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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白头

知瞳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云倾是相府的嫡女,温临则对外宣称为相府的嫡长子,两人幼年初识于江山颠覆之际,此后相携从垂髫稚童长成少年少女,爱意如暗潮汹涌,却又被困在了兄妹之名。当温临回归温氏将门,本以为相许便能相守,但在家国与爱恨交织之际,最终竟只能违背誓言,负卿此生。当昔人不复,爱恨犹在,生死依然不能将相爱之人分开。-------------------------------“我从不盼来生,我只盼今生与君共白头。”【世间相爱之人最大的幸事是能够始终坚定地选择对方。】

主角:云倾,温临   更新:2023-01-29 22: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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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云倾,温临的其他类型小说《思白头》,由网络作家“知瞳”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云倾是相府的嫡女,温临则对外宣称为相府的嫡长子,两人幼年初识于江山颠覆之际,此后相携从垂髫稚童长成少年少女,爱意如暗潮汹涌,却又被困在了兄妹之名。当温临回归温氏将门,本以为相许便能相守,但在家国与爱恨交织之际,最终竟只能违背誓言,负卿此生。当昔人不复,爱恨犹在,生死依然不能将相爱之人分开。-------------------------------“我从不盼来生,我只盼今生与君共白头。”【世间相爱之人最大的幸事是能够始终坚定地选择对方。】

《思白头》精彩片段

大明嘉和十一年,正值盛夏,京城处于一片燥热之中,市坊之中人群涌动。坐落于京城西边的太学学堂中,因两侧有密林包裹,内有大片绿荫,此时仍然是京城中少有的温凉之地。

下学之际,云倾在雅堂内快步走着,湖绿色衣衫飘动,髻发微微凌乱,因风不断向后拂动。

此刻距离正式下学已有一段时间,学堂学生尽数散学,快步路上畅通无阻。出了雅堂,直奔相府的马车,至马车前时不确定地出声,“哥哥?”

“小姐在唤公子?今日下学还未见到公子。”马车外凛风出声道。

作为温临的贴身侍卫,平日里凛风都是跟在温临身边,唯有上学之时才不相随左右,但也时常同车夫来接送两人。

“还未见到,那应当还在冠堂。”云倾言毕奔向冠堂。

还未至冠堂门口,先看见了正向外走的程慎之。

程慎之,兵部尚书程扬的嫡长子,如今年及十九,还未至加冠之年。两人作为朝中重臣的子女,相识多年,亦是曾畅谈欢饮的好友。

两人相视,云倾实在焦急,未等程慎之走近便立即开口,“你可有看见哥哥?他可还在堂中?”

“发生了何事? 方才我离开时并未看到他在堂中,应当先行离开了。”程慎之回道。

“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今日下学还未见到他。”云倾心中疑惑,以往下学后他都总是与自己一同回府,今日她耽搁了一会儿,本以为他会来寻,或者是在平日云府的马车附近等候,不曾想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自己来寻也是落空。

“不知,但是我瞧着今日他的确有些异常,午——”

“有何异常?”还未等他没有说完,云倾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

而后又意识到程慎之话未尽,带着歉意又轻声地问:“有何异常?”

“午后上完先生的时论课,我察觉到他脸色有异,瞧着像是有些心情郁闷,便问了他缘由,但他当时并未多言,我便也没继续再问。应该是有心事,不过看他的模样应当也不是太要紧的事,你方才未见到他可能只是先回府了,可以先派人回府中问问,我在此处与你等着。”云府与太学相距不远,来回需要半个时辰。

“那便谢谢你了。”云倾紧张的脸色随着他的话有所缓解。

“无需多礼。”

云倾微笑着点头,唤了等候在马车旁的相府护卫回府察看,在马车旁站定,时不时焦心地往四周望去。

“夏日燥热,你还是先到马车上吧,更舒坦些。”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程慎之不禁出声说道。

“无碍。”云倾勉强抬起嘴角微笑回应。

程慎之听后,倒也理解她心中焦灼,便没有多言,与她一起静静等候着小厮的回复。

两刻钟后,夏日日长,但此时也已有些许暮色,派去的护卫还未有回复。

不知去处,云倾心中焦灼,甚至生出了些许的委屈,他从来不会这般行事。

先前因为先生无意出错耽搁了许久,甚至到了比今日还要晚的时候,她步履匆匆地跑出来,一眼看到了他倚在马车上,带着淡淡的笑目光温和看着她。

她甚至还察觉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欣喜,回府路上因心有愧疚让他下次不必等,他没有犹豫便拒绝了,只说就当作是个歇息赏景的好时机。

学堂所在的京城以西地势开阔,当时又逢初春之时,自是万物初生,别有一番情致,的确也是赏景的好去处,当初建太学时也是特意寻了这雅致清幽处。

就在此时,一阵渐近的脚步声让云倾从思绪中抽离。

一转头,是淡淡暮色下朝着她和程慎之走来的温临,一袭黑衣,面容沉静,逆着夕阳,周身带着暮色。

本就是她期盼的人,如今和着夕阳走来,反倒让云倾有些微滞。

但是此刻,她心中更多的还是见到他的惊喜。

“哥哥,你去何处了?方才四处都找不到你。”云倾焦急又委屈地开口。

温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焦急的模样,顿时觉自己今日的行为实在是不妥。

一直囿于先生时论课所言,心情实在是难以平复,下学之时看到相府等候着的马车,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一个人去了周围的林中冷静,看着慢慢变深的天色才渐渐回过神来,想到云府的马车必定还在等着自己,迅速整理情绪,往学堂走去。

只是没想到刚至学堂前就看到云倾眼睛泛红,神色焦急,顿时心生无奈苦涩,其间又掺杂着些许的欢喜。

“就在这林中。”温临伸手指向他来处的林子。

“下学时想起今日先生说起的自然之道,又抬眼便望见附近的树林,临时起意,顺道多待了一会,竟忘了同你说一声。此事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温临看着云倾好笑又苦涩地说。

云倾听闻脸色转好,“你先前既等了我,我为何不能等你。”

随后又故意带着凶地说道“只是你往后不能再这般行事了,你一人待着,若是生了意外,我们恐也不能及时相助”。

“好,我知错了,日后必定不会再犯。”温临含笑认错,“方才我落了东西,我进去拿了就一道回去。”

云倾应好。

两人说着话,并未注意到旁边看着两人陷入了沉思的程慎之。

温临迅速往冠堂走去,程慎之当即快步跟上,距离冠堂大门已有一段距离时,开口问道,“当真是如此才去的林中?”

温临走在前,闻言顿住,眼神倏地落寞,待神色恢复正常才回头,声音沙哑,“嗯。”

“不是因为先生时论课上所言?今日课上你神情着实古怪。”

“与时论课何干,慎之,你应当是误会了,先生时论课的确犀利,但与往日相比也并无有异之处,我今日也不过是一时脑热才忘了时辰。”温临状似往日两人笑闹时般轻松回道。

“也罢,相识多年,你的性子我多少还是了解的,你今日必定是有心事,但你若不愿说我也就不再追问了。只是有一点我需同你说明,若你需要我相助,那便尽管开口。”

温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应下了,“今天我的确有心事,但至少现今是不能同你说明的,不过你也莫要忧心,我一人可以应对。今日让你们二人担心,的确是我不妥。”

“那我便也不问了,你还是快些拿你的东西吧,不然云倾又要急了。”程慎之话题一转,挪揄道。

“莫取笑她。”温临出言相护。


两人与程慎之道别后,坐上了马车回府。

马车上,云倾与温临并排坐着,云倾边扯着温临的袖子晃边眼含期待地开口:“哥哥——以后类似今日的事情你要提前同我说,最好就是叫我一同去,好不好?”说着眼睛睁大,故作可怜地直直看着他。

温临无奈地看着她,终究是架不住她晃手又故意放软嗓音祈求,抽出手置于她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发,答应了她。

随后就看到她不复刚才的低落展露了笑颜,顿时也忘记了今日所忧之事。

太学乃是大明朝的最高学府,内设有女子学堂雅堂和男子学堂冠堂,雅堂可谓开了历史先例,大明朝初立之时,开国皇帝明帝励精图治,大兴学堂教育,一朝旨下,竟兴办起了女子学堂。

