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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甲后,我是中州圣王

料青山略输我峥嵘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二十年前,名叫【伥鬼】的诡秘降临荒国。起初人们以为是超自然事件,直到20年后【伥鬼】再度降临,竟是时空壁垒的破灭。互相隔绝了数千万年的九国,合并了。世界重新大洗牌,每个人都有新的身份。掉马甲后,人们发现我是中州圣王。

主角:林尔聖,施嘉姮   更新:2023-03-09 00: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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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林尔聖,施嘉姮的其他类型小说《掉马甲后,我是中州圣王》,由网络作家“料青山略输我峥嵘”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二十年前,名叫【伥鬼】的诡秘降临荒国。起初人们以为是超自然事件,直到20年后【伥鬼】再度降临,竟是时空壁垒的破灭。互相隔绝了数千万年的九国,合并了。世界重新大洗牌,每个人都有新的身份。掉马甲后,人们发现我是中州圣王。

《掉马甲后,我是中州圣王》精彩片段

荒国,裳环市。

一道灰色流光在高架桥上闪过。

那是条银灰色合金蛟龙跑车,承重架由北渊龙骨制成,引擎是最新研制出来的钢铁之心。是珍品与科技的完美融合。

发动机一响,犹如虎啸龙鸣。

跑车后跟着十几架飞速移动的无人机,一只圆鼠戴着墨镜穿着西装站在无人机上。无人机飞速转动眼球,死死盯着前面的跑车。

跑车里坐着个年轻女子,她漂亮的手指轻勾住方向盘,望着窗外疯狂倒退的景色发愣。

她降生到这个世界三十多年了,这个世界和她的母星地球很像,但又有巨大差异。

母星的国度层次分明,有差异,但并不大。这颗星球上的每个国度都存在巨大差异。

南境的天堂国,暴君当政,充斥虚伪与杀戮,被称为鬼之国。北方的灵国据说剑仙满天飞,送外卖的踩的都不是电瓶车,而是飞剑…

这些国家被“时空壁垒”所笼罩,无法互通,国度的描述仅仅是图文记载,没人真正的去到过其他几国。

时空壁垒存在了数千年,打破的几率接近于0。

荒是众多国家里社会治安最好的国家,也是最像故土的国家。其中动物和人和平共处。

荒国虽叫荒国,科技却并不落后,只是地处偏僻,又民风淳朴,故称为荒。

荒国提倡人与动物和平相处,特别是近几年,很多动物收拾行李进城务工。

女子将车停在马路边的便利店,下了车。

她下车的瞬间,身后跑车嘶吼一声,从方向盘里钻出一条银色小龙。

小龙甩了甩脑袋,双手叉腰,“老大,我也要喝啤酒。”

“银霄,你喝了酒咱们俩可就是酒驾。”

被喊做银霄的小龙不屑一哼,“我可是顶级龙族,区区酒精不在话下。”

“行,我去买一箱。”

这是家特色便利店,叫竹禾便利店。是两只熊猫夫妻经营的,林尔聖每次路过这里,都会光顾一下。

里面的熊猫饭团和竹筒酒很有特点。

“欢迎光临!”一只半米高的熊猫奶声奶气喊,它毛茸茸的耳朵边夹了个翻译器,口水兜上还有竹子碎屑。

林尔聖跑过去揉了揉它脑袋,“谢谢竹叶小朋友,麻烦给我拿一箱竹筒酒。”

“好哩,姐姐。”

竹叶是两夫妻的爱情结晶,胖嘟嘟的很可爱。

买了一箱竹筒酒,林尔笙单手抛出一个骰子,“抛到1喝一瓶。”

骰子飞上天空,随后掉在她掌心。

“是6啊,那喝1的六倍吧。”

火禾路。

火禾路因为前几年修的时候规划不合理,日渐荒废。

这是一条单独马路,不通城区也不通市区,被称为“幽灵公路”,平日里鲜有人烟,要不是没建多久,又是大集团出钱,不然早就改作他用了。

这条寂静的公路对别人没用,但对陈冬和野猫野狗很有用。

乌漆麻黑的树影里、废弃的居民楼里,都是小家伙的住所。用人类的词来说,这是它们的家。

为它们遮风挡雨的地方。

也有一些人去旁边废弃的建筑工地上偷钢筋建材拿去卖,许多人对这种老鼠人感到厌恶,感到不耻。

他们是社会的边角料,但也是家里的顶梁柱。

陈冬是这片区域最特殊的存在。

路边蹲着的青年就是陈冬,旁边围绕着几只大黄狗,一只野猫。他们站在一起,竟有一种怪异的和谐感。

陈冬从车里拿出猫粮狗粮,倒在小铁盆里。

“吃吧。”

野猫野狗一拥而上。

陈冬点了根烟,哀思无限。

他身边的大黄狗讲话了,“老哥,你别伤心了。你们人类有句话,不是叫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吗。”

“哎呀,老黄!你没看见他正伤心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野猫道。

“是是是,我不该那样说,你抽烟,那我陪一根。”大黄狗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根大骨头,舔了起来。

陈冬无奈笑笑,这些小家伙还挺有文化。

每年姐姐的忌日,陈冬都会在马路边点燃一堆黄纸。

市里禁明火祭祀,他怕禁久了就忘记姐姐这个人,所以找到了这条公路。

陈冬想,他家就剩他一个了,要是他也把姐给忘了,就没人记得姐姐了,也没人给姐姐烧纸,姐姐在下面没钱用,肯定会过得不好。

她姐姐从小都是小公主一样的人物,他不能让她过得不好。

夜风习习,明月高挂。

当点燃黄纸,温热的火焰驱散不少寒冷,两点红焰,飘飘荡荡。陈冬赶紧用手护在旁边。

烛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背后的山野像一堆猛兽,压在这个年纪不大的青年肩头,他一边往火里添黄纸,一边絮絮叨叨。

“姐,我过得很好,现在是护卫队的,我一定会破二十年前那个案子。”

“你在那边别亏待自己,吃好的,没钱用就托梦给我,我再给你烧。”

陈冬努力回忆姐姐的脸,脑海中那张脸却越来越模糊。他喝了口带来的烧酒,烈酒入胃,泛起一阵火辣。她姐走的时候才十几岁,如今自己已经比她大十岁。

要是再见面,那小姑娘都该叫他哥了吧。

握着胸前的吊坠,陈冬眼眶微微湿润,望着满天繁星,心中苦涩无比。

他越来越记不清他姐长什么样,只记得他姐爱笑,对他很好。

有个好听的名字。

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

光影模糊了所有年少的记忆,只剩个模糊的背影站在风中,发梢摇曳。

他很怕哪天自己连姐姐名字都记不起来了,那样的话,唯一了解她姐冤屈的人也被岁月抹杀。

陈冬想到这,无力得想哭。

他明明已经是一级护卫了,为什么还是对那件迷案一无所获。

20年前,一个名叫【伥鬼】的诡秘组织降临世间,以游戏的形式收割了无数人的生命。

其中,包括他姐姐。

【伥鬼】犯下许多诡谲惊天事件。

但至今无人能够勘破,所有案子都成了悬案。

她姐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努力考护卫队,就是想有朝一日为自己的姐姐报仇。

可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伥鬼】不是犯罪团伙,而是人力无法抵挡的超自然事件。

就连上面也决定不再继续投入精力去破案。

这件事最终被定性成了超自然事件。

陈冬常常在远处梦见哭泣的姐姐,他不信姐姐是因为超自然事件死亡。

可不信有什么用?

他唯一掌握的线索就是当年数据库里收纳的模糊不清的半枚指纹,和自称当年经历过【伥鬼】游戏的受害者的一份事件陈述。

那是两兄弟,他们是姐姐少年时期的伙伴,写完陈述后,将其封存在一个包里交给陈冬,并决定为陈冬作证。

证明伥鬼不是超自然现象,还可以去投入精力破案。

他们约好第二天在审批院门口见面。

那天天很阴,冷风刺骨,陈冬从早晨七点等到凌晨一点,那两兄弟也没出现。

他们消失了。

陈冬动用所有关系也找不到他们,仿佛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两兄弟一样。站在阴沉沉的天空下,他惊恐翻动那份还没来得及看的公文包,发现包里的案件陈述变成了一场超自然事件描述。

拿着那一踏文件,如果不是他足够坚定,他一定会怀疑他精神出了问题。

【伥鬼】真的是诡秘降临吗。

当降临在别的地方,他还有理由安慰自己说有人说谎,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无法对自己说谎。

陈冬被风一吹,后背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咬着牙,扔黄纸的速度快了些。

一道灰色流光闪过,吹得黄纸堆忽明忽暗,灰烬飘上夜空,落向黑暗的丛林。

被刮起来火星子掉在陈冬的衣服上,留下几个小洞。

“砰”的一声巨响,流光停在了路边,那是辆灰色的敞篷跑车,售价一千万荒币不止,此刻正撞在了树上。

好一会车上才下来个人。

那是位风华正茂的女子,头发像丝绸一样柔顺,漂亮的脸蛋挂了彩,她踩着细跟红底高跟鞋,披着风衣摇摇晃晃走下车,自言自语,“还好刹车快…”

“银霄这个不靠谱的,都开始打呼噜了还说自己没醉…”

她眼神迷离四处张望,最终锁定在了蹲在路边的陈冬上,“喂,你,过来。帮我叫个拖车,我手机没电了。”

陈冬看着衣服上的小洞,闻着冲天酒味,拿出证件上前,“您好,您已经涉嫌酒驾,跟我走一趟吧。”

女子迷离的眼神清醒了一瞬,想说点什么。

陈冬不给机会反驳,举着证件重复,“裳环市,义怀区分队,陈冬。”

林尔聖莫名其妙上了陈冬的车,陈冬的车是一只袋鼠作为核心引擎,坐起来很是颠簸,每一秒都有种跳楼的快感。

“警官…”林尔聖小声喊道。

“辩解的话不必说!”陈冬义正言辞拒绝。

“不是…”

“不是什么?还说不是为自己辩解?”

“我…呕。”林尔聖吐了出来,“我是想说,我要吐了。”

陈冬忍着味道,一路晃晃悠悠把林尔笙带到了护卫局。

“叫什么。”

“林尔聖。”女子扶着额,护卫局里的空调冷气让她清醒了不少,即使如此狼狈的情况,她撑着桌子依然显得优雅从容。

陈冬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去录个指纹。”

“噢。”

林尔聖录完指纹,望向坐在数据库边的陈冬,“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行,你还得进行思想教…”陈冬看着屏幕上的指纹,剩下的话卡在喉咙,心像被突如其来的锤子砸了一下。浑身血液凝固,冰冷异常。

太像了。

这和二十年前姐姐身上那半枚指纹太像了。

那半枚指纹陈冬打印成图片,贴满了出租屋每一个脚落,每一个纹路都不可能记错。

“过来!”陈冬眼神凶狠,语气不自觉染上几分阴郁。他伸手去拉林尔聖手腕。

林尔聖躲开,蹙眉,“陈警官,胡乱动手动脚可是会丢掉工作的。”

陈冬看见女子冰冷的眼神,稍微冷静了一些,“林小姐,我怀疑你与二十年前的事件【伥鬼】有关。请您移步审讯室。”

林尔笙微微挑眉,噗笑,“你说我有联系就有联系?”

陈冬想从林尔聖眼中看到一点慌乱,可那双漂亮眼睛里只有疑惑和愤怒。

陈冬知道,这样矜持贵气的女子几乎不可能和诡秘有关系,但他不想放过一点机会,只能语气生硬重复,“林女士,请您配合我,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值班,您恐怕也只能配合我。”

林尔聖抬手看了眼白皙手腕间的腕表,“行吧。”

说是审讯室,其实就是义怀分局的一个小隔间,里面有张长桌,和几张皮质靠椅,灯不够亮,桌子也不够亮。

陈冬给林尔聖倒了杯水,打开上锁的柜子,宝贝似的拿出一踏a4纸,他眼神晦暗的将那踏a4纸捧到林尔笙面前,“林女士,请您以第一人称阅读这个故事。”

这踏a4纸就是那人间蒸发的两兄弟留下的诡秘陈述。他唯一对【伥鬼】的了解。

这种方式是可笑的,可这是他对伥鬼唯一掌握的线索。

如果这个林尔聖真的和二十年前的【伥鬼】诡秘有关系,那读这份资料大概率会展露出一些线索。

林尔聖拿起一张a4纸大概的看了下,起身欲走,“这是悬疑神话故事吗?陈警官,恕我直言,我不是什么说书人,恐怕讲不好这个故事。如果是这样配合,那就别浪费我时间了。”

陈冬一双黑眸静静的看着林尔聖,掏出配枪,抵着林尔聖额头,手臂青筋暴起,吼道:“坐下!是神话故事又怎么样!我叫你读就读!”

