里的活水湖就在小花园里,湖边修了个亭子,精巧的半悬在湖面上,以前傅曼曼来庄子上,就喜欢坐在亭子里看湖里的鱼。

这次来心情不佳,傅曼曼本来没想到亭子去,可是待在房里又总是不自觉的胡思乱想,心烦意乱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就逛到了这里。

想着已经到了湖边,傅曼曼就上了亭子,晃悠着手帕逗了会儿湖里的游鱼,便让随身伺候的侍女去取点鱼食过来。

侍女离开没一会儿,围墙外飞进一只纸鸢,别出心裁的做成了锦鲤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尾巴,飞在空中很是好看。

傅曼曼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一阵风过,纸鸢飞的离墙里的树太近,风一吹丝线一歪,纸鸢就挂在了树上。

傅曼曼眼睁睁看着丝线被拽着紧了又紧,直接绷断。

正想着要不要叫人来帮外面的人把纸鸢取下来,墙头上就出现了一双手。

傅曼曼一愣,心提起来。

那双手不小,但能看出来有些稚嫩,挺白净,细皮嫩肉的,应该是个少年人。

果然,紧接着冒出来一个头,束在脑后的头发有些微的凌乱,露出来的半张脸眉目清秀雅致,眼睛先是盯着挂在树上的纸鸢看了一下,似乎有点苦恼,然后视线一转,就看到了亭子里紧张的望着自己的傅曼曼。

少年:“……”

傅曼曼就看着少年僵了一下,紧接着“哐啷”“噗通”一阵响,然后是一声属于少年人的痛呼,围墙外头突然响起几声小孩子的询问,傅曼曼这才发现外头竟然有那么多人。

不知道那少年是怎么说的,反正外头渐渐没了声响。

傅曼曼呆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让取了鱼食回来的侍女好一阵惊讶。

傅曼曼摆摆手示意没事,又抬头看看还挂在树上的纸鸢,想了想,道:“泠渃,去叫人来把这纸鸢拿下来。”

泠渃也抬眼瞅了一眼,咦了一声,去叫人了。

下人拿了梯子来取下纸鸢,本打算丢掉,傅曼曼鬼使神差要了过来,竟然在想若是还能遇到,就还给那少年。

泠渃瞧了瞧自家姑娘,见她心情好转,松了口气。

要知道自从姑娘去了趟灵山寺,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还哭了几场,眼下总算有点笑模样了。

等傅文宇从书房出来再见到傅曼曼,也有些吃惊,又觉得果然到庄子里来是对的,傅曼曼的心情总算好一些了。

过了几日,庄子里又要去采买了。

傅文宇想了想,决定自己亲自去,这可把管家惊了一跳,目送傅文宇走远,立马回家询问自家婆娘,是不是又搞什么小动作了。

管家婆娘大呼委屈,她这几天可是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干。

管家仔细问了她好几遍,才相信她,就又疑惑三老爷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亲自去买菜了?

傅文宇并不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引起了庄子里的小骚动,他顺着土路慢慢往姜家菜园走,除了这条被人脚踩、被车轮軋出来的土路,路两旁全是草地树林,一直延伸到山上,从未修剪过的景致有种肆意的美。

绕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姜家菜园。

傅文宇停下脚步,往菜园那边看了一会儿。

菜园占地不小,山脚下归置出一大片地,专门用栅栏围了起来,一块一块分隔开,不同的菜分开种植,看起来整齐不说,收拾的也很干净,短打装扮的村民们分散忙碌,有的浇水,有的除草施肥,乱中有序。

傅文宇的视线落在菜园栅栏外面跟别人说话的中年男子身上。

不知为何,以他的直觉,这个人就是姜源。


姜思齐回家时还不到吃饭时间,姜女子正在院里和顾阮芳学做糕点呢,瞧见他,还愣了愣。

“不是出去玩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吃过午饭,姜思齐以前村里的朋友来找他玩儿,顾阮芳也说他不要整天闷在房里读书,该出去走走也得去。

姜思齐想想也是,便跟着出去了,结果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姜思齐头上有汗,还有些气喘吁吁,看着像是跑回来的,顾阮芳奇道:“你这是被狗黏啦?”

姜女子也看看他,见他裤子和衣服前襟沾了些白灰,皱眉问他:“跟人打架了?”

“没有没有!”姜思齐忙否认,拍拍身上的土,“碰上一群小小子,陪他们玩了一会儿,不想玩了就回来了。”

姜女子将信将疑看他一眼,没有再问。

这也不怪她多疑,姜思齐小时候看着乖巧实则蔫儿坏,他启蒙早,小小的时候就能把人损的七窍生烟还不知道怎么回嘴,不知道惹了多少人上门找事,也就是后来去了县里读书,才老实一些。

顾阮芳嫌弃的瞅瞅他一身脏衣服,嘱咐道:“进屋先换衣裳,别把床铺弄脏了,刚换的干净被褥。”

姜思齐忙不迭应着,回房了。

关上门,姜思齐手按在门上,还有些愣神。

方才在那围墙上,不小心被里面的人看到,他第一反应是,不妙,不会被当成贼人吧?

然后就是,咦?这姑娘怎么看起来这么面熟?

等把这人跟自己母亲放到一起一作比较,他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这估计就是他那没见过面的亲姐姐了。

当时就被惊的脚下一滑,从围墙外边的石头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哪还顾得上没取回来的风筝,跟朋友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一路上都恍恍惚惚的,直到这会儿回了自己房间,他才定下神来。

那姑娘果真是与自家娘长了个九成像,任谁看见两人,都不会怀疑她们的关系。

这么一看,姜女子倒确实跟爹娘不太像,只是以前没人往这方面想,只觉得姜女子虽然不像她爹娘,但还是生了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姜思齐缓缓吁了口气。

虽然早前就知道了两家之间的事,只是一直没有直观感受,如今真的看到人了,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亲姐姐在别人家。

想起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姜思齐脸上出现一些复杂之色。

过了几日。

下午,姜女子活好了面,需要醒一会儿,顾阮芳看看时间,等面醒好上锅,差不多也该到准备晚饭的时候了,就让姜女子去菜园喊姜源,自己在家备菜。

姜女子应了声,洗手出门了。

走到菜园跟前,远远瞧见她爹在跟人说话,对方的背影看起来很高大,穿着内敛,只是一看就是好料子,想来应该是有钱人家的老爷。

姜女子心思细腻,当下就想到了她爹说的已经来了庄子的傅家三老爷,顿时脚步一停。

姜源抬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姜女子,也是愣了一愣,没想到就这么凑巧。

他并不认识傅文宇,所以当有人喊他说来了个富贵客人的时候,他还没往傅家人身上想。

在姜源看来,傅家是大户人家,哪里会亲自过来,结果出来一看,来人虽值中年,却也器宇轩昂,踔厉风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当下就有了三分计量,等来人言明身份,果然是傅家三房之主,傅文宇。