最初众多朝廷官员与民间百姓都发出反对质疑声,但在右相云腾和朝中肱骨大臣的支持下,雅堂已初成规模,与冠堂一般,京城官员子女与自各地选拔而来的优异学子悉数入学。

太学年满十四可入学,云倾已及笄,再过几月便及十六,温临较她年长三岁,如今也即将满十九。

不过温临并未十四入学,而是在云倾年满十四后才同她一起进入太学。

这一年多里,两人在云府与太学之间来往几乎都是乘坐这辆马车,因此马车两侧堆放了一些书卷。

此时马车内两人手中各执书卷,偶尔抬头看看对方,阅书时遇精彩困惑之处,便说与对方,不过大体都是云倾在说或问,而温临则是对她所言或认同,或纠正,或解惑。

斜阳慢慢往西沉尽,马车停了下来,应是到云府了。

云府膳厅内。

云腾,夫人秦令姝,温临,云倾,云耀和云灿六人围坐桌前。

云腾位及丞相,与夫人秦令姝本就是年少情深,再加上王朝变更时期的起伏经历,感情甚笃,至今相伴已有数年,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如今膝下三子,长女云倾,次子云耀,年近十四,幺女云灿,如今不过是个梳着双髻的三岁稚童。温临则是对外宣称为云府的嫡长子,名唤“云临”。

云腾看着今日姗姗来迟的两人不禁发问道:“今日可是有何意外?怎么比往日晚了时候。”

云倾听闻侧过脸看了一眼温临,随即转头答道,“爹,没有发生意外,只不过是我在学堂多留了一会,这才耽搁了。”

边道边夹了菜到云腾的碗中,笑道:“我记得这可是爹爹您十分爱吃的,定要多食些,爹爹近日总是晚归,想必公务繁忙,平日要多注意身体,今日的事情您也莫要担心,往后倾儿定会多加注意。”

云腾微笑颌首,夹了方才云倾放置在他碗中的菜入口。

“如此便好,既无意外发生,那爹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暗夜里易生祸端,往后要多注意时辰。”

接着又道:“你方才说的也不错,近来晚归都少见你们几人。天气燥热,等朝中的事告一段落,休沐时一道去曲南山上的庄子避避暑。”

秦令姝随后也问候提醒了一番,道若是有棘手事要及时告知爹娘。

坐于云腾身侧,手持汤勺,此时嘴角甚至还带着些许汤渍,时刻被照顾着的云灿更是直接附和,不满地撅了撅嘴。

“阿姐,阿姐,你要早早回来陪灿灿。”说着绑发的丝带还随着她不停地晃头而上下飘动。

而云耀虽未出声,却一直看着两人,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是赞同的。

温临看到这样的情景刚想要出口解释,云倾在桌下轻扯他的衣袖对着云灿答好,而后眼神示意他不要开口,温临不觉地抿了抿唇,没再想着开口。

晚食过后,云倾先是从云腾手里接过了云灿,带着她去了她院中。

方才云灿先于众人用完晚食便由云腾一手抱在怀里玩着她今日新得的小玩意拨浪鼓,一直笑得咯咯响,惹得云倾心痒,这才吃完便立刻放下食具抱过云灿。

云灿如今三岁,正是天真可爱的年纪,两颊全是细嫩软肉,平日里梳着双髻,走路时一晃一晃,娇憨可爱,声音亦是软糯娇甜,即便早已习会行走,在家中却也总是被轮流抱着。

云腾因少时经历与自身观念素来喜爱女儿,云倾幼时便受尽百般宠爱,而云灿如今年幼,照故里养在了夫妻二人的院子亲自教养着。

每每云腾散值从宫中回来,都免不了从夫人手中抱起幺女先是问候夫人一番,两人再逗弄她一阵,云灿对着两人也总是甜糯地喊着爹爹、娘亲,场面温馨。

而温临、云倾、云耀对家中尚且年幼的妹妹亦是疼爱,平日也总爱与她玩乐。

在房中玩闹了一阵,云灿便一人拿着拨浪鼓坐在一旁自说自话。

而云倾却坐在榻上,执杯饮茶,若有所思。

一旁云倾的贴身侍女轻彼瞧见她一副沉思模样,不禁开口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竟想得如此出神。”

云倾回过神来看着她,将今日之事说与她。

问出心中所想,“轻彼,你说哥哥当真是为了自然之道才这样吗?”

她只觉今日的他有一些怪异,但是又想不透哪里古怪。

歪头思索了一阵,轻彼才开口回道,“轻彼不知,但是也许真的是为此才去林中的呢,何况就算不是,小姐也莫要自寻烦恼,毕竟公子的为人您一向是了解的,公子若是没有开口,便是不想要众人为了他的事情而烦心,小姐也就不要纠结于此了。”

云倾听罢应和称是,她本就不是爱纠结为难之人,心觉确如她所言,也就释然了。

饮尽茶,站起身来,往云灿的方向一望,发现她已经斜靠着榻的扶手睡着了,手还虚握着,但拨浪鼓已跌在了地上。

走近为她稍加整理头发,轻抚她的小脸,不免好笑地出声,“小孩子就是这般,方才还玩得开心,现下就已熟睡。”

随即云倾拿过拨浪鼓抱起云灿去了主院令长院,将她送至爹娘的手中,道完晚间安好,转身去了书房。

尚在书房外,就已看到书房里发出的亮光,透过门牖,映得周围昏黄一片。

于是云倾故意放轻脚步,进了书房便径直走到案前,出声问道,“哥哥,你方才在做什么?”

云府有两个书房,西书房主要为云腾处理公务使用,不过偶尔秦令姝与他们兄姊几人也会到此找书、阅书,东书房则主要是兄姊几人平日学习使用,故放置了几张书案,书房并未有随侍丫鬟,只有白日里会有仆侍收拾整理一番,现下书房里只有二人。

只见他执笔伏案,但向四处看都并未看到着墨纸张,“方才阅书,正要写字你便进来了。”

难怪案上放着一书,却没有见到他写的字,不疑有它,走到旁边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品读了起来。

书房一时安静无声,昏黄灯光透过灯盏四散,照着屋内的两人。

云倾坐在书案一旁的靠椅上看着书,时而因难以理解而皱眉,时而因不赞同书中言论而摇头,赞同之时又总是不住地点头。

而另一边的书案,看她捧着书读得入迷,温临立于凳前,于纸上执笔挥墨,不过片刻,本就不算大的纸张便已被写满。

字迹露锋,凌厉有力,然而此刻手轻轻在纸上移动抚摸的动作却流露出了丝丝温情。

温临抚摸着纸上不绝的字样,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一旁的云倾,看着她或皱眉或微笑,嘴角不禁抬起,于他而言,他的一颦一笑都甚是可爱。

人生最好的时刻莫过于此刻,她在看书,而他在看她。

“君子克己抑欲以修身,哥哥,你如此有君子之范,那你是不是也常克己抑欲?”温临正欲收起草纸拿过案上的书,云倾开口打破了书房的平静。


温临抬头轻笑,道:“君子是否克己抑欲我不知晓,我也不自认为自己是君子,但是我知晓一个道理,就是在这世间,无论是何人,都一定会有需要克己抑欲的时候,而我也不过就是一个俗人,又怎能免俗。”

“可人活一世不就是当随心所欲,行心中欲行之举吗?”云倾将书轻置于案上,看着温临迷茫地问。

一直以来,爹娘都教导她要为人良善,处世坦荡,跟从内心而为。

“倾儿,人活一世,自然都想要随心所欲,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因为现实状况不得不克己,如你幼时嗜甜,长辈们都会限制你吃甜食。年岁渐长,你便也渐渐明白的确不应吃过多的甜食。”

“唔——”云倾似有所悟道:“那便是应当要在坚持原则正理的情形下跟从内心而为,不过话说回来,哥哥,你呢,你可曾克制了什么?”