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碰到的也许有可能和【伥鬼】有关的人。

第一次碰到,和那半枚指纹如此相似的指纹。

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他也不能错过。哪怕是他猜错了,他也不能错过。

一旦错过,那他也许这辈子都没丁点机会为姐姐报仇了。

这寂静无声,瑀瑀独行的二十年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使对方是神明,他也要从神殿里抢回姐姐的亡魂。

陈冬痛苦和暴怒交织,最终形成了一张极端的网,人在极端下会做出最错误的选择。

他没有回头路了。

【伥鬼】是超自然事件,他没有权利调查超自然事件。

从强行带林尔聖进审讯室,他以警局的名义,审讯一个普通民众开始,他就没有回头路了。

也许今晚,是他最后一天警察生涯。

林尔聖感受到额头上的冰冷触感,酒彻底醒了,这一刻才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点疯子的潜质。

不对,从刚刚那些奇怪的话就很疯了。

【伥鬼】降临她也听说过,是超自然事件,世界上超自然事件那么多,特别是一些海域,空域,每年都会有这种事发生,她搞不懂陈冬为什么执着于这个。

也许这就是疯子吧,她不懂。

但不懂归不懂,她知道疯子是很可怕的,特别是一无所有的疯子。

林尔聖拿起桌子上那踏a4纸,斯条慢理以第一人称读了起来。

清冷和缓的声音在昏暗的审讯室缓缓展开。

“荒历981年,我出生在西南的一个偏僻小村。”


荒历981年,我出生在西南的一个偏僻小村。

我妈刚生下我的时候,爸爸被骗光了钱,那笔钱是爷爷奶奶半辈子的积蓄。

爷爷奶奶曾是富裕家庭出身,不愁吃喝。后来朝代更迭,偌大的家业一下烟消云散。他们辛苦几十年,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攒下来一些钱,没想到一朝被骗,又回到了解放前。

不仅如此,还向亲戚借了不少钱。后来家里值钱的都被搬走了。

奶奶急得天天叹气,爷爷两眼一黑长眠地底,妈妈投了湖,爸爸痴傻了一年才缓过来。

那一年里,爸爸腰间栓块板砖,逢人就说这是新款通讯仪。

别人说,“哟,兄弟,你这哪里是通讯仪哟。”他就用板砖朝对方脑袋上拍上去。

他每天歪着嘴,在街上拿板砖拍核桃吃,一边吃一边说这通讯仪真硬。或者是看到坨狗屎啪叽一下踩上去,说踩狗屎会有狗屎运。

爸爸只找得到上街的路,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奶奶每天打完工回家,就去街上把爸爸领回家。

爸爸老流着口水,宛如七八岁孩童,问奶奶,“你怎么每天来接我呀?”

奶奶比爸爸矮很多,却像几十年前那样牵着爸爸,她说,“妈妈带你来世界上,也要想办法带你回家。”

爸爸听不懂,只是不断重复着回家。

好在一年后爸爸清醒了不少,能认人了,有时还会笑着看我和弟弟奶奶。只是他不说话,目光总透着一股悲悯。

全家人以为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爸爸也投了湖。

年幼时懵懂,不明白亲人的离去有何意义,越长大、越孤独才会惊觉有些人永远消失在了你的生命里,再也不会出现。

我出生时有八斤重,后来也因为贫困的生活而越来越消瘦,用大人的话形容就是像个小猴子。

我和弟弟独自在村里子野蛮生长。

春天看漫山遍野的野花,夏天去河里捡蚌壳,秋天在田野里挖个土灶烤红薯,冬天缩在床上看漫天飞雪。

我们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后山,后山有块几米高的光滑石壁,把石壁当滑滑梯。后来裤子屁股那块磨了个大洞,不利于他人观赏,就再也没去过。

村里树林多,天晴的时候,我和弟弟就抱一张席子去林子里去午睡,那时候天很蓝很远,白色卷云如同棉花糖。

风一吹,云就跑得很远。

有些云像自由的鲸,通往蔚蓝的城,我想,有风的话天空也会成为海洋。

身旁的野鸡说,“它的愿望是当飞行员,它问我我的梦想是什么。”

我说,“我想吃烤鸡。”

野鸡吓得扑棱棱飞走了。

下雨的时候,我和弟弟就躲在小土屋里,奶奶熬锅甜粥,我们捧着甜粥看窗外雨滴连成线,鸟雀归林。

我想,我和弟弟也是有窝的鸟。

就这样过了几年。

虽不富裕,却过得很开心。

直到我五岁,这种悠闲的日子才改变,五岁了,该读书了。

为了去镇上读书,每天五六点就要起床,走上个把小时才能到学校。

夏天起这么早到不觉得冷,冬天起床真是浑身发抖,被子硬得跟铁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大将军,睡觉都披着铁甲。随手捡的木棍都是尚方宝剑,砍尽菜花。

冬天经常起雾,白茫茫的雾气一眼望不到尽头。

好在有弟弟陪我一起,浓雾里总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慢慢移动。

这样天天走,鞋子自然坏得快。

那个时候没有钱买新鞋,姑婆家的小女孩大我几岁,她的旧鞋子穿不得了就拿给我穿。

我还记得那是双红白相间的运动鞋,那抹红像生活中一道鲜艳的颜色,收到时我擦了又擦,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鞋子呐。

可穿上我才发现并没有那么合适,这是双30码的鞋,我的脚才26码。但这双鞋除了穿着跑不快,偶尔会掉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坏处了。

从那之后姑婆经常往我家送她家小女孩穿了不要的鞋。

鞋也常常比我脚大好几码。

我十七岁的时候,上了高中,高中有文艺汇演。学校文艺汇演前夕,文艺汇演是要排练的,我们班是由老师教授统一的舞蹈。

排练时我脚上的鞋老掉。

每掉一次老师就问我:“向肆,你家怎么给你买这么大一双旧鞋,款式还花里胡哨。”

年幼时不懂羞耻,只知道每当老师这么问,我就会耳朵脸颊止不住的发热。

这才知道男孩子不能穿女孩的大码鞋。

我想换双鞋子。

可家里还欠别人那么多钱,饭都吃不好,哪来的钱给我换鞋子呢。

文艺汇演那天,我穿着我的大鞋子在舞台上规规矩矩的做着舞蹈动作,我已经尽量用脚趾抓紧鞋底了,鞋还是飞了出去。

正正好,落在了台下一个秃顶领导的头上。

带领我们的舞蹈老师愣住了,台下也安静了一会。

我一边缩破了个洞的袜子,一边在原地不知所措。我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神,脚死死抓住地。

如果我的脚力量够大,地上没准会被我抓出一个洞,然后让我躲进去。

直到另一位领导开口,“哟,老杨。小同学晓得你脑壳上没得毛,还给你戴个帽子。”

被我砸中的领导拿下头上的鞋,捏着鼻子:“这个帽子还有点味道哦。”

“老杨,那叫风味!风味!”

我沮丧得想哭,明明袜子已经洗过好多遍,为什么还会有味道。

顿时头脑发昏,感觉身上的衣服好像被扒光了一样。心里升起一股拖了大家后腿的愧疚,又担心被老师看破我没钱买鞋,我的鞋是别人穿了不要的。

那时,我想,我要是有一双新鞋就好了。

我不记得那天文艺汇演是如何结束的,只记得回家后我就嚷着要双新鞋子。

奶奶只是叹气,说明天就给我买。

奶奶同意的时候我是不可置信的,我本只想发泄下我的委屈,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个摇摇欲坠的家给我一双新鞋。

我想,奶奶哪来的钱?

那天是周六,早上四点多我就感觉灯亮了。

奶奶穿好衣服没入了白茫茫的大雾。

那天的雾格外大,大到我看不清前路。天空上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我轻手轻脚跟着她,来到了一片荒芜的田野。

发现菜地里多了个佝偻身影,她背着大背篓,背篓里全是白菜。

菜地里布满大大小小的土坑。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凉,大喊:“奶奶,你在做什么!”

奶奶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一张可怖的脸,嘴缓缓张大,不停喷洒鲜血。

“我在等你啊。”

“啊!”我惊叫一声,梦醒了,睁开眼身边的弟弟还在熟睡,头顶是昏黄灯光。奶奶的被窝还留有余温。

奶奶呢?

看着房门掩盖,我顺着追了出去。

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我不由发怵。

奶奶果然在白菜地!

想起那个梦,我不敢过去。

可看见奶奶累得直喘气,吐出的气在白雾里翻滚几番又消失。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被菜叶上的露水染的通红,我一下想流眼泪。

白菜地全是坑,被拔了个干净。白菜不易储存,平时几天才能吃一个白菜,吃一个挖一个。奶奶挖这么多肯定是想卖。

卖了,给我买鞋。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冲上抱住奶奶,“我不要新鞋了,咱们回去吧。”

奶奶转过身拉着我的手,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汗,“小肆,我知道你在学校的事情了,是奶奶对不住你。”

我想,又有谁对不起谁呢?

实际上我们都对得起对方,早年间爸爸妈妈在城里务工,一天有两顿都是吃清水煮烂菜叶子,他们也不想被骗光所有钱。奶奶带着我和弟弟每天起早贪黑,只为了我们有口饭吃。

我也哭了,我一边抹泪一边说没关系,我们以后一定可以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跟了出来,他站在我身边,沉默着一言不发。弟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他特别爱看书,买不起就借,借不到就徒步去数公里外的书店。书店可以免费看。

奶奶还是想卖白菜给我买双新鞋,她背着一背篓白菜,拉着我和弟弟朝镇上走。

镇上的集市开市早,要想占个好位置必须早点去。我们村走到集市需要一个小时。

一个多小时的土路实在太长了,一背篓白菜实在太重了,我和弟弟一人抱两个,奶奶背着一背篓。

还有几十步就到镇子上了,我们婆孙三人对视一眼,眼底有着欣喜笑意。

奶奶拉着我,开心说着,我家肆肆要有新鞋子穿咯!眼前忽然一道白影掠过。

奶奶拉紧我的手猛地被巨力扯开,一辆白色摩托把奶奶撞出去几米远。

白菜散了一地,我脑袋里空白一片,后脑发麻,浑身冰凉。

骑摩托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看撞了个老太婆,老太婆身边是两个瘦弱的半大孩子,准备逃逸。

那个时候经济落后,法律普及少,连马路都没修,更别说监控和通讯仪。许多人犯了事,第一想法就是逃跑。

“阿意,你看着奶奶。”我低吼一声,眼眶通红,扑上去拽住中年男人。

“不准走,带我奶奶去医院。”

“小兔崽子!滚!”中年男人一脚踹上我腹部,我直接被踹了出去。

他小声恶毒的骂了几句,骑着摩托窜入了镇子。

我忍着疼,嘱咐弟弟看好奶奶,直接追了过去。

我拼命的迈开腿,松垮垮的鞋跑飞了出去,肺好像被火烤一样,我一边吼一边追。

“不准走!”

我的语气是强硬愤怒的,也是哀求的。

求你,不准走。

明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可是摩托车还是越来越远。

我不甘心的捶地,脸上满是痛苦神色。

怎么能让他逃了,他逃了奶奶的医药费怎么办,他逃了奶奶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怎么能?

怎么能…

那时候的摩托没有拍牌照,数量众多,一旦融入了人流就再也找不到了。但那张脸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往回跑,脚下的石子硌得脚生疼,我找不到我跑掉的鞋了。以往是厌恶这双鞋的,可此时又觉得要是有时间让我找到鞋就好了。

我恨自己不像个男子汉,为什么不能再跑快点体体面面的抓住那个人,在大家的目光下,狼狈的自己更像一个犯了错的不合时宜的人。

回到镇子口,奶奶依旧蜷缩在地上,弟弟看见我一瘸一拐回来,哭了,“哥,你快看看奶奶吧,她好像不行了。”

奶奶不停的咳血,我把她背到镇上唯一的小诊所,我那个时候才十五岁,背一个成年人实在太过吃力。

从镇子口到诊所又耗费了半个小时。

在路上我心里那股恨意又升起来了。为什么要肇事逃逸呢。哪怕那个人用摩托拉着奶奶去诊所也好啊!

幸好奶奶兜里还有十几块钱,有看病的救命钱。

医生开了点药给我,说无法做检查,镇上只有这个医疗水平。他让我买了一尊两块钱的泥菩萨,说拜拜可以保佑奶奶平安。

想做检查必须去上安市这种大城市,那是一笔我们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天价路费。

我和弟弟只能拿着救命的小泥菩萨和药,背着奶奶往家走。


去的时候花了一个小时。

回来花了将近三个小时,弟弟把他的鞋子脱给了我,走完这三个小时,他的脚被露水和小石块弄得通红。

我那时才十七岁,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我又矮又瘦,看起来只有正常孩子十五岁那么大。

背着一个成年人走在田埂小路上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汗还是泪。弟弟在一旁拿着小泥菩萨和药品,他扶着奶奶,让我感觉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一边走一边和奶奶讲话。

“奶奶,没事的。医生说吃了药就会好。”

“奶奶,小菩萨会保佑你的。”

那天到家时我已经虚脱,不敢有半点懈怠,扶着奶奶上床后去煮了碗甜粥。

我喂奶奶吃,奶奶喘着粗气勉强吃完了半碗,又吃点药睡了过去。

我和弟弟想,吃了药就会好的,我们从小到大那么多病,吃了药都会好。

奶奶也一定会好。

可后来她就再也吃不下那么多东西了,她也不讲话了,热闹的家里一下沉闷了起来。

在我印象里,奶奶每天都是早上六点起床,见谁都是乐呵呵的,从那天后她再也没下过床。

我把小菩萨供在高台,天天跪拜。那尊小泥菩萨明明才几厘米高,我跪下时却比它矮的多。

我仰着头看着它,祈求它。

拜了几日奶奶竟然开始胖了起来。我以为是神明显灵,奶奶有好的迹象了。

我和弟弟脸上都多了些笑容,生活终于有点盼头。

弟弟在我旁边烧火煮热水,火光照在他脸上有了暖色,他忍不住雀跃开口,“等奶奶好了,我要把学校给我的奖状给她看。”

我笑着点头,冲好药,又跑去给小泥菩萨磕头,喊奶奶起来吃药,奶奶没应声,喊了几声还是没回应。

我去扶她,她身体冰凉一片。

没呼吸了。

原来那不是奶奶胖起来了,是水肿,回光返照。

我一时间有些怔愣。

我们竟然分不清水肿和胖吗?我们从小过得贫苦,不懂医学,只是羡慕那些吃的白白胖胖的人,以为胖起来了就是要好了。

开的药还没吃完,静静躺在床头柜上。

我端着碗沉默了,那种感觉不是心痛,是空了一块。

我轻轻放下碗,呆滞的跪在了泥菩萨下面,喃喃道:“你说过要保佑她的。”

弟弟脸上的欣喜变成错愕,又变成悲怒,死死抓住我的肩膀,“哥,你还跪它做什么!奶奶走了,奶奶走了啊…”

他一把抓起供台上的小泥菩萨砸了出去,泥菩萨脆响一声,碎了一地。

“你看它的泥身那么脆弱,又怎么可能庇佑我们!”