姜源在县里也认识不少人,自然知道傅家的家世有多深不可测,他也没想着跟人家攀关系,只是两家现在有不得不来往的理由,在他看来,能不攀扯才是最好呢。

傅文宇也在打量姜源。

这个农家汉子看着倒是不粗壮,体格精悍,一看就是年轻时做下劳力活的,如今看着白净了些,应该是近些年生活好了,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了,长相端正,精神抖擞,神情有几分生意人的精明,此时看着他的眼神不怎么友善,勉强算是礼貌吧。

两人对对方的第一印象都还算不错,只是态度都不是特别好,透着些尴尬和别扭。

傅文宇也没有一上来就说起两家女儿的事,聊家常一般说起在姜源家买的菜味道很好,他来看看,以后可能就一直在他家订菜了。

姜源笑笑,客套道周边村子种菜的不少,他家的也只是占了个量大的便利而已。

两人面对面闲聊,都有些词穷,正尴尬着,姜源就看到姜女子了。

傅文宇注意到了姜源的神情变化,也扭头去看。

身后不远站着个妙龄少女,身材匀停,面容娇嫩俏丽,墨眉杏眼,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袅娜玉立,竟是与他夫人邵箐年轻时像极。

傅文宇一下就愣住了。

姜女子也看清了傅文宇的样子,相比起来,她更像自己的亲妈,所以看到傅文宇时倒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只是傅文宇盯着自己,而她又知道了这是自己的亲爹,一时又是别扭又是无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由望向姜源。

接收到姜女子求救的目光,姜源咳嗽一声,道:“傅老爷,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以后有什么需要,让您家下人来就可以了。”

傅文宇回过神,口中道“好好”,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又看了姜女子几眼,转身走了。

姜女子等着姜源把菜园的事处理完,父母两往家走。

一路上姜女子都有些心不在焉,姜源看她几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晚饭时,一家四口更是有三人食不知味,只有顾阮芳在说今天的馒头蒸的有点硬了,其他几人嘴上“嗯嗯”附和着,心思早就飞远了。

村外的庄子里来了人,村里慢慢都知道了,那庄子格外大,围墙就有一人多高,青砖灰瓦的,前后门都是实木的,就连侧门也足够容纳一架双匹的马车通过,整座庄园格外的气派。

原先那庄子的主人就算来住,也不会太久,吃穿用度都是备好带过来的,这次居然在村子里的菜园采买了,着实有些不同以往。

村里有人家听说了,毛遂自荐,托姜源问问那家老爷,需不需要村里散养的鸡鸭禽类,便是猪肉,也是有的。

姜源有些为难,又不好一口回绝,只好在傅家再来人取菜的时候问问可不可行。

来人也不过是个小家丁,做不了主,说要回去问问管家。

管家潜意识觉得村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又想起三老爷似乎挺喜欢姜家菜园的蔬菜,想了想,还是去问了傅文宇。

傅文宇一听,这是姜源让问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有点顺杆爬,可再一想,又觉得根据上次见面时来看,姜源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就让管家去问清楚。

管家再一问,才知道是村子里的人眼馋姜源家有钱赚,想沾沾旺运。

回禀给傅文宇,傅文宇想了想,淡淡道:“你让人去看看,如果质量可以的话,就在村子里定了也无妨。”

管家一愣,这才确切的有了主家要在这里常住的真实感,忙让人去查看。

傅文宇坐在书房,有些静不下心来,他又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个女孩儿,曾几何时,他也想象过自己女儿长大的样子,那个娇娇软软的小丫头,不知道是会像他还是像她娘。

傅曼曼很漂亮,是整个傅家第三代里最好看的小姑娘,就连平日里不假辞色的祖父看到她,也会笑一笑,关心她几句。

他这个父亲当然不用说,对傅曼曼的疼爱有时就连邵箐都会说他太惯着了。

可是傅曼曼那么柔嫩,小小的肉团子一样被他宠着呵护着长大,他怎么能不惯着呢?

傅曼曼不像他们夫妻俩,长相不像,他大哥曾经说过几次,被他严肃言明不要在傅曼曼跟前说这样的话,孩子跟父母不像的也有不少,这说明不了什么。

时至今日,就算已经知道傅曼曼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叫他放弃傅曼曼,他一时间也是无法接受的。

那个女孩儿就像夫人说的,被教养的很好,看着对姜源很是依赖,听说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这就很好了。

也许他们真的是父女缘浅。

……

傅曼曼还没有自己出过庄子,往年偶尔到这来,住不了几天就回去了,没什么感觉,这次能常住,她就有些待不住了。

泠渃听她说要自己出去,顿时着急,极力劝阻,可这次傅曼曼很坚持,她实在是好奇自己的亲生父母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平时都做些什么。

傅曼曼其实是个有些悲观的女孩儿,自从知道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之后,她就日日做噩梦,梦里自己被爹娘抛弃,又被亲生父母拒之门外,从此孤零零一个人。

这些事她不能和任何人说,只能憋在心里,叫她愈发沉闷。

视线落在搁在桌上的锦鲤纸鸢上,傅曼曼眼中闪过一抹坚定,起身道:“要不你就跟我去,要不你就自己留在这。”

泠渃大惊,哪敢让傅曼曼自己一个人出去,万般无奈,只好答应跟她一起出去。

庄子上的下人不像县里傅家管理的那么严格,看见主家出门,不会上来多问一句,傅曼曼说要出去,门房立刻就把门打开了。

泠渃心惊胆战陪着傅曼曼慢悠悠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子里。

这个时辰村里的人都在忙农活,只有些半大小孩儿在村里跑来跑去。

傅曼曼观望一会儿,叫住一个从旁边跑过的小小子,晃了晃手里的锦鲤纸鸢,轻声细语道:“请问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吗?”

小小子哪见过这么文雅的姑娘,家里的姐姐一个赛一个的彪悍,打起屁股来一个比一个痛,这会儿也有点呆愣,瞧了瞧那个纸鸢,又想了想,眼睛一亮,指着村里大声道:“这是明才哥的!我领你去!”

小小子很热情,一溜烟儿就跑了,傅曼曼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姜明才家就在村口不远的位置,没一会儿就到了,小小子领着傅曼曼到了地儿,意外收获了一块松子糖,美滋滋去找小伙伴了。

傅曼曼抬眼看看朴素的木门,犹豫再三,轻轻叩响院门。

一个少年拎着一把小铲子开了门,一眼瞧见门口细柳扶风的美丽姑娘,愣了一下,目光便有些飘忽,瞧一眼就连忙挪开视线,结巴道:“你,你是?”