“我——”温临望着她,目光深深,含着暗芒。

而云倾此刻好奇又夹杂着疑惑地托腮看着他,期待着他开口。

“有些事你以后自会领会的。”

“哪有这样的,竟然就不说了。”云倾神情由期待转为失望,走到温临身旁重施故伎,扯着他的衣袖不断摇晃企图通过撒娇让他开口。

“今日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下学后再来书房。”温临一边因她耍小性子的举动而笑着,一边揉着她的头。

在昏黄的烛光下,两人目光相接,眼睛里闪着烛光,也映着彼此的脸庞。

不知为何,看到温临眼中映着的她的脸,她的心跳开始加速,手臂也慢慢僵住,停止摇晃。

在光影下,他的鼻梁愈发高挺,目光温柔令人沉溺,那抿着上扬的嘴角也散发着暖意,让她在不觉中失了神。

“嗯?”看她失神不作回应,他心中悸动,但还是出声让她回屋歇下。

“啊——”平静被他的声音打破,她也随之回了神,“你不肯说就算了。”

为了掩饰刚才的失神说罢慌乱地松开他的衣袖转身跑出了书房。

而此刻的书房里,已经看不到云倾的身影了,但温临嘴角的笑意不减,还看着书房的门口,外面一片漆黑,只有书房的灯照在地面的光影。

静静望了许久,不久后收敛笑意,动身收拾写了字的草纸,再次看到纸上重复的字样,联想到她刚才怔怔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不免涌起了甜蜜,但又泛着丝丝的苦涩。

片刻后,熄了书房的灯烛,拿着那些写了的草纸回了清榆院。

已至深夜,随着一盏接一盏的灯暗淡下来,云府陷入了一片暗寂。

云倾躺在床上,还为在书房时的失神而一阵思索,但是终归还是没有多想,天色已晚,为此烦恼了一阵之后最终还是被困意席卷着进入了梦乡。

然而已是夜深熟睡时,清榆院内,温临却辗转翻身,毫无睡意,脑子里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挣扎不断冒出。

太学办学严谨,为朝廷培养治世之才,尤其注重时事策论,而此刻时论课上先生说的话不断回响在他的耳边。

“而今京城坊间在传的城南一户人家,兄妹之间生出了男女情谊,私下行苟且之事,还不知悔改,直道情感难抑,两人不曾有过过错。此等不稽之事实属乱伦,既是兄妹,便需谨遵兄妹本分,万万不可越界行事,犯天理人伦之不容。尔等作为朝廷的后备之才,当切记不可生出这般情感,做出此等乱伦之事,为世人所不耻……”

当时先生的话一出,周围的同窗亦是皆一副预料之中的羞愤、不耻的模样,直接打破了他心中的妄想,心仿佛被揪住了,悲伤不断喷涌而出。

此时夜深却实在难眠,索性起身下床,点燃一支灯烛,从置物柜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床尾暗格的一个箱子。

箱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什,其中不乏有安置前他从书房带进来的草纸,纸上是醒目的“云倾”二字,还有书、砚台、湖笔、短匕、香囊。

这些大多颇为正常,只有香囊上绣的图案实在有些奇怪,茎略粗壮,叶又过小,像是春日里长出嫩芽的大树。

不过虽有些奇怪,但因是绿色铺底,还是能够勉强看出竹子模样。

看到这个香囊,他的思绪被拉回了他去岁的生辰。

往年她都是在京城街坊中为他寻找生辰礼物,也就只有去年,实在不知该送什么才好,才亲自动手为他绣了一个香囊,只是绣艺实在一般,在秦令姝的指导之下也只绣成了这副模样。

他还记得她当时拿出时头都不曾抬,只低头脸色红红将香囊递给他。

“生辰礼物,我的技艺不佳,有些丑陋,你——你嫌弃也是应当的,只莫扔掉便好。”说完便羞愧难当地转身想要离开。

他当即拽住了她,轻笑,“自然不会扔掉,何况这香囊也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是你的一番心意,我很喜欢,定会好好保存的。”

她听后却只当是安慰,脸色反而更红了,没有说话便捂着脸迅速跑开了。

思及此,他还是笑出了声,她虽说只要莫扔掉就好,但是他分明看见了他第二日看到他佩戴着时眼底的惊喜,不过脸色也到底还是变红了一些。

已经这样过了许久了,自十五岁他梦里见到她娇媚地望着他,眼带羞涩与期待地说“阿临哥哥,我心悦于你”惊醒后,身下一片异样,他便猛然意识到了他对相伴多年的云倾生了男女之情。

以致第二日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觉荒谬与羞愤,直到她察觉出了他的怪异开口询问他才立刻整理情绪,尽力恢复和往日一般的模样,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只是这几年来,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下学后在马车等着她时心里只有期待与即将要见到她的开心,从没有不耐。

宴会上看到有陌生的郎君与她搭话时,总是抑制不住地找借口叫开她。

往日与她相处时看着她总是不自觉地依赖他求助他内心只觉被愉悦填满,见不到她时更是总会忍不住想她此刻正在做什么。

她出落得愈发窈窕美貌,却又始终不变的活泼灿烂,连太学里他的许多同窗都对她有着好印象。

若不是云倾作为丞相之女,身份甚高,且及笄后云倾向爹娘明里暗里地说过暂时并无议亲的想法,恐怕相府的大门早已被提亲的人家踏破。

两人对外宣称兄妹,而他却对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他愈加愧疚,同时心里又有与日俱增的痛苦,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想要光明正大地向她诉说自己的心意。

时至今日,这份情感已慢慢有喷涌之势,只是对于最终是涌入汪洋还是坠落谷底,他内心有隐隐的期待与兴奋,但是更多的是忧虑。

已经不知是多少个这样难眠的夜了,往日他的内心还没有这般痛苦忧虑,但是今日先生的话实在是刺激了他,他想要挣扎反抗,但也深知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对抗世人恶毒的流言,更重要的是,他绝不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盯着这些物什静静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叹气关上了箱子,只拿出了香囊,和钥匙一起放在了床枕的旁边。

熄了灯烛,手捧着香囊躺在床上,想着往日与云倾相处的画面,至三更才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两人盥洗用过早食后又再次乘上了云府的马车前往太学,只是还未绕过街坊时突然就生了意外。

女子的惊呼声与男子粗犷的呵斥声响起,还未来得及询问车夫发生了何事,只觉马车一阵剧烈摇晃。

就在云倾以为自己就要被这剧烈的震动甩开时,落入了温柔坚实的怀抱中,被带着靠在了马车摇晃幅度较小的一侧,随后便听到了温临在耳边说“别怕”。

正好此时马车停了下来,云倾皱着眉,刚欲出声,便听到他开口询问,“你没事吧?”

云倾回头,看到了他眼里的关切,“没事,哥哥你别只顾着我,你方才没有撞伤吧?”

“我无事,你没有受伤就好。”

闻言云倾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了两人此刻的模样。

虽往常她也时常拉抱他的手臂,但是今日看着两人的姿势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别扭怪异。

微微挣了挣,温临这才从担心中缓过来,松开了手,“下去看看吧。”

两人随即起身,只是刚掀开车帘,便看到了马车附近已站着两人,衣着鲜亮华贵些的像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应当是刚才撞他们的车的主人。

下了马车站定,其中身着水粉色衣裙,梳着凌虚髻,相貌清秀的女子眼中闪过惊艳,欠身说道:“我乃礼部郎中之女陈幼娴,方才府上的马车突然失控,惊扰了两位实在是抱歉,不知二位是否受伤。”

“方才我们二人无事,你不必担心,我们要先走了,再耽搁恐要误了时辰。”没有受伤,两人便也不愿过多纠缠。

说着边拉了一下温临,示意其上马车。

同时心中升起不满,这个娘子未免过分了一些,明明是撞到的他们两人,眼下竟只直勾勾地盯着温临,还好温临并未看她,只是这眼神依旧让她觉扎眼。

“二位且慢,不知二位是哪家府上的,今日必定同家父登府赔礼道歉。”

“不必了,你本也是无意的,只是一场意外,我二人也并未受伤,无需多礼,告辞。”说完云倾拉着温临转身欲登上马车离开。

“那我便在此谢过您二人。”只是抬头看到马车,脑子一转,又开口道,“您两人可是要去太学?”