“我们过得苦,神明知道吗?奶奶一生那么善良,神明保佑她了吗?”

“神明不会保佑我们,只有我们自己能救自己啊,哥。”

他抓起我的手,一字一顿刻进了我骨子里,“我们只能拜自己,也只有自己会庇护我们自己。”

“这些我都懂,可我就是接受不了她走了。”我一下哭了出来,跪坐在地上,为什么生活这么苦呢?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离开。

那天我和弟弟抱着哭了很久。

哭完了生活还有一大堆难题给我们。

奶奶要下葬,需要一副棺材。看病已经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

弟弟说他去借,借了一圈依旧是空手而归,那个年代村子里的人家里都拮据,我们非亲非故,哪会有人借钱给我们呢。

最后我们两个拆了奶奶的床,找来几根钉子把床板钉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

我和弟弟没学过木工,钉出来的不像棺材反而像个小笼子。从此以后奶奶躺在小笼子里,再也不能出来。

埋奶奶那天,天空很阴,我和弟弟站在空旷的小坟包前,世界就只剩下我们孤孤单单的两个人。

老一辈说,埋葬亲人的时候不能回头看,不然亲人的魂魄会跟着你回家,可我和弟弟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

多想奶奶能和平常那样,跟我们回家。

可,我们没有家了。

一只蝴蝶从坟包边飞出,停在我肩膀,它像一枚勋章,又像奶奶不舍的期望。

埋葬完奶奶。

我和弟弟坐在荒芜的土坡上,我开口,“你从小就聪明,爱看书,你继续去学校读着,哥去给你赚学费。”

“不行,要读一起读,不然我也不读了。我们两个大不了周末去做小时工,虽然吃不好,但总不至于饿死。”弟弟的态度很坚决,他的脑子很快,说话三两下就堵死了我的嘴。

我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晚上吃饭我们两个煮了粥,家里米不多了,粥是最好的选择。

每次吃饭我都有意无意给弟弟盛浓稠的粥,自己喝稀的。学校食堂提供午饭,但份量少,我肚子饿得咕咕叫。

每天中午睡午觉是我喘息的时间,睡着了就没那么饿了。

“喂,向肆,你起来。”我趴在桌子上耳边传来一道娇俏的少女声。

“怎么了?其他人都在睡觉,你怎么不睡?”我看着陈君秋,她是我的同桌,是班上的班长,开朗活波,像我枯寂生活里一抹明媚的暖色。

“给你。”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牛奶,两包饼干。

“我不要。”我脸顿时红了,心想陈君秋是不是听见我肚子咕咕叫了,心里又随后升起淡淡的羡慕,陈君秋家境殷实,我以前一个月的零花钱还不够买她每天的牛奶饼干。

“哎呀,不是白给你的。我奶奶新给我买了一种口味的牛奶,但她说这一种不喝完就不能喝新的。”她像个小公主,骄傲叉腰,满不在乎的说。

“我不要。”我脸更红了,陈君秋虽然比我大一岁,但始终是十几岁的小孩,撒起谎来并不高明。

“好吧,我说实话。我其实是想让你送我回家,最近开春了,圆鼠多,我昨天差点被要礼物了。”陈君秋大大的眼睛浮现一抹害怕。

圆鼠是一种亦正亦邪的民间守护神,神庙遍布全国,比普通鼠类胖很多,尾巴短小,外形圆圆滚滚,毛色不一,会向路过的人要礼物。

如果圆鼠获得了心仪礼物,会帮给礼物的人实现一个愿望。但大多数圆鼠要的礼物都让人闻所未闻。

如果实现不了它的愿望,那个人就会倒霉。

“你没事吧?”我关心询问,陈君秋是我在学校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今天没有,以后就说不定咯,所以向肆你愿不愿意应聘本公主的小跟班?”陈君秋很好看,特别是骄傲的时候。

“好。”我毫不犹豫答应了,圆鼠胆子小,喜欢找落单的女孩要礼物,两个人一起,它自然是不敢的。

现在我才明白,她不是怕圆鼠,是怕我窘迫,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而说的善意谎言。

每天送她回家花不了多少时间,送完她正好去砍柴。

“喏,给你。”陈君秋将牛奶饼干统统塞入我怀中,然后快速的亲了我脸颊一下。

风吹动着陈君秋的头发,她歪着头看我,一双明亮的眼睛有若隐若现的狡黠,光照过脸像块透明的暖玉。

她笑着说,“你脸红起来可真好看。”

直到现在过去快二十年,我还记得那个笑容,从那一秒我就该明白,我以后很难再遇到这样干净明媚的人了。

她什么也不图,只图你天天开心。

她每天都会给我带牛奶和吃的,我现今想起来心里还是会酸涩、感激,黯淡无光的少年时期,有人曾把我当做重要的人。

读了一个学期,我天天跟在她后边,没让她被圆鼠找上过。油菜花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黄色的雨。

有时候路过路边的小圆鼠庙,陈君秋总放点水果在庙前,俏皮狡黠,“多谢你呀小圆鼠,要不是你,向肆大忙人才不会天天陪我。”

小圆鼠虽然被称为庙,但其实只有半米高,半米长,一只圆圆的小鼠蹲在里面十分可爱,庙前常有孩童供奉的野花。

周末陈君秋叫我陪她去另一个镇子看书,但我要去奶奶以前去的园子里做工,所以拒绝了。

如果我不去,那天我就会和弟弟没饭吃。

工作很简单,也不简单。一般家庭好点的人都不会来做这个又冒险又累的工作。

荒国有一种奇异的花,鲜艳如火,花瓣似琉璃,含有剧毒,名叫晶花。是制作特殊子弹“雀红”的专属植物。

再者大多数人迷信,认为晶花乃死亡之花。触碰会带来厄运,所以大部分人不愿意干这个。

那个时候科技落后没有收割机,只能带着手套手拔,一弯腰就是一天。

长时间的弯腰是很痛苦的,还得时刻注意雀红花花瓣不能割伤手指,我每次汗水砸在泥土里,都会想起奶奶,她笑呵呵的说。

“今天工头给我发了钱。”

“我给你们买好吃的。”

奶奶的腰为何那么弯,是因为承受了我和弟弟全部生命的重量,承担了一个家庭的负担。

枯黄的野草就像奶奶枯黄的发,永远在我心中飘荡。

今天下工早,没准还有时间去接陈君秋。

我欢喜的想着。

可从那天后,陈君秋消失了。

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我们的友谊那么牢固真挚,她不可能因为不去接她而闹脾气消失。唯一的可能是她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这种感觉就像溺水,我是个被丢在大海里的尘埃,陈君秋就是那最后一块浮木。

亲人朋友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难道这真的是我的命吗?

我变得惶恐起来,我找不到她,也没有她的消息。

后来,她消失在了所有人的世界里。

并且陆陆续续有人消失。

镇子上渐渐流言满天飞,一个关于【伥鬼】的传说开始流传。

最初的传说里,【伥鬼】是一个大型犯罪团伙,每次犯罪都会在现场留下鬼怪图腾。

犯罪的人都必有所求,可后来【伥鬼】随机降临在附近几个小镇各处,毫无规律。所犯之案诡谲无比。

人们渐渐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一场超自然的灾难。

也有人相信科学,硬着头皮报案,但荒历九百多年的时候,偏远地区警力薄弱,没有设置警所据点。等市里的警察赶到时,甚至找不到死者尸体在哪。

许多案子成为了迷案。

甚至有老人说【伥鬼】其实是鬼泯神化身,索命来了。

鬼泯神是荒国神话中传说掌管生死的神。当上天不满,鬼泯神便会降临世间。

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有条件迁徙的家庭纷纷迁走。

热闹的镇子一下空了下来,学校停了课,风吹动着学校里的红旗,格外诡异。

晶花园停工了,我们两个一下失去了收入来源,只能上街捡垃圾。我和弟弟每次走过空荡荡的街,心里便会升起浓浓恐惧。

我们想走,可我们走不了,也没地方让我们去。

在隔壁镇,有家人从来不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他们是镇里的富户,家中家主大手一挥,决定宴请附近几个镇子剩下的人。

镇子上发生了好几起案子,用家主的原话来说是,冲喜。

富户也请了我和弟弟。

“隔壁镇子会不会太远”,要是突然【伥鬼】降临…”我自言自语,随后咽了口口水,“可是,去那吃一顿我们至少一天都不会饿了。”

我和弟弟已经饿了两天,自从大部分人迁走,很多可以赚钱的活儿都不再可以赚钱。

“去,总比饿死好。”弟弟捆好手上的塑料瓶,闷声道。


我们过去的路上并没有发生意外,到了镇子上,露天坝子里已经摆满了桌子,桌子上是小酒小菜。

红色的透明塑料桌布很喜庆。

四周是隐在黑暗里的小土屋,条件好的才修的起水泥房。野狗叫声忽远忽近,风吹的树木沙沙响。

火红色的晶花大片大片开着,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如同黑夜流火。

我们这边的习俗请客吃饭一般是请晚饭,天色渐黑,露天坝子里热闹了起来。

我下意识对右手边偏头,话到嘴边,却发现右手边坐的是一张陌生面孔。

以往吃饭奶奶都会坐在我和弟弟中间,乐呵呵的和我们讲话。

此刻却是格外沉默。

我想,奶奶在就好了,她这辈子也没吃过几次这么好的饭菜。

周围几个镇剩下的人大部分都来了,我和弟弟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盯了饭菜许久,桌子边才坐满八个人。

边远地区的习俗就是这样,出来吃饭必须等桌子坐满才能动筷。

我和弟弟吞了口口水,在最后一个人的屁股落在凳子上的瞬间,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人饿久了吃什么都好吃,更别说是有肉有菜。其他人也和我们一样,镇子上的人大规模迁徙后,生活质量就一落千丈。

关于【伥鬼】传说早就被这份美味所打败,人在享受时就会淡化恐惧。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和弟弟一样,什么死法都比饿死好。

再说了来了这么多客人,人是群居动物,人多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胆子就会大不少。

一个人的时候怕鬼神,一百人的时候鬼神怕人。

村民身上还有冷兵器时代的影子,觉得人多就是无坚不摧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认为【伥鬼】不可能同时猎杀几百号人。

“咱们干一杯!”

“去他娘的【伥鬼】传说,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看它怎么下手。”

“要是【伥鬼】里有美女,我可不客气了!”

一些莽撞的庄稼汉喝了酒,脱了上衣,划拳喝酒,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谁都没注意到,昏黄灯光下,黑暗天幕缓缓展开一个诡异图腾。

喝醉的人迷迷糊糊抬头看天,问,“谁这么晦气,在天上画这种图案。”

一道嘶哑古怪的男声响彻整个坝子,猫咪惊叫一声,全身毛发炸开。林梢上的麻雀四散而逃。

“【伥鬼】降临。”

诡异的音乐响起,像家里死了人又像新娘子出嫁。

红色晶花开得越发妖艳,在黑暗微风中缓缓摇动。

楼房顶端站着一个穿黑西装戴哭泣面具的人,他撑着黑伞,藐视众生,嘶哑古怪的声音正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伥鬼】游戏新篇章——阵营篇,正式开启。”

“游戏规则:将分为四个阵营,昏迷者、将军、夜扣、猎尸。”

所有人抬头看着戴哭泣面具的西装人,恐惧在心底蔓延。西装人身边缓缓漂浮起一个双眼紧闭的少女。

少女四肢瘫软,宛如一具没有骨头的玩偶,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那不是失踪了很久的陈君秋吗?”

“你看她皮肤,活人根本不可能是这种皮肤!”

我目呲欲裂,心跟裂开一样疼,“君秋!”