傅曼曼也极少与外男交谈相处,一时也有些慌张,把纸鸢抬高了些,细声道:“……这是你的纸鸢吗?”

姜明才这才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眼睛睁大了些:“这是思齐做的,怎么会在姑娘手里?”

傅曼曼道:“这纸鸢飞到我家院里,挂在树上了,我看这做工应该挺好,便想着来找找主人。”

姜明才本来也要出门,就拉上门领着傅曼曼往姜源家走,一路上偷眼看了看傅曼曼,怎么看都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

今日姜源要到县里去送菜,姜女子跟着去了,走之前问姜思齐去不去,姜思齐在县里待了这么些年,早就没了新鲜感,没兴趣的拒绝了。

顾阮芳本来也是要去的,又想着姜思齐一个人在家,肯定不好好吃饭,这孩子年纪不大就去了县里读书,真正在家待着的时候还真是不多,就有些心疼,索性也不去了,在家给他做好吃的。

中午就母子俩在家,顾阮芳还炖了一只肥肥的母鸡,盛了一半出来留给姜源和姜女子回来吃,剩下的一半,母子俩就着刚烙的饼子居然也吃完了。

腆着肚子坐在院里发了会呆,姜思齐让忙了一中午的顾阮芳回房歇着,自己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顾阮芳进屋前扭头瞅了瞅已经有点大人模样的儿子,又是欣慰又是遗憾,孩子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就长大了。

洗完碗,姜思齐把自己房间的门窗都打开通风,等过段时日天冷了就得一直闷着了。

拿了书坐在门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颇为惬意。

忽然院门被敲响,姜明才在外头喊他。

姜思齐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突然跑来了,卷着书过去开门,冷不丁对上一张出人意料的面孔。


前不久才见过的人,又有着那么纠结的关系,姜思齐哪能忘得掉,看着傅曼曼,一时忘了反应。

而带傅曼曼来的姜明才看到姜思齐,才猛然发觉傅曼曼与姜思齐有几分相像,恍然道:“思齐,这是你家亲戚吧?”

姜思齐支支吾吾应了声,就找借口把姜明才赶走了,然后慌慌张张关上院门。

扭头看看傅曼曼和她身后侍女打扮的姑娘,姜思齐这才后知后觉的瞧了眼他爹娘房间关着的门,压低了声音。

“你…你怎么来了?”

傅曼曼这也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她亲爹娘的家,眼前的少年人应该是她的亲弟弟,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半晌,扬扬手里的纸鸢,讷讷道:“…我来还你这个。”

姜思齐瞧了一眼还很完整的纸鸢,烦躁道:“不需要,扔了就是。”

“嘿你这人,我家小姐好心好意,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泠渃早就看不惯姜思齐了,明明就是个乡下人家的傻小子,对她家小姐还这么不假辞色,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泠渃。”

傅曼曼急急唤了一声,泠渃不服气的不说话了。

姜思齐也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太好,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从没有共同生活过的亲姐姐,又是尴尬又是别扭,再加上想到如果傅曼曼回来,那姜女子没准就要走,他就更不得劲儿了,眼睛斜斜望向地面,不给傅曼曼正脸。

傅曼曼看了看他,明白自己的出现有些突然,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姜思齐他们相处,便将纸鸢交给姜思齐,就要带着泠渃走。

姜源和顾阮芳的房间门一开,顾阮芳拢着头发出来:“怎么回事?谁来……”

顾阮芳脚步一停,看着傅曼曼,呆住了。

泠渃也回头看了眼顾阮芳,这一看,差点惊掉眼珠。

泠渃不清楚自家姑娘的身世,只觉得这妇人怎么跟自家姑娘这么像啊!难不成真是亲戚!?

顾阮芳原本已经睡着了,突然被院里的声音吵醒,听是个不熟悉的姑娘家的声音,不放心出来看看,没想到就看到了傅曼曼。

这还是那次在山上之后第一次见面,知道了这是自己亲闺女以后,顾阮芳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叫她,张了张口,还是唤了她的姓氏:“…傅姑娘,怎么突然过来了?”

傅曼曼也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顾阮芳,只好略过这茬:“我来还点东西,没想到是您家的,这便回去了。”

“噢…噢,好,慢走,路上小心。”

傅曼曼匆匆对顾阮芳点了点头,领着泠渃走了。

两人走了许久,顾阮芳才回过神,看姜思齐:“怎么回事儿?”

姜思齐还乱着呢,随手将纸鸢搁在院里石桌上,解释了一句,就回屋了。

顾阮芳愣愣出了会儿神,叹气。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孽缘?

往庄子走的路上,泠渃不时偷眼看看自家姑娘,越看越觉得姑娘和刚才那个妇人像,忍不住想,这得是多近的亲戚啊,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呢?

傅曼曼不知道泠渃在想什么,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庄园,正好碰到去找她的邵箐。

“听下人说你出去了,怎么也不跟娘说一声,就带一个丫头出去,多不安全啊?”

傅曼曼看看熟悉的娘亲,忍不住过去搂住邵箐的胳膊蹭了蹭。

邵箐一愣,摸摸她的发顶:“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眼神一转看向泠渃。

泠渃吓得连忙低头。

傅曼曼及时道:“娘,我没事,就是出去一趟,有点累了。”

邵箐放心了,拍拍自己臂弯傅曼曼的手:“那就回房休息一会儿,下次想出去了娘陪你一起去。”

“嗯。”傅曼曼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还能这样陪在娘身边多久。

……

县城傅家。

傅家三房两口子领着女儿到庄子上已经快一旬了,也没有半点儿要回来的意思。

大房和二房有些坐不住了。

傅家大爷傅文瀚日前才从府城回来,还来不及休整一番就叫来二爷傅文明。

“三弟还没回来?”

二爷与傅文宇长相上有七成相似,只是眉眼凌厉些,看着不太好接触,大爷则要老成许多,颌下蓄有薄须,面相看着好似很和善,眼神却冷淡许多。

傅二爷哼了声:“听庄子里的人说,三弟是准备在那儿长住了。”

傅大爷皱紧了眉头,连日来的奔波劳累让他没了时常挂在脸上的和煦笑容,看着很是强硬。

“父亲那边怎么说?”