“嗯”,云倾尽量温和地回,但是内心却只觉这个娘子烦人得很,她三番两次表达了不欲纠缠,想要就此告辞,她却不知是真的没懂还是装的,一直不断地发问,她丝毫不愿同她多言。

“正好,我也正是要去太学,我们一道走吧。”陈幼娴故作惊喜地说。

“不必了,今日已经耽搁了时辰,我们二人待会路上恐怕会有点赶,娘子你小心些,我们先行走了。”说着立即同温临上了云府的马车。

陈幼娴看着两人乘马车离去,心知不该再继续纠缠,转身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上,云倾上车之后一直撅着嘴,一个人生着闷气。

温临在旁边看到她这副模样,虽说自己对于方才那女子盯着他的模样感到厌烦,但也只以为她是因为那女子难缠生厌才这般,并未往自己身上想去。

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口安慰道:“那女子着实难缠,话语中不见意外伤人的歉意,反而总想探知你我的身份,这种人你实在不必理。”

“嗯,只是你可知她刚才——”云倾想说她极其厌烦陈幼娴对温临的觊觎,想想还是没再说下去。

“她刚才怎么了。”温临听后疑惑道。

“没,没什么,哥哥我们不要聊她了,再过几日就要休假了,昨日韵之还说到我们府里荷花开得正盛,想要来煮荷花茶喝呢,等休假时叫上慎之,我们四人一起甚好。”云倾转移话题,自己也散了闷气,开心了起来。

云府池塘在京城闻名,水清且极其宽阔,不过最令人注目的还是夏日的荷花景致。

府里各处的布置装饰都偏简单,日常生活也不铺张,唯有这个偌大的河塘惹眼了一些。

“你既想要我一同那我自然答应。”

闻言云倾开心地笑了起来。

到学堂后两人道别后分道,刚到雅堂门口,身后传来了快步轻唤声。

“云倾,你今日怎也这般晚,我今日起身时拖拉贪眠,比往日晚了好些时候,哥哥他刚才一路上还一直教训我呢,我都不敢应他。”程韵之拉着云倾边走边抱怨。

不过因为程府就在城西,拒太学较近,两人今日也及时赶到了。

“外人不知便罢了,我难道还能不知,慎之对你这个妹妹可是极尽疼爱,今日一直念叨你定也只是担心你被先生责罚。”

云倾听后不禁笑着调侃,虽说是埋怨但是话里可一点怨怼都没有。

“嘻嘻,哥哥就是这样,看似对我严厉其实还是很好的。”程韵之是程慎之的嫡亲妹妹,程慎之向来端方恭谨,而程韵之则是活泼喜闹的性子,其中自然也不乏有程慎之纵容宠爱的缘故。

身为右相,云腾与兵部尚书程扬的来往并不多,毕竟作为百官之首之一,又是文臣,若是再与兵部手握重权之人来往过密恐惹人猜忌,何况两人的性子也做不成好友,反倒是子女之间投缘。

其实想来温临与程慎之都是恭谨之人,而云倾与程韵之两人都性子明朗,在太学也都是同窗,成为好友倒也不让人称怪。

太学的此次休假历时三十天,为“田假”,正值一年暑热之时,各地的田地耕作亦需要家中子女帮忙,故此假朝廷在兴办学堂教育时便设定了。

今日在太学众人议论最多莫过于是休假前三日将要举行的文武大会。

大明重文,但也尚武,男子除了学习四书六经外,也需精进射箭、骑马、武艺,而女子也追求在琴棋书画有所作为。

明日便是男子比试射箭、马上武艺,后日是女子比试琴棋书画,所有比试不分男女众人可一同观看,最后一日是所有学子进行策论。

因项目众多,且人各有长,故前两日的比试可以选择性参加,只是大多数人都会尽力参加。

毕竟不论文武,若是在太学得了个好名声,对于进朝廷任职百利而无一害。

今日下学云倾先到了等候的马车处,温临过来两人正欲上马车之时,身后却又传来了声音。


“公子,稍等。”竟又是陈幼娴。

“何事?”温临转身皱眉问,心里已生出了几分不耐。

“两位今日受了惊扰,今早虽已道过歉,但幼娴内心实在是不安,望公子能收下这个玉佩,这是我娘前不久在祈愿寺求来保平安的,也望娘子能收下我娘绣的香囊,聊表歉意。”陈幼娴眼含期盼,诚恳地说着。

“今早我便说过了,今日之事实属意外,娘子实在不必为此感到不安,若是将这些收下了,那便是与今早所说相悖,娘子也还是早些回去吧。”云倾说罢转身,方才的微笑瞬间消散。

等两人都上了马车,温临不禁一阵脑疼,今日上下学都被这娘子搅得不安生,云倾上了车又和今早时一般明显表情厌嫌。

马车发动了甚至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两位慢走,真真应了难缠两字。

“往日若是再遇到便不要搭理了,想来也不是一个心思正的人,你莫要为此坏了一天的心情。”

云倾此时纠结的已不是这个女子难缠了,幽怨地看着他,“哥哥,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早上他便直勾勾盯着你,刚才更是直接想送家中人求的保平安的玉佩。”此物一般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相送。

“这些我不知,但是总之我对她无意。”

“那你对谁有意?”不知为何,听到他的话她瞬间脱口而出。

只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不合时宜的问题,毕竟自己成日与他在一块,也没见到他身边有稍微亲近的娘子。

只是她侧头望他时,却发现他的神色古怪,眼中似有暗涌,紧紧地凝着她。

云倾瞬间心里咯噔,他这样明显就是有有意之人,只是不能对她说,心里不禁怪异地泛起了酸意,别过了头。

温临只觉突然,乍然听到她问起,他下意识看向她,但是又不能说出心中的答案。看到她扭头才解释,“我平日接触的人你都认识,你可觉得我对谁有意?”

她思索后摇头,“不曾。”

“那便是了。”只是自己也随着她说的话而神色变得黯淡。

而另一边的马车上,陈幼娴只静静看着手中的玉佩。

“小姐,您可是看上了今日那位公子?”旁边的丫鬟开口道。

陈幼娴听闻便将思绪拉回了今早的那场意外,见到那位公子的第一眼她只觉惊艳,头戴玉冠,面容俊美肃正,看其衣着穿戴与周身的清贵气度便知必定是家世显赫之人,身旁的女子亦是美貌明媚,气度不凡。

本想探知对方的身份,但二人却始终迂回避谈。

雅堂和冠堂虽相邻而建,但毕竟男女之间不宜过多亲近,除了亲眷,大多数时候男女之间并无来往 。

今日在学堂时她才从同窗口中意外得知今早遇到的女子是相府嫡女,她立刻便意识到那公子一定是相府在外一直颇具盛名的嫡长子云临。

往日她虽听说了相府嫡长子有才有貌,但是毕竟有才之人总是会加上有貌的名头,故不以为意,今日一见才知原来传闻不假。

“你说的不错。眼下爹官居礼部郎中,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近来娘也时常和我提起此事,只是那些议亲的对象我实在没有中意的,今日那公子长相气度又均十分出众,我二人既今日因一场意外相遇,若是我主动一些,能成就一段佳缘,也是一桩美事。”

*

文武大会的第一日在学堂南边穿过树林的京城马场上举行。

午前比试的是射箭,如今场中已经摆放了许多的箭靶。

马场的檐廊看台也已挤满了人,不过几乎全是女子,只有零星几个郎君,大多是身体欠佳。

看台溢满了人声,大家都在相互交流猜测今日夺得桂冠之人。

当有人问及云倾时,她只答不知,但是在她身旁的程韵之却了然,她心里的答案必定是温临,只是作为兄妹不好开口显得才高气傲罢了。

作为武将世家的后代,温临自幼习武,加上天资不凡,他的武艺本就是超群,且他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日,在实战中更是不断精进。

毕竟实战时可不分输赢,直取人性命。

云腾自知已居高位,平日里行事低调,以免引得圣人猜忌,但正因为家风清正,夫妻二人又恩爱如一,无其他官员后院腌臜争斗之事,且儿女秉性纯良,才貌俱佳,相府最终还是在京城成了人们时常讨论的话题。

此时不止是云倾心里这般想,在嘈杂的声音中偶尔也能听到“云临”二字。

场中参加比试的郎君有些在整理着装,有些已拿着弓箭开始试手,众人皆跃跃欲试,想要拿到尽可能高的名次。

温临也不例外,他想要夺得今日两场比赛的桂冠。

昨晚他在院中射箭,她便在一旁悠闲地坐着秋千看着,还时不时发出赞叹。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她一句觉得谁会明日夺得桂冠,她没有犹豫就回了一句“当然是你啊!”说着还带着骄傲地加了一句“哥哥可是我心中武艺最厉害的人”。

只是她不知她的话在他的心中激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他看似如之前一样平静,只是持箭的手却止不住地抖,他被欣喜淹没,此刻更是急切地想要向她证明,他想赢。

立在场中,拉了拉弓箭,便将目光投向了看台。一转头,便对上了云倾的目光,显然他刚才一直都在关注着他的举动,此时看到他望来,抬起了嘴角,张嘴说了说了什么。

周围的人并没有听到,但他却知道,等你。

场中鼓声响起,他从容地对她回以笑容,后快步走向了此时已人满的候场区。

人数逾百,所有人抽签分为了五组,确定了次序。

走到了程慎之的身旁,两人恰巧地被分至一组。程慎之第十出场,温临是最后第五个。两人相望,皆从眼中看到了鼓励与信心。

每人登场,只需展现自己最好的技艺,若已无可展示之技,便直接下场即可,最后由台上的诸位评员决出高下。

少年意气,朝气蓬发,每一个少年的眼中都映满了期待,跃跃欲试。即便不能身披荣耀被司仪宣唱名字赢下奖礼,这也依然是不复再来的少年韶华。

随着一声击锣,场中只余司仪宣读声。

每组的第一人都立在了指定的射箭位置,只听咻的一声,五箭齐发,两支正中靶中,一支插在了靶心边上,一支在靶上但与靶心甚远,一支则完全脱靶。

比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开头众人表现平平,直到第六组时看台才响起一片欢呼热议声。