她真的遇害了。

“叔叔伯伯,谁帮帮我。去救救君秋。”我哀求的看着身边的人,即使我十分害怕,我还是想去救陈君秋,哪怕只是抢回一具尸体。

情感就是这样,爱意永远可以击败恐惧。

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啊!一辈子那么短暂,又能遇到几个这样重要的人。

身边没有一个人敢动,楼顶上的面具人轻蔑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他嬉笑一声,身后的弟弟瞬间被一道黑影拖入黑暗消失不见。

“向意!不要!”我脸色苍白,不敢再求助其他人。

恐惧迅速蔓延,如同烧不尽的野火,吞噬了所有人。

降临了。

【伥鬼】真的降临了。

也有胆子大的叫嚣道,“他一个人不可能杀我们这么多人,我们快跑。”

“赦!”哭面男人嘴里吐出一个冰冷的字。

音波扩散,在场的三百多人腿一软,直接昏迷了过去。

只剩下十多个人还清醒着。

所有人的身影快速被黑暗吞噬,隐去了身形。

房顶上的面具人嬉笑一声,搂着陈君秋的尸体没入夜色:“游戏开始,各位好好享受吧。”

我耳边响起一道癫狂的声音,一封纯黑信纸飞到我面前,“你弟弟也参与到游戏里来了哦,想和他一起活下去,就按照游戏规则完成游戏。”

展开信纸。

是四个身份的简介。

昏迷者:昏迷的人,不同阵营的获胜关键。

获胜条件:游戏开始后三天内进入正确的庇护所,并且活着。

将军:有保卫夜扣和昏迷者的能力,唯一能够开启庇护并成为领主的职业。没有金刀的将军能力和一只猎尸持平。

获胜条件:开启一座庇护所,庇护所里存活的昏迷者超过50个,第七夜庇护所仍有50个昏迷者获胜。任务失败直接死亡。

夜扣:可以敲响庇护所的门,但要庇护所里的领主同意才能进入,找到灯笼后,能够辨别对方是昏迷者还是将军亦或是猎尸,唯一能够运输昏迷者进入庇护所的职业。

获胜条件:取得将军信任,进入庇护所,游戏期间至少运输十个昏迷者进入庇护所。取得灯笼,每天至少辨别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坚持七天获胜。

猎尸:可以敲响庇护所的门,但要庇护所里的领主同意才能进入。一个猎尸可以和一个没有金刀的将军同归于尽。

获胜条件:猎杀50个昏迷者或两个夜扣。

庇护所:分散在村里的特殊屋子。需要将军去辨认屋子是普通民居还是庇护所。

金刀:将军的武器,只能使用一次,使用后会消失。一次能击杀一个猎尸。

灯笼:夜扣的武器,一天只能使用一次,可以用来辨别其他玩家的身份。

机制1:四个阵营无法知道对方的身份和任务,获得灯笼的夜扣可以一天预测一个人的身份,猎尸一旦错杀到金刀将军,会立刻死亡,且金刀消失。猎尸可以和没有金刀的将军同归于尽。

机制2:如果好人阵营获胜,死去的昏迷者可以复活。

机制3:将军、夜扣、猎尸三个职业一旦死亡不可复活。

机制4:猎尸数量比将军多一位,猎尸不可击杀猎尸。

机制5:昏迷者将在夜晚8点苏醒,早晨8点沉睡,白天猎尸不能够猎杀昏迷者。游戏第一个夜晚猎尸不能猎杀昏迷者。

特殊机制:如果猎尸赶在将军之前到达庇护所,猎尸可以伪装成将军成为庇护所领主。

特殊机制:猎尸里面有个尸王,尸王具有一个死侍,死侍百分百忠于尸王。击杀尸王游戏结束,好人阵营获胜,死侍直接死亡。普通猎尸必须听命于猎尸王。

好人阵营:将军、夜扣。

坏人阵营:猎尸。

中立阵营:昏迷者。

注:将军知道的身份信息只有夜扣和猎尸的50%。

我手心尽是汗渍,刚刚消失的那些人都是特殊职业者。

弟弟也在其中。

展开黑色信封里的另一张信纸。

自身身份:夜扣。

任务:1、找到灯笼。

2、辅助将军获胜。

灯笼线索:荒林野坟,碑前红烛心。

注:游戏获胜将获得颠覆性奖励。

颠覆性奖励…恐怕【伥鬼】降临不只是诡秘或者疑案那么简单了。

证明自身身份用这个信远远比找灯笼容易的多,我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信化作一团黑灰消散了。

我深呼吸了一下,理清了思路。

刚刚清醒着的人,大概是夜扣和将军或者猎尸,但本来就是几个镇子的人聚集,人口复杂,灯光又暗,事发突然,根本不知道哪些人还清醒着。

将军是游戏里最强大的存在,可以杀死猎尸,但任务艰巨。猎尸次之,可以随意猎杀夜扣和昏迷者。

而自己现在是任人宰割的夜扣。

夜扣太弱小了,还是猎尸的猎杀对象,根本无法撑到找到灯笼进入庇护所。

再者,将军只知道百分之五十的身份信息,是哪五十呢。是否知道夜扣和他属于同阵营?

就算知道,除了夜扣,其他人又怎么分辨庇护所里的是将军还是伪装成将军的猎尸?

正在我头中一团乱麻时,突然想到了信件上的一个机制:每个人都不知对方的身份。

将军的身份象征除了可以开启庇护所,还佩戴金刀。现在是游戏初期,金刀没人见过,见了也无法分辨真假。

这就是活下去的契机。

伪造一把金刀!

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镇子头有家油漆铺,随便找一把刀就可以进行染色。

我回头看了一眼堆满人的坝子,计算着时间,吃饭的时候大约是七点,现在最多还有十分钟,昏迷者就会苏醒。

昏迷者一旦苏醒,局面会更加凌乱。

耽搁不得。我毫无留恋,在附近居民的家顺了把菜刀,转身去了油漆铺。

油漆铺位于镇子口,门前有一棵大柿子树,树上黄灿灿的柿子很是诱人,油漆铺旁边是家做棺材的,店里摆满了新做的棺材,两家铺子都没锁门,一个学徒模样的人趴在柜台上晕了过去。

我眸光一暗,把菜刀猛地劈向学徒的脖子,菜刀带起气流,离脖子只有一厘米,学徒依旧纹丝不动,趴在柜台上呼呼大睡。

现在是四面楚歌的状态,不得不谨慎一点。

我收回了菜刀。

看来是真的昏迷者。

没想到店铺里也有昏迷者。

【伥鬼】降临的范围可以这么大吗?

我轻手轻脚进去找到金漆,背对门口的学徒,均匀涂抹在了从民居顺来的菜刀上。拿到外面,风吹了会,就彻底干了。

金灿灿刀放在腰间,我觉得灵魂都重了一点。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惊讶欣喜的声音:“金刀将军!”

我转过头,正是刚刚趴在店铺前睡觉的学徒。

他揉了揉眼睛,跑到了我身边,眼角向下耷拉,抱着我的腿爆哭,“运气真是太好了!一醒来就遇到了金刀将军,我叫王兴,是一名昏迷者,我以为我死定了呜呜呜,没想到遇到了金刀将军。”

王兴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军,我以后可就跟着你了。”


“跟着我?你怎么证明你是昏迷者。而不是猎尸伪装的。”

王兴欲哭无泪,“这要怎么证明呀,可我就是啊。”

我点头,也没指望他真的能拿出什么证明证实自己身份,这也进一步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在不屠杀的情况下,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你先跟着我吧,一旦让我发现什么异常,我就会宰了你。”

“好的!将军大人!”王兴狗腿的跟在我身后。

拿完金刀,就该去找灯笼了,夜扣没有灯笼和昏迷者没差别。

灯笼根据提示是在一片野坟里,这个镇子唯一的一片野坟,就是在西边林氏老宅里。

林氏老宅又叫亲王府,据说是不知道哪个朝代的王爷留下来的,后来被入侵者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现在就剩下一个毫无价值的空壳子。

我和弟弟年少时没玩的地方,就经常和学校的小伙伴一起去亲王府过家家、躲猫猫。

去亲王府要路过镇子里,自从黑伞降临全镇后,本就人少的镇子更加诡异起来,死气沉沉,人们都低着头走路,大多数人戴上了面具。

他们怕结束这场杀戮游戏后,有人上门报复。

那将是另一场不亚于黑伞的灾难。

我在脸上涂满了泥灰。

身后的王兴也学我打扮了自己一番。

路过一家香油铺时,里面有个扎马尾的姑娘,看见她我愣了一瞬。

转过来才发现她不是陈君秋。

王兴看我的样子,贴上来说:“将军!关键时刻就别想女人了,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穿上裙子…”

“滚!”我心中的沉闷卸掉不少,来到了亲王府。

亲王府还是老样子,门口有棵大梧桐树,高墙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厚瓦已经长出了青苔,红漆大门只剩半截。树木繁密,掩映在黑暗中十分恐怖。

“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这到底是是不是庇护所,有可能有猎尸埋伏。”我转头对王兴说。

我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去取灯,这个时候不得不谨慎。

再者,将军有拒绝一切职业进入庇护所的权利。

即使自己是个假将军,也要提示王兴这一条规则,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据自己推断,亲王府大概率不会是庇护所,所以自己可以自由出入。就算亲王府是庇护所,现在无人占领,自己也可以自由出入。

“将军大人,你可要快点出来啊!我一个人害怕。”王兴脸一白,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嗯。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亲王府我小时候就来过很多次,在里面躲猫猫扮家家,有时候镇上下雨回不了家,我就躲在亲王府的角落里睡觉,即使夜晚,这里面的布局我也无比熟悉。

这是个套层式的府邸,大门后还有一层门。

要过了那层门才是真正进入到亲王府,穿过回廊,寂静的夜晚,只有风吹动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往里走,殊不知远方阁楼一个红衣女子正盯着这边。

红衣女子站在阁楼窗前,怀中抱着只小猫咪,眼睛里复杂得很。

她身边站在个小男孩,小男孩脖子上空空荡荡,他把自己的头捧在胸前,扭曲的脸露出兴奋。“嘻嘻,又来个送死的。”

这一天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来亲王府,他们的归宿都是死亡。

亲王府本就怨气极重,如今黑伞降临,更是催生出了无数厉鬼冤魂。

小男孩看了眼身后挂着的人头,这些都是其他厉鬼呈给郡主的战利品。

“鬼童,放过他。”红衣女子看着少年的背影,下达命令。

“什么?放过他!”

“嗯。他和我有段渊源。”红衣女子转身下楼,身后的尸体排排下跪。嘶哑嗓子里吐出恭送郡主四个字。

推开红漆大门,栖息在大门上的鸟雀扑棱棱惊飞。府内杂草丛生,高大的树木掩盖了去路,一个红色破旧锦囊掉在我手心。

打开,里面是张红色的纸,纸上写着——“郡主爱唱戏,王爷宠爱郡主,故在南苑搭建戏台,想打开南苑后门,必须听完郡主唱戏,并给出复合郡主心意的剧评。如果剧评不符合郡主心意,郡主会发狂杀了你哦。”

亲王府被烧了几十年了,活人都没有一个,哪来的郡主?

我手心冰凉,南苑后门,是唯一通向野坟地的路。

也就是说这场戏自己非听不可。

想到这,背后突然有些毛骨悚然,像被人盯着看一样,我转头,身后空无一物。

这种感觉直到来到南苑才消失。

南苑已经亮了灯,亮灯后的南苑终于可以让人看清墙上的焦痕,苑中有个戏台,戏台浑身通红,台边有火烧后的漆黑。

台子边有些人骨,人骨切口整齐,像是被一种利器强行砍断的。

台前有把红椅子,上面用朱砂符贴着请坐两个字。

四周亮起红烛,婆娑树影下好似有人在跳舞。

四周空无一人,却响起推杯换盏的交谈声,密密麻麻的将我包裹。

怪异的味道四处弥漫。

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有点香又有点腥臭。

我稳住心神,坐在椅子上,戏台后传来密集锣鼓声,帷幕拉开,一个身着白色戏服的女子款款而来。

她面容精致,身形纤细,眉眼间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咿呀咿呀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宛如一幅漂亮的丹青绝笔。

但我此刻无心欣赏这副绝笔,只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我从未在镇内见过这个女子,镇子上大多数是农民,不可能有这么漂亮、贵气的女子。

她倒是和说书先生口中百年前的郡主很相似。

黛眉远山,眼似秋水。

我一直认为这个任务有装神弄鬼的成分,但现在很明显,台上的大概率就是那百年前的郡主。

我不敢再胡思乱想,赶紧认真看了起来。

她唱的窦娥冤。

咿咿呀呀,很是伤感。

窦娥冤讲的是名叫窦娥的穷苦女子嫁给丈夫后,丈夫没两年就病死了。窦娥和婆婆相依为命,隔壁恶霸看上了窦娥,窦娥不从,恶霸便想毒死窦娥婆婆,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毒死了自己的父亲。恶霸恼羞成怒,将罪名嫁祸给了窦娥,并买通官府对窦娥严刑拷打,最后斩首于六月飞雪之天。

直到最后窦娥的父亲当了官,才为窦娥沉冤得雪。

这是个很悲情的故事。

郡主唱的很好,一字一句皆悲戚。唱到后面窦娥被斩首时,她眼角流下了一滴血泪。漆黑的夜空里飘下洋洋洒洒的大雪。

雪花落在我额头,我才知道这场戏唱完了。

自己竟在这恐怖的氛围里入了迷。

耳边的交谈声更浓了。

郡主行了个谢幕礼,笑吟吟的来到我身边,她用指尖挑起我下巴,红唇轻启:“小公子看完有何感想。”

“我…”我不知道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一旦回答错误,眼前这个郡主就会发狂杀了自己。