提起傅老太爷,傅二爷下意识端正了一些,低声道:“我看爹这次是准备将老三那边回护个彻底了。”

傅大爷神情一紧。

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看,恐怕那边拖不了多久了,要是老三家的不去,恐怕就得他们两家派人去了。

一时间,傅大爷对傅老太爷起了些怨恨。

与此同时,傅文宇的信也被带到了傅家三房那边。

傅月知看过父亲的来信,沉思许久,让人将傅星明叫来。

傅星明刚从演武场下来,就被叫到书房,汗湿的练武服都没来得及换。

“哥。”

傅月知瞧着头发松松垮垮束在头顶的弟弟,皱了皱眉,却也没心思这会管教他的礼数,只道:“收拾收拾,用过午膳就到庄子上去。”

傅星明一愣:“为什么?”

傅月知两指夹着信纸甩了甩,扬眉:“这是爹的意思,你不如去问问爹?”

傅星明不吭声了。

去就去,正好他也不想在府里看那几个人的脸色。

想罢,傅星明饭也不吃了,回房换了衣服收拾了一下就提着包袱牵着马从后门出了傅府。

城里不让纵马,傅星明坐在马背上牵着缰绳慢慢悠悠往城门口走,不断思索着爹让他到庄子上去的意思。

虽然傅家这些年来大大小小摩擦不断,但这段时日以来,傅家三房之间的气氛格外紧张,他爹更是直接躲了出去。

原先他只以为爹娘他们是去解决傅曼曼的事,可眼下看来,比那严重的多。

傅星明虽然脑子没有傅月知那么聪明,却也不傻,既然爹叫他也到庄子上去,那么恐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有可能会波及到他。

傅星明虽然看着像个成人,实则不过是个刚满十五的少年人,既然他爹叫他躲着,那他就心安理得的缩起来了。

心里想着事儿,眼睛就没那么集中注意力,旁边巷口出来的骡车都到跟前了他才看到,忙拽了拽缰绳,好悬蹭到人家车辕上。

驾车的男人回头看了看,瞧见骑在马上傅星明,见没有磕碰到,松了口气。

他旁边坐着的姑娘也回头瞅了一眼。

傅星明本来没当回事,只是下意识瞟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那姑娘跟自家娘亲如此像,难道就是他那素未蒙面的亲姐姐?

傅星明呆了一会儿,牵着马绳跟在骡车后面走了一阵,才慢慢抬眼又看了看骡车上的两个人。

他可能天生心大,对于傅曼曼被抱错这件事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就算以后换过来了,也不是不能来往,他姐也还是他姐,只是多了个亲姐姐而已,因此这事儿在他看来就没那么难搞。

这会儿骤然看见姜女子,他的好奇更甚于别扭,既然碰上了,又是顺路,不如好好观察观察。

要说姜女子他们还真没发现傅星明跟在他们后边有什么不对。

从县城出去,一路上有东灵山,有很多富人家的庄子,走这条路的人还真不少。

再加上傅星明看起来完全不像刚刚十几岁的少年人,又衣着华贵,就连姜源也以为这是哪家要出城的富家公子。

而且傅星明的长相与傅文宇和邵箐都不是太像,轮廓锋利,五官冷峻,上扬的眼角眉梢显出几分随性,按外人的话来说,等傅星明长大,不知要缭乱多少姑娘的心房。

然而这个长了张桃花像的俊俏少年还是个傻小子,一路上自以为隐蔽的偷瞄还是引起了姜源的注意,忍不住皱眉。

再一次抓到那富家公子偷瞄过来的视线后,姜源不高兴了,拽了拽姜女子的袖子,让她往前边挪了挪,自己往后一靠,彻底挡住那道烦人的目光。

傅星明眨眨眼,后知后觉的干咳一声,慢慢落后了一些。

出了城,姜源转眼瞧了眼还跟在后边的一人一马,“啧”了声,鞭子一甩,骡车速度快了起来。

傅星明下意识想追,又怕姜源起疑,只好继续慢悠悠走着,直到那骡车消失在路上,他才扬鞭加速,往庄子去了。

他的马是去年生辰他哥从塞外花大价钱买来的,万里挑一的好马,赶路自然快,太阳还没落山就到了。

傅文宇早有预知一般,让人备好了饭菜,傅星明进了庄子,把马交给下人,仔细交代了好生照养,就忙不迭的往饭厅去了。

傅文宇他们早就吃完了饭,只是知道他要来了,还没有离席。

也有多日没见了,邵箐也有些想念傅星明,一见他先拉着瞧了瞧,倒是没瘦,很是欣慰。

傅星明跟爹娘见过礼,又跟傅曼曼打了招呼,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是练武的,傅星明格外能吃,留的饭菜全下肚也才七分饱,意犹未尽放下碗筷,傅星明打算晚上再吃顿宵夜。

一家人坐一起说了会儿话,为了不让他娘担心,傅星明没有提及傅家的事,等他娘和傅曼曼回房休息了,他才和他爹去到书房。

傅文宇倒了杯热茶,淡淡问道:“你大哥怎么样?”

傅星明已经习惯他爹开口先问大哥了:“挺好的,能吃能睡。”

傅文宇看他一眼:“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傅星明讪讪一笑,挠挠头。

傅文宇也不生气,道:“既然来了就安心待着,这段时日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别乱跑。”

傅星明一愣。

这什么意思?把他禁足了?

傅文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叮嘱他几句就让他走了。

从书房出来,又被他娘使人叫了过去。

傅星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被他娘拉着坐在桌边。

邵箐瞧了瞧外头,低声道:“你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这些日子不太安稳,你爹是为了你好。”

傅星明一向吃软不吃硬,他爹强硬的不让他跑他可能还会不服气,但他娘要是这么温声软语跟他说,他就不好意思顶撞了。

郁闷的应下来,傅星明回了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躺,放空了一会儿,又慢慢有了精神。

不乱跑就不乱跑,正好在这去看看他那个姐姐去。


天气渐凉,定州虽然不常下雪,却也湿冷,感觉差不多要入冬降温,姜源早早将竹棚搭好,油纸一铺,地下的暖炉也清理了出来,只待冬季真正到来时烧起碳火。

这技术是当初姜源到城里做工时,随主家到北方走货时学来的。

定州不南不北,既不像北方那样一到冬天就大雪纷飞,也不如南方那样便是隆冬腊月也绿植青翠,一般菜农很少会花功夫搞这样的布置,冬天就种些耐寒的时蔬。

姜源想着既然要干这行,那就好好干,攒了钱开了地,又在其他人不理解的议论里弄了暖棚,直到当年冬天,他的菜园能供应夏季才有的菜品时,众人才明白这看似简单的油纸棚有多厉害。