引起热议的少年郎身材高挺,五官端正,一副正直之相,只见其手中三箭齐发,皆中靶心,而后直接射向了天上的飞鸟,只听到一声咚,飞鸟落下没了动静。

轮到程慎之上场时,全场的目光皆聚焦于他。只见他如之前的少年郎一般,三箭齐发,正中靶心,之后更是要求场中靶换成远场有人操控杂乱移动的箭靶,再次三箭齐发,又皆中靶心,顿时场中再次响起了惊呼声。

之后上场的人中,也有人仿其拿过三箭,众人屏息等待,最后只见一箭中靶,霎时场上一阵嘘声,少年郎羞愧地低下了头迅速逃离了比试场。

大多数人只限于一箭射入靶心,有甚者因为过于紧张而未能达到自己预期,满脸失落地走下场。

最后终于到了云倾最期待的时刻,温临上场了。

温临着一袭黑色劲装,身姿修长挺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当其它四人射向箭靶时,只见他三箭直指空中,稍待片刻,趁空中鸟群飞过时,箭脱手而出,三只鸟当即箭穿而亡。

随后同程慎之一样,场中靶换成移动箭靶,更是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为眼睛蒙上了黑布。

温临眼前随之一黑,但是他内心没有张惶,只有对自己的期待与满满信心,取箭前,往之前一直张望的方向侧过了头。

上场前大多数时候他都未在观赛,而是一直望向她。

看着她看到精彩处时随众人欢呼鼓掌,偶尔侧头和程韵之侧头说上两句,偶尔她也会将视线投向他,都是带着笑意的鼓励。

侧头停留一瞬后,便望回场中,拿过弓箭,场中一时归于安静。

云倾屏息紧张地望着他,只见他似凝神在听箭靶移动,待时机一到,数箭齐发,来回不过三次,场中移动的箭靶靶心都插着一箭。随即摘下黑布,未看场中,转头带着少年的恣意与她相视。


赛后,由礼官宣读了位列前三之人,预料之中拔得头筹的是温临,其次是程慎之,最后是镇西将军幼子裴立,首次赢得场上欢呼声的少年郎,从小在西北长大,京中几乎无人与他相识。

宣读至温临时,云倾激动地愣在了原地,稍回过神来,便激动地抱住了身旁的程韵之,待瞥见场中情景,迅速起身跑开。

温临接过礼官递过的紫杉木精制的弓箭后,立即奔向看台,正欲迈上台阶,被云倾扑了满怀。她只紧紧抱着他,两人都正是被激动兴奋淹没之时,他也没了往日的顾忌,只是顺从心意地用未持弓箭之手回抱她,两人一时都没有出声,但是都能够感受到从彼此传递而来的极致兴奋。

半瞬,云倾身子稍退了退,抬头带着激动说道:“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的。”

温临听罢只觉心瞬间就被填满,心爱之人始终相信支持自己,为自己的胜利而骄傲,这一刻,他的心意她虽不知,却也深感满足。

而看台上许多面含羞怯,方才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在他在看台坐下时通过道贺结识的女子看着两人相拥,虽觉举止的确是过于亲密,但毕竟是这样欢喜的日子,内心说服自己忽略心头的怪异。

*

午后比试马上武艺。

众人虽能骑马,也学过多年的武艺,但马上比武还是较少接触,甚至其中大多数人也只在昨日得知消息后在马上试了试,因此午后的比赛相较午前人少了许多。

比试与武试类似,留在最后的人即算赢,赛时可持自己擅用的兵器进行比试。

擅骑马与武艺之人能较快地调整好进入状态,平日惫懒之人在马上只能是一阵不自在,午后比赛中便已有不少人还没能持着武器挥舞几下就摔下了马。

此时,温临曾经历过实战的优势便充分地显现了出来,拿了长枪潇洒上马后便将长枪架在了首个对峙的人脖颈处。

之后上场的人有些能与他过上几招,有些在两人对抗中不慎摔下了马,有些人在午前比赛中就已经见识了他的厉害,又已在旁观了他和他人的对抗,自知还不如先前上场落败之人,直接未赛,留下一句“自知技艺不如君”便下场了。

至程慎之也提着长枪上场时,两人才来了一番持久的对决。

两人的马匹在围场之间不断跑动,你追我赶,当追及之时,便各持武器攻击对方,来来回回了几次,两人却都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

直到两刻钟后,程慎之才逐渐落了下风,最后当程慎之的长枪刺来之时,温临迅速躲闪,催动骏马到其身侧,将长枪置于其颈侧,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承让了”。

既已至此,高下已分,程慎之看了一眼颈下的长枪释然一笑,说了声“不愧是你”后收起长枪骑马离场。

程慎之下场,之后亦是势如破竹,如云倾所预料的一般,温临留到了最后,再次摘冠。

午前众人虽见识了温临箭术之高,但是依旧有一些人并不认为他马上武艺同箭术一般好,故开赛前他们对于周围全是猜测温临马上武艺依旧会夺冠的人不屑一顾。毕竟相府儿女在外传的有才终归还是在文方面的出众才能。

而今结果一出,那些人都悻悻地离开了。

夕阳西下,今日的比赛已落下了帷幕,赢得了两场比赛的温临此刻在云府膳厅接受着来自云府众人的庆贺。

“你爹娘在时就已教你习武,你爹生在将门之家,内心一直向往着也能够如你祖父当年一般驱除外辱,百姓免受战争之苦,习武勤恳不怠。这些年里你也同他一样不曾懈怠过,武艺相较于他可能还要出色几分。今日你在比赛中表现不凡,你爹若是知晓你如此出色也必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云腾得知消息后并未感到意外,只是还是难免心中有些感慨复杂,伤感了一瞬之后更多的还是高兴,说完继续带着欣赏地调侃道:“你如此出色,倒是为我这云家门楣增色不少,过些时日京城里的人必定都得感慨我云家是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长子文武俱佳,样貌出众,也难怪你祖父一直想让你回去。”

“叔父莫要过誉,今日虽比试胜了,但是世间强于我的人实在太多,且我能有今日,叔父的栽培功不可没,如今顶着云府长子的名头却让坊间对云府流言纷纷才是我的过错。”温临知道云腾是真的为他高兴,诚恳地答道。

“才不是呢,哥哥就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坊间的议论不必在意,总归府里人努力上进圣人虽会有猜忌,但是只要我们心里想的始终是为百姓谋福就够了。”云倾出言维护,心中只为其感到骄傲。

“虽说府上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是你们也莫只顾着说啊,今日特意准备的好菜也不能辜负。临儿,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我们还在,云府便会一直护着你。”秦令姝看着几人只顾着谈话甚至还出神似回想往事一般,当即开口说道。

“嗯,我知道的,谢谢叔母。”

夜里,风倾院。

云倾斜躺在榻上,往右侧一侧,再往左侧一侧,再平躺,如此来来回回,还是没有忍住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出,问道:“轻彼,你说那娘子是不是真的对哥哥有意?”