她肯定不会平白无故乱唱,而又没有其他线索,也许这出戏和她本人有关。

回顾说书先生口中这位郡主的生平,我决定赌一把。

“窦娥有个好父亲,能为她沉冤得雪。就像郡主您的父亲一样,爱郡主,为郡主找了份天底下最好的姻缘。”

据说郡主嫁给了宠爱她的外姓王爷平南王,后来郡主早逝,平南王终身未娶。成就了一段佳话。

我总觉得这个故事过于美好,郡主早逝,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地方,但眼下根本没时间让我思考。

耳边的的交谈嬉笑声更浓了。

听见这嬉笑声,我的心不由一沉。戏台帷幕后传来利刃剁骨的声音,暗红色的鲜血流到了脚边。

郡主大笑,绝美容颜如同燃烧的灰烬,一点一点变得可怖。她身上的白衣变得通红,青筋暴跳的手臂死死掐住我脖子。

猜错了。

绝望的窒息感让我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办。

我急中生智,大喊。

“但是这些恩宠对郡主您来说,都是去他娘的狗屁。”

此话一出,脖子上的力量一松,眼前的亭台楼阁不断变化,被烧毁的房屋一点点复原,杂草缩回土壤,落叶飞回树梢。

嬉笑声,剔骨声消失不见。

我低头一看,自己正身着喜服,端坐于花轿里。左手剧痛无比,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手臂纤细,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掀开喜服的袖子,发现左手被人挑了手筋。

大脑一阵刺痛,破碎的记忆碎片划过脑海。

天空阴暗,黑云压城,花轿外的人表情麻木,黑气弥漫,一些流民如同恶鬼蹲在路边盯得人发怵,有卖女儿的,有抢劫的、当街杀人的。

接亲的人目不转睛,依旧面无表情的吹着唢呐。

直到轿子落地,我掀开轿帘,发现高门牌匾上刻着平南王府四个大字。

我走下花轿,透过红盖头缝隙看见平南王府大门缓缓打开,走下来了个穿着黑袍的男人,男人面容英俊,放在一起却十分不和谐,有种拼凑的怪异感,他一张乌青的嘴缓缓勾起,扶住了我。

我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块寒冰。

我不禁瑟缩,他阴郁的眼睛一扫,反而握得更紧。

府邸门前两边站满了人,他们瞪大双眼,远处有人拿着刀追着个小男孩砍,小孩边跑边哇哇大哭。

直到小男孩人头落地都没有人管。

小男孩灼热的血喷洒在我的红盖头上,拿着刀砍人的怪人才开心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坑坑洼洼尖锐的烂牙,“恭喜王妃,得到了神明祝福。”

我心一寒,忍住想吐的冲动,这种极端恐怖的祝福方式第一次见。

黑衣男人一步一步拉着我往府邸内走,跨入平王府大门,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左手伤口钻入了四肢。

院子里摆了个巨大的祭坛,祭坛上点满红烛高香,纸钱满天飞,一群浑身涂得鲜红的光头正手拉手围着祭坛跳舞。

他们脚下躺着一些剥了皮的兔子野鸡。

柱子上挂的不是喜庆红绸而是五颜六色的经幡。

整个平南王府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香火味。

香烛纸钱的烟笼罩在天空,像一场让人窒息的大雾,我越来越看不清其他人的样子,只有平南王怪异英俊的脸近在咫尺,他忽然凑到我耳边,冰冷的气息让我起了层鸡皮疙瘩。

“得到了神明祝福,我们会永世恩爱。”


我抬手想推开他,发现左手剧痛,使不上劲,右手被他紧紧抓着。

进入内院,香烛黄纸带来的大雾越发浓郁,厅堂里摆放着三口棺材,棺材由纯金打造,雕龙刻凤,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娘子,我可是把我父母还有你母亲都挖出来了。他们会见证我们喜结连理。”平南王的唇贴着我的耳廓,轻轻吐息,我有种被一条毒蛇缠绕的感觉。

真孝啊。

哄堂大孝。

这小子要是多娶几个,那他父母不跟坐电梯一样在阴间上上下下?

平南王指尖一挥,棺盖弹开,三具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立了起来。

我忍不住臭味,哇的一下呕了出来。

平南王见我这副样子,露出满意神色,领着我继续往里走。

厅堂往里走就是喜房,喜房门上贴满了黄符纸,符纸用鸡血画的,血液滴落在墙角还未干涸。

喜房内,四个墙角都站着一只公鸡,它们的腿被复杂的红线拴着连在一起。

这种仪式让我觉得更加古怪。

平南王将我扔到床上,慢慢靠近。

床尾的铃铛剧烈摇动,叮叮当当如同哀鸣。

“呀咩蝶!”作为一个动漫爱好者,我下意识大喊,用仅剩的右手推他。

他邪笑,表情阴恻恻的,“夫人在说什么?”

“咒语!我念了咒语你再动我,你会遭天谴的。”我想到院子里的诡异布置,急中生智喊道。

这个诡异王爷一定很迷信。

要用迷信打败迷信。

果然,平南王一愣,用两条铁链锁住了我的脚,起身离开了。

关门时,咔哒一声,是落锁声。

我这才认真观察起来这个房间,四四方方的,房顶是半弧形,墙面是白色,头顶是青瓦,有点像…棺材?

现代也有这种建筑,这种建筑一般被称为养尸穴,活人不能居住。

这个平南王的婚房居然做成这个样子…

目光移向铜镜,铜镜中的脸苍白憔悴,却依旧倾国倾城。

郡主。

自己这是来到了数百年前郡主身上。

“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花果满街…”我不自觉想到了说书先生对数百年前郡主的婚礼的书评。

回想这场诡异的婚礼,脑海里十分混乱。很明显后世的传说是有问题的,这让我有点烦躁起来。

如果有问题,那自己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我坐在床上,正闭目养神想怎么办的时候,窗户传来了轻微响声。

小心翼翼打开窗,发现窗外站着一个戴面具的小男孩,他很伤心的说,“姐姐,我带你走吧。不然你会死的,你这么好看,不应该这么早早死去。”

他站在窗外,背后是烧香带来的浓雾,面具下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满是坚定。

“你是谁?你从哪来的?”我写下。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自己的使命就是守护你。”

我不自觉的想跟他走,无论是这具身体下意识的体现,还是我的推断,跟着这个小男孩绝对比在这么诡异的地方要好。

我看了眼脚上的锁链,想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姐姐别伤心,我有钥匙。”小男孩感觉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钥匙,爬上窗台为我解了锁。

我看着他身后由香烛产生的的滚滚烟雾,知道现在是最好的逃跑时机。

郡主,保佑我。

我深吸一口气,跳下窗台。

小男孩穿的是黑衣,小手拉着我,穿梭在院子里如同一只小黑猫。

“我想回家。”我不受控制在小男孩手心写下。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开心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牙。“我叫小黑猫,和我一起玩的小伙伴都这样叫我,我带姐姐回家。”

小黑猫,我总觉得在哪听过。

平南王府离亲王府并不远,就几条街的距离。小黑猫熟悉的带我穿过大街小巷,避过了所有看守的守卫,终于来到了亲王府的后门。

我又不受控制的在他手心写下,“别直接进去,管家是平南府的人,我父亲不知道平南王和管家的所作所为,他会保护我们两个的。”

“嗯!”小黑猫拉着我走了后门,轻车熟路的把我带到了一扇门前,我知道,这是王爷的书房,也就是这具身体父亲的书房。

我经常来几百年后的亲王府躲猫猫,知道亲王信佛,门口有半截佛像的就是亲王书房。

如今书房门口正屹立着一尊佛像。

“谢谢你。”站在书房前,我真挚的对小男孩写道。莫名的,对这个小男孩感到信任,我不知道是我的情绪还是郡主的。

小男孩开心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小圆喵。

“跟我一起进去,父亲要是知道你救了我,一定会封你当本郡主的小侍卫,那样,你就不用流浪了。”我不受控制的在他掌心写下,小黑猫穿的破破烂烂的,袖子只有半截,身上全是泥灰。

小黑猫点点头,有点小大人的样子,“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我们手拉手,正准备推开书房的门。身后的佛像忽然睁开了眼睛,表皮皮肤寸寸皲裂,眼眶中红芒闪动,一把抓向小黑猫。

小黑猫惊叫一声,化作点点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夜空下只剩一句,“姐姐,保护好自己!”

书房门打开,走出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

我身子不受控制的猛然跪下,在土地上写着,“父亲,小黑猫呢?”

林亲王愕然,连忙扶起我,“什么小黑猫,你快起来,你怎么回来啦?”

我泪一滴一滴往下流,举起被挑断手筋的左手。“平南王并非良人,他串通管家伤了我的左手。”

“这个畜牲!来人,把管家关去柴房,我一会亲自审问。宝贝女儿,你先去休息,我明日请宫里的御医来为你诊治。”林亲王震怒,扶起我后便匆匆出了门。

他安抚我先睡觉,说有他在定能讨回公道。

我躺在熟悉的房间里,在几百年后我也曾趴在这个房间睡过觉,只不过那个时候早废弃了。

门外守着侍卫和婢女,来回巡逻。

我一直不敢睡死,这危机四伏的世界我并不能百分百相信林亲王,即使他是郡主的父亲。

太多疑点了,为什么一个管家权力那么大,为什么小黑猫会被佛像击碎。

外面那些侍卫,到底是在保护郡主,还是在监视?

而且,每次到重要的选择的时候,他都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就像是…不可违抗的宿命一样。

我彻底睡不着了,顺着门缝看出去,守卫守在门口,清冷的月光打在他们身上如同银白雕塑。

我必须得离开这里。

房间建于阁楼上,只有大门一个出口。

不能走门,那就翻窗。

我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拧成绳,一边缠绕到身上,一边固定好在房梁。

左手受伤,爬行异常艰难,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才顺利从阁楼顶端降落到地面。

阁楼后是一座大山。

爬上山,站在一块巨石上,我才发现亲王府的全貌。

亲王府也起雾了,书房门的佛像边摆着个大祭坛,红皮肤的光头祭司穿着法衣低吟浅唱。

祭坛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穿华服,一个阴冷沉郁。正是林亲王和平南王。

他们是一伙的!

夜空中一点火矢飞过,阁楼燃起熊熊大火,火烧得尤其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油的味道。

如果自己再晚走一秒就会和阁楼一起葬身火海。

我毫无留念,朝大山深处跑去,林亲王和平南王都是城府极深的人,一旦被他们发现自己没在阁楼里,定会展开大规模搜查。

现在跑是最好的选择。

林高草深,大山如同匍匐野兽,在漆黑的夜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朝着王府的反方向跑了不知道多久。

抬头,全身汗毛瞬间倒立。

怎么会…跑回了原点。

那块大石头就是我刚刚站的地方。

俯瞰过去,阁楼上的火越来越大,透过窗户,一道曼妙绰影正在里面起舞,哀伤婉转的歌声传出。

“专气如婴儿相。

观心得宿命通。

认取无声无色。

了知非瞽非聋。”

怎么会,里面怎么还会有人!

阁楼里面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宿命…

我心念一动,扯开左手衣袖。

伤口愈合了,一股强劲的力量在四肢蔓延开。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心里成型。

原来这才是郡主真正对自己的考核。

我捡起燃烧一半的木材猛地扔向亲王府各个角落。

亲王府起火了,喊叫声此起彼伏。

“王爷,不知道怎么回事,走水了!”

“有佛像坐镇,怎么可能走水!”

“快打水救火!”