天凉以后顾阮芳就更不让姜女子下地了,姜女子有个毛病,体寒,一到来月事就腹痛,有时轻微能忍,有时就痛到脸色惨白无法下地。

别看姜女子平日里活蹦乱跳,一到这时就不行了,三五天内安静的跟兔子一样。

姜女子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体这个情况,因此就算去菜园,也不会下地一起劳作,省的出了汗或者弄脏衣服,回去洗澡麻烦不说,就怕着凉。

村里人这段时日时常往山里跑,一方面秋收之后地里没多少活计,另一方面山里有不少菌菇野物,上山转一圈,多少能有点收获,过年时也多道菜。

顾阮芳天蒙蒙亮就被村里一些妇人叫上采蘑菇去了,姜女子本来也想去,但是刚好她来了月事,山里一夜过去湿气重,顾阮芳就不叫她去了,让她在家歇着,没事儿了给姜源送点饭过去。

姜思齐也不在家,昨天大姜村顾阮芳娘家的叔伯来了一趟,说姜思齐的表兄弟刚从府城府学回来,知道姜思齐也一直在读书,就想跟他聊一聊,交流一番。

这是好事,能进府学念书是很不容易的,顾阮芳当即让姜思齐跟着走了,估计要在那边待几天。

姜女子身上不舒服,早上便不想起床,裹着被子蜷着身体,小腹一阵阵的疼,姜女子脸色不是很好,眉头也皱着。

姜源起来瞧了眼姜女子的房门,还关着,嗯,估计还没起来。

随便弄了点吃食,姜源咬着个馒头敲了敲姜女子的房门。

姜女子探身应了一下。

姜源道:“爹出门了,你待会起来把饭吃了啊。”

下身热流涌动,姜女子有气无力答应一声,又倒了回去。

姜源听她声音不太精神,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不然晚上宰只鸡炖了给丫头补一补吧。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还不知大限将至的鸡圈里时不时“咕咕”几声。

姜女子闭着眼睛,意识慢慢放空,几乎再次睡过去。

院门忽然被撞的“哐当”巨响,姜女子吓得一抖,一下坐起来,惊魂未定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院门响了一下后就没动静了,反而是外头多了些说话声,还有“唏律律”的马嘶声。

姜女子越听越奇怪,下床套上襦裙裹了薄袄,头发拿发簪一挽就出门看个究竟。

院门开一条缝,姜女子往外一看首先看到一匹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再往旁边一看,站着个个头挺高的少年,只能看见背影,一身青色窄袖长袍,外罩一件花青外袍,腿弯的位置沾了些土。

姜女子总觉得这匹马有点眼熟,把院门完全打开,外头的人听见动静都看了过来。

门开了姜女子才发现这少年对面还有人,许久没见的姜放轩和他家的大黄狗站在青衣少年对面,表情不太好看。

姜放轩看见姜女子,当即道:“你怎么出来了?”

姜女子莫名道:“我为什么不能出来?刚刚怎么回事?谁撞我家门了?”

姜放轩警惕的看了眼抓着缰绳的少年:“你认识他吗?”

姜女子瞧了瞧,虽然少年长得好看,但确实是不认识的,于是摇了摇头。

少年顿时神情有些狼狈。

姜放轩眉毛一拧,指着少年:“不认识你鬼鬼祟祟在这张望什么?说!不然我放狗咬你了!”

傅星明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只是溜出来想看看这小姜村什么样而已,谁知道骑着马刚转过小路,就看到那天驾车的男人从这院里出来。

傅星明明白这位应该就是他亲姐的养父,那么这里应该就是他亲姐的家了。

他也就是好奇的看了两眼,停留了那么一下而已,不知从哪窜出来一只大黄狗,他的马当时就被惊了一下,前蹄一抬,他一个不留神,就从马上栽下来了,摔了个跟头不说,爱马还慌不择路往院门上撞了一下。

然后那小子就出来了。

再然后姜女子也出来了。

傅星明也没法说实话,只好说他是来村里找人的,迷路了,想问路而已。

姜放轩将信将疑,身边的大黄狗蠢蠢欲动。

姜女子越看少年越觉得眼熟,“咦”了一声:“你是那天跟我们一起出城的那个人吗?”

傅星明一愣,没想到她还记得。

姜女子一脸疑惑:“你在村里迷了这么多天的路?”

傅星明:“……之前我在灵山寺,今天才下山。”

姜放轩手底下摸着大黄狗的脑袋,问姜女子:“你不是说不认识吗?”

姜女子道:“确实不认识,只是之前跟我爹出城时碰巧一路罢了。”

姜放轩又瞧了瞧傅星明,总算不再起疑,跟姜女子打了个招呼,领着狗往山上走。

姜女子在后边喊他:“放轩!你上山跟你娘说了没?”

姜放轩头也不回摆摆手:“我娘跟你娘早就上山了,我就是去找她的!”

姜女子一听,也就不叫他了。

去找桂芳婶就行,就怕他自己乱跑,天气一冷山上的动物找不到食物,比平时往外围来的勤些,容易出事。

傅星明也颇有些好奇的看着姜放轩去的方向,他还没有自己进山过呢。

姜女子收回视线看向傅星明,问他:“你要找哪家?”

傅星明哪知道有谁,就随便编了个名字。

姜女子没听过,想了想,道:“可能你要找的人不在小姜村,你可以再往前走走,到大姜村问问,那边人多些。”

傅星明这会只想赶紧开溜,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就要上马。

“等一下。”

姜女子叫住他,瞧了瞧他身上的土,道:“刚从马上摔下来,还是走一走活动活动的好。”

省的摔出毛病都不知道。

傅星明早就觉得腿疼了,只想快点回庄子,因此也不废话,牵着马慢慢往前走。

感觉到背后姜女子的视线被收回,院门响了一声关上了,傅星明不再迟疑,忍着疼骑上马,调转马头,从从背后绕回小路,一路不停回了庄子。

门房接过马缰,傅星明下马落地时一个踉跄,左小腿沾地就疼,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

傅星明不敢大意,赶紧让管家叫人去找大夫。

管家也不敢拖延,立刻派人去城里请大夫。

村子里就这点不好,没有医馆,看病必须去城里。

傅文宇碰到火急火燎往出跑的下人,叫住他:“做什么去,这么着急?”

下人喏喏道:“小少爷摔了腿,管事让小的去请大夫。”

傅文宇眉心一跳,大步往里走。

傅星明坐在大堂椅子上正抱着腿吸凉气呢,跟前地上多了双脚,抬头一看,竟然是他爹。

“爹……”

傅文宇看看他衣服上的土和不敢挨地的左腿,沉沉道:“怎么搞的?”