今日赛后两人本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府,陈幼娴竟又来了,总之在她的眼中,就是带着一副虚假的笑容,手中倒是没有再拿着东西想要相送,但是不怀好意地故作柔弱笑着和哥哥道贺,让人膈应。

轻彼这才看到云倾脸上的烦闷神色,想了想说:“小姐,轻彼觉得那娘子如此行事定是对公子有意的,不过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公子相貌英俊,是相府的嫡子,近来又得了这盛名,往后这京城里爱慕公子的女子肯定只增不少。”

云倾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些,但是她只要想想便心里如同有刺一般难受得很,想到嫂嫂二字更是心里一股别扭,越来越不平静。

轻彼看着她皱着眉,辗转难受,心里不明地说,“虽然有娘子喜爱公子,但是小姐不应该早就习惯了吗,为何今日这么难受?”毕竟往日也一直都有因爱慕公子主动往公子跟前凑的人。

“我——我也不知,我只知道我今日难受得紧。”说着从榻上坐起身来,纠结地看着轻彼。

“也许,也许小姐只是有些不习惯?公子往日一直都是与小姐你作伴的,若是公子真的有心仪之人成了亲,那恐怕就不能像如今一样与小姐亲近。”说着轻彼越觉得自己想的有理。

“小姐你明日还要参加比试呢,今夜不如先准备准备吧,明日小姐定能同公子一般惊艳众人。”不愿看到她一直烦心,开口想要转移云倾的注意力。

“咚咚咚”

屋外突然传来了声音,云倾抬头望去,只见温临正立于院中,知晓她已经看见了他,才开口说道,“明日你就要上场了,我来问问你可有什么需要我相助。”


其实这不过是他想要来见一见她而找的借口,今日她原本看着很开心,但是那个娘子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后她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心里隐隐有猜测,但是又很害怕只是自己的幻想。

云倾看到他来了,当即就忘记了心中的烦闷,迎上前去,拉着他绕过屏风到房中的棋桌前,“我正要准备呢,你就来了,哥哥你棋艺甚好,便与我来几局吧。”

她不擅琴,又始终觉得书与画并不应该作为比试的内容来分出高下,技艺确有高低之分,但是书与画更讲求的是神,她不愿将表达内心所悟的书与画让人来评头论足,但终归还是应当上场的,故只能比试棋艺。

“为何要比棋,我记得你更擅画。”

云倾从轻彼手中接过棋子,率先落下一子,将心中所想说与了他。

温临听后轻笑,“倒是也像你,总是有一些旁人预料不到的想法。”不过随即便收敛笑意话题一转,静静看着她,“只是你心思单纯,而在棋上能胜之人需要心思深沉,能谋略全局,退进得当。”

他没说完的话她明白,与他直视,问道:“哥哥,今日你赢了两场比赛开心吗?”

“自然是开心的,不仅是为赢了开心,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辜负爹娘的期待。”最重要的,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支持我,为我的开心而开心。

只是这些话他还是选择藏在了心里。

“那便够了,哥哥今日赢得比赛很开心,而我并不会因为明日的棋输了而不开心。我想要做的始终只是我想要做的事。”云倾认真地说。

“我明白了,那我便只祝你明日开心。”

烛光下,两人相互落子,一时之间棋桌已铺满了黑白棋子。

下了几局,云倾便察觉出了古怪。

每次他即将赢下一局时,总是会突然一转,将棋子落在于棋局完全无益之处,布网但不收网,但他的无益之子每次落下却又总能启发她新思路,让她在死路中开出一条生路,几个来回后她也就明白了他这是想要她赢。

心中有了想法,放下棋子,端坐抬头直视道:“哥哥,你为何一直让着我?”

温临抬头看她已放下了棋子,随即便也停住了执棋之手。

“棋艺一夜之间不能改变,但我想胜有时也需要巧,所以才没走寻常路,只当活络活络你的脑子。另外,我虽知你不会因为今夜输了而不悦,但总归赢了还是会开心一些,明日也会更从容一些。”

云倾听后嘴角难抑地上扬,说道:“哥哥一直都这样心思细腻,叫人很难不心生愉悦。”

不过随即脑中想起来什么,话语一转,低头嘟囔:“你——你对旁的女子也会这样么?”说完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温临听后不久前脑中压下的猜测又浮现了,开口道:“为何要这般问?”

“哥哥赢了比试,往后京城追逐哥哥的女子定然不会少,到时哥哥难免不会对旁人心生好感。”说着说着心里还有些失落,直接趴在了棋桌上。

温临伸手跨过棋桌扶着她的两侧肩膀抬起来,让她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说:“不会的,旁人在我眼中都及不上你。”

云倾听后却并无开心,只继续问:“那——那你日后肯定也是要娶亲的,到时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妹妹。”

听到她提起妹妹二字,温临的嘴瞬间便如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他想说自己心属之人就是眼前人,但是也明白这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只能又说了一声不会的,恐她继续伤感,才叫她早些歇息,明日莫误了时辰。

出声唤了轻彼上前便先走了出去,但是他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站在院中,看着她院中的那架秋千。

他的清榆院本来是没有秋千的,只是她总是在他院中看他挥剑舞枪,他才让人在他的院中也加上了一架秋千。

过往的匣子突然被打开,往日的一幕幕都不断浮现,其实在他刚得知自己对她已生了情意的时候,他心中也曾有过与她就此疏远以免铸成大错的想法,但不久后他便随大军去了北边的军营。

饶是他一直不曾懈怠过,也有温家的照拂,刚到军营的日子也还是有些难捱,每每能缓解他心中难受的只有不断地想她送别之时对他说的那声“等你”,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激励自己第二日才能坚持下去。

待他在军营里游刃有余时,战事已息,启程回了京城,归途也不断告诫自己,往后当多加注意分寸,莫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妄念。

只是在她的事情上,他的心智总是没有那么坚定,两人将近一年未见,他虽已早早告诫了自己,但只要她一来寻他,与他亲近,他心里便只余欢快,那些顾虑都被抛在了脑后。

今日她忽然提起他娶妻之事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确实给了他警醒,她也许是对他有男女之情,又或者只是兄妹之情,但是总归两人的关系已经影响到她了。

而自始至终他最不愿的,便是她为他而伤心。

一阵凉风袭来,屋里响起了对话。

“轻彼,我觉得近来的自己好奇怪,一有女子接近哥哥我就觉得难受,刚才我和他说起娶妻之事,我知晓他日后必定是要娶妻的,他这般优秀,能放在心上的女子也定然不会差,但我就是难受,我只要想到他的身边除了我还有旁人我就难受。”云倾痛苦的呜咽声传来,他的心瞬间如同被揪住了一般。

“小姐你一直都与公子在一块,平日里也是一同温书习字、出入云府,心里感到难受是正常的,莫要过多思虑。还是让我服侍您早些歇下吧,养好了精神明日小姐比试必也能在棋场上大杀四方。”

屋里渐渐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声音,温临留恋地看了两眼这才抬步向外走去。心中却是下定了一个决心。

清榆院内,凛风看到温临回来,出声问道:“公子,要备水吗?”往日公子这个时辰回来都会直接洗浴后睡下。

“不用了,你来屋里帮我研墨吧。”说着走到了书案前。

温临取了信纸,执笔蘸墨伏案开始写,过了一刻钟,将信纸封好递给凛风。

“明日你找人送至禹州温府,尽快。”


翌日,女子比试开始,午前比试琴棋,午后比试书画。在雅堂堂前举行,男女皆可围于檐下观赛。

程韵之素来爱琴,在琴艺上也颇有天分,开赛前云倾拉着温临特意走到了程韵之身侧为其打气,之后便与程慎之三人一同观赛。

最终确也不负众望,程韵之摘得了琴艺之冠,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禁感慨程府嫡出儿女有文有武。

之后便是赛棋。

在这四项中,女子平日里最少花费心力的便是棋,下棋之人需心静,且在大多数人眼中,棋稍显沉闷,而年轻女子又多喜新鲜有趣的事物,故今日赛棋之人也较少。

两两对弈,只一局定胜负,上场之人皆凝神聚气,全身心都在棋局之上。

待云倾上场之时,棋赛已过半,众人也有些兴致恹恹。

云倾本以为自己不擅棋艺,应当赛不了几场便会下场,哪知对手也皆是不擅棋之人,相比之下她反而显得从容淡定,比赛快近尾声时,才输了一女子下场,此女子面容沉静、礼数周全,乃是大理寺卿之女李唯宁。

云倾认得她,一年前去程府上参加程家二房的长孙百日宴,姨母就在娘身边以当时跟在大理寺卿夫人身边的李唯宁为例,叫娘平日里对她多些约束,谨守礼仪规矩。

当时娘冷着脸并未搭理,拉着她走远后叫她莫将姨母的话放在心上。

她当时虽有些厌恶,但也确实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今日看到李唯宁时觉有些眼熟,后来还是认了出来。

两人对弈前只照赛礼友好地相互问候了一番,并未多言。

云倾本也未想过今日能够摘得棋艺之冠,故并未将输赢之事放在心上。只是未想到第二天竟因为输赢心中有些遗憾。

午前棋艺比试结束后温临与云倾两人直接回了云府,午后也并未前往太学观赛。观赛之人本就是自愿,加上程韵之也只参与了琴艺比试,两人并未有支持期待之人,午后两人便只待在了东书房里。