“可是府里的水井按王爷您的命令填起来了。”

我听力变得出奇的好,听见这句话,我不禁冷笑一声,虎毒尚且不食子,没想到这个林亲王如此绝情。

若是他们不封井,那便有机会自救。如果真的封了,那也是封的自己生路。

因果循环罢了。

身边的景物变得越来越虚幻。我知道,我要被强行驱赶出这个世界了。

但我还有一件事没做,我凭借着对亲王府的熟悉,来到了武器库。

我拿起一把劲弓,拉弓,射箭。

凭借着手上强大的力量,洞穿了林亲王和平南王心脏。

林亲王瞪大双眼倒在了血泊中。平南王尸体如同冰块一样四分五裂,他恐怕早就死了,只是一具傀儡。

我刚刚终于知道街上的黑气是什么了,并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妖魔,而是烽火。

有人敢当街杀人就是因为这个国家已经摇摇欲坠。

平南王府怪异的装饰,是为了祭祀。

用活人祭祀。

那个活人就是郡主,郡主性子活跃,未婚前喜骑射品茶,吟诗作画。京中许多才子爱慕。

只有利用婚姻的幌子,来让惊才绝艳的郡主消失。再那个时代,嫁了人便再难出夫家的高门大户。

林亲王和平南王只需要再让说书先生编造一个故事,去掩盖事实,把郡主塑造成一个幸福婚姻里不幸早逝的女子。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而后世的人只会赞美林亲王爱女,平南王爱妻,作为佳话流芳百世。

我想到这,突然为这两个身居高位的人感到悲哀。

大厦将倾之时,竟妄想用一个女子的性命去祈求神明赐福。

身边的景象越来越崩坏,我看着身边火海汹涌,缓缓闭上了眼睛。

郡主,宿命既然不可违抗,那我就为您报仇吧。

那一箭不止为她一个所射,而是这个混乱时代所有枉死的人。为被砍头的小男孩,为被贱卖的女童。

为所有的不公。


再睁眼时,我已经回到了戏台下的椅子上。四周站满了缺胳膊少腿的尸鬼。

他们吹着唢呐,打着鼓,脸上都露出忏悔神色。

一滴泪砸在我脸颊,我对上一双梨花带雨的眼睛,月光下,那滴泪穿越表皮,滴落在我心尖。

我印象中的郡主是强大的,可以呼风唤雨的存在,却没想到有这么悲惨的过去。

她也会像个小女孩一样失措哭泣。

坚强之人的眼泪,懦弱之人的勇敢,狡诈之人的真诚,就像是万里冰封的湖面上开出的一朵花,最能打动人心。

郡主抱住我,一股好闻的花香钻入鼻腔,她轻声道,“谢谢你。”

我心情复杂,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该做的,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和平南王那些人没有差别。

纵容恶,不亚于作恶。

我莫名其妙想到了奶奶,那天要是有人帮帮她,是不是也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我把想法甩出脑海,问郡主,“我为何能射杀数百年前的平南王与林亲王,小黑猫又是谁。”

这是我唯一不解的两个问题。

我虽然进入了郡主身体。但实际上在重大决策上还是会朝原本路线发展,因为郡主几百年前死亡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自己一个百年后旁观者并不能改变太多。

但没想到能射杀平南王和林亲王。

而小黑猫就更奇怪了。

他与那个麻木的时代格格不入,根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郡主叫尸鬼搬来个椅子,坐在了我旁边。她一打响指,院子内的绣球花开了,一团一团十分好看。

尸鬼们抬来一张案桌,案桌上摆着瓜果点心,美酒清茶。

明月高挂,花落簇簇。

郡主一甩衣摆,清了清嗓子,“我先为你解答第二个问题吧,听完你便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了。”

“很多年前,黑伞并未降临,本郡主还只是一缕不甘的冤魂,被囚于王府,终身难出。枯寂之日漫无边际,直到一群小鬼闯入王府,经常在王府里玩一些奇怪的小游戏。”

“叫什么…躲猫猫?其中有个小男孩喜欢穿黑衣服,还老被抽中当猫,所以玩伴们都叫他小黑猫,他当老鼠的时候,最喜欢躲在我房间,躲在我灵台下。”

郡主微微一顿,指尖捻住一片花瓣,略带笑意的瞥了我一眼。

“而且躲的时候很烦人,老对着我的灵台叹气,灵台是我枉死之地,相当于我的墓碑,我一直不明白他在叹什么气,我心想,你躲就躲,别在这里装深沉影响本郡主心情,搞得本郡主很惨一样。

直到有一天他真挚的对我的灵台说,姐姐,你这么好看,不该那么早死。从那天后,他只要来,就会为我灵台拭去灰尘,偶尔也会带礼物,有时候是一截树枝,有时候是几朵野花。跟我以前养的小黄犬一样,总捡些小东西给我。”

郡主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又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他不知道在哪块砖下,发现了我写的生平传记和一些平南王和林亲王密谋的来信。小家伙心思纯良,想改变我的结局,我本以为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想到他做到了,他的信念跳脱出了到了时空,他是唯一能影响我过去的人。”

“他每次趴在我灵台下睡觉,都会梦回数百年前我死亡的那一晚,他每次都会把我带出平南王府,不然我在平南王府就会死亡。但终究逃不过最亲密之人的残害,就和我母亲一样。他一直在保护我,虽然不记得。”

“可你也知道,梦嘛,醒了就忘啦,他不记得也正常。”

原来如此…

我沉思,竟然还有一段这样的姻缘,“那我为何能射杀…”

突然,我眼眸猛地睁大。

躲猫猫…小黑猫。

怎么那么熟悉。

我脑海中混乱的线忽然舒展开了,小黑猫是唯一能影响郡主过去的人,而我射杀了平南王,我难道是,小黑猫?!

我脑海里闪过模糊光影。

年少时我确实记得自己来亲王府躲猫猫最喜欢躲在一个台子下面,其他的就不怎么记得了。

我对上郡主含笑的美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抱歉,和生活对线太久,对儿时美好记忆忘了很多。”

生活是最好的麻醉剂,当千篇一律久了,生活中的人便只记得千篇一律,当苦久了,生活中的人便只记得苦涩。

我已经苦了很多年,早记不得那一点甜。

小时候看西游记不懂唐僧为什么不留在女儿国,现在才明白,他无论往哪走都刻着取经二字。

若身于群山,那往哪走都是山。

若身于深海,往哪走便都是海。

“无事,我记得便好。”郡主掩去眸中光景,低头饮了口茶,掸落身上的花瓣,起身,“走吧,带你去取灯,你一人前去,恐怕会吃很多苦头。”

郡主走在我前面,她白衣如月光,皎洁无暇,衣摆处还有绣球花瓣。她步子不快,慢悠悠的。

感情这种东西很奇怪,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诞生只需要一瞬间,那一瞬间就能让人看见过去和未来的一万年。

我心里突然泛起苦涩,若是年少无忧无虑时,我一定能追到郡主身边,于之并肩同行,亦敢于回应她那份真挚。

可我现在身上的担子太多。

身上担子多了,就走不快了。

身上担子多了,就再也无法拿起那颗轻盈的心。

“郡主,您叫什么名字。”我跟在她身后问,后世对郡主的记载只有平南王之妻五个字。

她回头,素色珠钗晃动,脸上有了笑容,月光下眸子里好像聚集着点点星光,“姓施,名嘉姮,施嘉姮,这次可要记住了哦。”

施姓,是郡主母亲的姓。

我掌心握成拳,放在心口,小声念着,“施嘉姮,这次不会再忘啦。”

推开南苑后门,踏入野坟地,我便感受到了一股阴冷气息,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在耳边。

一堆小鬼坐在墓碑前,用石块刻了幅麻将,以残碑当赌桌。

“幺鸡!”

“杠!”

“你怎么老杠我,二万!”

“胡啦!你们的瓜果香火都是我的啦。”小鬼抱着几个野果子和半截香烛,美滋滋的钻入地底。

其他几个小鬼看见白衣郡主,吓得四散而逃。

郡主的脸冷冰冰的。

我看她故作严肃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

来到任务指定的墓碑前,这是一座长满野草的荒坟,墓碑残破不堪,墓志铭上刻着一行小字——禁止在此大小便,违者没受工具!

墓志铭写的还挺文艺。

啊不,随意。

正在我看得认真时,一只嘴大无比的鬼钻出来,他舔了舔嘴唇,“又来个送死的。”

他狂叫一声,朝我扑了过来。

身后的郡主上前一步,冷哼一声,单手捏住了大嘴鬼的脖子。

大嘴鬼脸上的表情又嚣张转为了疑惑,认清来人后,随后又变成了惊恐。他腿一软,跪在地上,“郡,郡主。小的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该死。不知郡主来我这小地方有何指示。”

郡主没说话,挪动身子,露出后面的我,简洁霸气道:“他,我罩的。”

我顺利取到了灯笼,说是灯笼,其实就是大嘴墓碑前香烛烛心。郡主让随从找了个沙糖桔一般大的漂亮灯笼,帮我把烛心装在了里面。

小灯笼有郡主法力加持,我把灯放在里面,无论如何都不会熄灭。

送我走时,她嘱咐我,“黑伞突然降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但若你有危难,唤我名字便是。”

“郡主,还有一件事…”

“苑内有我的结界,但说无妨。”

“就是…”

“没问题。”

藏好灯笼,出了府邸,依旧是黑夜,王兴看我出来,立刻从黑暗中的民居跑了出来,兴高采烈的说,“你终于出来了,将军大人,我一个人提心吊胆的,里面是庇护所吗。”

“不是。”我摇头,看着门口梧桐树下的叶子,才发现起风了。

我们两人走在寂静街道,忽然一道黑色身影冲出来扑倒了王兴。

人影批着长斗篷,手臂青筋突出,黑雾缭绕,爪子长出黑色指甲横在王兴脖子上,王兴瞳孔放大,身体忍不住战栗。

只有猎尸杀人的时候,手才会和正常人不一样。

“将军!救我!”王兴朝我大喊。

我拔出金刀,横在胸前,脸上的表情严肃万分,又有些犹豫不定,“金刀只能使用一次,若我救了你,我便会失去一大保障。”

王兴求救,“不要啊将军!我知道哪里有庇护所,你要是救我,我一会就带你过去。进入庇护所后即使您没有金刀,也可以拒绝猎尸入内,那样我们都是安全的!”

“我…”我握着金刀的手微微颤抖,我是个假将军啊。

猎尸缓缓抬起头,掀开身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诡异的睚眦面具,手臂青筋暴起,它趴在王兴身上,如同一头野兽。

“抱歉,我不能为了救你而浪费掉一个重要机会,这个机会应该留给更重要的职业。”我向后退了三步。

在这么大的拳头面前,我选择退让。

王兴还在哀求,但那都与我无关了。乱世之中,我没有义务去救任何人,就算有,也不应该是不顾自己安慰。

那头猎尸手臂不断异变,正准备取王兴性命。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道摇铃声。

“叮叮叮!”

“叮叮叮!”

那头睚眦猎尸飞速窜入了黑暗中的民居,黑暗中,响起沉重杂乱的脚步。

只见远方的高塔上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站在月下,只看得清大概背影,一排戴面具的猎尸跪在他脚下,微微发抖。

刚刚那个睚眦猎尸在跪在他脚边。

猎尸王。

它在召集猎尸。

它为什么要召集猎尸?

我们两个飞速朝反方向跑去。

王兴从劫后余生中喘着粗气,一双眼盯着我,怒道:“你算什么将军?连追随者都不救。”

我冷冷撇他一眼,“如果好人阵营胜利,昏迷者可以复活,我想只要是一个头脑清明的将军,都不会用最宝贵的唯一一次机会救昏迷者。你不想死就快点带我去找庇护所,那样才是减少你死亡率的真正办法。”

王兴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弊关系,谁叫他是昏迷者呢,只能不爽的说了声,“行!”


王兴不情不愿把我带到隔壁街,指着眼前建筑道,“这里就是庇护所之一,我刚刚等你的时候就是躲的这里。”

这是一家义庄,地处偏僻,墙体由泥土和木棍混合而成,门口飘着白帆,散发出阵阵恶臭,无人认领或者没钱下葬的尸体就会被放在这里。

正在我思考时,背后突然传来小声的哔哔赖赖。

“亏人家刚刚还想委身于你,结果你是这样无情无义见死不救的负心汉…”

“哎,王兴,你怎么遇到了这样一样冷血无情的将军…”

“可你叹气有什么用呢,你就是个没自保能力的昏迷者…”

我转头,只见王兴站在原地,一会叹气,一会摇头。

我脑门忍不住闪过黑线,冷声道:“直男,谢谢。”

“谁不是啊?我只是觉得好兄弟之间不用在意那么多。你想啊,你要是几年都被困在游戏里面,日子久了看我也会觉得眉清目秀。”王兴跑到我身边,深明大义的笑了笑,脸上写着“看吧,我都说了我很有价值。”十一个大字。

“你是这个。”我对他竖起大拇指。

进入义庄,里面是条漆黑通道,恶臭更甚,通道尽头是一扇木门。木门上刻着三个烫金古朴大字——庇护所。

这不可能是人为临时刻上去的,镇子上根本没有这种技术,也就是说这个义庄很有可能就是庇护所之一。

我和王兴推开门进入义庄,里面没有人,大厅里摆满了老旧棺材,棺材里并无死尸,那股味道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旁边有几张破旧草席和几捆麻绳,应该是运尸用的。

左手边是一间卧室,仅有一个大木柜和架子床,床铺上叠着洗得发白的被子。右手边是一间灶房,土灶里还闷着一大锅热米饭,瓷碗里装着黄灿灿的窝窝头。

王兴自来熟的坐到土灶前,分析道:“这户人家应该也是去吃席了,晚饭还在锅里呢。”

他拿了个勺子,准备去盛锅里的饭。

我拉住他手臂,示意他别动,“王兴。”

“嗯?暗恋哥?”王兴漫不经心回答。

我吞了口口水,没接话。

“暗恋哥就直说,别等哥…”

我捂住王兴的嘴,手臂起了层鸡皮疙瘩,一字一句道:“这间义庄里,不止我们两个人。”

咔哒。

咔哒。

酸耳的声音在义庄内回荡。

“你别吓我啊,将军。”王兴把手中大铁勺横在胸前。

“你只要没聋,就知道我不是在吓你。”我眉目间染上戒备,刚刚进来还没有这个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躲在暗处撕咬猎物。

难道【伥鬼】的降临催生了尸体变异吗?