傅星明眼睛一转,当然不能说他去看姜女子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那他爹肯定得把飞墨收走了。

于是他眨眨眼,说出了一个让傅文宇沉默许久的理由。

“我出去溜达,被狗撞了。”

此言一出,不光是傅文宇,往来的下人也都沉默了。

许久,傅文宇瞥他一眼,转身也坐下来,淡淡道:“那为父还真是好奇,是如何神勇的狗能把你撞成这样。”

傅星明:“……”

可能得是哮天犬那样的吧。

那边邵箐也得知了傅星明受伤的消息,一下就急了,傅曼曼怕她娘路上心急摔跤,扶着她娘也过来了。

邵箐还没进门,傅文宇一抬眼看到过来的娘俩,“唔”了一声。

“来的正好,你儿子的腿被狗撞断了。”

邵箐:“?”

是她幻听了吗?

傅星明:“…也不一定是断了,也许只是扭了一下。”

傅曼曼也语塞了一下,到跟前仔细看了看,似乎伤的不重,稍稍放心了一些。

邵箐也上前查看了一下,然后坐到傅文宇旁边,匪夷所思道:“什么狗这么厉害?”

傅文宇沉默一瞬,屈辱认命:“大黄狗。”

邵箐实在无法想象自幼习武的小儿子会被一条狗撞翻,不解道:“你当时在做什么?”

傅星明仰起脸,双眼无神。

没得到回答,邵箐转脸去看傅文宇。

傅文宇很清楚小儿子是什么德行,肯定没说实话,也不揭穿他,等大夫来看过,说骨头没事,只是扭伤之后,让下人把傅星明送回房。

之前他还有些发愁若是京中来信要怎么回复,如今傅星明倒是给他找了个好借口。

只是,这小儿子的智力真的没有问题吗……


傅星明的腿伤被傅文宇夸大数倍回信给城中傅宅后,连日来催他们回去的信件总算停了下来。

看了傅月知信里描述的大房二房那边人的表现,傅文宇脸上显出一抹冷笑,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到傅星明院里走一趟,傅星明因为要假装腿伤严重,被勒令一个月不能出庄子。

百无聊赖之下,就在庄子里作妖,不是把管事种的还没长成的果树刨了,就是把湖里的鱼全捞出来摆在岸边石头上。

傅文宇想了想,从外头抱了只小花狗回来,丢给目瞪口呆的傅星明,和蔼一笑。

“把它养大,爹倒是很想看看它能不能长成能撞翻你的样子。”

傅星明:“……”

小花狗肥嘟嘟软绵绵,傅星明提溜着后脖子把小狗崽儿拎起来瞧了瞧,有点嫌弃。

这小玩意儿软的跟沙包一样,真的能长大吗?

傅星明想起那天跟在那个叫“放轩”的少年身边的大黄狗,半人多高,腰细腿长,胸颈健硕,威风凛凛的,一看就是好狗。

再看看眼前这只,一身奶味,叫起来哼哼唧唧像个小鸡仔,一点都不霸气。

把煮的软烂的鸡肉喂给狗崽,傅文宇瞧了眼自己翘在凳子上腿,叹气。

真是无聊啊……

.

姜思齐在大姜村住了四天,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一位。

顾阮芳瞧着,愣了一下。

穿着素色文生袍外罩银白长衫的少年对着顾阮芳和姜源行了一礼,文弱清润的脸上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清澈的眼睛微微弯起,和熙如三月春阳。

“笑白见过表姨,表姨父。”

姜源和顾阮芳有些年没到大姜村去了,自从顾阮芳她娘去世,再加上家里菜园越来越忙,她就不怎么回去了。

顾笑白是她表哥家的孩子,从小聪慧,启蒙后就一直在找合适的书斋,没想到最后竟然进了府学。

顾笑白比姜女子还大两岁,前年县试、州试、府试连过三场,如今已经是秀才了,之后便进入了府学。

今年原是要参加秋闱的,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今年的秋闱取消了,府学也在不久之前关门,让学生都回家了,具体什么时候再开会另行通知。

顾笑白也是回来之后才听家里人说起表姨家的姜思齐在县里读书,上个月书斋关门也回家了。

兄弟俩这几天交谈许多,二人都隐隐感觉应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才会导致书院停课,秋闱取消。

然而两人目前还接触不到关键信息,顾笑白也不过是个小小秀才,在府学里一抓一大把,也不会有大人物对他另眼相看告诉他什么朝中莘秘。

姜思齐年龄毕竟小,对于这些事虽然敏感却不担忧,见表兄心事重重整天恍神,便邀请顾笑白到小姜村做客。

顾笑白也觉得换个地方也许能放松一些,于是欣然答应。

上次顾阮芳见顾笑白时,顾笑白才十岁,如今都已经快与姜源一般高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姜女子总算不再腹痛,精神好了许多,换了身颜色鲜亮的衣裙,仍套着姜黄的小袄,听见院里有人说话,就开门出去。

顾笑白转头看了一眼,愣了愣。

他与姜女子上次见面也是在七年前了,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头发团成两个坨坨,细碎的刘海衬得小脸儿粉白,眼睛圆溜溜,倒坐在驴车上对着他挥手告别。

一转眼七年过去,当年的粉团子已经出落成俏丽的大姑娘了。

顾笑白对姜女子微微点头:“表妹,多年未见了。”

姜女子一开始没认出这是谁,当顾笑白一说话,她脑海里就蹦出一个小小少年的形象,绑着头发,一本正经的跟她讲话本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小少年的形象与眼前几乎是青年的人慢慢重合,姜女子恍然道:“原来是笑白表哥,好久不见。”

顾笑白在姜家住下了。

姜源家房间足够,不怕顾笑白没有地方睡,比起姜思齐,顾笑白更沉稳一些,而且闲不住,被姜思齐拉着闲逛了两天之后,就跑到了村里的学堂去。

小姜村的孩子原先一直是在大姜村的村学启蒙,后来小姜村人越来越多,索性就在小姜村另起了个学堂,姜思齐就是在这里启蒙的。

小姜村村学只有一个老师,是县里出来的一个老秀才,秋闱几次不过之后就放弃了,跑到小姜村当了夫子。

村里没有州府那么敏感,只要夫子没事,学堂一般不会停课,顾笑白去的时候,老夫子正摇头晃脑听孩子们背书。

顾笑白在外头看了一会儿,觉得连日来的郁燥平复了不少。

今上登基不过五载,这秋闱就莫名取消,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从府学出来时,他问老师明年能否恢复,老师也只摇头叹息,叹的人心惴惴。

如今听着孩童们稚嫩的诵读声,竟觉现世太平已是难得,又何必强求功名。

正出神着,姜女子找了过来。

“笑白表哥。”