书房中并不是只有两人,云耀也在自己的案前阅书,再过一段时日他年满十四,也将入太学求学。

三人幼时皆由云腾秦令姝二人亲自教导,时常云腾也会请好友中有才之士或民间有才之人上门教导。除学习文论外,三人也需学武,云倾虽称不上擅长骑马、射箭,但骑马、射箭、挥剑也皆是可以展示一番的,而温临与云耀二人更是平日里在府中也时常练武射箭。

休假前的最后一日便是策论。

由学监提出一个当今朝廷的治理难题,众人在两个时辰内须交上策论,可先行离开,但不可逾时不交。策论并非比试,不需如前两日一般分出高下,只是让众人对自身近来一段时间的学业进行回顾、自省。

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众人埋头静心将自己所想抒于纸上,结束时看着自己洋洋洒洒写下的文章,不由心生满意。

时辰一到,众人起身往外走。虽时刻被长辈告诫行事要守礼端方,但毕竟都是朝气鲜活的少年少女,面对休假,众人还是不免感到兴奋,太学一时之间溢满了欢喜声。

*

君悦楼一间临街雅间里,云倾、温临、程慎之、程韵之四人正坐在桌前。

策论结束后时辰尚早,休假既已开始众人也无心立即投入于书策中,恰好又是午食之际,于是到君悦楼来消遣一番。

“这君悦楼不愧是号称‘京城第一楼’,滋味着实不错。”程慎之刚吃下第一口便不禁出声赞叹道。只见桌案上摆着碧螺虾仁、清炒栀子花、白切鸡……

云倾临窗而坐,听后不由将目光由窗子移到了桌上的菜肴上,方才写了将近两个时辰,又从太学赶来,瞬间感觉饿意十分强烈,待食物入口品尝完,才应和道:“的确不错,除了食物,这临街的窗也颇合我意,能将京城大半的景收入眼底,恢宏一片,位置绝佳。”

“你的喜好总是这般特别。旁人皆爱食,亦或是爱美人,唯你竟爱窗。”程韵之听后调侃道。

酒楼是用食之地,但也有人来此只是为了消遣,故酒楼也招揽了一些雅妓,供人欣赏才艺。

程慎之看着安静地坐在一旁,也盯着窗外的温临,心下一动,“阿临,你为何也总看着窗外,莫不是也同云倾一般觉得这窗胜过食物,亦或是窗外有绝色女子,只是若要看女子也不能往窗外看呀,这京城何人能及得上你日日夜夜见的云倾绝色呢。”

温临听后倒也没恼,只回敬他的调侃,“倾儿确实是绝色,但外人恐不知他们一直以为端方守礼的程公子,私下里却是这般不羁。”他方才确实是在向外看,不过看的是远处温府的宅子,他也是方才才发现这间雅间竟能将温府收入眼底。

云倾在旁边听着早已红了脸,羞愤地看着二人说:“你们二人说笑就说笑,怎能拿我开涮。”

一时厢房里溢满了笑声。

几人说笑着的时候,隔壁厢房似是争吵激烈,愤怒的声音不断传来。

“他云临算什么,相府嫡长子又如何,不过赢了两场比试,如今竟传着两人郎才女貌,我宁表妹是我的,她未来只能嫁于我。”

说着说着愈加愤怒,“不就是会耍两下枪吗,哪里能比得上我,我表妹如今竟瞧也不瞧我,昨日就对我脸色淡淡,今日我邀她同游更是直接回绝了我。日后你们若是敢再提,休怪我动手。”随即传来的是一阵桌椅碰撞声和巨大的摔门声。

此时云倾已经愤怒地打开了雅间的门,看到楼道有人正快步而下。正欲追上理论一番,手腕却被人拉住,看着那人即将要远离视线,欲甩开快步追上,就听到身后温临的声音,“莫追了。”

“你为何抓我,他说得那般难听,他的表妹又与你何干,你竟要被如此污蔑。”云倾回过头来越说就越气,眼睛开始泛红,盈满泪水。

“好了好了,莫哭,这样的人自己不能分辩是非,还要将错误都怪在别人的头上,无理蛮横,不必同他说理。”温临用手帮她拭了脸颊的泪,揽着她的肩膀回了雅间。

“可是他那样说你。”她实在是意难平。

温临听到反倒笑了,“难受委屈的人不应该是我吗,怎么反倒你这么委屈难过。”

云倾听后“哼”了一声,红着眼睛别过了头。

“温临说的没错,这样的人你和他理论确实无用。”程慎之在旁边也笑了,但随即又正色道:“方才若是我没看错的话,那人应该是庆国公的幼子,方承赐,我还记得去岁在我程府宴上他追着他表妹,但他表妹的确是不怎么理会他。对了,他提到的表妹若我没记错的话应当就是昨日棋艺夺冠的那个女子。”


“李唯宁吗?不过我今早确实听到了一些在传的流言,云临你夺了男子比试的双冠,那些无聊的人竟将你同女子比试夺冠的人凑到一起硬夸是天作之合,还有人提到我,我当时简直就懵了,不过那些人转头看见我就一脸土色地愣住也确实舒爽。”程韵之在一旁听着,想了想说,越说自己就越觉得荒谬。

“那些人真的这样说吗?早知道这样我定要想方设法地赢,我才不要别人将他们和哥哥凑成一对。”云倾失落地说。

“不要在意这些闲言碎语,总归我也不可能因为这些流言就定了婚事,何况是不是郎才女貌,他们说了也不算。”温临说道,随后示意众人继续吃。

四人坐下来,但气氛到底还是不如之前欢快。

见此情景,程韵之提议行酒令,叫店小二上了几壶酒。

四人边吃边行酒令,半个时辰后,酒不烈,反而几杯酒下肚,四人回到了之前的欢快。

云倾本就是气来得快散得也快的性子,也不再郁结。

午食在君悦楼吃了一个时辰,两人提醒程慎之和程韵之明日莫忘记邀约后道别各自离开了。

入夜不久,风倾院。

“小姐,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今日你回来已经叹了好多声气了,莫不是还在为前两日那个娘子的事情烦恼。”轻彼看着坐在院中秋千架上晃着的云倾疑惑地问道。

“不是,又是,唉,哥哥这么优秀……”她心里清楚地明白世人总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往哥哥身上安一些无须有的名头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接受,另外,心里还隐隐有一些遗憾自己没能在比试上夺得一个第一,这样说不定与哥哥的名字凑在一起的还有她。

轻彼听着她感叹了一顿,但是发觉自己什么也没有听明白。

“欸,对了,明日慎之和韵之就要来府里了,你和我一起去池边看看有什么需要先准备好的。”

从风倾院出来,看到对面的清榆院,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院中,唤了温临和她一同前去。

借着月色,两人绕过书房,不过片刻就到了池边,但让人意外的是云耀正坐在池中的亭内。

云耀听到脚步声后抬头望过去,就见两人正沿着长廊走过来,立刻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刚还想问你为何在此呢,邀了好友明日过来荷花池赏玩,想来这看看有没有需要提前准备的。”云倾走入亭中后答道。

云耀点了点头,片刻后才红着脸似难为情地开口,“方才我带着灿灿到这里玩,将她惹哭了,她的拨浪鼓被我不小心甩到了水中,爹过来把拨浪鼓捞了起来,让我待在这里思过。”

两人听后实在没有忍住笑了,没有想到他这副可怜样竟然还是因为前几日的那个拨浪鼓,她甚至已经想到了爹有多么生气,肯定哄了灿灿好久,难怪要让他在这里思过。

“爹就是说一说罢了,你快回去吧。”借着月色能识得书上的字,但毕竟还是比不得屋里燃烛看得清晰。

“没事,你们要做什么,我和你们一起吧。”云耀推拒道。

荷花池虽然大,但荷花主要还是长在了沿岸。

取了一艘小船,轻彼和凛风留在了岸上。

三人一人沿着岸划船,两人取荷花上的夜露,就这样轮换着。

方才几人思索了片刻,恰好看到荷叶上的露水,这才想着取些露水,明日的茶若是用露水泡制,味道必定更好。

而主院这边秦令姝看到云腾抱着脸上带着泪水的云灿回来时,开口问了几句,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些哭笑不得,安慰了云灿一阵就起身往荷花池去。

还未到池边,就听到了几人的说话声。

待走近一些后,开口问道:“你们几人在做什么?”