这可不妙。

我拿来墙角铁棍,和王兴小心翼翼来到了声音发源地。

那是一口旧棺材,撕咬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咔哒。

我和王兴对视了一眼,一起掀开了棺材盖,随后猛地后退。

盖子打开后,棺材里久久没有动静了。

我咬牙,小心摸了过去。

没有想象中血淋淋的画面。

只见棺材里躲着一个小圆鼠,它正抱着个大苹果,它和苹果差不多大,圆溜溜的眼睛里都是迷惑,“啊嘞。你们两个干嘛!打扰本王子用餐。”

“擦,虚惊一场。”我和王兴吐出一口浊气。

小圆鼠抱着苹果,“我乃堂堂圆鼠国王子,无奈遭奸鼠所害,流落至此。给我十个荒币买苹果,等我回国登上王位,赏你个大将军当当。”

我总觉得这段话在哪听过。

想起来了,村头二麻子就是被这样被骗光钱的。

王兴扔了个窝窝头给小圆鼠吃,小圆鼠抱着啃了起来。

我看着小圆鼠,脑海中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型。

我和王兴休息了一会。

天快亮了。

王兴找了个棺材躺好,“将军,一会早晨八点所有昏迷者会昏迷,其中也包括我,你可要保护好我。”

“睡吧。”我为他盖上棺材盖子,只留了个缝隙让他呼吸。

太阳彻底升起,所有昏迷者都晕了过去。猎尸在这个时间不能对昏迷者动手,是夜扣运输昏迷者进庇护所最好的时间。

我走出庇护所,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我在镇子里穿梭起来,寻找着昏迷者。

夜扣能够运输昏迷者进入庇护所,白天是最好的时机。

一家漆黑的店铺里,堆满了人。

即使是白天,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拿出身后的金刀,向人堆走去。其中一个清俊少年引起了我的注意。

向意…

是向意!

我背上向意,朝义庄赶去。

没想到向意也被投入到了游戏中,还一下找到了他,他也不是对立阵营的。

我悬了几天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向意还在昏迷中,我把他放在王兴隔壁棺材里。

背一个人到义庄就几分钟,最多十几分钟。可寻找的效率就比较低了,昏迷者为了保命,躲的地方都比较隐蔽。

但我有法宝,我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圆圆的鼠,“小圆鼠,能不能帮我找人?”

“第一,我不叫小圆鼠,我有名字!姓大,名帅哥,我叫大帅哥!”

“第二,本鼠可是王子,这种粗活本王子才不做。”

我脸色有点古怪,“谁给你取的这名?”鼠族国王的文化水平和本国文化有点冲突啊。

谁家好人叫大帅哥啊?

小圆鼠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声音渐小,“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流落到这里啦,没见过我爸爸妈妈,这个名字是那些找我许愿的小女生取的。每次实现她们愿望她们总会开心的说我真是个大帅哥。久而久之,我就叫这个名字了。”

我心里闪过心疼,原来是个留守小家伙…

我悲伤之余,脱口而出,“要不我当你爹吧!”

嗯…

嗯?

小圆鼠一脸震惊,它想过我会说出些安慰它或者真诚的话,但万万没想到我感动之下说出了真诚过头的话。

“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供奉你。”

“行吧,本王子就勉强接受了。”

我们两个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拜托啦,大帅哥,完事请吃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哦不!两个!”我摸摸它的脑袋。

帅帅脸一红,点了点头。

它在地上绕了个圈,吱吱叫了几声。十几只小圆鼠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

这些小圆鼠都是附近几个镇子神庙里供奉的小家伙们。

帅帅又吱吱几声,小圆鼠们散开了。

直到天黑,我总算背回了五十个昏迷者。空荡荡的义庄一下住满了人。也就是说,他每天验一个人的身份,坚持七天就会获得胜利。

晚上八点,我锁好义庄大门。

棺材里的人齐齐睁开了眼睛。

有些惊悚。

王兴首当其冲从棺材里蹦哒出来,看着义庄这么多人,夸赞道:“咱们将军就是厉害,才一天就把昏迷者运输齐全了。”

其他昏迷者听见这样说,知道自己被运进了庇护所,纷纷感激我。

我正准备说点什么,门口忽然传来猛烈撞击声。

“砰砰砰!”

睚眦面具猎尸在门口徘徊,他撞击木门,土墙上落下灰尘。

我靠在门边冷声道:“想送死就进来,好好想想值不值得。”

睚眦猎尸徘徊一会儿,离去了。昏迷者们拿来几台棺材堵住了大门。

我松了口气。

“五十个昏迷者,不多不少。”王兴靠在棺材边,眼眸眯成月牙。

“但是,你是怎么运输的呢?不是说只有夜扣才可以运输吗?”王兴一双漆黑的眸看着我,虽然带了点笑意,但这份笑让我觉得冷得可怕。

“当然是本王子运输的啦。”角落里一只小圆鼠拉着个比它大好几倍的推车,它身后跟着几只比它小一圈的鼠小弟。

“你?”王兴用手指戳了戳小圆鼠肚皮,小圆鼠哎哟一声,四脚朝天摔倒了。

“好你个王兴!敢推本王子。当然是我,我们圆鼠可是这一带的守护神,【伥鬼】的规则只能约束你们人类,但不能约束我们。”小圆鼠唧唧叫两声,挥舞着小爪子,表达了不满。

“那他拿什么条件和你作为交换。”王兴笑了声。

“他说要饲养我一辈子。”小圆鼠叉着腰,骄傲的昂着头。

“真是莽撞的代价…”王兴淡淡道。

荒国从几千年前就有了和动物结契的先例,最先是狸奴,百姓以契约和鱼干聘之,它便冬日化作火热炉子供人捂手,四季替人镇宅守家。

狸奴小睡不知愁,忙添落花作锦衾。

春日花树下的小猫咪,都是来捡花瓣的。

那是脾气好的小动物。

遇到一些脾气不好的,它们的要求千奇百怪。饲养起来风险很大。

从前他有个朋友养了只狗,那狗看不惯他朋友,每天三更半夜起来和朋友吵架,等他朋友睡着了,那狗上去就是给他朋友哐哐两拳。

导致好长一段时间他朋友都是鼻青脸肿的。

荒国法律要求动物与人和平共处,一旦决定饲养便是一辈子的事情。还打不得,扔不得。不然就准备吃牢饭。

所以王兴才说真是很大的代价。

“你怎么不喊我将军大人了?”我把小圆鼠抱进怀里,挑眉看着王兴。

“不想嫁给我了?”

“突然冷淡了很多呢。”

我连续抛了三个问题给他。

王兴淡淡叹了口气,眉眼染上一些慵懒,他轻轻附在我耳边,“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将军啊。小夜扣。我懒得继续装了,真是个幼稚的游戏。”

我噔噔噔后退几步,满眼震惊,掏出腰间的金刀,“你,你别胡说啊,我可是有金刀的。”

王兴不说话,单手拍掉我手上的金刀。

我瞬间泄了气,脸色苍白,“你怎么知道的。”

王兴优雅一笑,右手长出黑色指甲,阵阵黑气在他手臂上萦绕。“因为白天我根本没昏迷啊。是我跟着你看你把这些昏迷者运进庇护所的。”

“当然,这本不足以我确定你不是将军,但两次遇到那只睚眦猎尸你都是不动手,只是恐吓对方,难道是因为金刀是假的吗?”

他嘴唇勾起一抹笑,“如果不是你,我晚上去哪找这么多昏迷者呢。”

白日昏迷者是最脆弱的时候,但白日猎尸不可以猎杀昏迷者,夜晚虽可以,但夜晚昏迷者醒着,可以躲进庇护所,可以藏在隐秘处。对于猎尸来说,找到五十个昏迷者是很困难的事情。

所以一开始王兴就决定伪装成昏迷者,混进庇护所。

“王兴,你…”我摇摇欲坠。

义庄里的昏迷者闻言,吓得四散而逃,但义庄门早被棺材堵死了。

咒骂声不绝于耳,“要不是他装将军,我们不会进入这个庇护所。”

“也不会被猎尸堵死在里面,等会死也要拉着他垫背。”

王兴优雅得抓住我的脸,黑色锋利的爪子在我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这里已经有五十个昏迷者了,小夜扣,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得享受这份恐惧。”

“不杀我。”我表情呆滞的喃喃道,低着头,嘴角缓缓上扬。

“那我也可以不杀你。”

“颂!”一柄金刀飞出,架在了王兴脖子上。

“还在搞这种小把戏吗?”王兴轻声一哼,有些不屑。

“这可不是他的金刀。”清俊少年缓缓从黑暗中走出,他手里拿着一个睚眦面具,冷历的眉眼带着肃杀。


“这是我的金刀。”向意走到王兴身旁,“扮成睚眦猎尸多次袭击只是为了让你确定我哥是夜扣,然后引你出来…”

“猎尸王——上官行。”

王兴听见少年喊出了自己真实名字,散漫的眼睛终于浮现出一抹凝重。

我看着上官行的眼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二中的天之骄子,上官行。传闻你性格孤傲冷静,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上官行居然用假名还一副懦弱样。那个时候我还想,也许是你被突如其来的【伥鬼】降临吓到了,又或者是出于谨慎用了假身份。”

“直到我去亲王府,没进入亲王府南苑前,一直感觉背后有人在盯着我,起初我以为是厉鬼,直到出了亲王府,看见门口梧桐树下的落叶,才发现另有蹊跷。是你爬到树上监视我吧?”

“你第一次试探我,是在亲王府外召唤猎尸假装刺杀你,如果我救你说明我的确是将军,而且金刀机会给了你,我的战斗力将大大削弱。如果我不救你,那你把那猎尸召唤走就行,利于你的后续伪装。可以说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可你没想到,那个睚眦面具猎尸,是向意伪装的。刚出亲王府,我就验了你的身份。”

上官行喃喃道,“难怪,召唤的那么迅速…”

“还有今天你昏迷的时候,我放了一缕发丝在你睡的棺材上,回来时头发不见了。你跟踪我,我知道。所以早在亲王府,我就和我弟弟向意商量好了另一个计划。他伪装成昏迷者,和我一起进入庇护所。那样的话,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必赢。”我冲上官行开朗一笑,做了个承让的手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碟中碟中谍。

上官行摇了摇头,随后鼓掌,哈哈大笑,“佩服,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可惜棋差一招,不能再与你对弈。愿来生再同行,此刻要杀要剐随便。”

特殊职业不像昏迷者那样可以复活,面对生死,上官行很坦然,一双黑眸里炽热而干净。这一秒,我看到了他真正的样子。

像个潇洒豁达又知书达礼的剑客。

不愧令二中女生痴迷的存在啊。

“谁说我要杀你了。”我朝向意看了一眼,金刀“颂”的一声回到了向意腰间刀鞘。

“你那么仰慕我,刚刚又想留我一命,我现在也要留你一命是不是?”

听见我这样说,四十九名昏迷者瞬间炸开了锅。

“你不能让他活着!留了就是对我们不负责!”

“他可是猎尸王!你一旦放他走,死的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啊!”

“你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今晚睡觉屁股别朝外边!”

人性是很变幻莫测的东西,短短一个晚上,这些昏迷者就变化了三次。

从一开始的感激,到刚刚的憎恶,到现在的道德绑架。也不过一会儿的时间。

这也印证了我的猜测,黑色信件上的信息是对的,只有夜扣知道百分之百的信息,其他职业只知道百分之五十。

他们很有可能不知道昏迷者死亡后,只要好人阵营胜利,昏迷者可以复活。

夜扣散播这个规则的难度看似容易,实则困难至极。

性命攸关的决策,夜扣根本不能让将军和猎尸信服,甚至双方都会怀疑夜扣是敌对阵营派来挑拨离间的间谍。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其中之一的将军是他弟弟,猎尸首领猎尸王也在他们手上。

就像荒国各区,恶性竞争强烈,常为了一点资源互相啃噬,除了信息壁垒之外,各区也不信任对方。

我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我有双赢的方式!”

上官行眉眼舒展,燃起一抹兴趣,“说来看看,我可以全权代表猎尸。”

我站在叠好的棺材上,“我是一名夜扣,也就是游戏中的预言家,我知道的信息比你们多百分之五十。我想,你们只知道自己赢得游戏的条件和阵营,猎尸杀够五十个昏迷者或者两名夜扣获胜,将军则是保护五十个人。”

“看似昏迷者和将军是一个阵营,猎尸是另一个阵营。并且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但实际上,还有一条规则!那就是昏迷者死亡后可以复活。如果所有将军联合起来共同保护五十个昏迷者,其他昏迷者再让猎尸杀掉,那我们就可以实现共赢。”

“诸位,良性竞争远远好过互相破坏。我们不应该互相啃噬,而是合力拿【伥鬼】的资源!”

此话一出,昏迷者又炸开了锅。

“这是个地狱笑话吗?”

“你这样说我们就要信吗?”

“你不会也是猎尸吧!和猎尸王一起来诓骗我们这些普通人。”

“滚下去,你根本不配当我们的预言家!”一个窝窝头砸在我脸上,我捡起窝窝头咬了一口。

“给你两窝窝!”