顾笑白回头看去,姜女子挎着一篮鸡蛋,站在学堂门口。

十五六岁的姑娘已经出落的很美了,身量不算很高挑但匀称,巴掌大的脸儿上还有些婴儿肥,却显得小巧的下巴愈发尖俏,圆润明媚的眼睛水亮亮的,像是汪着晨间的露水。

这样的姑娘,便是放在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

顾笑白忽然想起他一个在府学的同窗,那位同窗什么都好,家世富贵,人品风流,就是在美色上割舍不下,凡是休沐就要到府城的花楼蹉跎一晚。

同窗曾与他说起过花楼花魁的花容月貌,天花乱坠的简直要比做天仙下凡。

然而他是见过那位花魁的,巡街时侧坐在高头大马上,微微昂着头,鬓发上缀着华美首饰,涂抹了艳丽妆容的脸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除了眼里遮不住的倨傲。

此时的顾笑白,只觉得姜女子比那花魁美上千万倍。

这种欣赏是不带一丝呷呢亵渎意味的,因此姜女子并没有觉得不自在。

她看顾笑白看着自己愣神,便走过去,也看了眼学堂里的动静,眼里有一丝羡慕。

顾笑白回过神来,看了看她的神情,迟疑道:“表妹……”

“嗯?”

姜女子把挺沉的鸡蛋篮子换了个手拎着:“怎么了?”

顾笑白怕他们在外头说话影响到学堂里的孩子,就拉着姜女子的袖子往外走,顺手将姜女子手里的篮子接过去。

姜女子本来就是来找顾笑白回去吃饭的,虽然多年不见导致表兄妹间有些生疏,但顾笑白为人亲和,几天下来,那陌生之感就消散了许多。

“表妹,若是不介意,平日里可以与我一同研读。”

姜女子一愣,惊讶道:“我只是小时候学着识了些字罢了,读书可难为我了。”

顾笑白一笑:“那有什么,读着读着就会了,表妹聪慧,难不住你。”

姜女子又是忐忑又是高兴。

她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小时候也跟着去了几天学堂,只是学堂里都是男孩儿,就她一个女孩儿,去了几天,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愿意去了。

后来姜思齐大一点也该上学堂了,她娘让她也去,那会儿已经懂点事的姜女子知道,村里基本没人送女孩儿去读书,她娘平日里惯着她已经让很多人念叨了,要是她再跟着去上学,恐怕村里人更要说闲话了。

之前也说了姜女子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很细腻,也挺有主意,自己做了决定,顾阮芳也拿她没办法,让姜源劝她。

姜源跟姜女子聊过以后,没有再逼着她去学堂,而是自己闲着了给她教一教。

姜源本来是没什么学问的,在城里做了两年工,之后又自己做生意,知道读书认字有多重要,他又本身聪明,算是自学成才了,想教出个名堂可能不行,但是教姜女子认字儿还是可以的。

于是姜女子就在家跟姜源学,有时姜思齐在学堂学了新东西,回来也会讲给姜女子。

姜女子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她知道自己就算熟读经书,也没办法像姜思齐一样科考当官,于是于此并不是十分上心,反而看姜源打理菜园生意比较多。

此时顾笑白这么一说,她就有点动心了。

姜思齐大了以后不像小时候那么软萌,有时候可气人,姜女子都不想搭理他,更别说跟姜思齐请教学问了。

顾笑白有耐性,就算面对姜女子一些看起来很浅白的疑惑,也不会取笑,反而耐心解答。

姜思齐从外头回来,看到顾笑白和姜女子一人捧一本书坐在门槛上看,不时交流一下,当时就惊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眼神一转,一溜烟跑进灶房。

“娘,我姐这是作甚呢?”

顾阮芳正在烧火准备做饭,闻言白了姜思齐一眼。

“读书啊,指望不上你,可不就得你表哥来教你姐了嘛。”

姜思齐挠挠头,嘟囔着给他娘帮忙。

他可不是不教,只是他姐老是跑神,一会儿去趟灶房,一会儿逗逗狗,拿书不到一刻钟就眼皮打架,他也没办法呀。

正想着,就听见外头顾笑白温声道:“表妹,困了就回房睡吧。”

然后是他姐讪讪的声音:“……不困不困,咱们继续,刚说到哪了?”

顾阮芳与姜思齐对视一眼,沉默。

……辛苦笑白/表哥了。


下午快日落时,姜源从县里回来了。

骡车从院子后门进来,姜思齐和顾笑白上去帮忙把车架卸下来,骡子牵进牲畜棚。

顾阮芳端着菜盘从灶房出来,正要往堂屋去,瞧见姜源脸色不太好,停了停:“出什么事了?今天怎么耽搁这么久?”

往常姜源去城里送菜,顶多中午就回来了,今天一去就是一天。

姜源关上后门,拍了拍身上的土,没先说话,帮着顾阮芳把剩下的饭菜端到堂屋,一家人都坐下了,他才说起今天在县城的事。

今天一大早他往城里走,就发现路上堵了许多要进城的人和车马。

一问前头的人才知道,从今天开始,进县城的人都要经过盘查检验才能进去,所以就比平时要慢的多。

排了近一个时辰的队才到城门口,姜源一看,城门口果然多了些官兵,还放了木闸口,凡是马车,里面的人都得下车核验身份,若是送货的,也要有同卖家签订的书契在手才能放行。

姜源一向谨慎,到城里送菜时一定会把与客栈酒楼的书契带在身上,以防出现什么纠纷,说不清楚。

到他们时,一共三架骡车,车上堆得满满的蔬菜。

城门口的官兵出来把闸口一推,把他们拦在外头,先看了看跟车的几个高大男人,又看看姜源,神情严肃:“从哪来的?”

姜源陪笑:“回老爷,小的是小姜村的,这些都是小的同村的亲戚,来送菜的。”

那官兵看着是个头头,招招手让手下人去检查车上的东西,他自己没动弹,问姜源:“书契有吗?”

姜源忙从荷包里取出整齐叠好的几份书契。

那官兵一一看过,神情稍微缓和一些,瞧着姜源:“你就是小姜村那个姜源?”