云倾此时刚好接了露水入杯,转头看到了秦令姝在岸边,笑着答道:“娘,我们在采露水呢,对了,我还忘了同您说呢,我邀了慎之和韵之明日来府上玩,所以今夜想采点露水明日煮茶喝。”

“行,当心些。”秦令姝听后倒是没有阻拦,只是叮嘱了几句。

此时温临在旁边出声道,“娘,您莫要担心,我和耀儿会看好她的。”

在云府,为了避免温临身世外传以及府中仆从差别对待温临与他们姊弟三人,温临一直是唤两人为爹娘,只有几人单独在一起时才会唤作叔父叔母。

云耀听后也应声道。

“那你们小心一些,采完了就早点回去歇息。”

待装了几杯露水后,三人回到了各自的院中。

温临和云倾两人刚才在池中折腾了许久,着实也有些疲累,回院中洗浴了一番便很快睡着了。

正式休假的第一日,云倾心里激动早早地起来了,只是等在前厅和几人用了早食后才突然想起来程慎之和程韵之应该到不了那么早。毕竟两人来云府前肯定也要事先梳洗装束一番,况且程府与云府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过来也是需要一些时辰的。

于是便只好拉着温临到荷花池的亭中两人先坐着,日头渐长,夏日烈阳又总是升得快,待到二人来时荷花池已经只余亭内还处于阴凉中。

今日也是云腾休沐的第一日,二人到府上后先照例去前院问候了云腾和秦令姝,毕竟是长辈,又是好友的爹娘,两家的关系虽称不上好,但是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的。

云腾与秦令姝也并未为难二人,客气地招待,问候一番后便出声让他们自行去玩,长辈在到底还是有些拘束,唯有几人待在一块时才能自在一些。

只是几人往荷花池去时还带上了云灿,方才她可能是在家中许久未见到陌生女子,从云腾怀中挣身下来后直往程韵之身边去,抓着她的腿只一阵好奇地盯着她,惹得众人纷纷打趣。

程韵之随即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几人欲离开时云灿依然不愿松手,云倾见状便说带她一同前往。

煮茶只需几朵莲,温临和程慎之划船到池中摘了几朵品相较好的荷花后众人便围坐在了亭中的茶几前。

“唉,要是日日都能这样清闲便好了。”程韵之在此情此景下发出感慨。


云倾听后略带疑惑地打趣:“难道你平日其他时候忙得心里难受不成。”

“那倒也称不上,就是平日里不得空,我在家中娘总是叫学这学那,琴她也不肯让我练了,成日里就逼着我学管账、绣艺,今日若不是我说要来你府上她才没有阻拦我,恐怕我现今又是在看那些无聊的账本。”

程慎之听后不予置否,但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程扬夫妇感情本就不算好,夫人梁氏早些年因程扬不断往府中纳妾而与其怄气,等程慎之和程韵之长大一些,才出于为这一双儿女的前程考虑,关系有所改善,但也只能称得上相敬如宾。夫妻二人不和睦,梁氏对儿女成才的期盼就难免多了一些。

作为兵部尚书,程扬在官场上确实有才能,但是也确实多情,这也是云腾不与其交好的缘由之一。

程韵之也想到了家中的烦心事,手撑着下巴带着羡慕地说:“京城有几人不羡慕你们二人,生在相府,有才气,有样貌,右相和夫人更是难得地恩爱。”

云倾笑道:“嗯……不瞒你说,我也羡慕我爹娘,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想了想,又问道:“你刚才说看账本,学这作甚?”

她说完就低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云灿,看她在嘴里含了何物,幼儿好奇,爱将所见之物往嘴里塞,但有些东西是不能入口的。

只是说完抬头,不见众人回答便罢了,三人一时神色都有一些古怪。

“我方才说错了什么吗,你们怎么都这般古怪。”云倾有些不解地问道。

程韵之沉默了片刻才扭捏地说:“其实我娘叫我学这些是为了日后给我说亲。”

如今她们两人都已及笄,倒是可以说亲,只是大多数勋爵人家都会待家中女儿年岁大一点再令其出嫁。

“我方才不过抱怨两句,怎么你们几人反而变得这么伤感,来来来,茶好了。”程韵之开口及时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云倾将云灿抱在怀里,接过旁边温临递来的杯盏,喝了一口,“这茶还是不错的。”

刚说完就看到云灿眼睛睁得大大的,正看着她,心里一动,开口问道:“灿灿要喝吗?”

温临看着她抱了许久,手臂当已有些乏累了,向她示意,接过了云灿。

云倾执杯将茶递到了云灿的嘴里,待她喝了一口后用巾帕将她嘴角的茶渍擦干。

温临看着云灿这张与云倾有八分相似的脸,越发觉得她可爱,从军营回来不久后云灿出生,那时也还只是时常被云腾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现如今也能跑能跳了,一时不禁感慨三年就这样过去了,而他这份感情竟也藏在心里三年了。

故意逗了逗她,惹得云灿咯咯笑。

两人其实都是随了秦令姝的相貌,只是秦令姝偏温婉,而云倾和云灿长相都偏明艳,且两人性子都较活泼喜闹。

午后,茶已饮尽,时辰尚早,众人又都清闲无事,于是提议去池中游船。

只是府里的船毕竟还是比不得外面的游船,又考虑到需要男子来划船,于是四人只好乘两艘船,程慎之程韵之和温临云倾各自乘一艘船。

池中央,两艘船本来是紧紧地靠在一起的,四人也一直说笑着,但是随着一阵风袭来,两艘船却散开了。

划了一阵之后也不见两艘船靠近,只能无奈笑笑暂且分开。

船上,云倾想到了程韵之之前提到的,在他们兄妹二人的面前不好说以免惹得他们伤感,只是心里还是有了想法。

看向一旁的温临,轻声说道:“哥哥,你说要做到和爹娘那样难吗? ”

温临听后也想起了午前几人的对话,问道,“你是说同叔父和叔母那样相濡以沫?”

云倾点头,“以前年幼我只知道爹娘是最好的爹娘,到如今我才明白爹娘也是最好的夫妻,他们之间的感情才是世间最难得的。”

“你说的确实不错。人性本是喜新厌旧,又总是在追逐钱或权,大多数的人拥有钱权之后都会忘记本性,忘记最初的自己。叔父叔母两人能始终如一确实是世间难得。”

云倾听到他说喜新厌旧,暗自琢磨了一番才出声问:“人性喜新厌旧,那哥哥,你有对我感到厌烦的时候吗?”

温临听后感到有些意外,侧过头看了她片刻。

现下阳光倒是没有午前那般烈,只有淡淡的阳光投射在她的脸上,白净通透,嘴唇红润,此时正微微抿着,鼻梁高挺却又不过分,带着女子的精致,装扮也不复杂,只梳了一个简单的髻,钗也不过就插了两个,但他就是觉得赏心悦目,每一处都应了他的喜好。

其实云倾的样貌与家世在京城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她生在富足之家,不愿受世俗的约束,对这些都不甚在意。

而此刻看着她问完便低下头,不敢看他,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后,道:“不曾,可能我与你遇到的太早了,又自小一起长大,我对你有足够的了解,能理解、接受你所有的行为。”

云倾听到这笑了,打趣道:“能理解我所有行为,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温临看到她的脸色也假装正经地说:“我猜猜,应当是在想晚食吃酥鸭还是吃辣虾。”

云倾本来是想逗一逗他的,结果没想到竟是把自己闹了个红脸,“哥哥你——你欺负人。” 之后哼了一声,将头转到了另一边。

温临见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态度诚恳地道歉:“好了,你别介意,是我的错,我不该打趣你。”

云倾听后将头转了回来,静静看了他许久,才小心地问,“哥哥,我刚才提到爹娘,你会不会想你的爹娘啊。”

往常她都很少提到他的爹娘,害怕会惹他伤感。

温临闻言止住了打闹,眼神变得有些落寞,答道:“嗯。“

随即望向远处,“会,自然是会的,我那时虽然只有六岁,但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他们的模样,还记得在浮州他们两人经常带着我练剑,带着我逛灯会。有些时候想到他们二人,想到同爹娘的过往也会很难受,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也不想离开我,不想看到我因为他们二人难受。”

云倾看到他落寞的神情,有些不忍,上前抓着他的手,不禁开口道:“我知道无人能替代他们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我们一定会一直陪着你,云府也会一直护着你的。”

温临听后扬起了唇角,只是随即便收敛笑意,紧紧盯着她,问道:“我若是回温家,你觉得如何?”

云倾一时愣住了,“你要回去了吗?”

不过随即想了想还是说:“你毕竟是温家的人,即便你没有长在他们的身边,那里也始终都是你的根,有与你有亲缘关系的长辈,你回去是理所应当的,但你若是回去了我也会难受的,那样的话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也不能同你上下学。”

温临闻言只是轻笑,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发,没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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