又是两个窝窝头砸在我脸上,我不怒反笑,慈眉善目道:“浪费粮食可是不好的行为,你不知道还有很多偏远地区饭都吃不饱吗…”

随后我话锋一转,“上官行!还不动手!”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霸王硬上弓无论放哪都很好使。

上官行以掌化刃,身上黑色雷霆涌动,身影如同鬼魅,瞬间收割了四十九个昏迷者的人头。

满地无头尸体。

这下义庄终于有了点义庄的样子。

我和向意还有上官行把尸体装进空棺材,贴心的把他们头颅配套放在了旁边。

以免他们复活了找不到。

可谓十分贴心。

“帅帅,守着他们尸体,别让老鼠虫子把他们零部件啃了。”

帅帅带着其他小圆鼠跳到棺材上,用爪子比了个OK。

走出义庄,上官行顺利击杀第五十个昏迷者。

我们戴上面具,去了镇子里的广播站,广播站的设备很陈旧,说气话来有种老收音机的沙哑。

“大家好,我是一名夜扣,我有快速赢得游戏的方法,各位金刀将军与夜扣听到请来镇上的广播站。”

“如果怀疑是陷阱,可与其他金刀将军结伴前来。”

我连续播报了几遍,然后和上官行安静的在广播站前的广场里等了起来。

我们发现,广播站也是庇护所之一,这样就省去了我们许多麻烦。

时光慢慢流逝,这几天一直有特殊职业过来。

每来一个人,我就验明一个人的身份,以确保后期不误杀。

其他人忍不住来问我快速赢得游戏的方法是什么我都摇头不语,直到第五夜验明了最后一个特殊职业的身份。

这个计划太早告诉所有人只会导致计划的失败。

第六夜。

我和上官行来到广播站顶楼,确定四下无人后。

上官行摇动指尖铃铛,黑暗中传来极速奔跑的声音。

剩下四名面具猎尸跪在上官行脚边。

月光照在上官行脸上,很是好看,“找来五十个昏迷者,送到我这。其他昏迷者一个不留,记住,你们尽量四个人同时杀一个昏迷者,那样的话,昏迷者死亡的人数会大大减少,也给了我们试错机会。”

“是!”

游戏规则让他们对猎尸王有一种绝对的诚服和发自内心的恐惧。

“哟,上官兄果然暗恋我,事事以我为先。你就不怀疑我说的话?这样的话,你命相当于在我身上。”我和上官行靠在栏杆边,我朝他打趣。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怀疑是瓦解同盟的开始,我只希望我们这个联盟坚不可摧。如你所说,合作共赢远远好过恶性竞争。”上官行呵呵一笑,长长的睫毛如同展翅欲飞的蝶。

上官行脸上笑容还未散去,黑夜中一道金色光芒极速朝着他斩来。

凌厉的刀锋让人避无可避。

金刀!

金刀一旦锁定猎尸,猎尸根本无法生还。

这也是为什么金刀将军一旦杀到昏迷者会立即死亡的原因,金刀是一种绝对的审判!

上官行飞速后退,金刀依旧越来越逼近他。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离上官行最近的年迈猎尸扑上来,挡在了他面前,鲜血划过黑色夜空,年迈猎尸心脏上的金刀缓缓失去光辉。

楼梯间走出一个男人,男人戴着山羊面具,他身后跟着剩下的金刀将军和夜扣,年迈猎尸身上的金刀正是他的。

山羊面具男人冷笑开口,“之前我的夜扣说你们有人是猎尸王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上官行呆滞的抱着年迈猎尸,眼神空洞。

年迈猎尸大口吐血,看着上官行,混浊的眼睛里点点泪花,“我知道主上你们的计划,我相信你们,我女儿也是猎尸,她才十三岁。主上,你一定要带她脱离游戏。她还很年轻,有大好的光阴…”

“我一定会。”上官行面具里掉下一滴眼泪,声音压抑愤怒,如同困在深渊的蛟龙。

“剩下的猎尸!按照原计划行动!”上官行厉声道。

猎尸们低声答是,抱起年纪最小还在哭泣的小女孩,如同流光,没入黑夜。

山羊面具男冷笑一声,“我们有三个金刀将军,你可只有一条命,猎尸王。”

“我们先杀了你,再慢慢和你这个叛徒清算!”山羊面具男看向我,眼神阴毒万分。

“颂。”

“想动他们,先过我这关!”向意挡在我和上官行面前,金灿灿的佩刀疯狂飞舞。

“好,很好,兄弟们!我们一起上,乱刀砍死他们!”山羊面具男怒吼一声,金刀出鞘,带着人冲了过来。

即使有向意加入战争,我们的实力也太单薄了。对方不仅人多,将军这个职业还天生克制猎尸。

我握紧橘子小灯笼,望向璀璨夜空,高声喊道。

“嘉姮,可否助我!”

夜空寂静,正在我感到无望时,花香抚过,夜空中弯月渐渐饱满,皎洁的月盘变得猩红。

天幕裂开一道缝隙,女子发丝飞舞,红衣飘扬,单手执弓,踏月而来。

她睥睨着山羊面具男,冷声道:“几只小老鼠,也敢动我施嘉姮的人?”


“你是什么人!”山羊面具男惊恐后退几步。

难道这场游戏还有第五个职业吗?如此强大,前所未闻。

“验她身份!”山羊面具男朝身后夜扣下达命令。

夜扣举起灯笼对准天空上的红衣女子,灯笼瞬间炸裂。

施嘉姮轻慢一笑,眼尾上挑,一双好看的眼睛慵懒弥漫,拉弓,“取你狗命的人。”

火焰箭羽穿过漆黑夜空,爆炸一样的破空声响起。

砰的一声,射穿了山羊面具男的眉心,他脸上的面具碎裂,露出了一张油腻凶恶的脸。

看见这张脸,我心中最后一点怜悯心也消失了。

那张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脸。

在集市口撞死奶奶逃逸的男人。

鲜血流了男人一脸,他哈哈大笑,脸上露出嚣张神色,“我舒服了这么多年,这几天还拉了两个垫背的走,不亏啊!”

我浑身微微发抖,他说的垫背的就是奶奶和刚刚那个年迈猎尸。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我捡起地上失效的金刀,对准男人。

“向肆,不要。”施嘉姮拉住我的手,美眸中闪过心疼。

她看向男人,“我有让他更痛苦的死法。小家伙,别脏了你的手。”

我脑子冷静了下来,【伥鬼】游戏即将结束,结束之后自己是受法律约束的,在游戏中杀了人也逃不过法律制裁。即使戴了面具,但总有人认识自己。

但郡主就不一样,她是绝对强大绝对纯粹的超自然力量。

我深呼吸一口气,冲施嘉姮道,“谢谢你…”

施嘉姮摸摸我的脑袋,“举手之劳而已。”

她素手挥动,火焰箭羽消散,山羊面具男快速流逝的生命力一点点回到他体内。

夜空中紫光闪动,数十道天雷劈向山羊面具男,惨叫声不绝于耳。

直到十分钟后,他才彻底没了声响。施嘉姮撤去雷霆,山羊面具男站的位置只剩下一堆粉末。

“你们还要跟着他一起反抗吗?”我的目光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死死盯着剩下的几个将军和夜扣。

将军们放下刀,夜扣放下灯笼,齐齐跪在地上,“我们愿意配合计划。”

施嘉姮脸色苍白,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不能离开亲王府太久,我先回去了。”

“谢谢郡主。”我心中的感激难以言表,只能化作谢谢郡主四个字。

同时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帮郡主脱离亲王府的束缚。

第七夜,所有猎尸共同完成了任务。

夜空中亮起一抹璀璨,天亮了。

我一颗疲惫的心升起一股紧张,这么多人的命在我手上,如果计划失败,那至少会死一半的人。

古怪的音乐弥漫。

天空中响起沙哑声音,“恭喜所有人获得游戏胜利。”

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来到了一片虚空。

抬头,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正盯着我,诡异万分,这些眼睛看似散乱的排列,实际上又有严格的阶级秩序。

“向肆,恭喜你成为了这个选拔第一个实现了双赢的人。”其中一双猩红眼睛开口,强大的音波让我耳膜发疼。

选拔…

我脑海中一团乱麻,这样的杀戮游戏竟然只是一群怪物眼里的选拔,他们又是想选拔什么。

“本皇决定给你两个奖励。”处于最高天穹的眼睛开口了。

黑暗中走出几只穿青袍的鬼物,它们弓着身子,青面獠牙,脚下一片虚无,手上端着一个纯金托盘,托盘里有一个玉质令牌,和一盒红色朱砂。

玉质令牌钻入我眉心,消失不见。一股充盈的力量在我四肢百骸蔓延。

其中一个穿紫袍的鬼物上前,爪子沾上朱砂,抹在了我眉心。鬼物脸上扬起一抹恐怖的笑容,“封尔为天堂国第十九区区长,小家伙,你可是我们在荒选出的代言人。”

“等战火蔓延,壁垒破裂,希望你能回归天堂国的怀抱。”

黑色天幕上的猩红眼睛发出一阵笑声,诡异又庄重。

“小家伙,第二个奖励,是你可以许下一个愿望,本皇帮你实现。”天幕上最顶端的眼睛开口。

我朝漆黑天幕中大喊,“我要陈君秋和那个年迈猎尸复活。”

那只眼睛沉默了一瞬,“我只能让年迈猎尸复活。陈君秋不是我们杀害的。”

“好。”我紧紧握住拳头。

青袍鬼物毕恭毕敬领着我朝远方的光门走去,我知道,那就是出口。

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叹息声,“小家伙,你竟然只是要求一个无关紧要的村民复活,你明明可以得到更多,却选了这样的愿望。”

“你这样心慈手软,是成不了大事的。”

他感到可惜,这是一个接近于一步登天的机会。

我却如此轻易放弃了。

就像微服私访的帝王问小乞丐,你可以许下任何愿望,权利与荣华。

小乞丐却说,“给我一个馒头吧,旁边的老奶奶三天没吃饭了。”

他选中的种子,眼光怎会如此短浅。

我没有回头,靠近光门,我的发丝随风飞舞,脸上的光斑忽明忽暗,“我说过,我要带着相信我的所有人活着走出这个游戏。”

“这不仅是让那年幼的小女孩有了奶奶,更是我对自己诺言的坚守。一个普通人的性命也许在你们眼中无关紧要,但在我心里,是可以用性命守护的人呐。”

“如果她死了,以后我走我的证道之路,都会感到迷惘。”

我的奶奶,也是把我从十三岁带大的啊!失去至亲的痛苦,没人比我更明白。

光门越来越亮,照在我身上如同镀了层金光。

天幕上的眼睛再度沉默了。

我跳下光门瞬间,眉心颤动,飞出了一把如同金色琥珀一样的窄刀,窄刀发出轻声鸣叫,落在了我手心。

天幕上传来密密麻麻的交谈声。

震撼的。

疑惑的。

惊恐的。

“他明明是个凡人,怎么可能以身育器!”

“鬼皇的九个王子也只有大王子衍生出了自己的命器!”

“找到他!二十年后时空壁垒彻底打开,一定要找到他!”

我眼前越来越亮,随后失去了意识。

林尔聖抬头,狭小的审讯室已经站满了人,他们穿着得体的黑色西装,表情肃穆。

陈冬被擒在地面上,一张脸扭曲变形。

林尔笙起身,冲陈冬有些尴尬的笑笑,“没想到念着念着睡着了,不好意思啊。”

她朝保镖们挥挥手,“放开他。”

压在陈冬身上的保镖松开了陈冬,陈冬目眦欲裂,端着桌子上茶水泼到了林尔笙头上。

保镖们一拥而上再次把陈冬压在了地上。

“你!你肯定与【伥鬼】有关系!你读到一半竟然哭了,你不得好死!我一定会把你抓起来绳之以法!”陈冬死死盯着林尔聖,他审讯之前悄悄在审讯室点了燃魂香,燃魂香一般用于心理治疗,可以让患者暴露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而林尔聖刚刚的感情很失控,如果说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不相信。

他曾经走访过【伥鬼】降临那个边远小镇,小镇里的老人大多数都离世了。

二十年过去,没离世的老人也记忆模糊神志不清,调查起来很有难度。

他去向肆读的高中看过,一个九十多岁的保安迷迷糊糊说确实记得二十年前文艺汇演有个小男孩把鞋子掉在了领导头上。

因为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所以老保安还有印象。

这就证明那两兄弟是存在的。

但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陈冬被压在地上,眼神死死咬着林尔聖不放,他的直觉告诉他两兄弟的失踪一定和这个女人有关系。

林尔聖拭去头顶茶叶,明媚漂亮的脸上扬起一抹轻蔑优雅的笑,她看向陈冬,双手在胸前合十,手心的薄茧有些划手,“在南境有种祈福礼仪,就是将味甘之水撒向他人,小护卫员,我收到你的祝福了哦。”

“你!”陈冬气急,眼前的女子明明狼狈,却又从容说着嚣张极致的话。

“我治不了你,我姐姐也会化作厉鬼找上你。”陈冬指着林尔聖,不甘大吼。

“反了你小子了。”护卫局局长从铁门外冲进来,一脚踹在陈冬腹部。

陈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不可置信的看着护卫局局长,他的恩师为么会帮着这个女人。

护卫局局长毕恭毕敬对林尔聖说,“林董,这是我徒弟,他刚入行,还不懂事…”

林尔聖依旧是笑吟吟的,“不懂事就要好好教教。”

护卫局局长连忙说道:“诶诶诶,您说的是。”

林尔聖转身朝审讯室外走去,笑吟吟的脸在转身一瞬间变得冰冷,“帮陈冬抹去今晚非法审讯的记录,保住他工作。”

身后的交谈声变得小了起来。

“你敢拘留她!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林区长的亲姐姐,林氏集团的董事长…”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你们那个边缘小村庄有关系!”

陈冬不可置信至极,这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少女竟然是三海区龙头企业林氏的林董。

林尔聖听力好得出奇,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落进了她耳朵。

保卫局外,一排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的小雨,黑衣保镖跑上前,为林尔聖撑伞。

林尔聖钻进商务车,有些疲惫。宿醉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升起车内隔板,林尔聖望着倒退的高楼大厦,脑子里有些乱。

今天真是倒霉,只不过多喝了点,就遇到了陈冬那个神经病。

可惜她又心好,不忍心陈冬丢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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