姜源点头应是。

姜源的菜园常年跟县城里的几家大酒楼合作,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小兵们检查完车上的东西,没有异常,领头就放行了。

三辆骡车排着队进城,姜源回头看了看,发现就算是独自一人走路进城的,也要检查。

这不禁让姜源心生担忧。

进了城里,愈发感觉不同寻常。

往日里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有很多人了,更别说他们路过的市集,平日里这个点人声鼎沸,今日却平静如水,除了打着呵欠的摊贩,只有寥寥几个顾客,也是买完东西就匆匆离开。

姜源越看越心惊,等到了西源县最大的酒楼,满金酒楼,大门紧闭,立时让他惊了一跳。

好在敲门后小二出来了,酒楼的人基本都认识姜源,小二让他等一会儿,就去叫酒楼掌柜。

满金酒楼总楼在京城,西源县不过是一处小小分楼,纵然如此,也是西源县数一数二的富贵。

掌柜平日里都是昂首挺胸的,今天却有些萎靡,出来看见姜源,还未说话先叹了叹气。

“姜老板。”

“王掌柜。”

姜源基本两三天来一趟,上次来还没有这样的情况,此时满腹疑问。

“王掌柜,这…是怎么个情况?”

王掌柜抬眼瞅了瞅空空荡荡没什么人的街道,拉着姜源到酒楼门口廊檐下,低声道:“前些日子府城来信,有海寇上岸,潜入了附近几个州府,这不,知府老爷下令了,各个州县严加防范,一旦看到可疑人士……就地正法!”

姜源后背一凉,不由庆幸今日幸好带了书契,不然没准会被当成贼寇抓起来。

王掌柜拍拍他的肩膀,沉沉道:“虽然之前咱们说好的一次送一百斤,但姜老板也看到了,就今日这个状况,恐怕是消受不了,您看这……”

姜源也很爽快:“您看着要吧,剩下的我看能不能匀给其他家去。”

王掌柜大喜,连忙让酒楼的人搬菜,最后要了七十斤,千恩万谢的跟姜源道别。

从满金酒楼离开,跟车的姜大力担忧道:“万一其他家也要不了怎么办?菜不就白收了?”

姜源此时心神不宁,并不在意这些,随意道:“剩下的就找地方散卖吧,左右不能再拉回去了。”

果不其然,之后跑的几家,都说要不了那么多,最后三车的菜还剩了多半车。

姜源索性往大哥的木匠铺子那里跑了一趟,铺子也关着门,姜源敲了好一会儿,大哥家的大儿子姜思文才给开了门,见是姜源,绷紧的神情松了下来。

“三叔,是你啊。”

姜源奇怪道:“大白天关着门,不做生意啦?”

姜思文苦笑摇头:“还做什么生意啊,保命要紧啊!”

姜源一惊。

姜源大哥姜海也从里屋出来了,叫他们进去说话。

姜源就让姜大力他们卸了二十斤菜下来给他大哥他们,剩下的拉到市集去卖,自己跟着姜海进了里头。

关了门,姜海瞧着自己弟弟,沉声道:“你回去,把弟妹和小囡思齐他们都接来,暂时就留在城里,别回去了。”

姜源愣了愣:“……这是为何?”

姜海沉沉叹了口气。

原来,酒楼王掌柜只知大概不知实情。

哪里只是周边州府进了海寇,就连定州府城也有,等知州发现时,已经不知潜入了多少。

那些海寇极为狡猾,各自分散,因与大衍国百姓外表一般无二,几乎很难发现端倪。

且行事诡异,一旦被抓,立刻自尽,完全无法从他们口中得到线索。

定州府城发出的书信被拦截了多次,知府无奈只好将信交给城中乞丐,一路辗转才送至各县。

姜海的大儿子与县衙厨娘的女儿定了亲,才能知道这个消息,要不然,也还跟其他人一样,以为定州无忧呢。

姜源听完,已是一身冷汗,脑袋发木,手脚冰凉。

他还从来没想过他们远在大衍腹地,竟也会被海寇入侵。

再一想大哥之前说的让他带着妻儿到城里来,就明白大哥的意思了。

村子到底不如县城守卫森严,若是外敌来袭,几乎全开放的村庄无疑会被一举攻破。

然而让他直接躲到城里来,他也是没办法做到的。

且不说姜家的亲朋都在大姜村小姜村,就说他姜源自己,这些年在村子里能发展起来,也离不开村里人的帮衬,让他就这么自己跑了,让村里人毫无防备面对随时可能有的危险,他是做不到的。

姜源思虑再三,跟姜海道:“这样吧,我回去跟我媳妇他们说说,让他们到城里来,我就不来了。”

姜海急道:“你不来?那你在那等死?!”

姜源安抚他大哥:“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二哥和小弟都在村里,我不能不管他们。”

姜海沉默了,他不是不想管其他人,只是他自己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若不是老三刚好来了城里,他能做的顶多就是写封信回去提醒一下。

在无法预料的灾难面前,他承认自己有些自私了,但他只想保证自己的家人能够平安无忧,别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姜源也明白,所以他并不怨他大哥,从木匠铺子出来,姜源直奔市集。

市集人不多,他们卖力吆喝也喊不来多少人,不过好在菜新鲜,但凡有人买就买的不少,就这么在太阳西沉之际终于卖完了。

期间姜源跟随他来送菜的人把姜海告诉他的事说了一下,众人都沉默许久。

他们也都是家里有老人孩子在村里,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骤然听到有外寇,吃惊过后便是惶恐。

就这么一路寂静着回了村里。

城门现在关的早了,他们往出走时,官兵们就在后面催着他们快点走。

骡车刚刚过了闸口,就听到沉重的关门声,回头一看,厚重的城门已经合上了。

一路不停的回到村里,众人面面相觑,脚步沉重的各回各家。

姜源也牵着自家的骡车往回走。

然后就是现在,他们一家人坐在饭桌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饭菜就摆在跟前,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安静的像数九寒天的夜,冷而沉寂。

小黄狗从门缝挤进来,扒着姜女子的腿讨肉吃。

姜女子回过神,丢给它一截鸡脖子,目光恍惚。

顾笑白垂眼看看小黄狗趴在地上啃骨头,抬头道:“明天我就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也好有个防备。”

姜源点点头,看向顾阮芳,张了张嘴。

顾阮芳没等他说话就往桌上一拍,细细眉梢扬起来:“想都别想!我不到城里去!要送你把囡囡他们送去。”

姜源又是苦恼又是烫贴,转眼看姜女子和姜思齐。

姜思齐到底年纪还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去看姜女子。

姜女子沉默一会儿,抬头,淡淡道:“我也不走。”

于是姜思齐也说不走。

姜源也沉默一会儿,慢慢道:“那就不走,咱们一起守着自己的家。”

第二天,姜源托去城里的人给大哥带了封信,然后就去找了村长和里正。

村长他们原本还有些疑惑姜源来找他们做什么,听了姜源的话,顿时都惊了。

大衍国近百年无战乱,村长他们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一时都有些慌神。

姜源想起之前姜大力他媳妇来借房子的事,不就是说大力他媳妇的妹妹一家在福州遭了海寇袭击,才跑到这来的吗?

不如去问问他们。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